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北宁站。

“欢迎光临北宁市, 目前气候温度28摄氏度，气候宜人，北宁风景优美, 有盛名一时的美食一条街，也有适合大家旅游观光的古风小镇，还有以前民国时期留下的宝贵建筑，可供参观。

在漓江河畔，您可以坐船浏览两岸风光，看山看水……”

广播声在候车大厅响起, 女主播动听的声音介绍着北宁市的许多特点。

圭明左右四顾，看着穹顶上的灯光, 和四处挂着的写着标语的牌子, 他好像进入了一处富丽堂皇的迷宫, 侧过头对毕语方低声地：“这也太大手笔了。”

毕语方低声道：“这算什么, 别四处看了，我们现在是来写生的学生，记得吗？”

“记得、记得。”圭明指了指自己：“咱们一个画室，过来组织旅游……”过了会儿，他又小声地：“这大厅里的人有多少是闯关者？”

毕语方：“我怎么知道……也许全都是我们的人也说不定呢？”

“有道理，那闯关者什么时候来呢？”圭明期待到时候可以跟闯关者们真正对上。

“我也不知道，听老师的，我们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要按照我们的人设，不要做出超出人设范围内的事情, 你就当这一切全都是真的……”毕语方还在跟圭明说，旁边项伐舟转过头：“别说话了, 张老师看你们好几眼了。”

圭明和毕语方连忙垂下头, 他们带着小红帽子, 垂下头后，帽檐也跟着垂下来挡住脸。张老师抱着保温杯在他们身边转悠，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去，前头正好撞上熟人，是学校的苗老师走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你也来了。”

张老师扬了扬头朝他示意，又转头朝身后的学生们道：“排好队，不要东张西望，跟上了，马上要坐旅游社的大把前往旅舍，想上洗手间的回去再上。”

圭明点了点头，在心里头不断默念“我是在写生的”“我是来写生的”……

苗老师跟张老师道：“走吧，我就是旅行社的，你还别说，确实挺热闹的，我都好久没有看见这么热闹又和平的景象了！”

张老师嗤笑一声：“和平？”

苗老师跟他调侃：“总会有的嘛，你也别板着个脸，我先前采点，看旅舍附近有个馆子不错，我们待会儿去尝个鲜怎么样？”

张老师没搭理他。

“嘿，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又没说要你请客！？”

圭明看到前面的人往前动了，连忙跟上，一旁的广播声喊着“G8654列车即将开始检票，请持有G8654车票的乘客迅速到第九站台进行检票进站！”

陆陆续续有手中捏着四四方方小卡片的人左右四顾，像是找着什么似的从圭明的身边掠过。

……

圭明望着地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砖，他洗得有些发黄的板鞋，边缘还有一点污迹，踩在这映照穹顶的地板砖上头，那一刻他的内心竟是莫名的有些自觉惭愧起来。

他鞋子前方跟着上一位同学的后脚跟，轻微的有些踮起来，他在用脚尖走路。

左边是特别大特别圆的柱子，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映照在柱子上头，缩成细细长长的长条状，这让他觉得有些可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快点，别看了。”旁边是毕语方小声的催促。

圭明又匆匆转过头，前头响起苗老师的抱怨声：“这出口真难找，C2……C2……你确定这车站是仿南宁市的？我怎么觉得没这么大啊？”

张老师：“闭嘴吧你。”然后过了一会儿道：“那不是！？”

队伍又开始调转方向，圭明感觉自己好像一条长长的毛毛虫身体上的一个环，张老师他们就是虫的头部，他们像毛毛虫一般扭动着前行。

“这出个站都得累死了。”苗老师上了扶梯，一手按在黑色的橡胶带上头，一边对张老师吐槽，接着道：“咱们学校不是来不少人吗，怎么就看到你一个？”

张老师：“他们先过来了，再说，各自有各自的安排，没必要到哪里都抱做一团。”

圭明踩上扶梯的往前滚动的第二个格子，他有点惊慌的看着自己的视野越来越高，却又要做强制冷静的样子，前头那个同学的脚整个踮了起来，还在微微的抖动，圭明低声说了句：“把脚放下来。”

那同学才慌慌张张的又把踮起的脚放下来，他回过头，有着很深的黑眼圈，围绕着眼睛一圈下来，朝圭明歉意的一笑，苍白泛青的脸在圭明的瞳孔里放大，不见半点活人气。

圭明意识到这个同学是鬼，他跟这个鬼搭话：“你很紧张？”

那鬼点了点头，一副很拘谨的样子。

圭明说：“我也很紧张。”

两人对视一眼，鬼跟他说了声谢谢，等到从扶梯上头下来，圭明前头的同学已经换了个人。

圭明反倒没先前那么不安了，他转过头想要跟项伐舟他们搭话，结果发现项伐舟避得远远的，毕语方也在他后面几个位置，正远远看着他。

圭明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得这么前了，连忙跟后面那个同学说着抱歉，又转回到自己室友的身边，他也不知道是出于展示还是炫耀的心态说了一句：“我刚刚安慰了一只鬼。”

毕语方道：“看见了。”

项伐舟脸上的表情就是那种有点酸，但又不想夸奖圭明的表情。

圭明：“你不是已经不怕鬼了？”

项伐舟：“不怕是不怕了，但是平常还是能敬而远之就敬而远之吧。”

圭明“哦”了一声，转过头，他还在回味刚刚的场景。

扶梯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类似隧道一样的走道，两边挂着灯光广告牌，广告牌上头是圭明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但是长相都挺漂亮的，侧边写着字，应该是那些人的名字，但是过于写意，圭明硬是看不出写得什么。

他可以看到前方的光亮，出口就在前方。

圭明又有些期待又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又走得有些快了，就又跟项伐舟和毕语方他们脱节，左右两边的人又变成不认识的人。

这会儿他发现左边那个同学，只有衣服在动，看不到人的。

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那衣服还是撑得很实在，就感觉里头是个空的，小红帽子下头空无一物，然后那帽子的帽檐朝他这边转过头来，好像也在看着圭明。

圭明又往他脚底下看了一眼，发现影子还是有的，但是只有衣服活动的影子，帽子和衣领中间是空白的。

圭明就对他说：“同学，你这样……很容易露馅吧？”

那个小红帽子的帽檐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影子，然后帽檐在那个方向定了定，接着又转了回来，圭明发现影子那个空的地方就多了东西了，能够看到人的半张脸，鼻子嘴唇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面前的帽子下头还是空的。

于是圭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那帽檐就顿了顿，好像没理解。

圭明就说：“这里还是空的。”

他有些着急，觉得自己这些同学，实在太容易露馅了唉，等到那帽檐终于反应过来后，圭明的面前就终于多了一张脸了，是一个女孩子的脸，非常的白，白到有一些透明的地步，能够看到她皮肤下头的暗青色的静脉血管和细小的红色的毛细血管。

她朝圭明，用一种特别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

圭明摇了摇头，想着你们可长点心吧。

他又转头找项伐舟毕语方他们，发现他们这会儿倒是离得并不远，就在他身后头，看着他。

圭明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他两的目光奇奇怪怪的。

项伐舟有点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是被对比的心理有些不平衡了：“怎么平常没见你这么好心肠呢？”

圭明就在那叹气：“唉，我这是为大家着想。这样真的太容易露馅了。”

项伐舟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真心实意的，实在是无语，就扭过头，走到他前头去了。

毕语方小声冲圭明：“看清样子了吗？长得好不好看？”

圭明：“……”他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不会以为我……”

不是！就算他现在因为大家同处一阵营，用理智战胜了恐惧，不再怕鬼了，但是不代表他就要……

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好吧，他确实有些兴奋和紧张，有些过头了，要是平日里他一般都会装作看不见的，更不会像今天这样搭话了。

他没好气的对毕语方道：“……你整天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队伍走出隧道，外头是几个圆圆的大石头，一条栏杆像扭曲的蛇拦在路口前，他们顺着栏杆的方向曲曲折折的跟着扭动，圭明抬起头，外面的天空并不如广播中说得那样，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事实上天空有些阴沉，看不到半点太阳。

他能够感觉到空气当中的风，带点微微的阴凉和湿润，映入眼前的是广场，广场中心是一片姹紫千红的花圃，花圃中央则是高大却又抽象的雕塑，再远方则是黑色的沥青车道，层层叠叠的高楼，带着独有的飞檐。

那是圭明第一次看不到山，到处都是人类的建筑，人类的车道，人类活动的痕迹。

他想，原来世界可以是这个样子，视野可以这么的宽广，这就是他所生活的世界，他想到一个词，繁华，他的内心在那一刻泛起了无数的情绪，他往前迈步，其他的学生也跟他一样，左右望去，队伍不由自主的散了开来。

张老师让他们重新整好队，苗老师说大巴来了，圭明看到车身上印着北宁旅游的字样朝这里开了过来，等停了下来后，发出很大声的出气的声音，就像是高压锅放气的声音一样，然后门推开，他和同学们依次上车，车子的台阶很高，圭明不得不低着头看着路。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司机也正侧着头看他，司机的头发有点卷，脸上很黑很瘦，是那种像干尸一般的枯瘦，他的眼皮像是厚重的帘子，一层叠着一层，这会儿正耷拉着眼看着圭明。

圭明朝他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就屏住呼吸。

等到他坐上位置，才听到前头同学小声地嘀咕：“那个司机好吓人……”

圭明心里面有些赞同，但是这会儿他又莫名的有些安心起来，他上车的时候，项伐舟和毕语方还在后面，车子上空的座位很多，左右两边都是双座，圭明就挑最后一排的位置，他把靠窗的位置留了下来，自己坐中间。

然后没坐一会儿，一个小红帽檐出现在他面前，那个长得特别白的姑娘，几乎整张脸都被帽檐挡住，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另一侧的靠窗的位置上头。

然后也一副不敢看他，扭过的朝向另一侧望窗外的风景。

圭明：“……”

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用手磨蹭了一下膝盖，脚尖垫了垫椅子下面的地面，接着那个有着很大一圈黑眼圈的同学走过来也看到他，露出一副有些惊喜的样子，看他左右两边都没有人坐，圭明把自己的衣服包什么的放在项伐舟毕语方的位置上头给他们占座。

所以黑眼圈就坐在了他和小红帽的中间。

坐下来还朝圭明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脚尖，让圭明看。

圭明看到他平平的踩在地面上，也笑了笑，觉得这鬼同学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然后项伐舟一边扯着被带垮的外套走上来，圭明指了指他专门为他留着的位置，朝他招手，项伐舟就闷着头朝他过来了，真走到跟前了，就有点愣了一下，目光在黑眼圈同学身上顿了顿，一副有点骑虎难下的模样。

圭明说：“坐啊！快坐！”

项伐舟几乎是被他拉到座位上头去，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情愿，他原本是被圭明拉在旁边的，结果坐上去没一会儿，屁股就往车窗的位置上挪动，然后整个人都贴在车窗坐着，头扭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圭明：“……”

圭明还想跟项伐舟唠唠，两个人讲讲相声，车上就不会这个尬，但是显然项伐舟拒绝配合，那他右边是完全不熟悉的鬼同学，左边是完全不肯配合的项伐舟……所以毕语方怎么还不上来？

毕语方是最后跟张老师一起上来的，他小声的跟张老师说着些什么，看着圭明还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坐到了张老师的旁边去了。

圭明：“……”

这一路上实在是太煎熬了，圭明坐在那位置，就是整个视野的中心，偏偏又没地方靠，又不靠窗，看窗外的风景自闭都做不到，就只能假作淡定，定了一路。

起来那会儿，感觉腿都是酸的，好在大巴没有开太久，圭明以为要开好久，都做好长途斗争的准备了，结果发现其实还好，才半小时，大巴车就停了。

他们就开始起身，圭明最先立起来往前头走，项伐舟其实是想要跟第二个的，但是那个鬼同学踮着脚尖就跟上圭明了，项伐舟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小红帽也走到他前头去了。

项伐舟半蹲着身子立了一会儿，然后又坐回去了。

圭明跟着人流下车，毕语方在外面等他，看到他就问他：“项伐舟呢？”

“他就在我后面啊？”圭明回头，结果看到的是一张带着黑眼圈的脸，他朝那黑眼圈点头笑道：“是你啊……”然后转头找项伐舟：“奇了怪了，他人呢，明明跟在我后头的。”

就在所有人都下车后，项伐舟才慢悠悠的下车，阴着脸的样子，圭明朝他打招呼，他也不怎么搭理的样子。

圭明对毕语方：“又怎么了他？”

毕语方：“估计是又自闭了吧，走吧，你要跟你新交的朋友再聊几句吗？”

圭明觉得毕语方在内涵他，但是他偏偏又不知道内涵什么，跟那个黑眼圈说自己先走了，伸手扬了扬，跟在毕语方身边小声说：“我就是提醒了他一句。”

“我看他挺喜欢你的。”毕语方道。

圭明：“有吗？”

毕语方：“还跟在你后头望着你呢。”

这就有点吓人了，圭明连忙回头，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才意识到是毕语方故意吓唬他。

圭明就觉得他这样好无聊啊，没好气的对着偷笑的毕语方翻了个白眼。

他察觉到自己的两个室友好像有一点点排外，他们好像不喜欢他跟其他的同学走得太近，先前他虽然确实不怕了，但是对于其他同学毕竟还不了解，圭明本身也不是一个爱社交的人，有两个室友可以了。

每天讲相声，也不枯燥，多了他也应付不过来。

所以他也没有怎么去找其他不认识的人搭话什么的，现在还是第一次，然后他就见到了两个室友不同的反应，项伐舟就是一副像生闷气的小媳妇一样，选择不搭理他，要他来哄，毕语方虽然看上去没有这么幼稚，但语言上也会稍显针对。

不算太强烈的恶意，但是圭明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走过去：“其实我觉得人家挺好的，性格也不错，你不要这么误解别人。”

毕语方：“你这么了解啊？两句话就把人内在给挖出来了？”

圭明觉得自己那话还有点茶，但没想到毕语方会这么酸，酸得他晚上的面都可以不用放醋了：“不都是同学嘛。”

毕语方也不说话了。

圭明左右看了看，发现两个室友就像是又回到先前木头人的样子，他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然后他故作忧桑的叹了一口气：“唉。”

没反应。

圭明：“没想到你们这么的在意我啊……”

项伐舟&毕语方：“谁在意你。”

圭明哈哈笑了两声，加快脚步走前头去了，他们居住的旅舍是一个在外头涂了黄色油漆的小楼，门口挂着木头匾牌，刻着——青年旅舍。

进口是一个L型的吧台，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对着电脑在操作，老师和学生都围在前头，张老师手上捏着厚厚一摞房卡出来，转头找到毕语方，把房卡交到毕语方手上：“你来分。”

圭明和项伐舟不由得都把视线投到毕语方的身上去。

毕语方假装看不见，拿着房卡开始道：“自己找好室友组好队，男女分开，组好的过来我这儿领房卡。”

圭明问毕语方：“你什么时候……”

毕语方扭过头去，把房卡递给另一个同学：“你们是吗，拿着这个。”

圭明：“……”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旅舍外头就又走进来几个人，四男两女，其中有个男的修了个圆寸，脸上横肉，眼角那里还有个疤，从气场上感觉就不好惹，另外三个男的，都长得比较瘦，其中有个穿白色衬衣的男的就走到前台问：“还有没有房间？”

前台的小姐姐从电脑面前抬起头，脸上面无表情地，在这几个人面前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没有了，所有的房间都被那批学生订走了。”她说着就抬头朝圭明这边扬了扬。

那个白衬衣就转过头，朝圭明他们这边看了过来，圭明他们都没有讲话，也无声的对视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圭明心中就好像有个直觉的声音，在对他说：这就是闯关者。

他一直在想，副本里面的人要怎么分清闯关者和自己人，他一直以为是有什么玄学，比如说副本本身会给大家提示什么的，但是这一刻，他就明白，压根不需要什么再提示了。

因为你会发现这些闯关者跟四周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们身上好像有一种说不来的感觉，但圭明能够确定自己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心里面已经下意识的竖起了警报，他已经想象接下来血花四溅的一幕了。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这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不是吗，在这个城市里头，随时，随地，随处，都会遇到闯关者。

他们就像是蟑螂、像是老鼠，让人讨厌，却又随处不在。

在这个漂亮的城市里面，作为一个外来者，闯入进来，肆意的破坏一切。

圭明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了，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退缩，他那时已经想不起害怕这件事情，那会儿他跟那个白衬衣对视的时候，他咬紧牙根，感觉自己就差要拔刀了，但是那白衬衣却又收回了视线。

他说：“既然满了，那就再找下一家吧。”

就用一种略显得奇怪的声音，并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模样，好像是一种伪装平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