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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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谏字字诛心,句句恶言。
他刻意将话说到如斯地步。
难不成凌祉还能像块狗皮膏药般地粘着他不放?
他好不容易有了的安宁日子,除却那块伤疤,并无一丝半点对从前的怀念。
如今再次重逢凌祉,却是又将他心底掩藏的故事翻出。
当真无可奈何。
凌祉宛如被击中一般,怔怔地立在原地。
他眼中一丝神采都未余下,空洞得宛如无星无月的夜幕。
指尖深深地抠进掌心,将其化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入眼之内,满目疮痍。
他的齿间不由自主地发出紧咬的响动,好似下一瞬便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萧云谏看着他,他仿佛比三百年前瘦削了许多。
风将他披散的青丝拂动,其实他又是作了从前自己最爱的那副打扮。
凌祉身形微微晃动,张了张嘴,奋力道:“若要巩固,良药亦可……”
“你不必如此,不必做这……无谓之事。”萧云谏的叹息裹在风里。
这话,又满满当当地还给了凌祉。
无谓之事。
好一句无谓之事!
凌祉自己做的孽,皆是报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凌祉神色一凝,却又涣散开来。
萧云谏道:“虽说利用你本是不应当的,但事由你起,伤因你负。择了你,也是下下之策,我同你道歉。”
凌祉唇角咬破:“不……不必道歉,神君言重了。”
萧云谏便又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记得你我之间的事宜,便合该各自安好。正道歧路,我皆不会与你同行。”
凌祉骤然发醒。
且不论萧云谏是否真的失忆,他到底也有了不同。
那不同或许生于自己,亦或许天性使然。
自己已是与萧云谏云泥之别。
天生的神君又怎得会真的用正眼瞧着他这个如泥一般的堕魔之人?
他仓皇失措。
心中宛若打翻了佐料,五味杂陈。
“我救你一命,你治我一回,也算得上是扯平了。”萧云谏长叹一句,“往事一如过眼云烟,望互不打搅,好聚好散。”
他说得轻飘飘。
便是真的没那般在意了。
即使心中曾搁着过面前这个人,但有些事情,却会随着微风而散去。
从不驻足停留。
和煦的春风拂面,凌祉却半分也感受不到。
他只觉得天摇地晃,眼前发黑。
比之原来萧云谏看不见、不在乎他的时候,还要难受。
可片刻之后,他却在心底告慰自己。
他的阿谏只是不记得那一切了。
他只是……神君做得久了,在这九重天上久了。
他的余光瞥见停云殿一隅的凌霄花。
细嫩的枝芽不论前方险阻有多困难,仍是在义无反顾地网上攀爬、向阳而生。
萧云谏就是他的阳。
高悬于心尖上的金乌。
死而复生。
失忆亦会恢复。
只要——
是萧云谏就好。
萧云谏见他脸色白了又好,着实眼烦。
他道:“若是无事,我也该去司风台上走一遭了。”
凌祉缓慢而又温柔地道:“好。”
只话音未落,萧云谏便瞧见青鳞从殿内急匆匆地奔来。
连气都未喘匀,便忙道:“神君,出事了!——”
“青鳞,何事这般惊慌?”萧云谏皱了皱眉头。
青鳞只道:“银铃铛……它响了!”
是扶英!
萧云谏来不及思索,便抛下这场烂摊子,向着屋内而去。
远远地便瞧见,那挂在床前鲜亮的银铃铛,已经浓浓地覆盖上了一层黑雾。
他本以为这铃铛几十天也用不上,却未曾想到,这还方才过二十日……
而如此浓郁的黑雾,怎得叫人能不担心。
萧云谏即可摘下了铃铛,准备招云奔着梦神处而去。
行至院门,见得便是炎重羽将凌祉挡在门外的画面。
凌祉喃喃道:“所以……青鳞是他?”
萧云谏听了一耳朵,蹙起眉眼说:“重羽未同你说完全部计划?倒是我的疏忽了。不过,现下我有扶英之事要做,待我从梦境中归来,我会同你道歉。”
远近疏离,捏得恰到好处。
凌祉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当中的凝重,便略过了青鳞的话题,只问:“这般焦急,又是怎得了?”
“回来再同你解释。”萧云谏招了云,心急火燎地欲赶往梦神处。
凌祉却是道:“我与你同去。”
他脚步往前一错,刚好挡住了萧云谏的去路。
炎重羽却是伸手,又施加了点神力,将凌祉与萧云谏分开了几尺。
他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说道:“这位魔尊大人,可莫要在此刻添乱了。”
“我须得同你前去。”凌祉却是直起了身子,笑意坚定,“不是为你,是为了魔帝陛下。”
没有旁人。
只是为了你罢了。
他根本不在意魔帝梦中如何——
到魔帝身边做谋士,为魔帝献计迎娶天界公主。为的不过是上这他未曾寻过得九重天。
去寻他的阿谏。
萧云谏听罢,顿下了脚步。
凌祉说的也无措,他关心扶英,凌祉也须得将魔帝捧在第一位。
他深吸了一口气,掌心稍稍带起了些许风。
吹开了凌祉的青丝,打眼瞧见掩在下面的一缕白发。
凌祉缓缓将发束好,又道:“天界总无这般不让我去的道理。”
炎重羽仍是只身挡在萧云谏面前,冷嘲热讽道:“是您不信任风神殿下,还是不信任天界?若是不信任天界,又何须做次联姻之举,以求得天界的支持与庇佑?”
“止戈休战是六界所有人神妖魔的所求。”凌祉敛下眼眸,嘴角拉成一条直线。
他的目光落在炎重羽一张极其昳丽的面容上。
炎重羽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狭长凤眸中裹着一丝凌厉,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
那时候,便是他陪在萧云谏身侧。
若非为了他,萧云谏也不会来求自己相助。
也是他,陪伴着萧云谏度过了凡尘历劫的最后时光。
凌祉垂下眼眸,指尖蜷起。
他的心底如同打翻了一瓶积年陈醋,要命得酸涩。
但那是因着自己错的离谱,他不会再放手的。
萧云谏知凌祉说的不容辩驳,可他不知入这梦多久才能脱出。
若是带上凌祉,岂非要朝夕相处?
他叹了口气,还未等开口。
便已然见梦神招云而来,见到他便道:“梦境动荡,但我却不知出了何事。风神,你可要进去,走这一遭?”
萧云谏一顿:“我正要去寻你。”
梦神忙道:“那便不用去寻了。”
他又一打眼瞧见凌祉长身鹤立于一侧,皱了皱眉头:“你便是魔帝身边的那位谋士吧,正巧你也在,我送你二人同去。”
他是个急躁性子,拖着两人便结了梦境。
他凭空画出来一个缺口,急赤白脸地道:“快进去,我撑不了多久。”
萧云谏余光瞥了凌祉一眼,他却是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只微微透出一股欢喜来。
他叹了口气,道:“走吧。”
事已至此,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梦神塞了一枚玉环给他,千叮万嘱道:“若你解决了梦境动荡,我会依着此物告知于你。那时,你便用此物中存的神力返回,莫要忘了、丢了、弃了!”
萧云谏应道:“放心。”
他们此刻跌入梦中,必定会取缔梦中已存之人的身份。
不然就要从婴孩开始长起,那是万万赶不上救急的。
梦神又催促道:“快些、快些!切记要保持你的清醒意识,莫要让梦境夺了去!”
萧云谏便一跃进了梦神破开的那道虚无空洞之间。
他只觉得身体在变轻,似乎愈发得飘忽了起来。
他的意识有些混混沌沌,随着身体的下坠,好似要从脑海中剥离。
他依稀记得,梦神好像说:“愈是心中杂念多,心性不坚定之人,愈发得容易被这梦境夺去思绪。”
是他吗?
是他心中杂念多又不坚定吗?
他怎得都不记得了,他杂念又多在何处呢?
就在他晃神之际,乍然听闻耳畔有人唤道:“阿谏、阿谏!”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却黑洞洞得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的声音回响在耳边:“阿谏,屏气凝神,就像是曾经在无上仙门时候我曾教诲过你的,用静心咒。”
萧云谏恍恍惚惚,却是在心里默念着静心咒的术语。
逐渐他的眼神也清明了起来,呵道:“破!”
满目的黑在他眼前炸开,迎接他的便是光明。
周遭的景象愈发清晰,他缓缓转头看向四周模样。
那好似是在室内,陈设摆布都十分精巧华丽。
而自己好似跪在案前,而他面前是几个正在指指点点之人——
“叫你去查小皇子是被何人下毒,你竟跑去喝酒,当真玩忽职守!”
“正是!若是查不到,小皇子再受迫害,我们北司该当如何是好?”
“请大人严令治下,断断不能再轻饶了他这次去!”
萧云谏眉头紧锁。
他这是……变成了一个渎职之人?
而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小皇子,不知是否与梦境动荡有关。
他还需得静观其变。
他默默垂下头,又听一旁之人道:“大人,这萧云谏该当何罪,请您治下!”
萧云谏心中一紧。
是此人便是刚巧与他同名同姓?
还是入梦取缔的那一刹那,此人就变成了自己?
那人说罢,却是有些困惑——
萧云谏?
他是叫这个名字的吗?是长这张脸吗?
萧云谏默不作声,却捶了捶自己有些酸胀的腿。
不知自己进来之时,此人已跪了多久。
见他还挪动,那人立马又急了眼:“大人,臣昨日是亲眼所见,这萧云谏于燕子巷的酒家里面喝酒。臣等此人,都在尽心竭力地调查,偏偏只有他不思进取,望大人明察!”萧云谏又揉了揉胀痛的双腿,实在有些跪不住了。
他干脆站起身来,一撩衣角,模样洒脱极了。
他随意睨了那人一眼,倒叫那人吓了一个机灵。
这萧云谏何时有这般凌厉的目光了,好似换了个人般。
萧云谏嗤笑一声,道:“你说你亲眼瞧见我于燕子巷的酒家喝酒,可是真真切切地瞧见了?”
那人梗着脖子道:“当然,不然叫我今日出门便瞎了眼。”
萧云谏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去燕子巷作甚?”
“自、自是调查小皇子被下毒一事!”那人缩了缩脖子,不知自己怎得突然对这个同僚惧怕了起来,“你问这作甚!”
萧云谏勾唇一笑:“既然你说你去燕子巷是查案,那我便不能也是去查案的吗?”
那人又辩驳道:“那你喝酒!”
萧云谏冷哼一声:“你当真不知,这一条街巷中的大小事宜,便只有酒馆茶楼知晓的多吗?”
他眸光一转,又道:“既你是认真办案,又怎会关注一个同僚到底在做甚!还是你说——”
“你就是刻意在跟踪我,从我身上找到你找不到的线索,从而不劳而获。亦或者是,你也一心不想办案,只想要将同僚置之死地?”
他其实也并不知晓,此人喝酒原委到底为何。
不过只是瞧着那人并不顺眼,又着实跪累了,便起来驳斥两句。
可如今这看着,倒像是真的被他说中了一般。
那人被堵得语塞,支支吾吾起来。
看了看四周同样对萧云谏落井下石之人,皆是别过了头去。
他只得道:“凌大人,萧云谏一派胡言,属下并非如此,您可是要明察秋毫啊!”
萧云谏瞬间耳朵一动。
凌大人?
不会是他想的那般吧!
方才他一直关注着那人与自己酸痛的腿,并没有留意台上所坐何人。
只这一眼瞧过去,叫他不禁想要咒骂一句。
那台上之人面容相熟。
不是凌祉,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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