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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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祉只是静默地看着萧云谏。
他知晓萧云谏心中所想的是从前的往事。
他也瞧见了萧云谏指尖不自觉地触碰到额角的伤疤上。
他凭什么能要求萧云谏原谅他?
明明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若非自己的愚蠢,他的阿谏又怎会伤在这处位置。
他明明是那般在意自己容貌的一个人,可全然被自己毁了。
坪洲府的百姓人来人往——
有的人用余光瞥着他们,交头接耳说上几句,许是在论他二人间的怪异。
也有人匆匆而过,根本不屑于去瞧这二人模样。
他们二人就这般遥相对着。
十尺的距离却如同山川河海、深壑万里,无法跨越。
凌祉垂着眼眸,目光却向上抬着。
他将萧云谏的颜色刻在眼里心底。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此话是无错。
可奈何自己的所爱……恨自己。
他又该如何收场?
他怎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忘却了坪洲府就在那小院儿的西侧?
萧云谏亦然。
他背过身去。
即便是这十尺的距离尚也足够。
但他却不愿面对着凌祉,面对眼前的坪洲府。
面对……自己曾经的过往。
直到有个小姑娘,挽着一篮子花哐的一声摔在了二人面前。
萧云谏一张如同凝滞了的脸上,此般才有了裂缝。
他忙不迭地弯下腰去,扶起了要哭不哭的小姑娘。
又细致地替她掸了掸衣裙上的尘土,说道:“下次走路小心些。”
他语调生硬,听着好似是在责怪一番。
可字字句句,却是关怀备至。
小姑娘嘟嘟嘴,从篮子里面挑了许久,方才挑出出最好看的一枝花,塞进了萧云谏的手中,甜甜说道:“谢谢哥哥,你真好看。”
说罢,便提着裙角跑快了。
萧云谏瞧她如同小蝴蝶一般展翅翩飞的背影,又险些要跌上一跤。
忍俊不住,终是笑了出来。
他一笑,凌祉便卸下了紧绷的身子。
阿谏是……不气了吧?
萧云谏看着手中那束粉嫩欲滴的花朵,好似还挂着些许露珠。
长长地叹了口气,却仍有些佯作不耐烦地说道:“还不走吗?难不成,你还真等着我一风刃劈了你啊!”
凌祉如同长松了口气般地弯了弯唇角。
息雨嗡鸣一声,长剑出鞘,化作可供二人所承的长度。
萧云谏随意地一翻身,便跃了上去。
看着还不动作的凌祉,又是硬着嗓音说道:“你还在等什么?”
凌祉颔首,眼角垂下笑道:“多谢,阿谏。”
他的素白衣袖翻飞,身子轻盈地宛若纷纷白雪,落在剑上。
萧云谏睨他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装腔作势。”
可是不得不说,他从前也是爱瞧凌祉这般装腔作势的。
他能与凌祉相恋,除却凌祉待他的好。
便多得是这张脸,与这幅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仙人姿态。
便是如今凌祉堕了魔,染了魔气。
他照旧是那般淡然出尘。
旁人哪个瞧见,会言说他是魔修的?
萧云谏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那只花,又道:“谢什么?我哪有什么值得您好谢的。”
端的是赌气的语调,可凌祉却知晓他已是破了防。
凌祉柔声道:“多谢阿谏,还愿与我同路。”
“就算我不愿与你同路又如何?”萧云谏嗤了一声,“如今捆在十尺之内,我也不想的。”
他心是软。
可嘴巴天生便是硬得要命。
那话语出口,就是要掏人心窝子的疼。
可凌祉不过阖了阖双眸,好似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流转,月色落入风情的双眸,恰好捕捉到了萧云谏手中的花枝,便问道:“阿谏,可要我帮你拿着?”
萧云谏将花枝一折,唯独剩下那短短的花蒂还连着。
他将花朵别在自己交领处,又说道:“多事!”
凌祉抿唇一笑,掐了剑诀便使息雨腾空而起。
萧云谏没有意识,便被晃了个踉跄。
凌祉忙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他却直截了当地推了开来。
息雨剑长,他干脆坐了下来。
盘着双腿,运着自己周身的神力。
他只当闭目养神,不过片刻就沉浸在神力运行在五脏六腑的充沛之中。
倒是将方才的事情先抛之脑后了。
就算是御剑,到这最西侧,却仍是不知要多少时日。
凌祉操控着息雨,也屈身坐在了萧云谏的对面。
他看着萧云谏的面色红润而又平和,不禁轻笑。
只他不过笑了两下,便从嘴角溢出鲜血来。
怎得回事?
可是他大悲大喜得太过?
息雨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对劲儿,颤抖了两下。
凌祉眼瞅着他要将萧云谏唤醒,轻抚了息雨两下,息雨这才平静下来。
凌祉也坐了下来,让灵力在他身体里面游走。可他修习了禁术,在不过短短百年间就将自己提升至了得道登仙的地步。
而后又在当日受了天雷后,择了堕魔去。
若非成仙后,便只余下仙界那方寸之地。
不能再去寻找萧云谏,他亦是不会让自己成为那满身污渍之人的。
凌祉眉心的魔纹兀自闪动了两下。
他再压抑不住自己身体里禁术所成的灵力,与和其交织在一起的魔力。
生生地喷出一口血去。
是他悲凄太过。
可也是他如今身子骨,竟成了这幅样子。
息雨嗅到了自己主人的血腥味道,这回便是抑制不住地胡乱窜动了几下。
凌祉看着萧云谏的眼皮颤抖,似是马上要醒来。
来不及掏出帕子,便先用袖口内侧,将喷出的血迹胡乱抹去。
倒不能叫萧云谏瞧见。
他随手丢下那帕子,见其随风飘去。
这才算安心。
萧云谏睫羽颤抖了两下,骤然睁开了清明的双眸。
他内心亦是平和许多。
他俯下身去,瞧着剑下城池灯火通明。
便说道:“明日再行吧,今日先歇息一番。”
凌祉答好,便降下了息雨。
平平安安地落在了城外空地上。
那座城也是繁华,萧云谏没看清名字。
但不过只留宿一夜,并不十分打紧。
街道两侧林林落着许多商贾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倒像是梦境中姜国的都城、河溪城。
更似是三百年前的……坪洲府。
萧云谏陡然冒出一句,问道:“云和楼如何了?”
凌祉皱了皱眉眼,一时间记不起萧云谏说的那云和楼为何。
“果真忘却了。”萧云谏哼道,“那时便只有我一人,一颗心扑在如何剿了蛇窝上。凌祉大人,恐怕是只谈情说爱,哪里还顾得上云和楼是那个被满芳楼的蛇们诬陷的酒楼呢。”
凌祉这般算是忆起了。
那时候,青鳞还差点真的食下一块人肉。
自己还为了青鳞……出言恶伤了萧云谏。
“是我的错。”凌祉说道。
“是是是。”萧云谏无语凝噎,“您便是从头到尾只这一句,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阿谏,我……”凌祉又道。
萧云谏斜他一眼:“可别你你我我的了,听着心烦。”
凌祉却不再难过,只又道:“云和楼得了平反,而后又重新开张了。他们好似还因着蛇妖一事而名声大噪,许多人慕名而来。我偶有下山一次,见到的是耄耋之岁的掌柜。他仍是念着你的好,说是你安慰他一定会替他平反,这般才没有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
萧云谏没成想,自己不过一句话的功劳,竟是救下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
他舔舔嘴唇,许久方才又问:“而后呢?”
“而后——”凌祉一顿,“他便故去。终其一生,念着从前是有一人,劝了他,才让他有了而后的成就。”
萧云谏从未想过,自己也是能影响旁人的命途了。
不过其实想来,他影响了太多人的命途了——
炎重羽若非自己强硬地留在身边,恐怕他那个冷漠的重明鸟族族长父亲,早便已经放弃了他。
青鳞若非他与炎重羽使了法子带回停云殿,也随着五百年前那一场蛟龙族与东海水族的战役,而丢了性命。
而凌祉呢?
凌祉亦是自己救下之人其中一个。
也为了救他自己才患心伤,非要又用他来当一味药引。
萧云谏叹了口气,打眼便瞧见个金碧辉煌的客栈。
天界多得是灵石,随处可见,甚至能当座椅。
萧云谏下界的时候,青鳞特地为他装了许多。
小二见他二人出手阔绰、财大气粗,立马舔着脸笑得眼睛都瞧不见地说道:“客官,我为您二位打理两间上等的厢房来,您且稍后。”
萧云谏抱着手臂,有些晃神。
凌祉却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一间便够了。”
“这……”小二有些踌躇。
他本以为来了有钱的财主,没成想也是个内里抠着省的。
萧云谏扭头便瞧见了小二那副嫌弃的姿态,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他撇出两间房钱,又说道:“钱足够了,现下你可肯开了?”
小二捧着银两,眼睛都冒了光。
立马萧云谏说甚是甚。
进了房间,陈设虽是没停云殿中好,可远比沈遥天那小院儿强得太多。
可巧的也是那房间中搁的美人榻,比旁的要宽敞许多。
萧云谏瞥了那处一眼。
好在这回没那般尴尬了。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宿后。
凌祉醒的颇早。
他撑着下颌看着萧云谏的睡颜,却是怎般都不够似的。
萧云谏醒来的时候,就对上了这般的目光。
凌祉倒不窘迫,未曾抽离自己的炙热的眼神,只是缓缓说道:“在此处寻些吃食后,我们便上路吧。”这倒是叫萧云谏惊奇万分。
他本以为凌祉才是那个愿意拖着时日之人。
这般想着,他却有些逆反上来了。
磨磨蹭蹭叫凌祉背过身去,他换了一身衣衫。
天水碧色如同落入他的衣袖领口,捻入的银线勾勒出云纹。
最是衬得他肌肤似雪,白透得仿若一阵光,便会叫他化为乌有。
“走吧。”
朝饭摊子并不多,是零零散散地摆在街头巷尾。
凌祉替他拂去了凳上微尘,唤了摊主要了一碗馄饨、一碗阳春面,搁在萧云谏面前任选着。
萧云谏挑了那碗素面,又见凌祉细细地替他用帕子将筷子擦拭过后。
方才交付到自己手上。
他刚想言说上两句不必这般细致,便听见哐当一声作响。
似是有人踹翻了一旁的矮凳。
萧云谏陡然抬眼,便与那恶霸撞了个四目相对。
恶霸一怔,他便在其眼底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
果不其然,那恶霸带着自己的弟兄上前一步,跨坐在萧云谏桌前的矮凳上。
——“哪里来的小美人?爷竟是不晓得,快些来让爷好好疼疼。”
萧云谏没动,只摸了摸下巴。
却见的是凌祉手腕一翻,啪的将筷子撂在了木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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