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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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谏到底还是动手了。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凌祉,他这可能已是第二次放弃凌祉了。

他甚至想告诉凌祉,不然我们便这般继续下去吧。

就这般瞧着,看看梦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他又陡然想起,凌祉对他言说所有人都在等着他。

碧璋如今控制妖族,更是袭击了长飙之墟的结界。

也许不日便会突出重围来。

他不能这么自私。

可他又如何真的下得去手?

到最后,还是他阖上双眼,拿起一旁尸首上的利刃。

是凌祉自己撞了上来的。

炎重羽自远处看见萧云谏的动作,即刻便高声呼喊了一句:“神君!——”

他不明白萧云谏到底是在做什么,可又眼睁睁地看着萧云谏瞬间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如同弥散在空中一般。

萧云谏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处,更是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却是听见了凌祉的声音。

他触碰不到凌祉,可总觉得凌祉就在他的面前,引领着他走向光明的出口。

他听着那急迫的呼唤声,陡然睁开了双眸。

他的眼前是熟悉行宫的陈设,而他正窝在凌祉的臂弯里,将自己团成一团。

凌祉绵长而又湿润的呼吸扑在他的颊边。

萧云谏就这般静悄悄地看了凌祉许久,却一直未等到凌祉醒来。

他陡然心中有了不好的想法——

是他出来了,可凌祉留下了吗?

不可能的。

这一定不可能的。

——“凌祉,你醒醒!你千万不能有事!”

萧云谏倏地有些慌乱了起来。

他急忙从凌祉的怀里退出来,可凌祉仍是手臂软踏踏的。

好似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离去一般。

他急忙唤了一声凌祉,未有动静。

便又扑在凌祉身上,狠狠掐了他一下,却仍然未见表情有恙。

他有些躁了,想要出门去寻梦神。

只是刚要下床去,便感觉到他身后之人动了动。

随即便是腰上有了环绕的力度,将他的身子又压了下来。

凌祉仍是紧闭着双眸,可夺取他呼吸的时候,却毫不手软。

甚至叫他都未曾反应过来。

凌祉环着他的后脑,将萧云谏按在了自己身上。

萧云谏干涸的嘴唇碰到湿漉漉的东西,便忍不住再也不放其走。

那是凌祉的唇。

是甜的。

萧云谏痴迷于此。

像是干涸濒死之鱼,忽而得了一片水塘一般。

许久,才分离开来。

凌祉睁开了点星般的双眸,光亮从他瞳孔中洒满了萧云谏的整个世界。

他将萧云谏上上下下地看了许多许多遍,终是说道:“真好,阿谏我们都回来了。”

萧云谏别过头,哼了一声。

可上扬的唇角却是出卖了他。

他装不了多久。

不过半晌便破了功去。

他又是哼唧了两声,说道:“师叔,我渴了。”

凌祉忙下了床榻,去替他斟上一杯茶。

可不过倒出的时候,凌祉便察觉到了那非新茶,而是旧日的陈茶。

看着颜色,应当是放上了至少一夜。

这不应当。

炎重羽虽是瞧着大大咧咧,可心思缜密。

更何况还有青鳞这个细腻之人,哪里会出现这般的纰漏。

更何况那日他醒来之时——

炎重羽和青鳞都是相伴在侧的。

如今还是梦神嘱托炎重羽要看顾着他二人,可炎重羽却不见了踪影。

这便是最最不对劲儿的地方了。

除非是炎重羽他们那边出了大问题,才叫他们根本没有得闲去关注他们二人。

凌祉瞬时便有了答案,可瞧了一眼仍显得有些虚弱的萧云谏,却是先将此事埋在了心间。

他用灵力热了茶水,滚烫的温度叫萧云谏未曾品出这茶叶到底是何时沏成。

也又叫萧云谏气恼道:“你怎般给我弄这样热的水,叫我好生烫了嘴。”

凌祉求饶道:“是我没留意,阿谏可莫要生我的气。”

说罢,他便要伸手接过滚烫的茶水,捧在自己手掌中吹凉方好。

萧云谏哪里真的会叫凌祉去做这件事,不过卷着舌头,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水温。

又叹了口气,说道:“好嘛,你当时将我说成了个日日在平白生气之人了。你若是非要这般,我倒是真的生气了!哦对了,我醒来还未见重羽、青鳞他二人,还有梦神,可好?”

凌祉不知,却仍是拦住了萧云谏想要下床去寻他们的动作。

只是说道:“阿谏,你先歇着。兴许他二人皆是去梦神处了,那日听闻梦神所言,似是又寻到了法子。”

不过是谎话由头。

萧云谏却是信了。

他点点头,说道:“那你跑一趟吧,就告知他们我醒来了。倒也不必非要来瞧我,只是说一声便罢了。”

醒来之时未曾见到炎重羽几人,他心下还是有些感伤不过的。

凌祉甫一出门,远远便瞧见了炎重羽。

他看不清炎重羽的表情,却是瞧见了炎重羽手中捧着的匣子。

是眼熟的模样。

是沈遥天留给他们的剑匣。

只是那物件儿已是被萧云谏收了起来,怎得炎重羽又寻了出来?

但独独也只有炎重羽捧着这匣子。

便是近了些,凌祉看清了炎重羽的脸色。

他的脸色暗淡,眸中无光。

平平静静的,却好似……这世间一切,再也与他无关。

只是微微垂头,余光瞥在剑匣之上。

又是将匣子往怀中揽了揽。

炎重羽看见凌祉的身形,先是一顿。

继而快步走了回来,恭敬道:“您回来了,可是神君也一同归来?”

凌祉颔首道:“阿谏同我一起回来了,你可安心。只是你怀中抱着的,可是我师兄予我们的那两柄剑?”

炎重羽呵地笑了一声,点点头而又摇摇头。

他道:“这是青鳞。”

凌祉一怔——

何为青鳞?

此为青鳞?

他瞧着炎重羽看向剑匣的眼眸中,多得是几分眷恋。

忽而就想到了那最最不好的结果。

他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却是:“何时的事?”

炎重羽勉强道:“昨日。您进入了神君的梦境,我看顾着您二人,却没有看住他。”

凌祉抿着嘴,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

可却再也不知如何言语。

炎重羽将剑匣又往怀中涌了拥,就像是抱着自己最爱之人一般。

他的眼底是干涩的,却是流不出泪的。

他对着凌祉说道:“我错了……我甚至到最后,都未曾对他说出我的真心。他从不知道,从不……”

凌祉久不能言。

最后却是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话:“回去吧重羽,阿谏他……还在等你。”

炎重羽嗯了一声,默默跟在了凌祉身后。

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却是凌祉倏地有些怯懦了。

他惧怕萧云谏知晓青鳞的事情,他更害怕萧云谏大悲大切太过。

可是……

又怎么瞒得住?

炎重羽将剑匣搁在桌子上的时候,萧云谏是背对着他们的。

直到凌祉唤了两声,他才转过了头来。

他的眼神也是空洞而发木。

凌祉急忙问道:“怎么了,阿谏?”

萧云谏摇摇头,抬眸却是与炎重羽四目相对。

炎重羽一拱手,说道:“神君,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您言说。”

萧云谏却是挥挥手:“不必说了,我皆是知晓——”

“青鳞这个傻孩子,他以为我还会原谅他吗?我再也不会了!”

“他以为给我留书一封,承认错误,只说自己又一次、再一次地违背了对我许下的誓言,背着我自顾自地做下了决定,我就会将他做过的事情,全让忘记了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他凭什么觉得,他变成了一柄剑,我就会原谅他?!”

“他凭什么!”

萧云谏捂着眼睛,可却没有捂住落下的泪来。

只剩下的半张脸,却是噙着无奈的笑意。

凌祉环住了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只是手指不停地轻轻敲击着他的身子,也算是予了他莫大的安慰。

萧云谏手也是攀附住了凌祉,被紧紧得握住了。

他不知所措。

他甚至在片刻之前,还欢欢喜喜地同凌祉说着:“我这般骤然醒来,青鳞定是那最最开心的一个。”

可如今。

没有青鳞了。

再也没有了。

萧云谏忽而又揉了一把红肿的眼睛,佯装镇定地对着炎重羽说道:“我瞧瞧那剑。”

炎重羽默不作声地递了上前。

萧云谏这才瞧见,他竟是将自己常穿的那身红衣脱了。

只余下里面的亵衣,素白得彻底。

炎重羽也瞧见了萧云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垂眸道:“望神君能许我,为青鳞服丧。”

服丧……

萧云谏心下一酸。

抿着唇,半晌都说不出来。

到底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炎重羽将剑匣放在萧云谏的床头,又恭恭敬敬、默默无言地退了回去。

凌祉替萧云谏打开了那个剑匣,入眼便是一柄新的剑。

那剑漂亮得紧,古朴的青色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蛟龙。

萧云谏抚摸着那柄剑,说道:“杀情、唤生……倒不如叫杀生唤情剑的好。一个只想要杀生,将这六界搅得一团乱;而另一个,却仍是固执地以为,自己能唤回从前的爱人。”

“可悲、可笑。”

萧云谏将杀生唤情剑又放回了匣子里面,交托给了炎重羽,说道:“重羽,这些日子便让它……先跟着你吧。”

炎重羽道了声好,又是规规矩矩地立在一侧。

想了半晌,他还是问询道:“神君如今可是大好?身上可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还有那神力,可是还在?”

萧云谏听罢,也仔仔细细一一探查过了,又道:“没事了。”

炎重羽应了一声,还是候在一旁等着萧云谏差遣。

凌祉多瞄了杀生唤情剑一眼。

却是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一般。

他吸了一口气,说道:“阿谏,也许青鳞会再回来的。”

“你说什么?”便是萧云谏还未开口,炎重羽已是急匆匆地问了出声。

凌祉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息雨,又道:“不论何剑,皆是会生剑灵的。只是这何时生出,却是看剑本身。杀情与唤生,本是没有剑灵生出。而如今融成了一柄,又是青鳞所祭。便是……所生剑灵,必是青鳞。”

萧云谏忽而坐直了自己的身子,紧紧捏了一下凌祉的手。

他对着炎重羽点点头,说道:“对的对的,便是如此。我从前在泾书洲的某本书籍上也是瞧见,从前魔界还是荒唐的时候,便有恶人用了自己的妻子铸剑。剑生剑灵,正又是妻子,最后这恶人死在他妻子的手下。”

炎重羽一直耷拉着的脸,终于有了皲裂的表情。

他慌忙问道:“那是如何的契机,才会让剑生剑灵?又是何时,他才会再次出现?”

“只要他心中还有余念,便会再次出现。”萧云谏一顿,“只是,我也不知何时。重羽,总归我们寿数绵长,会等到的。”

炎重羽又重复了一句:“是啊,我会等到的。”

他似乎终于有了盼头一般,脸上有了笑意。

又是将裹成一团的赤色外衣罩在了身上,说道:“这白衣太晦气了。他又没有真的离开,我作甚的守寡当个鳏夫?”

萧云谏忍俊不禁,可心中也是抱了许多念想。

也许明日晨起之时,青鳞便会回到他们身边了。

炎重羽将杀生唤情剑细细致致地收拾好,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又将其搁在了床榻的最里侧,便是与青鳞同床共枕了。

萧云谏垂着头半晌,凌祉捏了捏他的虎口,又在眼前晃了晃。

凌祉道:“回神了,阿谏。”

萧云谏叹了口气:“你说,青鳞会回来吗?”

“会的。”凌祉笑着安抚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心中还放不下你,放不下重羽的。”

萧云谏嗯了一声。

抬眼望着窗外。

他在梦中过了太久,竟是有些恍惚记不清这长飙之墟的天——

到底是何样的蓝了。

只是他又踌躇了半晌,却是忽而意识到个事情。

青鳞哪里能真的在他长飙之墟造铸剑池的能力,此事——

“梦神必定知晓。”

萧云谏急忙下了床,就连鞋履都未曾穿好,便要寻梦神去问此事到底是何般情况。

凌祉赶忙将他按下,亲自替他将鞋子穿上。

萧云谏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凌祉,忽而又是扑了上前。

他紧紧地抱着凌祉的脖子,将头埋进凌祉的肩窝。

委屈、难过、绝望与不知所措,蓦地一股脑地全然涌上了心头,叫他有些刹不住了。

萧云谏的声音闷闷的,又道:“凌祉……让我抱一会儿,让我歇一会儿。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好累,便是心也比身子要累。”

凌祉就着那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可还是固在了原地,轻轻环抱住了他的阿谏。

“阿谏,只要你不松手,我从不会在你之前松开的。”凌祉情真意切地剖白着。

萧云谏是信的,经历了这般多,他怎会不信凌祉?

只是又静了许久。

萧云谏甫又开口道:“明明,是他们做了那般多。可为什么我还这样的累……我总是觉得,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便错了。”

“阿谏,从不是你的错处。”凌祉的手心有些冰凉,带着些许寒意轻抚在萧云谏的背上。

顿了顿,他又道:“这是我们的命。”

“不是命。”萧云谏反驳道。

他推开了凌祉的怀抱,真真切切地看着凌祉,又道:“若是我从一开始便不接受东海水族的邀约,非要去赴那什么劳什子的宴。重羽便不会误伤先前一任的屠天之力守护者,便不会叫碧璋先破了壳去。”

凌祉却也认真说道:“可是阿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般,没有你萧云谏也有他张云谏、李云谏。这是蛟龙一族的命,更是六界所有人的命。就像是你的梦境中一般,只有按照原定的路线,才会继续往下而发展。”

萧云谏抿抿嘴,他歪着头看向凌祉,又道:“但你忘了吗?只有破了局,我们将一切不按照原先的路走,我们才能出来。”

“所以啊……”凌祉替萧云谏拨弄了头发到耳后,“那只是梦而已。”

萧云谏陡然清醒。

那只是梦而已。

凌祉说得不错。

他叹了口气,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又道:“那我们便走吧,去梦神那处。”

凌祉仍是弯着腰,继续着方才没有替萧云谏穿完的鞋子。

萧云谏却是将他赶忙往旁边推了推,抢过鞋履便道:“我自己来。”

他耳垂有些红了。

凌祉看得一清二楚,却将笑意掩入了眼底。

到了梦神所暂居的院子后——

还未曾敲门,梦神便已经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敞开了门扉。

得见是萧云谏,先是惊喜,却又是深深地叹息。

他说道:“你能醒来,可当真是最最好的一件事。只是……青鳞看不见了。”

“你是知道的。”萧云谏笃定地道,“是你帮着青鳞,做了这所有的一切。”

梦神点点头:“是,是我。”

青鳞千言万语的,便是将梦神摘了出去。

可梦神却从未想过,真的当做事外人一般。

他也当不了这事外人。

萧云谏何等聪慧,他又怎会察觉不到呢?

梦神只道:“抱歉,风神。但是我与青鳞,皆是不悔。”

萧云谏垂下眼眸,轻声问道:“可是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法子了。”梦神蓦地拔高了些许音量,“我们没有法子了。在你和凌祉昏睡的期间,我们看遍了所有所有的古籍。是我记错也好、是我执念太过臆想也罢。除却那柄剑,我们没有别的法子了。”

“是青鳞他求得我,我也不想让他离开,更不想让他没有再见你最后一面就离开。可是……若是见了你,他和我,还有这个机会吗?”他摇了摇头,“是没有了。抱歉,风神……抱歉,云谏。”

萧云谏阖上了双眼。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到底这怨得是自己,还是天道的不公允?

他不知道。

梦神剧烈地喘息了几声,又是怅然若失道:“云谏,你知道若是再叫屠天之力发展下去,会是如何的人间炼狱。我是亲眼瞧着我的七位挚友,在我面前故去。我不想要屠天之力,再次充斥着六界。我不想……再这般苟且偷生了。”

萧云谏背过了身去。

他背对着梦神,面对着凌祉。

良久,裹在风中的是他的轻声言语:“我明白了。”

凌祉一直默默无声的,只做着萧云谏背后的支柱。

可到底,若是没有凌祉在,他恐怕也没有那么多的胆量与心安。

他抬眸望着凌祉,却是抿了抿嘴,眯着眼睛笑了笑。

凌祉替他拨开了挡住眼眸的发丝,说道:“阿谏,我们如今合该往前看。”

萧云谏应了一声,转过头来,自顾自地寻了一个石墩坐下。

他看着梦神有些挣扎的神色,又道:“梦神,如今我们有了这柄剑,我们合该怎么办?”

梦神一怔。

半晌才缓和了过来,说道:“其实也不难,只要能近了他的身,将剑捅进他的心房里面就行。哪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不过就是我们如今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罢了。”

萧云谏叹了口气。

长飙之墟的天色从晴空万里,忽而变得有些灰蒙蒙、阴沉沉的。

一如他们所有人的心思。

都是蒙着一层薄雾,怎般都舒展不开。

他仔仔细细地琢磨了半晌,又说道:“若是我们能有一人牵绊住他,剩下旁人再用剑刺穿他的心房,便是可以。”

梦神无奈一笑:“这又谈何容易?便是我们这些个加在一起,恐怕都奈何不了他,更别提将他困住一时半刻了。风神,你可是未曾瞧见你当时的伤重,有多恐怖。我们……甚至惧怕你根本不会再回来了。”

萧云谏抿着嘴。

他也知道。

屠天之力与碧璋融合得太过,本就是因为碧璋心底有恨、有怨。

他们是相辅相成、相互利用,才能这般快地走到今日地步去。

便是凌祉与自己,又能奈何碧璋如何呢?

萧云谏忽而恼了,咬牙切齿地道:“若是早知如此,我便不应当和夜昙来长飙之墟。那时候若是同重羽、青鳞他们在一处,我便是能早些察觉到碧璋的不对劲儿,对他斩草除根。”

“你不会。”凌祉和梦神几乎是同时说了出口。

“风神你本就是心软的性子,这九重天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即便你提早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依着你的性子,恐怕也会只是多看看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梦神叹了口气,却是将萧云谏的性子拿捏得紧。

凌祉亦是颔首道:“正如梦神所言。”

萧云谏的嘴角向下撇了几度,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梦神所言非虚。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倒是说得对。不过也是,我亦是不应该往回寻觅这些。若是这世间有后悔药可吃,我早便吃了无数回了。但当真没有,就连重明鸟一族,也真的没有什么劳什子的重塑阴阳、追溯过往的能力。”

他的指尖一直在石桌上翘着,葱白一样的指尖被磨得发灰。

凌祉瞧了心疼,便拉了回来,捏在自己手掌当中。

萧云谏感受着凌祉那略显寒凉的手心,又是挠了挠。

痒痒的触感迸发在凌祉的脑海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萧云谏的手指。

萧云谏却是没当回事,又是说道:“不论此时追溯过往,便是我们现在……可能去寻找些许增进修为的丹药,或者在短时间能促进我们法术精进的法子?”

梦神眼中没什么神采,却仍是说道:“这无异于拔苗助长。只是如今,这却也是个法子。不若你先守着此处的结界,再修补一番裂缝,我回天界去寻些丹药来。”

“结界?”萧云谏乍然听闻此事,又问,“结界怎么了?”

梦神愣了一下,说道:“被妖族——”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外面又是吵吵嚷嚷。

一如往日。

又是那妖族来挑衅。

炎重羽是嘴快出去的一个。

他驱动焰火,如同报复一般,将那些个被控制的妖族烧了个遍。

便是动物类的,将毛发都燎了一圈。

而植物类的,更是将枝叶全都烧没了,才罢休。

妖族大多都是什么小妖,左不过几百年修为罢了。

哪里是炎重羽这个在暴怒头上之人的对手,便是一时片刻,就被烧得落荒而逃。

萧云谏赶到之时,便是这幅场景。

炎重羽一双眼睛如他的衣衫一般血红,双手间的火焰是他的怒火。

萧云谏瞧着这场面——

即便是知晓那些个妖族也是受了碧璋的蛊惑,可到底他们也是被自己的五毒心所掌控,而非只是受人蛊惑罢了。

萧云谏只消顿了顿,便干干脆脆地直接在他们那又要涌上前来的妖族前面,筑起了一道风墙。

他拍拍手,又道:“这边结了。”

炎重羽收了掌中火焰,同萧云谏行了礼,又道:“神君,便是这群妖族日日来此,已是将长飙之墟的结界破了一道裂缝出来。”

萧云谏沿着炎重羽的引路,瞧见了结界上隐隐约约的缝隙。

他即刻伸出手去,妄图修补。

可这结界是从前一直存在的,更有夜昙替他增添了几分。

便是自己是风神,好似也修补不了。

萧云谏皱皱眉头,看向了凌祉。

凌祉也尝试了一番,同样没甚的效果。

裂缝依旧存在着。

仿若很快又会裂开更加大的痕迹。

炎重羽瞧了半晌,垂首又缓缓道:“神君可能试试看,将您的风力与凌祉的灵力融在一处呢?”

萧云谏啊了一声,是有些诧异。

可到底还是依着炎重羽所言,此般做了。

当真有用!

他们眼见着那结界被破开的缝隙,逐渐缩小。

愈发得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而后又消失在眼前。

萧云谏瞧着自己和凌祉的法术融合在一体之时,竟是带了一抹淡淡的青色。

好看得紧。

萧云谏微微地叹了一声,又道:“重羽,此事有几日了?”

炎重羽看着妖族人又退了下去,说道:“从神君昏迷后的第三日起,恐怕也有了十日了。他们就像是被人设定好一般,便是日日在这个时间前来,多得呆上一两个时辰便退去。”

“那碧璋呢?他可曾来过?”凌祉又问。

炎重羽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头我远远瞧见,他是来过的。可后来,便是愈发多得妖族袭来,他却是没再来过。这些个妖族更像是他的傀儡,可却不知除了日日来吓唬我们一番,想要妄图冲破结界,可还有其他旁的什么作用来。”

萧云谏冷哼一声:“旁的作用?便不是过来试探咱们的虚实。他不前来,只能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譬如再攻陷一个妖族,又或是对着凡人下手。他还能有什么旁的事情要做吗?”

炎重羽颔首又道:“如今将结界补了完整,便是不会再有突破结界之事存在了。”

凌祉却一直未曾言语,倏地又摇了摇头。

萧云谏瞧他神色,忙问道:“怎么了?”

“这不对。”凌祉郑重其事地说道,“阿谏,你有没有想过,碧璋是来试探咱们的虚实。可那是因着你我二人从未曾在结界处出现过,去喝退过这些个妖族。他每日不过就是定时定点地前来瞧上一番,可是为了看看你我二人何时会出现。亦或者说是——”

“也许他根本就能猜测到,我们二人伤重,如何能再来结界处探查。甚至于,他如今或是当我们其中死了一个,另一个总是闭门不出的。”

“妖族是他的眼线而已,定时定点的来瞧瞧我和阿谏,是死是活罢了。”

萧云谏骤然明了,深吸了一口气。

可他思忖片刻,又是问道:“若是他想攻占长飙之墟,趁着你我二人伤重不在之际,不是更好?缘何非得要等着我们再次出现了,方才又准备动手。”

“屠天之力啊,是最最觉得自己应该凌驾于天道之上的一股力量。”一直未曾言语,只静默地立在一旁的梦神开了口,“它总觉得自己是与天道不分伯仲的存在,又如何回在意我们这群他眼中的蝼蚁呢?”

萧云谏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道:“梦神,你的意思是——他根本就是觉得我们如同蚍蜉撼树,根本不在意我们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更有甚者,他觉得我们若是好好的,更能让他收获快意来。可是此般?”

“正是这般——”梦神嗤笑了一声,“恶心极了。”

他接连作呕。

即便是天道如今还未曾降下旨意,对屠天之力有何动静。

可到底他还是公允的——

便是谁也不曾管,谁也不曾顾罢了。

梦神摇了摇头。

他们看着妖族人散去,长飙之墟外又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却也知晓,恐怕不需多时,碧璋便会晓得凌祉与萧云谏已然醒来之事。

炎重羽看着妖族散去,便又对萧云谏道:“神君,我先回去看着杀生唤情剑了。”

萧云谏点点头,即刻便应了。

瞧着炎重羽离去的背影,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哪里是去看杀生唤情剑,他分明是在等青鳞。”

顿了顿,他又道:“青鳞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的。

凌祉环了环萧云谏的肩膀,又道:“阿谏,我们还是要先寻个法子去。我方才倒是想,若是我们设下个陷阱,灌入神力,可能困碧璋一时?”

萧云谏拧着眉眼,又道:“师叔,你的意思是……”

“阿谏。”凌祉又唤了萧云谏一声,“长飙之墟里,或是长飙之墟境外十里,可有什么地方颇为危险,可当做陷阱引诱碧璋进入,从而困他片刻。”

萧云谏沉吟片刻,目光逐渐投向远方一处他去过的地方,说道:“有……自是有的。长飙之墟境内,便有这般的地方。”

梦神忙问道:“是何处?”

“极寒之渊。”萧云谏暗自深吸了口气。

那地方上次还是被夜昙引诱而去,当时夜昙刻意将凌祉的衣服悬于其下,倒是让萧云谏如今都记忆忧心。

他抿了抿嘴,又道:“那是长飙之墟内,最最可怖的一个地方。向来我都不愿涉足,总觉得冷得、恐怖得要人命一般。若是你们想去看看,如今我便引个路。”

梦神自是立马点头。

只是凌祉瞧着萧云谏的神色似有些不对,又是轻声问道:“怎么了,阿谏?”

萧云谏陡然摇了摇头,说道:“无妨,便是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去。”

他微微抿唇笑了笑,勉强又问道:“对了,还有一事……那日我们离去,师父他,如何了?”

梦神亦是不知。

他们只顾着凌祉与萧云谏。

除却萧云谏,又有何人会真的将沈遥天这颗弃子当真放在心上?

凌祉沉默许久,方才歉意地说道:“阿谏,我也未曾……”

萧云谏垂下眼眸,手指攥起而又张开:“算了、算了……师父应当没事的。好歹屠天之力控制的是碧璋,碧璋本身还是深爱着师父的吧。毕竟那时候他从杀情洞离去,也是他亲手回去扯断了师父的脚链,带着师父离去的。”

他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可瞧着不远处的风峪,不知那山上可还有个不论活了多少岁,都是少年模样的人还在。

夜昙、青鳞、沈遥天……

他好像已经不再有再失去一个身边人的能力了。

他只迫切地祈求上苍,让他身边的所有人,还都能留在他的身边。

萧云谏眸子黯淡了几分,可继而又超前看了几眼,说道:“走吧,我们去极寒之渊瞧瞧。”

去极寒之渊前,萧云谏倒是从行宫的衣橱里寻了几件厚绒的大氅、斗篷予了他二人。

自己也被裹在狐狸毛的围领下面,显得一张因着之前伤重而瘦削的脸颊,更加苍白小巧了。

眼下那颗鲜红的泪痣,愈发得瞩目起来,烧得人眼睛疼。

腾云而至了极寒之渊——

凌祉这才晓得缘何萧云谏非要嘱咐他们穿戴好。

萧云谏哈着热气,吹着自己的手。

眼下的乌青在极寒之地,变得愈加得浓重起来。

手背上也渐渐爬满了青紫发红的痕迹。

如今凌祉这本就冰寒的体质,便成了极寒之渊的一抹特例。

他干脆地又将自己的斗篷摘了下来,替萧云谏披上。

萧云谏却是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的,此处寒冷得怪异,你还是要穿着些。”

凌祉应了一声,可到底还是将萧云谏又裹进了自己的怀中。

梦神在他俩身后连连啧声。

他也是头一次见到极寒之渊,看见那万年寒冰所覆盖的极度深渊。

他站在山崖边上,往下瞧着深不见底的轮廓,倒吸了一口气。

他赞叹道:“我的封地,便没有这般诡秘的地方。”

萧云谏蜷缩在凌祉的怀中,感受着那比之极寒之渊还要高上一些的体温,又说道:“我原先并不喜欢此处,可现在想来,兴许能为我们帮上大忙。”

梦神应了声,又道:“此地当真能被好好利用着。”

萧云谏指着面前的几处,又是剖析了如何做陷阱让碧璋落入。

又言语这极寒之渊如同吃人一般,不知碧璋落入深渊之中,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凌祉却是蹙起好看的眉眼,又问道:“可若是想要碧璋来此处,便是要将整个长飙之墟的结界破掉,或者干干脆脆地直接放他进来。”

萧云谏噤了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虽是原先并不喜欢这封地,可如今此处是云翳与夜昙的埋骨之地。

又再生出了小昙花这个可怜的小宝贝,他并不希望长飙之墟被搅得一团糟的。

可是——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萧云谏重复了两遍,又说,“云翳和夜昙会谅解我的。至于小昙花……先将它挪去个花坛当中便罢了。它很聪慧的,若非如此,又怎么在那日替我们生生摆了碧璋一道,给他设下了幻觉呢?”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脚腕上又是痒痒。

垂头一瞧,小昙花竟是又不知何时,分了分/身过来,缠住了他。

仰着枝条的时候,就好似在问:“你是在说我吗?”

萧云谏在青鳞祭剑后,头一回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可他的笑意还未达眼底,便感觉到脚下之地震了一番。

继而,便是来势汹汹的地动山摇。

萧云谏蓦地感受到了刚刚修补好的结界破裂,在他的意识中,便能感受到其直截了当地破了个大洞。

似是有千军万马冲了进来。

没时间了!

他们根本没有再多的时间,去思索怎么护住云翳与夜昙的坟墓。

怎么去将小昙花移植到安全的花坛当中。

怎么在这极寒之渊设置一个陷阱,将人引入其中。

——“是碧璋,他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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