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虽然利尤门的这个运送方法着实张扬高调了一些, 不过好歹是把梧桐树快速稳妥地送到了洛斯城的新家。

只是在落地后不久，城区的治安官以及他们聘用的雇佣法师便找上了门来，一派肃然地询问刚才从东边城区飞过来的庞然大物是个什么东西。

尤夏上回和他们打交道还是在奶茶店被狂化魔狼袭击的时候, 当时欧格斯特干完仗后突然消失, 莱斯又受着重伤昏迷不醒, 他独自面对着治安官们的询问检查，同时还要帮欧格斯特圆谎, 其实内心是十分慌张的。

现在则不同，现在他不仅有了强大的靠山，就连这些治安官们身上的制服也都是他店里做的, 这么一想，反倒觉得这群人变得亲切了, 此时便直言道：“我请我的长辈帮我把那棵大树送进来。”

“那棵梧桐树？”

“是的。”尤夏回答，旋即他忽然回想起洛斯城关于飞行坐骑方面的规定，便问：“洛斯城的规定是飞行坐骑入城需要在城门降落登记, 这棵树不算是坐骑，应该没有违反规定吧？”

“没有违反规定。”为首的那位治安官队长虽然穿着笔挺的军装制服，行为举止却十分温文尔雅, 他面带着淡淡的笑容说，“只是像这样大型的物件在运送进城时最好还是不要从上空过，容易造成城民恐慌。”

“我知道了, 很抱歉给你们造成困扰。”

“也没什么, 说来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 您算是给我们拓宽视野了。”

尤夏开玩笑似的说：“回去之后要增添这方面的条例是吗？”

“是这样没错……”

在尤夏和治安官队长交谈的时候，随他们过来的法师则更多地把目光投注向此时正在院子里种树的利尤门。

普通法师就连操控自己的法杖飞行都不一定能平稳流畅，对方居然能控制这么一棵毫无魔能的大树在空中飞行这么久，魔法水平着实厉害。

法师心里暗忖, 要是按照人族的魔法阶层划分，对方估计都已经是和他们分部的会长同一个水准的魔法师了吧！

“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离开了，您刚搬来这里，今后有什么麻烦也可以找我们解决。”

“好。”尤夏应声，心想果然富人区的管理就是好，不但出了事治安官来得比费多林城区的快，沟通态度也比旧城区的好得多。

送走这些人后，梧桐树也在利尤门的帮助下在房屋的左侧重新安了家，小妖精绕着梧桐树一上一下地飞舞着，看上去很是快乐。

尤夏和利尤门站在树下围观了一会儿，利尤门倏然开口道：“这只妖精的确特殊，白色的头发，黑色的翅膀，这样的特征和梧桐树毫无关系。”

尤夏被他突然冒出来的言语惊吓到，登时有些心虚，暗想利尤门这么聪明，小妖精的脸又长得那么像莱斯，他不会歪打正着地猜到什么吧？

被这样紧张的情绪侵染，尤夏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说道：“是啊，它还有实体，真是特别。”

利尤门转过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有点吓人。

尤夏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心里要多慌有多慌，就仿佛早恋的高中生在学校里偷偷牵手，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教导主人在楼上阳台的低头凝视。

他忐忑着正想问一句“怎么了”，对方就开口道：“带我参观你的新房子吧。”

尤夏顿时松了口气，扯开笑容道：“好啊。”

·

一道黑红的血液溅射在树干上，顺着树根的苔藓滑落下来，渗透进被枯叶覆盖的泥土里。

莱斯收好剑，提起地上的魔狼脑袋扔进布袋，这口深黑的空间布袋里已经装了六只魔狼脑袋，加上这一只就是七只了。

在两个月前，清理这种总是成群出现的森林魔狼对他而言还颇为棘手，自从觉醒了空间能力后，对付起这些东西来便是再轻松不过了。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莱斯抬头望了眼天色，阳光是从西侧照射过来的，金灿灿的有些晃眼睛。

见太阳已有了西沉的势头，他将布袋揣进口袋里，正准备直接转移回城，面前这块土地上厚厚的落叶层却突然地往上耸了耸。

莱斯皱起眉，凝神观察那一处的地面。

只听得“哗”一声响，枯叶与土壤高高扬起，一瞬间眼前尘土弥漫，模糊了视线。

莱斯闪退几步，片晌后土渣落下，便见前方一身破旧黑斗篷、头顶落叶与草根的巫妖静静地站在那里。

尽管巫妖都是一副骨头架子长得十分相似，不过毕竟曾和对方相处过一个多月，莱斯还是一眼认出了来者是奥菲娜的那位手下亚沙尔。

他深知这位巫妖法师多么强大，对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行为略含警惕，冷着脸问：“有事？”

亚沙尔“咔咔”地动了动下巴的骨骼，用含有幽绿火苗地眼眶深深地注视莱斯。

随即，他声音沙哑而平静地说：“魔主的时间不多了，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她有话要对你说。”

没有料到会听见这么一个消息，莱斯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

还是在比林德罗镇的那间旅馆房间里。

临近日落时刻，从窄小的窗户口透进来的夕阳光暖融融的，将躺在床上的女人的脸庞照得很是温婉恬静。

若不是看见了散落在被单上的点点血迹，以及阿卜杜勒那四只噙满泪珠的黄色眼睛，莱斯也不敢相信，奥菲娜的脸色看上去那样的祥和安宁，居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屋内的暖炉上还在煮着药，青黑的药汁咕咕地冒着气泡，不断升起朦胧的白雾。

莱斯穿过凝滞在暖炉周围的白雾，走到了床边。

“你还真来了，信守承诺，这可不是一只魔龙该有的品德。”奥菲娜懒洋洋地说，明明已经痛得快死了，仍不忘出言挑衅几句。

莱斯垂眼看着奥菲娜黑色的眼睛，沉默片刻道：“你的伤不是好了吗？”

“外伤是好了，可谁让乌德觉醒的能力那么厉害呢！”奥菲娜撇了撇嘴角，“当初不仅把我打成了重伤，事后不放心还下了诅咒。”

“什么诅咒？”

“我也不知道，约莫就是什么内脏腐烂痛苦到死之类的吧，”奥菲娜冷哼了一声，“自从来到西大陆，我就感觉身体内部的器官每天在经受着炙烤与销蚀，一边腐蚀了，一边又在自愈，现在自愈能力终于达到极限了，所以，我马上就要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阿卜杜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地流。

“闭嘴，有什么好哭的，吵死了。”奥菲娜皱着眉骂道，声音却没有以往那么有力气。

小恶魔的哭声低弱下去，变成了时不时的抽噎，一边擦眼泪，一边还不忘搬椅子过来给小主人坐。

亚沙尔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

莱斯回想起自己每每见到奥菲娜时，对方总是一副懒洋洋没有神气的样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还以为秉性如此，原来是因为一直在忍受着诅咒的痛苦。

他坐到了阿卜杜勒搬来的小椅子上，问：“你想说什么？”

“还记得我们说好的，我帮你觉醒魔龙血脉，你要帮我一个忙。”

莱斯微微地点了下头。

“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在我死后，阿卜杜勒，还有亚沙尔，帮我关照它们，”奥菲娜像是渐渐喘不上气，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阿卜杜勒其实很聪明，他嗅觉灵敏，过目不忘，在炼药方面天赋过人，只是身为恶魔，性子却太过纯朴天真，一点都不奸猾狡诈，我担心他刚出门就被人族或者其他种族骗去切成了肉片，所以，你帮我看着他，多关照他，最好能把他带在身边。”

“呜呜，主人……”阿卜杜勒难受得哗哗流泪。

莱斯回头看了眼阿卜杜勒，哭泣的小恶魔黑色的皮肤上沾满水珠，变得更丑了。

奥菲娜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顾虑，说道：“我也知道他确实挺丑的，很难带进城里，不过听说洛斯城拥有一项别的地方没有的规则，即便是深渊来的魔族，只要手上没有沾过除深渊种族以外的其他智慧种族的鲜血，就可以拿到法师联盟的特殊通行证，阿卜杜勒可以拿到这个通行证。”

莱斯一语不发。

奥菲娜又补充道：“如果你拿不来这个通行证，可以让你那个精灵相好帮你，木精灵族在法师联盟的面子向来大得很，知道没？”

莱斯仍然沉默着不应声，仿佛在看着她眼睛里的太阳光出神。

奥菲娜也不在意，自顾自道：“还有亚沙尔，亚沙尔很厉害，就是有点呆傻，我遇见他是在三百多年前，他当时应该刚成为巫妖没多久，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没有任何关于死前的记忆，就独自一个巫妖坐在一处土堆上发呆，我感受到他身体里无比充沛的魔能，意识到他生前绝对是一个强大的法师，就把它带回了深渊，”

亚沙尔听到她提起自己，眼里的幽火跳动了一下。

“亚沙尔应该拿不到通行证，巫妖和普通的恶魔还是不同的，”奥菲娜说，“所以你只要帮他找个藏身的地方就行，他可以坐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思考半年。”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呕出一口血来，血里含着内脏的碎片，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腥味。

阿卜杜勒见状又止不住加大了哭声，奥菲娜却没什么力气再骂他了，只是侧着脑袋看着莱斯道：“就这些了，我叫你帮我的忙。”

莱斯同她半阖着眼的微弱目光相视着，轻轻点了下头。

奥菲娜倏然发觉年轻人的眼眶竟有些微红，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却还是逗乐了她。

“你不会也要跟阿卜杜勒一样掉眼泪吧！”她有气无力地发笑，微微摇头道：“可千万别那样，太好笑了，阿卜杜勒毕竟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你又为什么难过，我早跟你说过，魔龙之间没有亲情这种东西。”

“嗯，”莱斯应了一声，说，“但我也是人。”

“哦，是的，我差点忘了。”

奥菲娜把脸别了过去，平躺着，眼睛望着灰白的天花板，嘴里喃喃：“可惜了，我要是还是魔龙王，你就可以继承我多年累积的金银财宝了……”

话音渐渐落下，莱斯看到她的眼睛彻底合了起来，眼里的金色阳光一下子消失了。

屋子里的氛围寂静了片刻，然后随着亚沙尔下定论般地说出一句“死了”，阿卜杜勒再次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