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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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酒水湿润了嘴唇。
他气恼,可当真没法对着凌祉恶语相向。
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不是失忆了吗?他又不知从前的事情。
他如何能说?
萧云谏干脆放下杯子,说道:“我回去了。”
凌祉应道:“好,雨大夜寒,记得要保暖。”
萧云谏顿了一下,也没回应,便先回了自己在北司中的房间。
这是他入梦的第二十天。
梦境的碎片逐渐组合起来,让他知晓了一切源头。
他抚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充满神力的玉环,兴许过几日他便能回去了。
可他真的能回去吗?
他隔着糊着窗纸的窗户向外望去——
外面迷迷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是他一时的念想,让梦神将这梦境中的欲望放大到了极致。
亦是他的失策,才叫扶英公主贪心愈甚。
陆扶英的一颗五毒心,终是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他有时在思索,其实对于天帝其他的子嗣,扶英这个唯一的公主其实更有手段和魄力。
即便她对着自己,总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
可她却也是三千岁的神君了。
也许只是在天上之时她不懂,亦或并不想懂。
可如今却是梦境将她逼迫得都明白了。
萧云谏握紧那枚玉环——
既然是自己所造成的局面,那么顾铮自己一定要救。
翌日清晨,是一道尖锐的嗓音唤醒了沉睡的北司。
守夜的侍卫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眸,去看这比鸡还早的人是谁。
宫里的传旨太监又换了一人,叽叽喳喳地站在门外探头探脑。
倒是这回没敢往里闯入。
萧云谏一夜未眠,只糙糙地洗了面颊。
可一双眼眸澄澈减低,仍是可见神清气爽。
换了身素衣的他,青丝半挽半散地束了冠。
他拨弄了一下额前碎发,将伤疤遮盖住。
其实想来,炎重羽说得对。
这东西留下,总是叫他忍不住摩挲、回忆。
倒不如去了干净。
还未整理完毕,便听着外面除却那尖锐的太监声,又多了几道马蹄声。
从远而近,急促地逼向北司而来。
来了?
萧云谏抬眼望向还未大亮的天,转身迎了出去。
他还未出声,便见凌祉亦在院中隔着门板相问:“这位公公,所谓何事?”
太监立马扬声道:“陛下急召萧大人入宫!”
他正欲推门,却见凌祉抬手便将大门的门栓顶上,将太监隔在了门外,又问:“陛下可说了何事?”
他还尚没有忘却,昨日他们在福宁殿外,是将状况瞧了个一清二楚的。
如今这太监匆匆而来,又何不是兴师问罪。
说是兴师问罪都为言轻。
恐怕是杀人灭口才对!
凌祉目光坚毅地望着那门栓——
就算是拼上他的全部,甚至是这一条命,他也要护住萧云谏。
即便如今这个萧云谏,记忆中连自己片刻身影都没有。
太监扯着脖子在外又说:“当然、当然!陛下只说,她只许了萧大人半日假,也该回去述职了。”
凌祉眼睛眯起,含着春水的眼眸徒增了几丝冷冽。
他道:“云谏还未起身,望多待些时日。”
那铁蹄的声音愈发得近了,好似转过一个街角就要到北司门口。
凌祉也听得见。
他握住腰间的剑柄,即便不是息雨,也是能护得萧云谏一些时辰,叫他逃出生天的。
不管怎样结局,他都会为萧云谏杀出一条血路去。
太监的语调愈发得急促起来:“凌大人,若是您再不开门,杂家恐怕也不知会出什么事了!”
赤裸裸地威胁。
凌祉手间青筋暴起,死死地攥住剑柄。
却听背后萧云谏的声线出来:“麻烦了公公,我已起身。”
门外的太监立马喜笑颜开:“这便好、这便好!”
萧云谏站定在凌祉身后,却是笑道:“凌大人,还请让开这大门位置,我还不想走后门离开。”
他眼睛弯起,像是夜幕星河中的月牙儿,清澈而又明亮。
可他这般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在乎。
“你如今不能去——”凌祉急道,“你也知顾铮是怎般情形,如今你入了宫,又怎得脱身。可这旨意中,更是没有唤我的意思。我如何……”
萧云谏一掀眼皮,半分不在意地道:“如何什么?”
“如何护得住你。”凌祉眼眸黝黑,紧抿着嘴唇。
好似有紧张,却更多的是惧怕。
梦中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
萧云谏也说了,若是梦中故去,魂魄离体,就要在这其中飘游数十年,方得解脱。
他如何能叫萧云谏冒这个险!
萧云谏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且愈发大声了起来。
他好似听了何等天大的笑话一般,竟是止不住自己的笑意。
不过片刻,他却戛然止住了笑:“我如何非得要你来相护?”——“是你觉得我……蠢钝如猪,非得做你翼下的物件儿吗?”
“你知我不是这等意思的。”凌祉奈何百口莫辩。
萧云谏却是摆摆手:“不知,亦不想知了。”
“劳烦凌大人让开这门口位置,我便可入宫面圣了。”他一拱手,目光清明地望向凌祉。
凌祉却仍是固执地挡在他身前,道:“不行。”
萧云谏甫一回头,正欲往后门处离开。
却乍然听闻马蹄声到了门口,有人高喝道:“穆家军在此,请萧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云谏急促了几分,又道:“你若是真想给我陪葬,你就继续守在这门口。”
凌祉面色不改,收了剑锋,道:“好。”
好?
萧云谏又是忍不住嗤笑。
他是想要合葬吗?
凌祉又道:“若你必要走这一遭,我便陪你同去。”
“刀山火海,我陪你同往。”
“便是那修罗炼狱,我也做你脚下石桥来渡你。”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再不会舍下你一人。”
从前在坪洲府上,他亦是说了那陪他同往的话语。
可是直到萧云谏那一世身故,他都没实现自己的诺言。
这是他此生最最后悔之事。
此般,又如何会重蹈覆辙?
如今他不论如何,皆会与萧云谏同进同出、同生共死。
凌祉张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向着穆家军将领拱手行礼道:“我与萧云谏……与北司本是一体,若想从我此处带人,便要先得了我的应允。”
穆家军将领不怒而自威,吹着胡子说道:“陛下与摄政王要人,你敢不从?”
“自是不敢。”凌祉淡漠地道。
穆家军将领立即呵道:“不敢,还不赶快放人!”
凌祉直起脊背,看向有些怒火中烧的将领,又道:“那便……我一同前去。”
将领一愣,却是和旁边人交换了目光,又道:“得罪了,凌大人。”
萧云谏当真未曾想到,凌祉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漆朱的北司大门终是被全部打开,穆家军将领便是瞧清楚了二人——
他们并不懂何为修仙,却忽然明白了从小便存在自己脑海当中仙气一词是如何所用了。
风不动,却衣袖动。
身上如同裹着一层薄雾,又伴着稍许微光,叫人朦胧得看不清轮廓。
将领愣了一下,还是身边人唤了他一句,方才回过了神来。
他轻咳一声,心道,也许就是朝霞所致吧。
细细致致地将人请上了马车,却是周边围了一圈的人。
除却没有捆着手脚的刑架,却和刑车无区别了。
马车本是为了萧云谏一人而备,两人却是有些束手束脚。
萧云谏环着手臂坐在一侧,一丝都不想挨着凌祉。
凌祉也只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中,听着车轮吱呀作响的声音。
天还未大亮,路上一点人声都没有。
独独能听到穆家军偶有交流的声音,却都是压着嗓音,说不上两句。
凌祉皱起眉眼,踌躇良久,还是说道:“如今这算是,过河拆桥吗?”
萧云谏瞥他一眼,他说得是何,两人心知肚明。
车架吱吱呀呀,却是被带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宫门。
不再像是往日般的在最伊始处停下,却是直直地停在了青鸾殿外的不远处。
穆家军将二人环在正中,下了他们所有身上的武器,方才肯放他们进去,却仍是守在殿外。
仿佛如今陆扶英忌惮的不是穆恕戎,而变成了北司一般。
正殿中坐的是陆扶英,而她下手,紧紧挨着她的就是穆恕戎。
两人之间的关系仿若也并无先前那般剑拔弩张,却是有一丝暧昧缱绻游荡在其中。
凌祉瞧了个一清二楚,转头望向萧云谏。
萧云谏没有看他。
只是直着眼眸,眼中熊熊火焰,烧得愈发烈了起来。
陆扶英抬眸看见萧云谏二人,轻声说道:“终是来了。”
萧云谏直视着陆扶英的眼睛,不卑不亢地道:“是,陛下。”
凌祉环顾着四周的宫人,皆是红肿着双眼。
陆扶英没再开口,反而是穆恕戎道:“昨日萧云谏擅离职守,造成福宁殿的意外,皇子顾铮身亡。故——”
“赐死。”
萧云谏神色淡淡。
凌祉却是耐不住,他从前在无上仙门修习的那一星半点的冷静,却是全然忘却了。
他也顾不得这是不是梦境,是不是朝堂,自己又是何身份。
只急匆匆地说道:“陛下,他昨日并非擅离职守,却是您亲口准的假。”
陆扶英未动,穆恕戎却是问向青鸾殿中所有人:“可有这般回事?”
无人应答。
只采夕说道:“昨日陛下是准了片刻的假。不过我瞧着萧大人出了二宫门,却是折返。想来也是,陛下又召了他归去吧。”
话语说得倒是漂亮。却将一切罪责,都推回了萧云谏的头上。
萧云谏仍是长身鹤立,泰山崩于前而不倒。
他抬眼望向正中坐的陆扶英,陆扶英却也没有错开他的眼神。
不过一瞬,萧云谏的表情却是有了一丝裂缝。
而陆扶英却道:“对不住了。”
萧云谏的身形顿时放松了下来。
几位宫人鱼贯而入,最后却是一人捧了一个碟子。
精巧的骨碟当中却放了一丸丹药。
“是毒药?”萧云谏问道,步伐却没有停下而向着那宫人而去。
他竟是一点的紧张与恐惧皆无,倒是瞧着凌祉惊惧异常。
凌祉慌道:“阿谏,不要。”
萧云谏瞥他一眼,伸手便对着药丸而去:“我不是你的阿谏。”
正是要将药丸捏起来,凌祉却是下了何等决心一般疾步上前而来。
他一把夺过了那枚丹药,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他看着萧云谏无奈而又惊愕的一张脸,深深地道:“若是北司必有人担此责任,我便责无旁贷。”
话音刚落,他便只觉自己身上轻飘飘,眼前尽是乌黑。
便再也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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