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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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禾愕然:“什么叫杨怡失踪了?”

赵政道:“那日大军回朝, 杨统领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然独自离去, 此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顾禾不置可否,转头问宴文傅:“太傅,请你来说说,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宴文傅瞥了一眼赵政,这才起身道:“七夕之夜,正是杨怡大军回朝的日子。走到朱雀街时边戍军哗变, 从街边又冲出来几名刺客。虽然哗变很快被压下,但杨统领追着刺客便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至于龙骧卫……”他摸了摸胡子,“龙骧卫一直在寻找杨怡, 并没有回到陛下身边。谁料刺客趁虚而入, 伺机刺杀陛下——若不是谢大人及时赶到,恐怕……龙朝国祚危矣!”

“那天晚上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一样一样讲。”顾禾淡淡道,“首先,边戍军为什么会哗变?边戍军是赵将军麾下吧?将军有什么解释吗?”

赵政没料到皇帝对朝政态度大变,居然要追查到底, 心里诧异。但迫于皇帝压力, 他也只能站起身道:“陛下此言差矣。边戍军由边防将领们指挥,如何是我的部下?”

“是吗?”一边不吭声的谢逐流突然道, “我倒是经常看到换防的将军们到赵将军府上喝酒呢,一喝就是通宵达旦……感情真好啊。”

他冲赵政笑了笑, 而赵政抿着嘴角:“我与将军们都是往日跟着先帝征战四方的,感情自然深厚。谢大人没上过战场,自然不能理解同袍之谊。”

顾禾蹙眉,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行了!”

谢逐流眼含笑意望了顾禾一眼,乖乖闭上了嘴。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得顾禾又问道:“太傅,刺客是何来历?”

宴文傅张口结舌:“臣……臣不知道。——那帮刺客都蒙着面。”

“蒙面?”顾禾不可思议地挑眉,“所以这帮蒙面人在玉京里横冲直撞,却没人知道他们是谁?那什么——城管和门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宴文傅一愣:“城管和门卫?”

谢逐流心领神会,替他家陛下解释道:“就是六门守正和玉京巡防司。”

“哦、哦!”宴文傅回想片刻,“巡防司和京兆尹倒是上过条陈,但是都没提到有蒙面的可疑人士。”

顾禾黑着脸:“所以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或者地上钻出来的,而不是从城门被放进来的?”

宴文傅哑口无言。

一边的魏平安悄无声息走上来,把一盏热茶放到顾禾手边。

顾禾喝了一口,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赵政瞅了瞅皇帝:“哗变的边戍军、失职的六门守正和巡防司,接下来该是龙骧卫了吧?敢问陛下,龙骧卫玩忽职守,致陛下于险境,该怎么罚?”

顾禾慢慢喝一口茶:“将军想要怎么罚?”

赵政却不说话了,瞥一眼宴文傅:“我的意见无关紧要,倒是朝臣们的意见……还是让太傅大人禀报陛下吧。”

宴文傅幽幽望了赵政一眼,叹了口气:“陛下,朝臣们的意思是所有人逐出龙骧卫,贬为庶民,流放千里。至于秦少英,带头作乱,应当秋后处斩。”

顾禾望着手中茶水,一时没说话。

虽说是他叫龙骧卫去放烟花的,但是秦少英这厮放完烟花也不赶紧回来,见到他师父就走不动路,屁颠屁颠凑上去了,差点酿成大错。

罚是肯定要罚的,他这个样子,活像是没长大的熊孩子,不修理修理以后要上天了!

但是……

顾禾放下茶杯,摇了摇头:“他罪不至死。”

宴文傅看了看顾禾神色,小心翼翼道:“陛下,按照律法,禁军护卫不力罪同弑君,可是一等一的死罪。”

顾禾望着他:“罪同弑君?可朕还活着。”

宴文傅抽抽嘴角:“陛下差一点就崩逝了。”

顾禾执着地强调:“可朕毕竟还没死!”

“……”宴文傅无奈望着他,“陛下!您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顾禾淡定道:“朕就是小孩子。”

宴文傅:……

顾禾继续耍赖:“朕不管,是朕让秦少英去放烟花的——总之朕不要他死。”

宴文傅:……

谢逐流含笑看了会儿戏,看到宴文傅一脸头疼,这才心满意足道:“太傅大人莫不是忘了,龙骧卫是直属于陛下的亲卫,连发俸禄都是从陛下内库里发的,朝廷管不着啊!”

赵政神色不满:“所以边戍军只是小小骚动一番就要被罚,而龙骧卫罪同弑君却安然无恙?”他哼了一声,“怪不得都说禁军是件肥差,哪怕什么本事都没有,只要在陛下面前混个眼熟,都比我们搏命杀敌要强!”

顾禾一脸和蔼可亲地安抚道:“朕只是说罪不至死,没说他们安然无恙。”

他想了想,神色一动:“既然将军觉得边戍军和龙骧卫待遇不同等,那么不如换防?让龙骧卫去边境历练历练,边戍军来玉京驻守,如何?”

这种好差事,谁会拒绝?赵政正要答应,却听得宴文傅和谢逐流异口同声道:“陛下不可!”

顾禾看过去:“哦?为何?”

宴文傅头都大了:“陛下,边戍军十数万人,龙骧卫只有两千人。这如何换防啊?难道让皇宫中挤满边戍军不成?”

“这好说,”赵政笑道,“我挑两千人就是了。”

“那也不行。”谢逐流凉凉地看他一眼,“恕我直言,赵将军。挑选禁军时都要求举止得体,五官周正。你们边戍军……”

谢逐流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就你们这样的进了宫,也不怕把陛下吓着。”

赵政怒道:“军人只求武艺精湛,上阵杀敌,难道还要跟娘们似的涂胭脂戴香包吗?”

因为气色太差被小宫女抹了一点点胭脂在脸上的顾禾:……

而且瞥到自己桌下挂着七夕时候买的鸳鸯戏水香囊的顾禾:……

还是宴文傅出来打圆场:“赵将军消消火,消消火呀!这个禁军么,是龙朝的门面,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绣花枕头——当然龙骧卫和以往的禁军不同,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总之,总之,这个不好比较,不好比较啊!”

赵政沉默了会儿,望着顾禾:“所以陛下说要换防,还换不换了!”

顾禾一挑眉:“换!”

“……”谢逐流把“不换”吞了回去,转而道,“换也不能一口气全换了。我看要不这样,换一半,一千人,如何?也好让剩下的龙骧卫教教边戍军礼仪。”

赵政冷冷道:“陛下还是担心担心龙骧卫会不会被战场吓得尿裤子吧!”

“这怕是要让将军失望了,”谢逐流笑眯眯道,“将军莫不是忘了,上个月杨怡才带着五百龙骧卫上了战场?”

赵政还要说什么,顾禾深深吸气:“够了!”

他望着眼前三位大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事没?没事就退下吧,你们吵得朕头疼。”

三人都非常识时务地准备告退。顾禾却叫住了谢逐流:“你留下。”

“恩?”谢逐流转身,“我?”

顾禾望着他,露齿一笑:“是啊,谢爱卿。”

顾禾和谢逐流相对而坐,互相都在打量着。

谢逐流望着顾禾,见他苍白的脸上浮着些微红晕,大概是体虚的缘故,双眼也不像以往那么湿润清澈,而是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悠远而看不真切。

谢逐流回想着方才顾禾的一举一动,突然觉得或许并非是体虚的缘故,而是顾禾确实不一样了——

他想起第一次朝会的时候,顾禾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听着朝臣们唇枪舌剑,一脸茫然无措;而现在呢,小皇帝终于明白了自己手中握着怎样的权柄,终于知道他不必满头雾水地费力理解朝臣们文绉绉的长篇大论——

当他听不懂的时候,他大可转向一个他认为明事理的人:“爱卿来为朕解释解释吧。”

当他不满朝臣们争论不休的时候,他大可冷声训斥:“都闭嘴!”

当他的意见被朝臣们驳回的时候,他甚至学会了耍无赖:“朕偏要这样,朕偏不讲理,朕就是小孩子!”

谢逐流欣慰地想着:很好,不愧我女装这么久,还是值得的。

他正满心感慨时,听到顾禾叫了他一声:“谢爱卿。”

谢逐流笑着望去:“恩?”

顾禾也含着笑:“朕还没问,七夕那夜,谢爱卿为什么一个人呆在竹林里?”

谢逐流:……

顾禾饶有兴趣:“谢爱卿那夜到底是醉了还是装醉?醉了怎么还能冷静对敌?装醉的话,可是欺君之罪哟。”

谢逐流:……

“还有,”顾禾幽幽盯着他,“谢爱卿怎么就料到有敌袭,还带了把软剑呢?”

谢逐流:……

不值得。他想着。

女装不值得。

人间不值得!

他正愤愤然,却听见顾禾索命似的叫他:“谢爱卿?谢爱卿!”

谢逐流唔了一声。

顾禾露出森白的牙齿:“爱卿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谢逐流嗤笑一声:“这还不简单?”

他懒洋洋地一一道来:“七夕那夜,我和我的心上人在竹林幽会,可惜他一直没来,我就一直等着。”

还好他最后来了。

顾禾恩了一声:“所以你没醉?”

“……醉了。”谢逐流叹气,“幽会之前跟同僚在酒楼喝酒,被他活生生灌了一坛女儿红。”

事实上是我灌他。

顾禾点点头:“还有软剑?你可别告诉朕你随身就带着软剑。不经允许带着兵器面圣也是要杀头的!”

谢逐流笑着看他半晌,眯了眯眼:“那你杀了我好了。”

顾禾一看就是有备而来,闻言从身后拿出一柄尚方宝剑:“你可别后悔!”

谢逐流笑道:“不后悔。”

顾禾瞅了他一眼:“也不准躲。”

“……”谢逐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不躲。”

顾禾这才满意了,抬手拔剑出鞘——

拔不动。

顾禾:……

两人对视一眼,谢逐流诧异道:“陛下怎么还不来办了我?”

“办、办——什么叫办了你!”顾禾震惊于自己的弱/鸡,闻言非常恼羞成怒,一把把尚方宝剑扔给谢逐流,“你自裁吧!”

谢逐流单手接过长剑,望着顾禾,失笑摇了摇头:“陛下,你……不行啊。”

顾禾冷哼一声:“你行你上啊!”

谢逐流笑而不语,抬手便把长剑拔了出来,顿时物华天宝,满室光辉。

谢逐流起身上前,顾禾满脸惊恐:“你要干嘛!弑君吗!”

谢逐流并不说话,在他身前单膝跪了下来,在顾禾茫然的目光中低声道:“手给我。”

顾禾心中明明是一片诧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跟着他的话做了,不由自主地把右手放在他掌心。

等谢逐流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唉你——”

谢逐流只是笑:“乖。”说着把尚方宝剑的剑柄放入他掌心,替他握紧。

他双手包住顾禾握剑的右手,抬手引导着他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含笑道:“陛下不是说要杀了我?”

顾禾惊呆了:“你疯了?”

谢逐流淡定道:“没有。”

顾禾望进他深蓝如海的双眼,他眼中带着温柔笑意,仿佛星光点点。

顾禾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却踢到了——

他脸色刷的一下红了。

他感觉到谢逐流啧了一声,倾身向前。谢逐流本就生的身材高大,哪怕半跪着,却反客为主似的,把顾禾困在龙椅上。

“放肆!”顾禾冷声道。他说着稍稍一挣扎,那剑刃便划入谢逐流皮肤,鲜血汩汩流下,吓得顾禾浑身僵硬,“你流血了!别发疯了你!我不杀你,我吓吓你而已!”

“我知道。”谢逐流低声道,对流血的伤口不管不顾,反而飞快往前一倾,在顾禾脸上一吻。

顾禾僵硬地坐着。

如果说七夕那夜是醉了,如今总不能醉了吧?

而谢逐流一击得手也不恋战,心满意足地退后几步,任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神色自若地朝顾禾行礼:“陛下还好么?”

顾禾幽幽望着他:“你干嘛亲我?”

谢逐流脸色不变:“想亲就亲了。”

顾禾怒道:“朕要杀了你!”

“好啊,”谢逐流眼神往宝剑一瞥。

顾禾神色一滞,转而抄起茶杯砸向谢逐流:“你还是滚吧!”

谢逐流抱头鼠窜,大笑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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