第七十七章

晋市之行后, 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十二月末，正是考试周，图书馆里, 几乎坐满了学生。

江茗欢过来的时候, 沈直已经替她占好了座位，就连醒神的咖啡，都贴心的放在桌面。

角落里的位置，宽敞且安静，本该是最容易让人沉浸在学习里的的地方。

但今天的江茗欢状态显然不对——

半小时过去，咖啡一口没动, 桌子上的书，只翻了堪堪三页。

沈直将这些看在眼里, 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慌乱。

自从江茗欢回了一趟晋市，性子就有了些细微变化, 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往日清冷寡言的人，这段时间脸上却总是挂着浅淡的笑, 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再是从前的冰冷无调，反而变得轻快愉悦。

沈直合上书, 抬眼微的一瞥，正好看到江茗欢拿起手机。

她见到这一幕, 心中咯噔一下, 愈发不是滋味。

江茗欢说过, 看书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玩手机。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两个人都复习的不太好。

临着离开图书馆的时候, 沈直终于忍不住，在一片晦色夜空下，小心翼翼的叫停了身前的女孩。

“小江——”

夜色寂静，图书馆前的小路上，来来往往只有几个学生。

江茗欢在前面走着，听见好友的声音，步子一顿，悠悠停下，而后缓缓转身，借着路灯的微弱光芒，甚至还能看到她眼角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显然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怀里抱着书，两只手臂微微弯曲，袖口敞开，风就窸窸窣窣的灌了进去，兴许是觉得冷，她干脆又往旁边侧了侧身，披散在肩头的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偶有几丝不安分的发丝，悄悄地停在了那双红唇边，撩起些微的痒意。

空出一只手，她将头发拨回耳后，动作自然随意，却偏偏透着一种孤傲清冷的味道，只一眼，就叫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沈直定定看着，心里生出一股热，这火从里往外烧，只一会儿，就让她面上泛出了红。

她有些恍神，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冷冽女声，才痴痴的回过了神。

“怎么了？”

江茗欢往回走了几步，两人就成了面对面的模样。

月光盈盈，从两人头上洒落，连同路边的树木，投下大片没有形状的阴影。

沈直动了动嘴唇，内心愈发不安，沉默了好几分钟，才犹豫着开了口，

“你谈恋爱了吗？”

谈恋爱？

江茗欢听见这三个字，两道秀眉轻轻一皱，表情全是困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陷在爱情里的女人，更是如此。

想来，连江茗欢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微妙变化。

她摇摇头，直接出口否认，

“当然没有。”

年少时受过的情伤，总能让人一生都记忆深刻。

那个年纪的女孩，勇敢且热烈，将满腔的爱意和依恋，全部暴露在心上人的面前，甚至于恨不得，将一颗莹透无暇的心，也献给对方。

江茗欢是这样做的，但得到的结果，却让她痛苦了整整两年。

叶玟妤的那句“只是亲情”，虽然没有消磨她的爱，却将她表达爱和接受爱的勇气，粉碎得彻彻底底。

两年过去，叶玟妤再对她好，再继续关心她，她心里自然会高兴，但也——

仅止于高兴。

人总要学着长大，十七岁，是很天真的年纪，十九岁，要学会考虑更多的东西。

现在的她，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想当然的把叶玟妤的关怀照顾，错认为爱情。

她有自知之明，被拒绝一次，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江茗欢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好笑，嘴角上扬愈发明显。

只是这笑容并不纯粹，怎么看都有一股自嘲的意味。

“好了，不要多想，如果我谈恋爱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看见好友面上依旧困惑，她敛了敛笑意，表情变得严肃。

沈直听她语气如此笃定，脸色终于放松了些，连日来的不安，也随着风儿一起，消散在这承诺声中。

有些喜欢，注定说不出口。

＊＊＊＊

临近放假，叶玟妤往江城那边打电话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本来也不是什么会说甜言蜜语的人，这会儿明明是盼着小侄女回家过节，却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提，非得说家里的猫想小主人，不肯好好吃饭。

话里话外，都是催江茗欢赶紧回去。

话说的七拐八弯，绕是江茗欢本人，也是放下电话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好像是想自己了。

她终究还是喜欢叶玟妤。

对于这样的请求，心里免不得生出几分窃喜，就连那双漂亮的杏眼里，也悄悄浮现几丝笑意。

喜欢藏不住，全写在了脸上。

然而，回家还是不行的。

顾斯然和郭荀的合作，从晋市回来后就正式开始。

过年之前，郭门弟子，一律都要待在学校帮老师搜集数据和资料，本科生也不例外。

江茗欢知道导师手里的项目是顾斯然资助的，但并不知道，自己不能回家，也是因为顾斯然。

一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元旦在学校度过，春节，总不能再待在学校。

只剩最后一天就可以解放，江茗欢的心情还没来得及雀跃，就从学姐那里收到一个噩耗——

大老板来了中大。

顾斯然这时候，不应该待在晋市吗？

江茗欢头疼。

不出意外，临要离开江城的那天夜里，她的日程表上，又多了一项师门聚餐，请客的人，自然还是顾斯然。

顾老板有钱，吃饭地点安排在江城最高档的饭店，点的菜，也全是最贵的。

来吃饭的人，大都跟江茗欢一样，还是学生，又没出过社会，哪见过这阵势，私下里对这位大金主，个个都是夸赞的不得了。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的开开心心，连寒假留校的郁闷都被驱散了不少。

江茗欢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

直到聚餐结束，她心里都还憋着一口气。

她本来站在人群最后面，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无奈郭荀点名，把她从人堆里叫了出去。

学生优秀，老师心里终归是骄傲，即便是郭荀这样的大佬，也一样。

他知道江茗欢和顾斯然都来自晋市，也没多想什么，就随意提了一嘴。

殊不知，顾斯然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他这句话。

郭荀一句无心之言，可把江茗欢坑惨了。

本来第二天就要回晋市，顾斯然抓住机会顺水推舟，说自己同路，可以顺带把她捎回去。

这么多人在场，江茗欢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也只能扯出一个假笑，礼貌性的点头应下。

顾斯然计谋得逞，笑的道貌岸然，她看着这笑容，只觉得一阵反胃恶心，险些连晚上的饭都吐了出来。

狗男主，多跟他相处一秒，都嫌恶心。

＊＊＊＊

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顾斯然提出再送江茗欢一程。

出乎他意料之外，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想都没想，就直接摇了摇头。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异性拒绝。

顾斯然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对于自己的男性魅力，他向来很有自信。

或许是江茗欢伪装的太好，他居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嫌恶。

他抿抿唇，倒没有强求，只是心里，对于叶家这位大小姐的兴趣，却更加强烈了些。

回到晋市，江茗欢的心情好了不少。

看着手心那把银色的钥匙，她面上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又想起那天晚上，灯光下那只白净光洁的手。

那么漂亮的一只手，和它的主人一样完美。

江茗欢不敢再想，脸却越来越热，掌心的钥匙传来一阵冰冷温度，她垂下头，将钥匙插进锁孔，嘴角却悄悄翘起。

很开心，终于要见到那个女人。

工作日忙，叶玟妤一般会把猫咪寄养在宠物店。

江茗欢在家里找了几圈，还是没有看到小东西的身影，面上有些失望。

她打开微信，想要问问叶玟妤猫怎么不见了，但想起对方不知道自己已经到家，还是没有点开对话框。

难得放松，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睡觉，就成了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屋子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茗欢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拖鞋来到客厅。

灯没开，暖气也没开，屋里的温度很低，空气中漂浮着一片淡淡的寒意。

她走到沙发前，弯下身子正要去拿遥控开关，抬眼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片漆黑的阳台上站了个人。

还是个女人。

叶玟妤回来了？！

江茗欢眼睛亮了亮，面上浮出喜悦，她没有出声，嘴唇微微张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叶玟妤，还不知道她回来了。

有多想念，见面的时候，就有多喜悦。

江茗欢嘴角含笑，就着黑暗，悄无声息走到阳台边。

越近，烟味越浓。

其中还夹杂着一缕淡淡的香水味。

叶玟妤又抽烟了。

江茗欢动了动唇，脸上笑意渐渐消失，还没来得及出声，女人就在这沉闷气氛中转过了头。

看向她的目光里，全是冰冷。

有些事情，好像和想象的不一样。

气氛有些微妙，周身的暖意被夜风一吹，再也见不得踪影，剩下的，就只有彻骨的凉意。

裸在空气中的两只手，慢慢变得冰冷。

女人匿在阴影中，动也不动，视线中裹着化不开的忧郁，带着消沉的阴冷，让江茗欢心里生出不安。

她动了动指尖，往后退了两步，落在腰侧的那只手，却忽的被人握住，紧接着，一股力量袭来，将她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昏暗之中，女人的手攀上她的脸，温柔的轻抚。

动作中，是无法克制的隐秘欲望。

江茗欢的身体随着颊上的那根手指而颤动，不一会儿，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太暧昧了。

她心中觉得难堪，羞怯着别开头，但那只冰冷入骨的手，却捏着她的下巴，不肯让她逃离。

空气中好像有火在烧。

所有的灯都没亮，阳台之上，除了一片浅淡月色，再也没有别的光。

江茗欢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却能真实的感受到，女人的手，正停留在自己的腰上。

心跳没由来的加速，她正想伸手将人推开，下一秒，女人就欺身上前，将她死死抵在墙上，丝毫都动弹不得。

一片晕热的火光中，响起一道冰冷的喑哑女声。

这声音里藏着痛苦和嫉妒的情绪，瞬间，就叫江茗欢停下所有动作——

“你和顾斯然一起回来的？”

“我说过可以去接你，为什么不答应？”

“江茗欢——你宁愿接受他的好意，也不肯接受我的。”

“…”

回家的准确日期，江茗欢并没有跟叶玟妤说，这一次还要坐顾斯然的飞机回去，她更是没主动提。

但她不提，不代表别人也会不提。

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段情那里，这也就意味着——

千里之外的叶玟妤，没回家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是和顾斯然一起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