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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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凌祉倒是将他二人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亦是知晓了,原是自己所背负的那些个罪孽。
也不过是受他人的诱导而至,并非自己真实的所作所为。
他一时间心中空荡荡的,倒有一股子怅然若失的无奈感。
可终了,还是他开口道:“即是从前的事,我们便只当从前吧。阿谏,你也不必非要搁在心上了。”
萧云谏抿着嘴,持着那股子勉强的笑意。
却仍是一言不发。
他从前拿着此事,对着凌祉伤害到了极点。
那冷冽如刀子的话语,当时就如同凌迟一般,将凌祉一颗真心生剜了出来。
可如今事实真相摆在眼前。
原是从头到尾,害人的那个都是自己。
他将凌祉当作治疗心伤的那味药引。
又将明明是被操纵的凌祉,伤的遍体鳞伤。
凌祉瞧着萧云谏面色并不对,忙握住他的手,说道:“阿谏,当真没关系的,我不在乎的、不计较的。”
萧云谏听罢,却更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轻声道:“我都晓得是我错了,可你偏生还觉得,我没有错。”
凌祉像是哄着幼儿一般哄着萧云谏,说道:“阿谏不会错的,阿谏永远不会错的。”
萧云谏瘪着嘴,似哭非哭地揉了揉眼睛。
夜昙轻咳了一声,撑着下颌瞧着他面前这一副优美的画作。
却是说道:“方才我还未曾言语完呢,你们倒不必太过忧虑这龙絮香现下是否还有效果。虽是用了龙絮香,这人身上一辈子便会带着那股子淡淡的味道,但其效果不过半月一月而已。”
萧云谏知晓夜昙是看不得他二人在自己面前腻腻歪歪的模样,才又言语。
便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即拆了台道:“我并不十分关心此事。凌祉,你可同样?”
凌祉自是依着萧云谏的话语,顺着点了点头。
夜昙撇撇嘴,一摊手道:“瞧瞧,只当是我白说了吧。”
他这么一掺和,倒是叫情形没那般窘然了。
萧云谏陡然想起了什么,唤住了又欲离开的夜昙,说道:“夜昙,我依稀记得先风神留下了些许东西,便是搁在长飙之墟的宝库里头。”
夜昙不甚在意,只道:“左不过是什么不重要的物件儿,不然他不会大咧咧地扔在长飙之墟这个行宫之内。”
那时候云翳故去,他不是没来长飙之墟瞧过。
可不过搁着都是从前自己见过的,哪有什么特意留下的。
萧云谏又道:“兴许是吧。我也是从前在天后娘娘膝下之时,偶然听他们提起的。后来我也没来瞧过,但好似记得那处宝库,独独只有风神本人能开。对了,我还记得,仿佛他们曾说,那是云翳独留给一人的。”
他先头倒是没深思虑过这东西是留给谁的。
不过现下想想,也许当真是夜昙。
夜昙一怔。
神色似乎有些慌乱。
他重复了几遍“独留给一人”。
可到底,仍是说道:“我琢磨着约莫还是留给你这个继任风神的,毕竟你也言语了,那处只有你才能打开。”
萧云谏瞧了已是恢复了大半的凌祉,笑道:“那我们同去瞧瞧看,不便是知晓了?”
凌祉身上的伤,在夜昙的帮助下已是大好了。
两股子气息,也被夜昙浓厚的妖力压制住。
现下瞧着,气色倒是比萧云谏和夜昙二人都好。
萧云谏也不甚记得那处宝库位于何处。
只能依着自己从前那些个支离破碎的记忆,努力去追踪宝库的位置。
他又将先头的那个地图拿了出来,仔细回顾着到底在何处。
夜昙的目光,却一直流连在略偏野外的一处位置。
凌祉瞧见了夜昙的神色凝重,便牵了牵萧云谏的衣角,让他看看夜昙是怎般回事。
萧云谏沿着夜昙的目光,也落在了同一处。
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比着睡觉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的上方。
凌祉有些迷茫,但却没再出言追问。
夜昙余光瞥见他二人目光交织着,却怎般都说不明白。
陡然笑道:“是他的长眠之地。”
夜昙拍了拍萧云谏的小臂,眸色淡淡的,并没有含着许多的情愫。
他敛下眉目,深吸了口气。
略显西斜的阳光落在三人的身上,却照出了完全不同的姿态——
不知怎的,萧云谏的影子和凌祉的交织在一起。
交颈相依着。
可夜昙却是只影单身,孤零零的一个影子。
被拖得绵长而又伶仃。
“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我不是没法面对现实的人。”夜昙淡淡道,“我早就知道他不会归来了。神祇陨落,便是没有来生来世,消弭于天地间。阿谏,你也不必一直这么拘谨,我受得住。”
萧云谏心下慨叹。
可到底也是点了点头,又沿着夜昙的目光落在那处。他皱了皱眉眼,如同灵光乍现一般。
骤然开腔说道:“好似……就在那里。”
云翳的墓前,收拾得很是妥帖。
瓷白的陵墓上面,不生一株杂草。
旁边杨柳依依着,恰又逢了一汪清潭蜿蜒在周遭。
那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好似长飙之墟所有的灵气都涌动进了那一处。
萧云谏虽是不常来这长飙之墟,可到底该有的礼节礼数,都是做到了极致。
这陵墓位置,也是他特地为云翳选的。
更何况,还有夜昙替他守着。
更不能叫人染指了去。
墓碑上什么字都未曾书写。
夜昙顺势便用衣角掸了掸上面微微沾染的灰,又道:“他啊,就这个脾性。平日里最高傲的一个人,可背着所有人做了许多事。可没人晓得,便没人替他书这墓志铭来。不过清清白白也好,他司风,便都风一吹就散了吧。”
他说云翳和萧云谏很像。
也是真的。
他二人的性子不知从何处遗传下来。
竟是生的一模一样。
萧云谏也俯下身去,蹲在墓前,替他整了祭祀品。
又燃了香,默不作声地插在了面前的香炉之上。
凌祉本欲依着萧云谏的动作,也敬上几根香。
可萧云谏却拦住了他,说道:“你……还不到时候。”
替云翳扫完了墓后,还是夜昙先起了身。
他对着云翳的无字墓碑说道:“得了,我先去瞧瞧你留下什么好物件儿了。回头欢喜了,再来看你,总之你一直在此处的。”
萧云谏虚虚地搀扶了他一下,一打眼便瞧见另一旁支着的茅草屋了。
他对夜昙道:“应当是那处。”
夜昙颔首:“那地方我倒是常去的。有时候想要一个人待会儿,就总是缩在那处。但我的的确确的,未曾察觉到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他领着萧云谏二人,先行推开了门。
这里头收拾得也是干净利落,但仍是有些许灰尘落在房梁门后,迎着他们扑面而来。
呛得萧云谏咳嗽了两声。
凌祉忙不迭地递上了水壶,道:“阿谏,压一压。”
萧云谏朝他笑笑,接过水壶,小饮了一口。
缓和过劲儿来,萧云谏环顾着四周的摆设。
夜昙却是推开了窗户。
他朝着窗外的一片园圃努努嘴:“我先头还只是一朵昙花的时候,就生长在那处的。后来被挪去了行宫的后花园,化了人形之后,才察觉他在此处修了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萧云谏心中骤动。
他伸手,捏了捏凌祉冰凉的掌心。
凌祉凑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也许……先风神的心,比夜昙更早。”
萧云谏抿嘴摇了摇头:“兴许是吧,云翳他也是……画了一室的白昙。”
那日他想明白了。
不是纯白空置的画作,而是昙花素白。
他当做了其上什么都没有罢了。
萧云谏舔了舔唇角,又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凌祉的手背。
他也不曾记得,那宝库密室到底在何处。
只能探出些风力,查探着周遭的所有摆设。
可他还未曾多使用几分神力,便听见身后咔塔一声——
三人皆是听见了这响动。
只是屋子里头还未生异变,他们只能沿着声响过去瞧上一番。
响动是从衣橱当中传来的。
夜昙站定在衣橱前面,笑道:“这里面还有许多我的衣物呢,又……怎会有密室?”
只说到后来,他却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言语了。
他杂了咂嘴,终还是耐不住。
即便他面容上绷着的,仍是那一副淡然姿态。
他一把拉开了熟悉的质朴柜门。
却见其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萧云谏在他身后瞧了个一清二楚。
正欲言语提及进去。
却见夜昙猛然合上了柜门。
依着衣橱,剧烈地喘息着。
凌祉拉住了想要上前安抚的萧云谏,对他摇了摇头。
萧云谏也叹了口气:“是啊……”
云翳逝去三千三百年,夜昙就在此处来往了三千三百年。
可他住在这茅草屋中,陪着云翳这么多年,却是从未曾察觉到还有这个密道。
萧云谏更是懊恼。
他垂着头,不看凌祉的眼眸,慨叹道:“也更是怨我。若我当时听了有此处,便一早来操纵风力,开了这间宝库密室。夜昙他也不必等这么久……”
凌祉顺了顺萧云谏如瀑般披散在肩上的青丝,柔声说道:“阿谏,这本就不怪你。是云翳想藏,他便没想着夜昙能看见。”
萧云谏顿了顿,又道:“是啊,他没想着夜昙能发现。”
不然,云翳又怎会让风力成为这个契机。
唯独只有继任他风神之人,才能打开这个密室。
夜昙缓和了脸色,他也听见了萧云谏二人的话。他接过了凌祉的话茬,说道:“是啊,阿谏,这本就与你无关。他若是最开始就想要我看见,就不会非得要风力为媒介了。”
萧云谏稍有踌躇:“那既然如此,你可还要去看?”
夜昙嗯了一声:“他若是非不要我看,我就偏生要去瞧瞧。看看他,能背着我攒下什么好东西,还是我不能看见的。”
他话音未落,就自顾自地又开了衣橱的门。
那甬道绵延漆黑,不知要通往何处去。
凌祉在最后,团了簇火焰来当作照明。
密道是用神力所建,故而在茅草房外,也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弯弯绕绕,转了不知多少回。
三人终是沉默着到了那所谓的“宝库”去。
物件儿琳琅满目的摆放着。
因有着云翳遗存的些许神力保护着,各个都还整洁如新。
可入眼所见,那些物件儿,却都并非是什么宝物。
或有一卷普普通通的竹简,又或漆了釉色的瓷娃娃,正喜气洋洋地注视着他们。
甚至还有个镇宅的摆件,倒是和从前萧云谏买的那对嬉皮笑脸的石狮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可就正是这最最平常的物件儿。
却叫夜昙蓦地被抽去了全身气力,无助地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他口中喃喃念道:“竟是这些……竟是如此……”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捂着脸,不叫那些个泪珠子,滴滴答答地从自己指间流出来。
萧云谏是再不明白,如今也明白了全部。
先头凌祉送来的那些东西,也还被他扔在停云殿的沉墟台呢。
还有聆风……
他也许久未见聆风了。
他垂着头,朝凌祉伸出手去,说道:“我瞧瞧息雨。”
凌祉一知半解,可仍是递了息雨到萧云谏的手上。
萧云谏抚摸着那和聆风长得近乎于一模一样的剑柄。
感受着寒凉与锐利,又道:“聆风好似只比它短了约莫一寸,毕竟是同源而生的。她它们两个,也是许久许久,未曾相见了。”
息雨听了萧云谏的话,嗡鸣了两声。
它好似快活极了,只期待着与聆风在不久之后的相见。
凌祉握住了萧云谏攥着息雨的那双手。
他有些胆怯,可还是问出了:“那我呢?阿谏。”
萧云谏噗嗤笑了一声。
他试图松开手,可又被凌祉紧紧捏住。
凌祉的眸光如同中天的金乌,炽烈而渴求地望着他。
萧云谏偏偏头,顾左右而言他:“夜昙是如何了?”
凌祉却仍是固执地不松开,灼灼地望着他的阿谏。
萧云谏叹了口气:“等从这密室出去,我确实有些话要同你言语。我可在此立誓——”
凌祉蓦地想起了自己发的那个毒誓,赶忙松了手。
他伸手掩住了萧云谏的唇,说道:“阿谏,我信你,我永远都信你的。”
萧云谏忍俊不禁。
耳垂皆是有些红了起来。
他拨弄了两下发丝,遮住正羞赧的模样。
他刻意地将目光投向夜昙的方向,却见夜昙手指轻抚过每一样东西。
夜昙的眼眸中是难过与不解,他缓步转了一圈。
萧云谏二人却是没有再出声,只是双手交叠着,再也没分开。
夜昙最终从那架子上捧下了那个喜气洋洋的瓷娃娃。
红色的小袄穿在它的身上,红红的脸蛋和笑眯眯的眉眼。
恰好缓和了他们之间无休止的沉默与哀戚。
夜昙开口道:“这是他第一次带着化形了的我出门去,我折了自己好几株花苞,才换来的,也是我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我本以为他早便将这幼稚的物件儿扔了去,却未曾想他竟是留了下来。”
“还有那个……那个竹简,是我手抄篆刻的。里面也没什么,就是趁着他生辰之际,誊写了一本他的司风手札。只是我当时手忙脚乱的,割破了手指。恐怕现下竹节里面,还有我的血迹留存呢。”
“还有那个辟邪镇宅的小摆件,是我成了妖皇之后,特地挑的。但我却告诉他,不过是个随手拾来的罢了。我灌了些许自己的妖力进去,总想着我离开了长飙之墟,也有个这东西能陪着他,虽说确实丑是丑了些吧。”
“……”
萧云谏撑着下颌,认认真真地听着夜昙说着从前的过往。
夜昙将里面他记得住的,皆是对着萧云谏说了来历。
他提及往事,便是没了之前那副忧愁的神色。
神采奕奕地回顾着他与云翳的往昔,竟是说得口干舌燥也未曾停下。
萧云谏就这般一言不发地听着、看着。
心底却又多了几分疑虑——
既然这是云翳存的一切有关于夜昙的事物,他又缘何,不叫夜昙看见呢?
若是自己不与夜昙同行,定然会将这宝库当做一文不值之地。
没准就将其当作废品处置掉了。他弄不明白云翳的一颗心。
凌祉却似乎是明了的,只凑在萧云谏的耳畔,轻声说道:“云翳他,也许只是害怕吧。”萧云谏敛了眼眸。
是啊,也许只是害怕而已。
他瞧着夜昙的眼眸里,终于又有了光。
故事的起承转合间,夜昙脸上的雀跃更甚。
说到情深处,夜昙更是抓住了萧云谏的手臂。
他哪里还像个活了五万年的妖皇,不过就是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般。
他眼底含着笑意,又道:“阿谏,我从未想过,他竟然将这些物件儿都存了下来,还搁在这里,留了神力保存着。你可能明白?”
萧云谏颔首,又轻瞥了凌祉一眼:“我能的,凌祉亦然。”
夜昙又是过分欢喜道:“阿谏,真的多谢你今日带我来瞧了这里。即便是我不敢猜测,他留下这些物件儿,是否因为真的对我也有情,还是说他不过是觉得有趣才留下。我都已是万万分的满足了!”
萧云谏听他这席话,却是心中难受得紧。
他眼角多了几分湿润,转向了凌祉的方向。
云翳和夜昙,已是再没了未来。
如今夜昙得了这一星半点,便是如同得了莫大的恩赐一般。
而他的凌祉……
还好还有将来,还有往后。
还好他认清了自己的一颗心。
还好凌祉没有放弃。
夜昙目光仍是流连在那些对于他来说的“无价之宝”上。
但琢磨着天色已晚,还是先开了口,说道:“左不过这些东西搁在这里,不会长腿跑了去。今日天色渐晚,我们便明日、后日,有的是时日再来看的。”
萧云谏点点头:“好。我将那用风力才能进入的苛刻条件改了去,回头是由你的花瓣气息,就能进入,可好?”
夜昙推搡了萧云谏两下,笑道:“不急于这一时。难不成,你是不乐意再陪着我于长飙之墟住上几日了?”
萧云谏忙不迭地摆摆手:“当然不是。”
夜昙便道:“那明日再来。”
他们三人回着衣橱而去。
凌祉仍是走在最后。
他回首瞧瞧,他们并无落下什么物件儿。
却是一打眼,看见架子后面别着个白色的东西。
是方才谁人都没看见的。
——“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萧云谏听闻凌祉的话语,扭头沿着他的目光而去。
所及之处,却像是一封信件。
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架子与墙壁的夹缝之中。
萧云谏疾行几步,到了信件前面。
正欲伸手将其取出,却陡然被其弹了开来。
若不是凌祉在他身后,撑住了他的身子。
他便会在不经意间,被弹出几丈远去。
“怎么了?”夜昙本是走在最前,听他们响动,立马折返了回来。
一打眼,便瞧见萧云谏被弹开的场面。
萧云谏略显窘迫地稳住了身子,朝着那封信件努努嘴:“不知怎得,我还未曾触碰,便被弹开,竟是手都有些麻了。”
凌祉听罢,立即环住了他麻木的右手,认认真真地搓了搓。
萧云谏也没留意,更没在意凌祉的动作。
他又是说道:“当真奇怪。”
夜昙皱皱眉头:“竟是这般?我去试试。”
萧云谏颔首:“可仔细些。”
夜昙也是怀了自己兴许如萧云谏般的被弹开。
可却未曾想到,他竟是轻轻易易的,就取出了那封信。
甫一瞧见信封上所落得款,夜昙的脸色忽而又从欢喜,变了沉重。
萧云谏余光瞥见了那几个字,不过就是——
夜昙亲启。
萧云谏先头修习司风术之时,是见过云翳留下的手札的。
那信封上的字体,明晃晃是熟悉的模样。
也怪不得夜昙的神色,会忽而巨变。
夜昙忙不迭地抽出了其中信笺。
上面写的字并不十分多。
萧云谏只微微瞥了一眼,便扭过头去,看向凌祉的方向。
凌祉比他高了半个头,眸子稍稍向下,被睫羽遮掩了大半的温柔眼神,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
凌祉的眼睛本就生得极其漂亮。
尤其是弯起来之时,如含了潺潺春水一般。
叫人无法自拔、深陷其中。
如同有咒术一般,让萧云谏不由得怔了许久。
难以抽身得紧。
萧云谏当真是废了许多力气,方才脱了身去。
迫使着自己的目光不投在夜昙的信上,更不会再被凌祉引诱。
那不过寥寥几行字,夜昙却好似要用着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品明。
萧云谏脚下有些疲累,便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了凌祉。
凌祉亦是求之不得。
他从前只有梦中,才有此般殊荣。
夜昙紧紧地捏住那信纸,阖着双眸。
终是咽下了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可其中仍是迷茫之色。
他见萧云谏二人明显的疲累,便将那信纸细细折好,又放回了信封之中。而后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揣进了衣衫最贴近心房的位置。
他说道:“阿谏,劳烦你们再次陪我良久了。”
萧云谏摆摆手:“没关系的。”
他刻意瞥过了那封信搁置的位置,憋闷在心底,没问出来。
夜昙却是留神到了他的不动声色,只道:“阿谏如此聪慧,定然是知晓,这封手书,是云翳留给我的。”
他又将信笺往里面揣了揣,说道:“我们回去吧,吃酒喝茶的,皆是随你二人。便不再这密室里面,耗费功夫了。”
萧云谏应了一声,又道:“夜昙,那现下我来替你解了那密室的风力禁锢吧。你下回便不用非要带上我这个累赘,能日日自行前来了。”
夜昙微微一愣,他的手覆在胸口,目光却是扫过了凌祉。
便似是有什么事情想通了,又下定了决心一般。
他道:“暂且先不必了。”
萧云谏颔首:“那过些时日再来。”
夜昙嗯了一声。
——兴许再也不必了。
晚上的行宫当真好看,
尤其是夜昙唤了人,点了几盏孔明灯。
孔明灯多寄予了祈愿。
萧云谏也是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他的一行小字舒展漂亮。
是从前在无上仙门,被凌祉手把手教诲出来的。
他早早地便想好了自己要写什么。
便是提笔,趁着旁的两人没有完成之时。
已是将自己的心愿挂在孔明灯上,燃了火去。
他微微偏头,却见凌祉稍提起了纸张。
他忽而玩心又起,手上风力卷起。
愣是将凌祉虚虚捏在手中的纸张,吹了过来。
凌祉无奈地叹了口气。
瞧着萧云谏小孩子般得逞的笑了笑,说道:“阿谏,你啊……”
“师叔竟是这般小气,瞧都不让旁人瞧了,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萧云谏的耳垂滚烫,却又是唤起了曾经的称谓。
凌祉愕然,张了张嘴,险些发不出声响来。
他踌躇许久又许久,才又道:“阿谏,你唤我……师叔?”
萧云谏一偏头:“你本就是我的师叔。”
这便算是过往一切如云烟。
他们当真能从头再来了。
凌祉欣喜万分。
却也只当了萧云谏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都未曾觉察到,萧云谏想要的却是关系回到从前。
萧云谏看他模样,便知晓他何等聪颖的一个人。
如今面对着自己,又是一次又一次地犯了蠢去。
竟是读不懂自己话中之意。
便是读不懂就读不懂吧,再叫他为难纠结片刻好了。
“呆子。”萧云谏笑骂道,又是随手展开了凌祉的心愿。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
愿此生能与阿谏相携白首。
萧云谏只觉得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热热胀胀的,叫人难受。
他将纸条随手一折,又是塞回了凌祉手中。
他哼了一声,说道:“即是你由衷的心愿,那还不快些塞进孔明灯里放了,好叫天道也明了一番你的心意。”
凌祉笑着应下,又替萧云谏拨弄了一下垂在耳前的碎发。
他的余光扫见萧云谏右额角上的疤痕,动作不禁顿了顿。
他略显踌躇地道:“阿谏,何时将这疤痕去了?”
萧云谏随手摸在了自己的额角之上,那里依旧留存着些许煞风景的突起。
他佯装愠怒道:“可是碍着您的眼了?非得去了不可。”
凌祉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阿谏……我只是想着,你生得这么好看,不应因为我的缘故,留下这么一道疤痕去。”
萧云谏忍俊不禁:“唬你的。不过是道疤痕罢了,留着不留着,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理应赶紧把你的灯放了去。不然,我的那盏可要飘远了。”
凌祉这才松了口气,就着萧云谏递来的火种。
将自己那张寄托相思的孔明灯,也放去了天际。
萧云谏仰头看着满天灯火,又道:“我好似记得,从前时候,我也见过这么一场。只是日子久了,都不记得了。”
他眼角那枚红色的泪痣,在月光与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得鲜红起来。
他方才写下的是——
愿与凌祉,共此余生。
那似是一切的伊始。
也该是一切的结束。
凌祉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阿谏。
这一辈子、下辈子都不会腻。
萧云谏被他盯得一阵躁得慌,偏偏头,便见夜昙好似也要放飞自己的孔明灯去。
他一时间燥热上了头,没有耐住,便问道:“夜昙,你写了什么?”
夜昙顿了一下,刚挂上去的纸条,就这般脱了手。
直挺挺地落在萧云谏面前,叫萧云谏没想看,也不小心看了个清楚。
夜昙也没急着去捡。倒是等来了萧云谏的问:“是空的?”
夜昙拾起纸条,放飞了那盏孔明灯。
缓缓又道:“是空的。”
“我已没什么所祈求的了,我全部的心愿,天道已是帮我实现了。”他又从怀中虔诚地取出那封信,微笑道,“云翳在那手书上写——”
“他……此生唯一挚爱,是为夜昙。”
“只从前身份有别。若他此行去封印屠天之力,能够活着回来,便……”
“便不论用何法子,都要辞去风神一职,与我凡尘携手。”
夜昙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手书是未去封印前留给我的,只等着活着归来后,亲手交给我。若他没能归来,便也只有继任风神能开启密室,我本人能瞧见此物。”
凌祉与萧云谏对视了一眼。
他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云翳设下这般多的关卡,便也是矛盾纠结的。
他不想让夜昙看见,又想要何时夜昙能真真地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二人爱的太苦了。
“阿谏。”夜昙忽而唤了萧云谏一声,又道,“身份有别,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云翳他看得重,我便寄希望于你,望你莫要看得那般重。”
萧云谏郑重答道:“好。”
又是沉默良久,还是萧云谏念及那屠天之力。
方才又开了口,问道:“夜昙,我可否能了解了解先头屠天之力的是由。”
那时候,为了封印屠天之力。
天界折损了几员神君。
更是将此事写进史册,封存起来。
萧云谏只是对其一知半解的,并不晓得全貌。
他也曾问过天帝天后,却只是有了差强人意的回复。
夜昙挑了一坛自己千年前埋下的酒,直接抛给了萧云谏。
萧云谏捧着那一坛冷酒,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凌祉。
见凌祉对自己点点头,忙掀了封去。
花果的清甜伴着浓烈的酒香起,一揭开就将萧云谏征服。
他连连称赞道:“好酒!”
他饮了一口后,又直接递给了凌祉。
凌祉这回也没含糊,就着方才萧云谏的位置,也酌了一口。
夜昙也是猛灌了一口酒,方才开口说道:
“屠天之力是上古时候便存在的。他寄存于人的七情六欲,会被五毒心而影响着。只能封印,却不能根除。从前时候,上古神族是将其封印在乌宿那地方的,有神君日日夜夜守护着。”
“可你也应听闻过,三千五百年前,山川变更、河流改道。乌宿那座封印了屠天之力的山,骤然崩塌。屠天之力再次问世,便是要将这六界搅得一团乱。”
“屠天之力,本就是那能毁天灭地的存在。它会纵情地操控着人的情感,让所有人都陷于贪嗔痴慢疑这五毒心中,不可自拔。从而操纵这整个六界,让六界为黑暗所吞噬。”
“它极其恐怖,目的性又分外之强。等到天界察觉到的时候,它已是扩散,吞并了整个魔界。这也便是如今魔界要重头再来的缘故,也是叫那些凡人谈魔界而色变的原因。只是因着魔界曾被屠天之力操纵,被五毒心戕害。”
“而天界这边,虽是有曾经上古神族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了封印屠天之力的法子。可奈何他们觉察之时,已是晚了。他们只得派了许多万年修为的神君,妄图强行压制屠天之力。云翳他……就是责无旁贷的那一个。”
“他其实离去之时,恐怕心里已是知晓了结局的吧。那一役……八位神君,只活了梦神一人。余下的,皆是身殒乌宿,再不得轮回转世。独独只有从前的人,才会记得他们吧。”
夜昙叹了口气,又是灌了一口酒。
酒水沿着他的脖颈流了下去,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恍惚间看着萧云谏,又似是瞧见了云翳。
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昙擒住了萧云谏的手,只又一个劲儿地念着云翳的名字。
他心底里分明是知晓,那不是云翳的。
可又忍不住,把萧云谏当作了云翳。
左不过……
就这一时半刻而已。
萧云谏感受着手掌上的力度。
又察觉到了凌祉在他耳畔说道:“阿谏,先哄哄他吧。”
萧云谏点了点头。
那段过往当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提的。
他与梦神也还算得上是相熟。
可梦神也总是端着一副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模样。
也许可能只有这般,才能让他不再缅怀从前乌宿那醒不来的黑夜吧。
他轻轻拍了拍夜昙的脊背,柔声说道:“我在,我一直在的。”
可夜昙却是揉了揉眼睛,兀自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阿谏的,我知道你不是云翳。阿谏,你日后定然是要好好的,可省得了?还有凌祉,你也定是要好好照顾他的。”
萧云谏却是笑话了他一句:“说得倒像是再托孤一般。你若是信不得凌祉,便回头我就不在停云殿住了,挪到这长飙之墟来陪你。那样也不用忧心凌祉的身份了,你说可好?”夜昙松开了萧云谏的手,一合掌道:“那自然是最好的。”
萧云谏又和他对酌了几回。
眼底也有了几分醉意。
凌祉一直瞧着他,控制着他入口的酒量去。
萧云谏迷蒙着双眼,又问向夜昙:“你可知,当年他们是如何再次封印住屠天之力的吗?”
夜昙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说道:“我依稀记得……好似是用神力著了一柄剑,将那屠天之力附身之人,捅了……就好了。”
他好似比萧云谏醉得还要离谱。
两人又是推杯换盏了几回。
凌祉都有些按不住了。
萧云谏哦了一声,不知是否将夜昙的话,都听进去了。
便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阿谏、阿谏……”凌祉轻声唤着萧云谏的名字。
可萧云谏已是醉倒了过去,一点反应都没了。
凌祉看着面前两个酒鬼。
正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夜昙却是骤然清明了眼眸,说道:“送他回去吧。”
凌祉有几分诧异。
可平日里除却对着萧云谏,他的面容一向冷淡。
如今得了夜昙的应允,与夜昙告了辞后,便将萧云谏打横抱在怀中。
夜昙忽而叫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又是笃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明日待他酒醒了,你们二人来寻我,我有法子能疗你身上的病。”
凌祉腾不开手,只道了一声多谢。
折返到屋中,萧云谏却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夜昙是装的,他又何尝不是。
他虽是有几分醉意,可还没到一头歪在酒桌上的程度。
凌祉替他打了水,浸湿了帕子,递到跟前:“擦擦手吧。”
萧云谏接了过来,却是半晌没言语,动作又顿又慢的。
还是凌祉接过了他的帕子,替萧云谏又抹了两把。
萧云谏忍俊不禁,感慨道:“老妈子!”
凌祉也没反驳,只瞧着萧云谏因为酒气而红扑扑的面颊,愣了愣。
良久,他才又轻声问道:“阿谏,夜昙也将你视作云翳的替身,你可是……也记恨他?”
萧云谏仰面往床上一躺,平平常常地道:“我恼怒作甚。左不过——”
“我并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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