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悲伤与阴谋论

木叶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地方, 一年四季气温变化不大，再加之忍者大都身强体壮，即便最冷的时候, 走在街上依旧能看到穿着短袖的人，总之是个阳光明媚, 容易让人心情开朗的度假胜地。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从晚上开始，雨就淅淅沥沥地下, 到了中午, 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黑云挤压着天空，越来越低，黑暗朝地面的人群倾泻而来, 仿佛手一伸就可以碰触到乌云里时不时闪过的电光，大有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架势，连带着人的心情也不免沉郁起来。

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对星见来说是种灾难, 潮湿阴冷无孔不入地透过皮肤往里钻，身体冷得直打颤, 各个关节又痒又疼，仿若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啃食, 细细密密，连绵不绝，没有伤筋断骨那么疼，却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 叫人难以招架。

越是这种时候，一向娇气的星见却越发不想叫人担心，只捂在被子里不出来, 脸上一派平静，似乎只是冷了些，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卡卡西再三确定少年没有问题，将被子给他掖好，就坐在一旁翻起亲热天堂。室内静谧无声，却又温馨自在。

星见躺在床上看了卡卡西半晌，歪歪头，突然问道：“卡卡西，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翻著书页的手一顿，卡卡西抬起头来，沉默半晌，终于将书本合住放到一边。

“呀呀，我以为掩饰得够好了，却还是被你发觉了，你说，你是不是小狗鼻子，这也太敏锐了吧。”

白毛上忍笑嘻嘻，眼睛弯成了月牙，连腔调都一如既往地带着漫不经心，根本看不出有半分难过的样子。

星见却不理他的调侃，“你怎么了，方便说给我听嘛？”

对于不想吐露悲伤的人来说，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于是苍白着一张脸的少年想了想将被子掀起一角，涌进的寒气让他狠狠打了个颤，面上却依旧没有变化，“不想说就不说......嗯，你要进来陪我睡一觉吗？”

在星见眼里，每次卡卡西抱着他时心情都会很好，即使一开始不好，只要自己抱抱他，对方也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如果问少年：怎么来安慰一个人？

少年的答案一定是：给他一个抱抱，抱到他心情好为止。

屡试不爽。

这次卡卡西却没有第一时间响应，他似乎在犹豫什么，沉默了半晌，对上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才最终下定决心，“......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算了，这样的天气，还是待在屋子里比较好。”

说完就坐在床边，将少年举着被子的手放回去，又将被角压好，动作熟稔，仿佛重复过千遍万遍。

星见却一咕噜翻坐起来，动作过于迅猛以致于领口大开，宽松的里衣滑落，露出莹白如玉的肩膀，“去哪里，我们走啊！”

脸都白成这样了，比昨天还要难看，这样的天气对星见还是有点影响的吧。

卡卡西想着，一边将滑下去的里衣给少年拉好，行动间不免接触到对方肌肤，嫩白细腻，触感绵润，看似单薄摸上去才发现骨架上其实覆着一层软绵绵的肉肉，粗糙的指腹普一碰触就仿佛被吸住了一般，只想占有更多。

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他将里衣拉上去，盖住迤逦的风景，只是临撤手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握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圆润精致，刚好能完全握在自己掌心里。

“不去了，你安心待着，不许任性！”白毛忍者明明说着严肃的话，只是那语气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荏。

星见早就习惯了这种亲密的小动作，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直接握住卡卡西的手，“呐，平时都是你在照顾我，偶尔的时候也让我照顾你一下吧，你很想带我去，不是吗？”

卡卡西定定注视着少年，到底没忍住心底的渴望，“......那走吧！”

少年笑了起来，明亮璀璨，风华无限，照亮了这方昏沉沉的空间，也照亮了卡卡西的眼。

趁着星见穿衣服的时候，卡卡西出去了一趟。

看着他提在手里、伞柄生锈伞面破旧、应该称之为雨伞的东西，星见嘴角抽搐，“你确定这个能挡雨？”

“咳，不要在意这些，这不过是以防万一，我不会让你淋到雨的。”

大家其实都不怎么用雨伞这种东西，就这个，还是他从夕日红家里翻出来的。

卡卡西说到做到，没有让自己的少年淋一丁点雨，提在手里的雨伞彻底成了摆设。

两人一路来到木叶公墓，穿过一块又一块墓碑，最后停在角落，那里也有一块墓碑，残破、寥落，就像那把破旧的伞，带着洗不去的尘埃，被人遗弃在不知名的角落。

看见上面的名字，星见已经知道卡卡西难过的原因了。

查克拉外放阻隔开雨水，将两人笼罩在一方独立的世界，雨水打落，顺着罩子哗哗往下淌，像极了此时当事人的心情，卡卡西将少年拢在身前，抱紧他，下巴抵着顺滑柔软的发顶，望着外面世界的倾盆大雨，慢慢回忆起过往。

只是这次，怀里的充实感让无处安放的心脏终于有了着落。

星见听到了一个很长，很悲伤，很绝望的故事。

卡卡西的父亲，木叶白牙，是木叶的骄傲，每次都能完美完成任务，在整个忍界都有着赫赫威名，但有一次，为了救同伴他选择了放弃任务，给村子造成巨大损失，所有人都在谴责他，甚至连被救的同伴也斥责他多管闲事。

他的父亲，曾受人爱戴的强大忍者，最终在不堪重负下选择了自杀。

是卡卡西发现了他的尸体，从此，失去呼吸变得青白冰冷的父亲成为少年卡卡西心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曾经我发誓，我要坚守忍者守则，做忍者该做的事，同伴和任务之间，任务永远要放在第一位。”

“那后来呢？”星见反握住卡卡西的手，试图带给对方一点温暖。

后来......

后来，他遇到了同伴，又失去了同伴......

卡卡西垂眸，诉说着曾经那些难以言喻的痛苦，伴着雨声，嗓音莫名冷漠生硬。

这一刻的卡卡西，仿佛整个人都游离在世界之外。

眼睛上突然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因为是移植的，这只眼睛异常敏感，稍一碰触，猩红的瞳孔就狠狠收缩，他这才发现星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伸长手轻轻触着这只常年被遮挡起来的眼睛。

“既然是他给你的礼物，想来他是希望你能连带着他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啊，你可以带着这只眼睛看世间美景，吃世间美食，体味世间人生百态，然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可以满足地告诉他：看带土，你也活过一遭呢！”

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总会留下痕迹，就像伤口可以愈合，伤痕却无法消退，对于当事人来说，发生过的那些绝望，那些挣扎，就是人生的一块烙印，一旦刻上了就永远无法洗去。

卡卡西这样的强者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惜，他是一个仅凭自己就能走出泥沼的人，星见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伸出手的时候暂时充当一下浮木，不要让他的旅途走得太过孤寂。

卡卡西覆上星见纤细的手，狠狠捂在眼睛上，就这么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久才道：“那些已经过去了。”

嗓音黯哑，却承载着无限希望。

星见，因为你，那些都过去了。

来的时候大雨倾盆，离开的时候云销雨霁，一道彩虹蜿蜒而过，从天边落入这个偏僻的角落，周围的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阴沉了。

地上都是水，来往路人的鞋子无一不是泥泞不堪，只有始终被抱在怀里的星见少年鞋底纤尘不染，他踢踢脚，感觉这会儿的卡卡西心情似乎不错，就用眼角偷偷瞄着对方，欲言又止。

不等他说话，白毛忍者就一手指顶在少年额头上，推开他凑过来的脸，苦笑不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请闭嘴好么，现在不是很想听。”

星见哦了一声，也不见气恼，乖巧转头，转眼就找到了新的乐趣。

卡卡西嘴角抿起，想起很久以前心里对少年的评价：柳原星见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拥有一种魔力，很轻易就能改变别人的思想，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忍受成型的价值观念被打破重组的痛苦。只要看着他，追随他，用他的方式去思考问题，慢慢的，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和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当星见说出要打破忍者一直以来固守的思维观念时，为什么卡卡西会有那么大震动？因为他就是那个被改造了的人啊。

正因为亲身经历，才更清楚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力。

很久以前，当他试着用星见的思维方式去思考与父亲有关的事，很多不曾想过的问题便纷纷浮出水面。

父亲因为不堪忍受众人责难而自杀，作为曾经特别倚重父亲的上司，三代火影大人为什么没有站出来说句话？是因为巨大的战争创伤让人们急需一个发泄渠道，而父亲就是那只被高层推出来承受民众怒火的替罪羊吗？

三代火影是二代火影的徒弟，四代火影又是三代火影的徒弟，从某种程度来说，木叶的统治者始终都是一脉相传，父亲当时威名正盛，如果不出意外将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火影，但是他死了，死的如此突兀，如此不名誉，是因为他威胁到了那一脉的地位吗？

在同伴和任务之间，选择同伴放弃任务的不仅仅只有父亲这一例，仅仅因为让村子蒙受损失就如此苛责一个为村子鞠躬尽瘁的英雄吗？流言甚嚣尘上的背后，除了木叶高层的不作为，有没有可能，还有人在推波助澜呢？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越想只会让人越胆寒。

而这些，都是星见带来的影响。

看着少年目不转睛地研究水珠滚落绿叶的幼稚模样，卡卡西心想：呐，星见，在你决定播撒火种之前，其实已经这样做了。

亦如我，亦如鼬，亦如桃源乡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