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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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中,萧云谏也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他瞧着大夫生生割开了凌祉的皮肉,将那嵌在其中的箭头取了出来。
又用羊肠捻成线,烧红了绣花针,一阵阵地穿进他的皮肤下,将长而又深的伤口缝合。
凌祉一直看着他,脸色惨白得如死人一般。
可是将下唇咬出了血,却仍一言不发。
他不忍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萧云谏伤一分心。
他更怕萧云谏害怕这般场景,竟总想着要萧云谏先出去。
可萧云谏就这般怔怔地与凌祉四目相接。
看着凌祉那因伤痛,而大滴大滴落下的汗珠。
很快,凌祉整个人就变得如同从水中刚捞起来的一般。
萧云谏看着,似是在恍惚间,心房都被人提了起来。
凌祉这般,都是因为自己方才的魔怔。
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伤的这般重,好似在下一刻便会离开这个世界一般。
只那时候自己好似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生生叫凌祉为了护着自己,为了守住诺言,而变成这幅局面。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却是瞧见凌祉已经有些神色涣散了。
他的瞳孔陡然扩大,本是清明的一双眼眸,如今却有些浑浊了。
萧云谏慌了神。
他来不及多想,便直接拍着凌祉的面颊,试图唤醒他。
可是凌祉仍是掀不起那耷拉得眼皮。
就连手上都失去了力度。
血水一盆盆地倒去,萧云谏眼睁睁地瞧着那白布瞬间变成了红色。
萧云谏猛地起身,撞到了一旁的瓷瓶。
哗啦啦的碎落了一地,溅起的一片碎瓷片划过萧云谏的户口。
忽如其来的疼痛,却让他蓦地想起些什么。
他慌忙间凑到凌祉的耳畔,说道:“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未曾对你言说。若你好起来,我定然告知你真相。”
他言说的是自己没有失忆那件事。
也在心中打了无数次的腹稿。
想来……那恐怕亦是凌祉会觉得最美妙的消息吧。
凌祉颤抖了两下,缓缓眨了两下眼睛。
他的瞳孔凝了回来,黝黑眸子的倒影中也有了萧云谏的剪影——
慌张、狼狈,而又看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勉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问道:“什么……秘密?”
萧云谏兀自笑了一下。
他紧绷的身子,也松了下去。
凌祉这般,便算是熬过来了。
萧云谏蓦地长吁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为何,只是感念上苍,没有夺去凌祉的性命。
即便……这只是个梦境。
他瞧着凌祉的脸色虽是苍白,却远不及方才似是死人般可怕,终是忆起了顾铮一事。
他忙不迭地夺门而出,奔着顾铮而去。
顾铮仍是瘫坐在地上,抱着阿绾没有气息的身子。
他微微掀起眼皮,看见了萧云谏,便说道:“舅舅来了,凌先生……可是好些了?”
萧云谏如何看得他现下这幅模样,心中如同打翻了所有佐料。
五味杂陈。
他抱着顾铮,就像是小时候那般。
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柔声细语却又低声下气地哄着他,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阿绾不会死。若非她不是替我挡下这一剑,她不会……铮儿,舅舅对不住你。”
他愈说,音调便愈发得低沉了起来。
眼中湿润模糊,险些要看不清顾铮的面容。
顾铮抿着嘴,兀自笑了笑。
可却比哭还难看。
他如何笑得出来?
他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眼前,甚至三天后……就该是他们的喜宴。
他的眼泪无声地从指缝间流出,怎么也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说道:“舅舅,是我……都是因为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顾铮念叨着这句话,他终于明了萧云谏从前说过的意思了。
若不是他的恍惚走神,让马车轮子陷入坑洼而折断。
阿绾早便和乳母一同,去了那茅草房躲避。
而不是留她一人,面对着这些悍匪、强盗!
顾铮抹去了仍是源源不断涌出的泪珠。
一旁有人递来了帕子。
那帕子绣的精细,是鸳鸯戏水。
就如同阿绾绣的嫁衣。
她不过想要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平淡淡过这后半生罢了。
他们又不知晓,这是一场梦。
可即便不知晓,他们也只省得——
他们只有这一世罢了。
萧云谏无言以对。
他看着顾铮,心里却如同被未开刃的刀子割着一般。
钝痛得要命。
顾铮接过帕子,慢慢拭去眼泪,抬眸看向递给他帕子之人:“我好似识得你。”
采涟看了萧云谏一眼,见萧云谏点头,方才说道:“是识得的。从前我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而后又嫁与了你父亲为第二任妻子。”
顾铮哦了一声,转头又问向萧云谏:“舅舅,方才那人……可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萧云谏便是不愿说,也只能点了头。
顾铮自嘲一笑:“我不愿与他争什么的,可他偏偏要了我最重要的走。他为什么?他凭什么!”
他的眼眸好似要射出刀子。
若是可行,恨不得当即要将陆晏碎尸万段才可。
“铮儿……”萧云谏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更不知如何安慰自己。
穆恕戎该死。
如今他的儿子,更该死!
顾铮仍是注视着阿绾就像睡着般阖上的双眸,幽幽说道:“舅舅,我想杀了他。”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好。”
他知那是陆扶英当做心肝宝贝宠爱到如今的孩子。
可顾铮与阿绾,亦是他一手养育成长的心头肉。
陆晏不似是穆恕戎,不在便不在了。
那更是他与陆扶英之间的纠葛羁绊。
叫他如何取舍?
可他却没有办法,即便他亦是真的想要杀了陆晏。
他现下面对着的是顾铮,唯有言语一声——
“好。”
恰巧那边西厢房中多了几分动静。
顾铮抬眸看了一眼,见萧云谏也是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说道:“舅舅,我想与阿绾独处片刻,劳烦您帮我去多照看几番凌先生。他伤的也那般重,我也多是忧心。可我与阿绾——”
萧云谏颔首,带着悲悯与歉意又道:“铮儿,对不住。”
“不是舅舅的错。”顾铮好似流干了眼泪一般,“都是我那手足兄弟,都是他!”
——“陆晏!”
我一定要杀了他!
萧云谏了然顾铮那副情愫,只得抿抿嘴,亦步亦趋地回了西厢房。
他好似瞧见采涟与顾铮说了什么悄悄话,可耳鸣的他,即便五感敏锐,却也是未曾听清。
凌祉已是睡下。
如今萧云谏却不去强硬地唤醒他了。
萧云谏看他身上的伤口血已是止住,脸色也多了几分朱色。
便长长地吁了口气。
大夫瞧他身上亦是干涸的血迹,忙问道:“这位官人,可也是受伤了?”
萧云谏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身上也有多处伤痕,可皆是浅显。
因着凌祉的相护,未曾伤及筋骨。
不过是破了皮,稍作流血血罢了。
“不妨事的。”萧云谏摆摆手,“麻烦您了。”
大夫也没再问,只嘱咐了几句凌祉的看顾事宜。便先行离开了。
陆晏已是被禁军看护着,行进在回都城的路上。
他几番撒娇撒泼,禁军皆是全当了听不见。
若他真的好声好气问,也只有女皇吩咐一个回答。
萧云谏在多伴了昏睡的凌祉片刻之后,还是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而顾铮却不在庭院之中。
连同采涟与阿绾的尸首,皆是不见。
萧云谏晃了晃头,方才应当是无人进出的。
再者说了,门外皆是禁军,旁人又怎得进出?
如此想来,他们仍是留在院内。
萧云谏不过思索片刻,便朝着后罩房而去。
推开阿绾闺房的门扉,便见到的是阿绾正靠在顾铮怀中。
她已是洗干净了全部血污,靠在顾铮的怀中,由采涟为她上着妆、挽着发。
她穿上了那身,就连死前最后一刻还在念着的红嫁衣。
朱红色的衣衫衬得她容貌似雪,淡扫了胭脂的唇颊带了几分生的血色。
仿若她真的不过是睡着罢了。
萧云谏没有言语,只是静悄悄地靠在一旁,瞧着他们的动作。
他知道,不论生死,顾铮皆是要娶阿绾为妻的。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采涟哼唱着的是那婚礼前新娘子梳头时候的小调,绵长悠久。
顾铮的脸上皆是欢喜与靥足。
萧云谏缓缓转过脸去,揉了揉通红的鼻尖与眼眸。
发挽好了,满头珠翠更是明艳。
顾铮便对着萧云谏说道:“劳烦舅舅了,替阿绾盖上喜帕。”
萧云谏挑起一旁的喜帕,细致地为阿绾盖好,就像真的是在嫁女儿一般。
采涟扶过了阿绾的软绵的身子,顾铮一撂衣摆,跪在了萧云谏面前。
萧云谏颤抖着声音,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送入洞房——”
顾铮从采涟的手中接过了阿绾,搀扶着没有一丝生气的她到了床榻便。
对着二人说道:“舅舅,我们要进洞房了。”
萧云谏憋住一口气,许久方才道:“好、好……”
他替顾铮与阿绾掩上了房门,在庭中枯坐到了天明。
翌日清晨,是第一缕朝霞打开了顾铮的门扉。
顾铮看着怔怔望向他的萧云谏,说道:“舅舅,我与阿绾死生皆是夫妻。只她已去,也该入土为安。”
萧云谏略有呆愣。他尚以为顾铮还需数日,方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却未曾想到,竟是这般快。
他抿着嘴,点点头。
又听顾铮说道:“舅舅,我们回去吧,回到都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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