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22.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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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红了眼圈,亦是伤感不已,半响,拍拍女儿的肩膀,温声说道:“筠姐儿,筠姐儿,你且放心。只要你老母亲和你哥哥在一天,断不会教你美婵及卿姐儿受一分一毫的委屈,将来若是她们娘儿俩受了屈,你尽管来找我。”
许夫人收了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忽然道:“母亲不是说还要给老五物色新人么?我家里倒养了几个女孩儿,模样儿颇过得去,字也识得,针线上的活计也做得,总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就是了,过一阵子我就挑几个老实本分的送过来。”
凤楼与月唤如今好了个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任谁也拆分不开这句话如何能和她说?老太太只笑了一笑,道:“这倒不急,待过了年,仍旧没讯儿时,这个话方才好开口说。”
还要再拉细问许家几个外孙的事情,许夫人却急急忙忙地要起身要去找温老爷,老太太笑道:“他在家里蹲不住,早晨来伺候我喝下一碗药,随后就在我床头干坐着,和我大眼瞪小眼。家里人都怕他,他往这一坐,我这屋子里就鸦雀无声的,没人敢说话,我也烦他一天到晚板着那张长脸,就把他赶出去了。才刚听说去白马寺访友赏菊去了,怕要傍晚才能回来呢。”
许夫人欲言又止,重新坐下,给老太太揉肩膀。老太太看一眼女儿,道:“你晓得你哥哥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你若有事,不如去和老五说。”
许夫人咬牙笑道:“我也想呢,老五那孩子,我前脚进府,他得了信儿,后脚就逃没影了。他躲着我,我还不高兴见他呢!”
老太太也撑不住笑道:“要么你说给我听,我替你传个话。”
许夫人道:“罢了,母亲也早就不管事了,又病着,我还是等哥哥回来再同他说罢。”
老太太知道她性子,也不再追问,只闭上眼睛,笑道:“不说便罢。”
果然,许夫人给老太太揉了半天的肩膀,终于没能忍不住,自己便先开了口:“母亲还记得咱们家北山庄子的老林、林双喜么?”
老太太复又睁开眼:“林双喜?他不是在北山庄子的庄头么?怎么了?”
许夫人倒奇道:“他早不是北山的庄头了,庄头现如今是香梨她爹瞿大成,老林就成了香梨爹手底下打杂的啦,母亲难道不知道么?”见老太太确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暗暗一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今天找哥哥就是想说这事儿。他和香梨爹不对付,日子过不下去,说哪怕去别处劈柴烧火做杂工,也不愿意在香梨爹手底下被人吆三喝四、看人脸色。他心里这般想,却又不敢来求哥哥和老五……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用了几十年的老人儿了,我听着可怜,少不得要替他递一句话给哥哥。”
老太太问道:“咱们北山庄子的庄头什么时候成了香梨爹了?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许夫人道:“听说是香梨求老五,硬把她爹塞过去的。老五么,一向散漫大方,母亲又不是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母亲忘记了?温家北山的庄子早年不是划了一半给我做了嫁妆么?两家的田地庄子连在一起,那里有什么事情,我会不知道?我还奇怪,美婵那边的事情,母亲事无巨细都晓得,怎么到了香梨那里,这么大的事情,母亲竟没听说过?”
老太太微微出神,隔了半响,方问道:“瞿大成想去北庄做庄头,既称了心如了意,为何又会与老林不对付?”
许夫人笑道:“咳,你听我细说……”回身去过一杯温茶,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上一回,咱家的人去收租,在田头遇见老林与香梨爹吵嚷。一问,老林气得掉了泪,说给温家管庄子管了几十年,到头来却要受那门外汉姓瞿的气。
“母亲你道为何,只因为姓瞿的气恨佃户只听老林的话,因此老林说什么,他便要唱反调。老林说种豆,他偏要种瓜;老林说要上粪,他就指挥人去浇水。他只顾着气老林了,却没把庄子里的收成当一回事。好好的一片庄子,上百亩良田,风调雨顺的一个好年,愣是被他祸害成了一片癞痢头。等着看罢,今年秋收,北庄是不会有多少收成了……老林说,受些气也便罢了,他是没脸来见温家人。老五向来看重他,叫他帮着瞿大成一同管好庄子,眼见着庄子被糟蹋得不成话,他哪里还有脸来求老五?”
老太太皱眉道:“香梨爹固然不成器,老五也是胡闹。老古话说,吃了不疼糟蹋疼。家中便是金山银山,也禁不起他们这般糟蹋折腾。家中的几处庄子若是都学了他们,那咱们一家人就只好去街口喝西北风了!像我这样年纪大的人,一辈子经历过不知几回饥荒,最听不得这个!”
因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便觉有些气喘。许夫人慌忙叫人上茶,亲自服侍老太太喝了几口。老太太润了润嗓子,又道:“早年咱们家还在桐城的时候,有一年闹蝗灾,田地里的庄稼被蝗虫啃了个精光,咱们家还多少有陈粮,不至于饿肚子,那些穷家小户的,饭吃不上,就捉蝗虫煎着吃。一顿两顿倒也罢了,几天吃下去……”
许夫人一听老太太要长篇大论讲道理,忙插话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时常把老太太这话说给我们家几个哥儿听的。”
老太太的肩膀揉好,许夫人转而去揉按手腕子,笑道:“香梨是谁?可是老太太顶顶喜欢的那个,老五便是对她娘家父母兄弟看顾些,我看也无可厚非。”一面悄声问道,“对了,老五与美婵总是吵闹,好的时候少,吵的时候多……但我看香梨进门也有二年挂零了,怎么迟迟没有个喜讯儿,难不成是个不能生的?生不出来也便罢了,一辈子给咱们温家做管家婆罢,不要管着管着,把咱们温府的匾额换成瞿府就好。”言罢,掩嘴而笑。
老太太气得笑了:“你心里想说的,不过是我年纪大了,眼光不行了,出了这个事情,其实源头在我,对么?香梨爱财我也知道,其实她是个聪明孩子,偏在这一条上犯糊涂,如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心里总是不足。我早前只当她是幼时穷怕了,便是搂些银子,也由得她去了,谁料……唉……”
默默转头,望向窗外,沉思良久,长长叹几口气,复又嗔女儿道:“幸而我只是积食,若是旁的但凡重一些的症候,叫你来我身边伺候汤药,不出三两日,准给你气死。”
许夫人往老太太身上一歪,抱住老太太的脖子,笑道:“咱们娘儿俩个,什么话说不得?我打从生下来就是这个多嘴多舌的性子,老太太难道不晓得?旁的人,这些话我还不高兴和他说呢。”
许夫人在老太太床头说说笑笑,午间陪着用了一顿清粥小菜,亲自服侍老太太躺下后,便要告辞回去。因家中小儿媳怀胎已足九月,只怕这几日要发动,她心里边记挂这事,坐不住,跟老太太说了一声,才要走,却见月唤也带人来瞧老太太。
李大娘先瞧见了许夫人,忙笑着行礼,唤了一声“大小姐”。月唤听说过温家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不管年纪多大,娘家人都还以小姐相称的。当下便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凤楼的姑母、美婵的生母了,不待李大娘提点,忙忙的也行了一粒,唤她一声“姑母”。行礼毕,起身时,再悄悄打量她的面容,倒吓了一跳,还当是温老爷换了女装,戴了钗环,脸上搽了粉又描了眉。
李大娘看她面有不解之色,笑着提醒她:“你忘了么,咱们家大小姐与老爷是一胞双生的兄妹。”
那边厢,许夫人也上上下下地将月唤打量了一番,转眼就堆了个欢喜得不得了的笑脸出来,拉住月唤的手,又去揽她的肩,向身边的人不住口地夸赞:“长得这样水灵,是个懂礼的,又有孝心,怪道老五要看上她。咱们家几个哥儿屋里的姨娘我看着算好的了,谁知道和人家一比,竟成了我脚下的烂泥,都不值一提。”
一番话说的众人无不掩嘴而笑。连老太太都忍不住笑骂她一句:“生就的一张婆婆嘴。”
月唤装作娇羞不胜的模样垂首而立,心道,妻贤妾艳,没有几分颜色,怎么做人家的妾室呢?又想,若是他的母亲,我的婆母还在,那么,我与香梨,大约也就成了婆母口中的烂泥了罢。想到这里,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夫人笑毕,从手臂上抹下一只镶金绿玉镯子,替月唤戴上,道,“今天咱们许家要添丁,你姑母坐不住,先回去了,待满了月来接你去吃酒。”
月唤含笑道谢,把她送出门去,再返回来陪老太太说话。坐了一时,看老太太倦了,这才出去。行至门口,却遇见香梨亲自拎着一个食盒过来,当下二人立在门口处,亲亲热热说了好一通话。
闲话说完,二人一个向里,一个向外,各自去了。香梨进了院门,走到正屋门口,却被婆子拦住了。婆子客气笑道:“老太太喝下药,已经躺下歇了,二姨娘明天再来罢。”
香梨自进温家门,被拦在老太太门外还是头一回。她还没说话,她身后跟着的妇人就先笑道:“咱们姨娘怕老太太没有胃口,亲自给熬了一锅鸡头米送来,桂花是咱们姨娘亲手采摘的,鸡头米也是今年新收的。小火熬到现在,趁热送了来,请老太太用一些才好。”
香梨从那婆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心内诧异着,口中道:“我不放心老太太,入内看上一眼便走,不叫老太太劳神费心便是。”
婆子伸手把食盒接了过去,笑道:“不用看了,老太太好多了,只是懒怠说话,说有人来,都挡在门口。”
香梨心中莫名忐忑起来,缓缓点头,与身后跟着的人道:“那便明天再来瞧老太太罢。”
带着人,无奈折返回去,到得大门口,凝神望去,见月唤并未走出很远,正一路走着,一路与静好四春两个说说笑笑。
===============================================================================津九是中日合资,日本出资方是日本津九株式会社,中国出资方是一家老牌国企。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家创立几十年的老牌国企也撑不下去了,眼见要倒闭之时,恰好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招商引资,吸引到日本津九前来投资,中日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上海津九仪器有限公司。
中方出资方负责提供场地,负责招工,日方出资方则负责提供技术、设备以及管理人员。工厂内凡部长级以上的高管人员几乎是日本人,偶尔有日本留学归来的高学历精英人士,课长及普通职员则全部是中国人。
中方高管人员,全公司仅有一名,便是副总经理。此副总经理乃是国企遗老,在津九纯粹是摆设。其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负责列队欢迎前来参观的各路客人,以及在各种大会小会上做开场白,会议结束时再做总结发言。
日方高管人员凑到一起开会时,一般就讨论怎样削减经费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努力扩展销路,增强企业竞争力;中方高管即副总经理在会上一般作如下发言:我昨天在办公室发现地面有垃圾,不用说,肯定是我们某些不自觉的员工随手丢下去的。你无心的一个举动,却给我们保洁阿姨增加了无谓的工作量。我还听到个别员工说:我们不丢垃圾,保洁阿姨没有工作可做,就要丢工作了。我问你,你说这样的话,可笑不可笑?说出去丢人不丢人?你的素质在哪里?这样的发言,最好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让我听到第二次,我会毫不留情地罚你的款,记你的过!”
或者是这样的:同志们业余时间要多读书、读好书,像我们公司的某某同志学习,他的办公桌上就堆着很多业务书籍,你们不妨去参观一下,不要整天捧着手机,到哪里第一句话就是WiFi密码多少。
所以,说是合资公司,中方所占股份只有日方三分之一弱,再加上公司管理层几乎都是日本人,中方在公司的重大决定上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公司每年的利润,也都以商标使用费、技术转让费以及分红的形式被母公司日本津九株式会社给榨光。
中方管理人员对此颇有怨言,但自己一来没技术,二来无设备,三来只擅长窝里斗,最好假大空。一旦日方撤资撤人撤去设备技术,就会沦落到连饭碗也保不住的地步,所以也只能乖乖地屈人之下。
此为津九这家公司的大背景。
入职的第一天,上午九点不到,五月就已早早来到津九办公楼前候着,等到人事担当上班,给她发了两身工作服,再领她去更衣室换上。穿戴停当,五月照了照镜子,不禁就是一笑。镜子里的她,身着白衬衫,一身藏青色西装衣裙,领上打着一个红色蝴蝶结,脚上是一双样式朴素的黑皮鞋,皮鞋同样也是领来的。一身装扮看上去和高级餐厅的服务生相差无几,其实是日本企业里最常见的OL打扮。猎头公司八神所提到的日剧《庶务二课》里,办公室女职员就差不多是这种穿着。
到了九点钟,五月把自己的衣服存放好,跟着人事担当去了一楼办公室区域。虽然在日剧上多多少少看过,但她头一次进日企这种开放式办公室时,还是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一间开放式办公室内,有大约一百多人在办公,而且大家都是统一着装。女性员工一律是西装衣裙,打蝴蝶结,工厂定制的黑皮鞋。男性员工一律淡灰色车间工作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头头身穿深色西装,总会计师松尾就是其中一个。
部门有财务、人事、总务、法务、通关、资材、IT等。每个部门的办公桌都拼成一个长条,部门领导的办公桌则靠墙横放,与部下们的办公桌行成一个T字。五月大略数了一下财务部的人头,不连松尾,竟然有七八个人,而且清一色都是男人。在她印象里,财务部应该是女人的天下,她多多少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有全是男人的财务部,当下吃惊不已。
她在人事办理入职手续时,常课长跟牙疼似的,把她的高中毕业证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一边看,一边嘬牙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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