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进了包厢，林父林母坐在一起。林母正要招呼林遇安坐在他手边，却见那位方叔叔亲热地摁着林遇安在一旁坐定，随即他也坐在了林遇安身边。

林母表情顿了顿。

林遇安如坐针毡，他咬了咬牙，目光求助地看向林母。林母眼神闪了闪，示意他稍安勿躁。

林遇安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方德明一手搭在他椅子的后背，离他极近，连说话间的气息都能感觉到。

林遇安脸色有些苍白。

方德明笑呵呵开口：“来来来，菜都点好了，就等你们来了呢。”他转头看向林遇安：“听说安安喜欢吃排骨？这家的香酥小排还不错，叔叔特意给你点的。”

不……

林遇安嘴唇动了动，想说他中午刚吃了排骨，太油腻了，现在胃里还有些难受，可看着方德明那殷切和蔼的表情，只能扯扯嘴角：“谢谢……方叔叔。”

方德明小小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没再逼他。转而看向林父，三个大人在那谈着工作上的一些事。

方德明说话风趣幽默，又带着成熟男人的自信。同林父林母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林遇安，时不时给他挟一道菜，低声问上一两句，倒还真是关切至极。

林遇安却只觉浑身不自在。他现在根本没什么胃口，但林父林母就在那看着，递来的警告眼神让他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但好在方德明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林遇安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然而他还没放松多久，整个人又僵硬了起来。

林遇安一手放在桌子上，坐姿乖巧。而方德明一手搭在他的椅背上，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了过来，在他手上轻轻磨蹭。

林遇安握着筷子的手一抖。

方德明笑眯眯的看着他，似是长辈对晚辈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挑眉温和道：“怎么？菜不合胃口？”

林遇安抬眸去看林父林母，林母眼皮子跳了跳，闷头吃菜。

林遇安艰涩开口：“没、没有……”

“那怎么不吃了？”方德明看着他殷红的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深。

林遇安看着不动声色的父母，心中一酸，挟起一道香酥排骨，慢慢塞进嘴里。

与此同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动，想要拿下去。方德明好像注意到他的动作，面上笑眯眯的，按着他的手却重了重。

“安安是大二了吧？”方德明开口道，一双小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遇安，里面包含的情绪宛如黏糊糊的蛇，让林遇安浑身不适。

他终于忍不住，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塞到身后。睫毛颤了颤，强装淡定地回道：“是，刚升大二。”

方德明神色沉了沉，林遇安心中惊慌，拿起公筷替他挟了一道菜：“这个味道不错，方叔叔多吃一点。”说着，却是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些。

方德明看了林父林母一眼，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又往他身边凑了凑。那只油腻的大手此时非但没有老实些许反而得寸进尺，缓缓地放到了林遇安的大腿上。

林遇安浑身鸡皮疙瘩尽竖。

方德明笑眯眯的：“我听你妈妈说你学习成绩不太好？哎呀这个没关系的。学习学得好，不如选择一条好路。不如就算毕业了，不也是辛辛苦苦的工作？累死累活也拿不到多少钱？可要选择了一条好路，那下半辈子可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安安，你说是不是？”

林遇安脸色僵了僵，连一旁的林父林母脸色都有些难看。

“方哥……”林母勉强笑着开口。

方德明笑着看她：“弟妹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林母咬牙：“……方哥说得，也有道理。”

“可不是，”他转头看着林遇安：“安安，你瞧，你妈妈都这么说了，你——”

“砰”的一声，椅子被拉开。林遇安猛地站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

方德明抬头看他，脸色隐隐变了变：“怎么了？”

林遇安咬着下唇，睫毛轻轻颤了颤：“方叔叔说得有道理，”他喉结微微动了动，看着林父林母，挤出一个笑：“你们先聊，我、我先出去一下。”

说着，不等他们说什么，急急忙忙起身出了包厢。

“小遇！”林母起身唤他，人却一会就消失没影。

她勉强笑了笑，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方德明道：“方哥别怪，这孩子……就是害羞。”

方德明脸色缓了缓，呵呵笑道：“害羞好，害羞好呀。孩子还小嘛。”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些忧虑。

·

林遇安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离开包厢的一瞬间他脚步有些踉跄，却又不敢在这里久留，白着一张脸拼命按着电梯。见那电梯一直停在二层，心下又有些惊慌，直接从楼梯跑下去。

大殿里的侍者看他这幅面色苍白眼眶发红的模样顿时一惊，连忙迎了上来：“先生，您没事吧？”

“哎先生——”

侍者们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林遇安不敢再盛洲酒店多待，快步穿过酒店对面的马路之后，身子微不可查地晃了晃，最后浑身无力地在一棵大树下抱膝蹲下。

夏日的天黑得晚，此时不到七点，天还在亮着，路边车来车往，仍旧热闹。

林遇安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却仍觉得周围空气稀薄，肺里好像要爆炸一般。明明已经泪流满面，牙齿却死死地咬着下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眼眶的酸涩难以抑制，晶莹的泪珠却胡乱地蹭在裤子上，林遇安把自己抱成一团，只觉得难受，好难受。

叫他回来，给他做饭，给他买衣服，带他出来却不带小祁——都是因为要带他见那位方叔叔？

可……为什么？凭什么啊？

林遇安脸隐在暗处，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留下，洇湿了林母特意给他买的蓝色牛仔裤。

他无声的张着嘴，刚刚吃进去的那些东西在胃里翻涌，痛得他面色苍白，汗混着泪一块流下。与此同时，小腹处隐隐的痛感也是让他紧紧地攥住了衣服。

林遇安神志有些不清晰。

小腹……

孩子……

那个孩子……

他眨了眨眼，细密的睫毛承载着硕大的汗珠，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陷入深渊。

小腹处一下又一下的刺痛惹得他不自觉地弓起了身子，一直抑制的喉间也终于是发出了几声破碎的哽咽。

痛。

好痛……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喃喃低声哀求：

“不要闹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林遇安从来没有那么清晰的意识到，他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是不受期待的孩子。

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一如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他呜咽出声，手紧紧地覆在腹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不要闹了……求求你，不要闹了呜……”

这一瞬间，林遇安觉得这个孩子与他共情了一般。

同样的不受期待的孩子，同样的……要被牺牲。

林遇安死死地躬着身子，只穿了一身衬衫的上半身曲线漂亮，单薄的后背隐隐可见柔韧的线条，却又带着不堪一击的脆弱。

“宝宝……”

“宝宝……”

他喃喃开口，神色浑噩。

马路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往这里看一眼，却没一人走近。

刹车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一道阴影降在身上。

林遇安愣愣抬头，额间的发已被汗湿。

他眨了眨眼，眸光混沌没有焦距地望着上方：

“裴……先生？”

裴晏舟身姿笔挺，站在林遇安面前好似一棵大树，遮挡着来自远方的视线与碎语。他垂眸看着他，少年漂亮的猫眼已经通红一片，眸中含着水雾，更显可怜兮兮。

那双浅色琉璃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他。

裴晏舟无奈叹了一口气：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伸出手，递到少年面前。

林遇安怔怔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男人干燥有力的大手，又抬眸看着他矜贵俊美的面庞，心里忽然就猛地动了动。

他颤颤地伸出手，将手放到男人手中，顺着男人的力道站了起身——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林遇安脚下一个不稳，面色苍白，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栽而去。

耳边最后一句是男人急促的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