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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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阳光不错, 谢逐流一身简装走在灾后的大街上, 四处看了看。

朱雀街边空出一大片区域, 搭起了一座座简陋的帐篷。街边官府烧着粥蒸着馒头,等着那些在官兵带领下收拾好废墟的民役们来领。街边虽然早不复往日盛景,但还是有零星几个小摊, 摊主坐在那百无聊赖,低头补着手上的衣裳。

总之一切都在步入正轨,谢逐流忍不住松了口气。

此次地动虽然来得猝不及防, 但好在应对及时,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尤其是顾禾的国库券和谢逐流自己的民役条法,起到了力挽狂澜的作用。

至于灾后财政赤字和国库空虚的问题,以及要还的一大笔利息, 这些都只能暂且不谈了。

这些事情还不能让顾禾知道, 谢逐流心想。他要是知道了,又该睡不着觉了。

交给他就好了,这些事情在他手上自然不是难事,顶多是罢几个贪官,杀几个人罢了。

至于顾禾……他不适合做这些,也不需要做这些。

他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有心情时来几个奇思妙想, 比如国库券——真难为他怎么想到的。

说起国库券和民役条法,这两样政策传入百姓的耳中后, 倒是引起了巨大的波澜。百姓们得知皇帝居然肯为了平民们压榨官员富商,一时对他印象大为改观, 甚而有称他为“青天大老爷”的——顾禾第一次听到这称呼时正在喝薏仁莲子粥,结果张口就喷了他一脸。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谢逐流心下无可奈何地想着。顾禾自中暑好了之后胃口一直没恢复过来,又因为玉京遭灾,不好意思开口要求加餐点菜之类,天天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一点就放筷子,眼见着人越来越没精神了。

谢逐流又是心疼,又是自豪——他的小陛下,虽然人傻了点,比不过朝中那些老谋深算的臣子们,更比不过先帝;但论起心怀天下顾念苍生,他却无愧于皇帝之位。

因为在他眼中,从没有贵胄黔首之分,他所面对的,始终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

所以他才永远如此意气用事……谢逐流想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不知所踪的杨怡和远在幽州的秦少英。

杨怡八成是死了罢;至于秦少英……希望他能不负所托才是。

“大人!买糖葫芦吗!”谢逐流的思绪被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小姑娘抬头看他:“大人,您已经在我的摊子前站了好一会儿了。”

“抱歉。”谢逐流冲她笑笑,“如今这时景,你怎么出来卖糖葫芦?有谁会有心思买呢?”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这样没错,但是这是我家前几天才做的糖葫芦,好容易没在地动中弄坏呢。我想着,若是能卖一点,也好为母亲买点药喝。”

“这样么,”谢逐流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要两串糖葫芦。”

“好!”小姑娘利落地把糖葫芦包好递给谢逐流,谢逐流却并不着急走,望了她一阵,失笑摇头,“你可知道如今在仁和药铺可以免费领一份汤药?钱是官府来出。”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可、可以吗?以前都没听说过啊!”

谢逐流耐心道:“恩,是这次陛下想出来的主意。”

“陛下!”小女孩眼睛忽闪忽闪的,“是那个长得好看,脾气又好,还整治了那帮贪官的陛下吗!”

谢逐流笑得和蔼可亲:“是啊。”

小女孩高兴地跳了起来:“陛下真好!”说着便要收摊子去给母亲买药,见谢逐流还没走,又忍不住小声问道:“陛下是不是年方二十?”

谢逐流一愣:“怎么?”

小女孩脸上泛起红晕:“真想、真想嫁给陛下啊!”说完害羞地跑走了。

谢逐流:……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上的糖葫芦,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糟心地站了起来。

然而今日是注定不能安稳回宫了。谢逐流刚站了起来,便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唤道:“谢兄!”

谢逐流瞥了一眼,看到一身白衣的阮山白含笑站在那。他正心情不爽,突然想起来顾禾对这位态度不一般,心情更不爽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带着天香楼的小厮们来帮忙了,”阮山白笑着答道,打量了谢逐流一眼,“一别多日,谢大人已然是手眼通天,炙手可热,怕是不记得我这无权无势的落魄朋友了吧?”

谢逐流似笑非笑:“你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阮山白苦笑一声,“谢逐流,谢三爷!我到底哪得罪您老人家了,您给我个痛快吧!”

谢逐流懒得跟这人多废话——相识这么多年,他算是知道阮山白有多事儿精,没事都要搞出事来的那种,他这种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不便跟他厮混在一起,于是只是一脸冷漠,转身就要走。

阮山白好歹拉住了他:“你怎么回事?你真当官当上瘾了?不是,谢逐流,你当初进京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自己还记得吗?”

谢逐流当然记得。就是那个他牵马入玉京的除夕之夜,在一个馄饨摊上,身边趴着不省人事的太子殿下,二人交谈了许久。

谢逐流当时只是有一杯没一杯地喝酒,顺便抱怨几句先帝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而阮山白默默听着,突然问道:“听你意思,是不准备在玉京多待了?”

“给小皇帝把朝政整的七七八八,我就去过我的逍遥日子去。”谢逐流懒洋洋道,“玉京的生活真不适合我。我最烦这些虚伪客套的玩意。”

阮山白笑了:“我也不喜欢。”

谢逐流斜眼望着他:“那你干嘛一直呆在玉京?找罪受呢你?以你们家的基业,随便在哪都能吃香喝辣才对啊。”

“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阮山白似是而非地随口说了一句,话锋一转,“既然你想要速战速决,我倒有一个办法。”

谢逐流唔了一声:“什么办法?”

阮山白笑道:“三爷可听过人/皮/面/具?”

阮山白观察着谢逐流的脸色,揶揄道:“‘速战速决’?‘七七八八’?谢大人莫不是官帽戴上瘾了,舍不得脱下来了吧?”

“扯淡。”谢逐流面不改色,“我什么时候说过什么‘七七八八’的话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唉,大概是醉话罢,你可千万别当真。”

“……”阮山白,“你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怎么还不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

谢逐流嗤笑一声:“我既没读过圣贤书,也不是君子,你可免了罢。”

阮山白遗憾地叹口气:“如今虽然屡遭大难,但好歹都安然无恙地度过去了:地动之灾处理得当,山海关之战也进入尾声,加之先帝遇刺案水落石出,我还以为可以逍遥一阵,叫你带我去四处游玩呢——”

“——等等,”谢逐流蹙眉,“什么时候先帝遇刺案水落石出了?”

阮山白一愣:“难道不是杨怡刺杀先帝后叛国吗?”

谢逐流眯了眯眼睛:“话可不能乱说。阮山白,这次就算了,要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阮山白心下一动:“怎么,军报说看到杨怡出现在敌阵,这难道不是铁证如山?陛下如何想的,难道还想偏袒杨怡不成?”

谢逐流不愿多说,但碍于阮山白身份特殊,交结甚广,怕他到处乱说,只好言简意赅道:“陛下相信杨怡。”他顿了顿,“而我相信陛下。”

阮山白神色惊异非常:“你把我搞糊涂了!陛下为什么信任杨怡?你又为什么相信陛下?”

谢逐流沉沉地望了他一眼:“你管的着么?”

阮山白叹了口气:“所以陛下准备继续查下去?”

“应当说,我准备继续查下去。”谢逐流冷冷道,“上次要你查杨怡在哪,查到了没?”

阮山白笑道:“不是在北境?”

“不是。”谢逐流语气虽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阮山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道棘手,没想到这厮还真的为皇帝肝脑涂地了,难道当初提议让他乔装进宫是个错误?

他心念电转,突然想起一事:“——你那人/皮/面/具的事,告诉陛下了吗?”

“……”谢逐流骤然沉默,“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眼神都很复杂。

谢逐流骤然笑了,语气阴森:“我可警告你阮山白,你敢告诉他,我能把你揍到妈都不认识。”

“……我妈在我七岁那年就死了,应当是早就不认识我了。”阮山白幽幽说道,见谢逐流目露凶光,赶紧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真是怕了你了!”

谢逐流这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而阮山白站在原地,转身的刹那,眼中是一片淡漠的暗影。

皇帝相信杨怡,他心想。

那他迟早有一天会怀疑到赵政身上,继而查出真相。

赵政若是落网,会供出潇湘吗?会供出他吗?

不论会不会,都一定会让皇帝扳回一局。所以,不能等了。阮山白抿了抿嘴角,衣袂被风高高吹起。

秋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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