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既爱佛何以爱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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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虽有积雪,但无新雪。这夜是晴。
晚会结束后,大家都意犹未尽,师长批准家属可以和士兵一起开篝火晚会。操场上围了一个大圆圈,炊事班抬了几只简单处理过的羊,在火堆上做烤肉,又埋了几只红泥糊过的叫花鸡,渐渐地,油脂溢了出来,皮肉酥甜,香气扑鼻。
阮宁和小武他们团的人坐在了一起,大家提议击鼓传花说故事,到谁谁必须在五分钟内说一个在座都没听过的故事,说不出的或者有人听过的,都不过关。不过关的战士由家属替喝酒,不过关的家属自个儿喝。
延边军团有铁律,除了春节一人一听啤酒,无论何时何人,在军区范围内不得饮酒。师长此次并没有阻拦,只说是家属喝酒,无妨碍。
话结巴,大家都是知道的,因而总是故意把花传到他手里,他结结巴巴讲故事,又总讲得不好,所以阮宁作为他的“姐姐”,不得不替他喝酒。
二锅头喝了三四两,有点上头。
好不容易花传到别人手里,一看——傅慕容。
他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我和我爱人小沈相识相恋的往事。”
大家起哄欢呼。有八卦谁不爱听。
他说:“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就对她刻骨铭心。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么顺眼的姑娘,也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们匆匆一见,却有缘无分。她那时有喜欢的人,我之后也有了女朋友。后来,她把我视为好友,常常和我聊天,说些趣事。她和那个喜欢的人成了过往,我心中窃喜,却一直在逃避她。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既然有了女友再和别的女孩联系其实不太好,可是这种逃避却把我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因为我尝试了三天不和她聊天,可之后崩溃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我思念她,相思如此苦,这种因爱而有的思念逼得我再次面对自己的心,我……第一次做了想做的事,我向小沈告白了。而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她像天使一样,答应了我,她说她也喜欢我,一直在默默等我。我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大梦。可是那一刻,是我活这么久最幸福的时刻。我向当时的女友提出了分手,所幸她不是那么爱我,且也有些不能结婚的病症,为了不拖累我,她答应了跟我分手。”
慕容意味深长地看了阮宁一眼,阮宁听到最后,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酒精使她灼热难忍,慕容的话说实在的,让人难受压抑极了,可心中的悲伤与自卑却使阮宁无力反驳。
她想起他也曾牵她的手,她想起他也说过甜蜜的话,她想起自己无数次勾勒着有他的未来,她想起她曾在俞迟坟前自信地说——不要怕啊俞迟同学,有了慕容,我慢慢就不爱你了。
姑娘呼吸那么急促,似乎是酒精过敏的症状,却抓起手头的塑料杯,一饮而尽。
慕容敢这么做,只是仗着他口中的那句“她不那么爱他”。不那么爱,便可伤害。
可是,“不那么爱”不是不爱,若他肯把这句话扩写成“她深爱的男孩亡故后,四年后,好不容易爱上了别的男孩”这样的语境,他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他用这句话堵住她的嘴,又用“不能结婚的病症”讽刺她,他炫耀这骄傲珍贵的爱情,全因自己勇敢地偷情出轨,阮宁真想跪地磕头拜佛,多谢佛菩萨啊,不用和这样的人结婚。
阮宁抹了抹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使劲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小武注意到她的一切举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可忽然间,全场鸦雀无声,所有嬉闹全都一瞬间暂停冻结。
花落在了那个极高极凶残的团座老人家手中。
这个男人看了众人一眼,声音非常低沉:“我的故事比较平淡。唐朝有法师居明,生得宝相庄严,气雅如兰。丞相岑羲之女岑怀贞上香时,对居明一见钟情,因唐代民风大胆,对贵族女孩约束甚少,岑怀贞总借与他讨论佛法之际,百般勾引。居明何等聪慧,怎看不出这个中缘由。他不动声色,反用佛法点化怀贞。怀贞却执迷不悟,她爱他无法自拔,终有一日鬼迷心窍,不顾伦常,下药**了居明。居明醒来时,把怀贞逐出了寺庙,禁止她再踏入半步。居明视传法为终生信仰,收拾行囊,把寺庙托付给弟子,自己便四海云游去了。
怀贞因爱生恨,无论他行至何处,点化过哪个女子,她第二日便把那女子的眼睛挖去,只因她们有机会与他四目相对。她追逐居明到南海,居明本将渡船成佛,却突然转身,停靠上岸。他走向怀贞,向她告白,说他其实一直爱着她,只是碍于自己毕生敬佛的信仰,才屡次拒绝。他此次想通了,打算还俗,和她长相厮守。
“岑怀贞大喜过望,神清气爽,心知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即使她爱的人是僧人又如何,即使这僧人有信仰有伦常又如何,他还不是抛弃了伦常和信仰,乖乖地回到她身边。
“居明微微一笑,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与她深情凝望。可不过片刻,居明却突然变成了一只满身污泥的黑犬。
“怀贞尖叫一声,像被滚水烫过,放下了黑犬的爪子。
“那黑犬忽然开口说话了,它说:‘爱人如果没有克制,只由欲念横行,作践信仰和别人,还配做人吗?只配做畜生罢了。’”
这故事说到此处,慕容和沈荷二人脸都黑了,小武“扑哧”一声笑了。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但团座骂得好爽快。
爱人不讲伦常,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何必为人,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阮宁皱眉,看着团座的眉眼,她觉得这故事并不单单是在讽刺慕容和沈荷。
宋团座似是说渴了,用满是伤疤冻口的长手拿起军用水壶,喉结在吞咽时显得清晰。
他又接着道:“黑犬说完这番话,又变回了居明,居明这番变化只是在点化怀贞。怀贞泣道:‘你连我都可点化,为何还未成佛?’居明笑了,他说:‘我既爱佛,何以成全你,我更爱你,何以成佛?这辈子我只能做个普通僧人,兢兢业业地传法,兢兢业业地爱你罢了。’”
阮宁那一夜喝了许多酒。
到最后,迷糊了,被人扛回了招待所。
而后,一场春梦。
迷迷糊糊看到窗外的大月亮,一转身,俞迟的鬼魂走到了她的身旁。还是少年干净的模样,带着香草的气息,细白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姑娘的脸颊。
阮宁伸手拽住他的衬衣衣领,狠狠地咬住了他的颈。她想说什么,却终究沉默。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瞧见他,所以责备、埋怨、愤恨、思念、爱意,这些通通无法再提。
她只想用每一寸时光去好好看看这个鬼魂。那鬼动了动手指,她却握住他的手,轻轻开口,说:“不要动。”
她说:“你好心来看我,我谢谢你啊,但是,拜托你,不要再动了。你动了,我……怕。我不是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走。听说鬼怕灯,我去关灯,我去点蜡。不不,不点蜡,蜡燃尽了似乎也很不祥,如同电影导演总拿物做个暗示,一根燃尽的蜡烛等于一个马上就要离别的鬼魂。我不能落进这个陷阱。”
阮宁有些崩溃,她哭着说:“我该怎么办啊林林,你告诉我啊林林,我该怎么样,才能把你多留一会儿。”
俞迟看着她,许久,才一字一句问她:“阮宁,告诉我,你爱的人是谁?”
阮宁哇哇大哭:“这是不是也是个暗号或者陷阱,天亮前我说出你的名字,你就像《聊斋》中说的那样,必须离开了。”
他咬牙切齿地问她:“告诉我。”
“你别想骗我!”阮宁哽咽着吞泪,宁死不屈。
那只鬼魂的表情却一瞬间变得无奈。
他幽幽地叹息,叹息后,高高低低的吻全落在了姑娘的脸颊上。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去亲吻她,她却一点一点莫名其妙地剥掉了他衬衣上的扣子,颤颤巍巍地回吻着。
青梅竹马时,不知**。**来时,青梅竹马时积攒的小小儿童才有的温柔依恋一瞬间变成了成人的凶狠占有。
**似海,潮水翻滚,无处可挡。
时间真像一台忙碌的电报机,嘀嘀嗒嗒,一刻不曾停过。
这一人一鬼,相识整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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