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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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船溯流而上,最先遇上两座高山。
山分南北,相依相偎,并排屹立水中。其中,南山临湖、北山临江,而湖水清、江水浊,两水交汇后界限分明,算得上一处奇观。
白马扒着船舷,探出上身四处张望,几乎忘了自己所来何为。为了活命,他常年小心谨慎,惯于悄无声息地观察四周,月前方得自由,暂只敢在与岑非鱼独处时,表露出一丝少年人的天真心性。故而,此刻他虽极*,亦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搅扰旁人。
岑非鱼看白马这副模样,心中很是不愉,气闷地问:“你在看什么?”
白马伸手向前一指,只用眼神示意岑非鱼。
青山巍巍,白雪皑皑,风过湖面,吹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
看!山河天地,何其壮美。
“想说就说,指来指去是几个意思?”岑非鱼摸着白马后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凡你说的话,一字一句,我都想听。”
白马一只耳朵通红,笑道:“那两座山地形极佳,像是点将台。”
方鸿宾站在两人身后,摇扇踱步,见他们脑袋挨着,鼻尖贴着鼻尖。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嚯!眨眼功夫已经亲上了!
光天化日,如此腻腻歪歪是几个意思?未知二爷竟是这般离经叛道的人。方鸿宾打了激灵,怕遭灭口,故不敢多想,打岔道:“此山下方多溶洞,每当微风鼓波,水石相击,响声仿若洪钟,故名石钟山。南可望匡庐,北可镇长江。周瑜任大都督时,曾驻在浔阳*练水军,于此点将。”
石钟山而南,俱是十二连环坞的地界。
每日,至少有一位坞主带人在石钟山把守。所有船只,凡入鄱阳湖,皆须在此停泊,接受盘查,后发给令牌,方能在湖中自由通行。
“二爷!”
方鸿宾的货船尚未靠岸,极远处便传来一声呼喊。
白马循声望去,因相隔太远,看不清山上是何人在喊,只叹道:“好厉害的眼!”
岑非鱼捂住白马的耳朵,回应一声:“追风箭!”
袁伯人老耳朵聋,只觉得岑非鱼声如洪钟,精力旺盛,不禁为他拍手叫好。方鸿宾是练家子,耳聪目明,被这一声吼得猝不及防,险些真气逆行,爆体而亡。
船只靠岸停泊。
方鸿宾被吼得晕头转向,逃命似的跑下船去,向驻守码头的人递出货物清单,站在一旁揉着耳朵,等待盘查。
此时,“追风箭”赶了过来。此人身长九尺,身材挺拔如修竹,约莫三十岁,背上背一把铁胎弓,弓长七尺余,足可见其身负巨力,是一名异士。
“追风箭”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见了岑非鱼,脸上露出欣喜神色,张开双手,同他抱在一起,道:“都说你到建邺已有两月,竟现在才过来!”
岑非鱼拍了拍“追风箭”的肩膀,把他推开,笑道:“莫要对我动手动脚,爷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拖家带口,自不可同日而语。”
“追风箭”视线越过岑非鱼,落在白马身上。他略惊异地在岑非鱼肩头拍了一把,道:“好你个曹老二,真是艳福不浅!上回你来时,不是说没甚把握?这才几月过去,已将人骗成‘家室’,你可以啊!”他附在岑非鱼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模样看着真小,如何拐到手的?”
岑非鱼“啧啧”两声,得意道:“你羡慕不来!”
岑非鱼转身将白马叫过来,指着面前这男子,给他介绍道:“这位是追风箭岳明非,十二连环坞中广极坞的坞主。他天生一双鹰眼,有百步穿杨的本事,曾是我二叔手下的兵,和我亦是老相识了。不过,他自是不及我的,三十多岁尚未婚配,咱可擦亮眼睛,给他物色物色。”不待岳明非反驳,岑非鱼再抢先开口,“老岳!这是柘析白马,我苦追数月才追来的。他这人什么都好,无须赘述。”
“白马!”岳明非面容虽刚毅,笑起来却十分真诚,大方地同白马打招呼。
白马看出岑非鱼同岳明非的关系极好,对岳明非的印象亦很好,笑道:“岳大侠有礼,莫听他胡言乱语。”
岑非鱼佯怒,问:“我哪有胡言?”
白马失笑,道:“是我苦苦追你才对。”
方鸿宾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果然不简单!他双眼放出震惊的光芒,用折扇指指岑非鱼,再指指白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岳明非见状,问:“小白脸儿吃坏肚子啦?找你家老程给揉揉。”
“去你爷爷的!”方鸿宾眉毛一扬,撑开铁扇,同岳明非“打成一片”。
货船检查完毕,岳明非着人放行,道近日无事,其余坞主都不来值守,自己须在石钟山待到明日,届时再去找岑非鱼。
方鸿宾拿到令牌,回到船上。
岳明非忽然反应过来,问:“二爷,听小周说,你此番前来是为找邢前辈替你侄儿。”他一阵张望,“怎不见你侄儿?”
无人应答,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岑非鱼没个正形,故作神秘,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白马见岳明非东张西望,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回。
船很驶出港湾。
岳明非一人在岸边摸着后脑,同方鸿宾一般,看看岑非鱼,再看看白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船行近四个时辰,终于在傍晚时抵达青灵坞。
方鸿宾即青灵坞坞主。他下了船,把货物清单递给前来接应的手下,继而带白马等人前往自己所住的碧竹林。
地上积雪满布,青碧竹林被雪花覆盖。风消雪止后,冰霜缓慢化冻,冰条挂在叶间,雪水顺着竹节留下。
青竹晶莹,仿若一片碧玉琉璃。
方鸿宾边走边说:“此处在鄱阳湖深处,是一片水中孤岛,岛上有大小船坞百余个。先帝题字后,百姓们为附会‘十二连环坞’的名号,将这湖中岛屿划为十二个区域,每一区域推选一名德才兼备者作为坞主,主管日常事务,凡事皆由所有坞主共同商定。故而我说,纵使是周望舒,亦不可擅自做主。”
方鸿宾说罢,半晌不闻回应。他回头一看,哪里还见得到那两人的身影?他扶额长叹,生怕自己的字画遭殃,循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小跑回去找人,终于在密林深处找到他们。
冰天雪地,岑非鱼同白马趴在地上,脑袋挨在一处,不知在发什么疯。
方鸿宾走近了,见两人一人折了一根竹枝,正聚精会神地掏兔子洞。
白马:“别动!它本已探出头来,被你一戳,又缩进去了。”
岑非鱼笑嘻嘻道:“哪有?你才是不要趴在别人家正门口,它见了你还以为是狼来了,不躲进去才有鬼。”
白马一本正经道:“不可冒进。这样,我守在洞口,你绕到后方,对它形成合围之势。你用真气把它震出来。”
岑非鱼:“得令!”
“嘘!”白马瞪了他一眼,“你小声些。”
堂堂中原第一枪,能不能有一点大侠的矜持?方鸿宾一阵腹诽,莫名被他们带得紧张起来,直到两人抓住兔子才敢出声。
从前,方鸿宾一直觉得,从青灵坞渡口到自己的住处只有一小段距离。
可今日,他同岑非鱼、白马一路走来,那两人一会儿用真气围剿兔子,一会儿使起轻功追野鸟,把一片宁静碧竹林搅得鸡飞狗跳,让他觉得这段路莫名漫长。
尤其令他崩溃的是,在他回答了不下十次“冬天是没有竹笋的”以后,那两人还要拿着银枪宝刀,在地上戳戳挖挖,非说竹笋冬天缩进地里了。
唯有一点令方鸿宾稍感欣慰——岑非鱼亲自下厨,仅仅是一顿晚餐,就做了大大小小十二道菜。然而,这欣慰转瞬即逝。
开饭后,岑非鱼夹菜,白马吃菜,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少年,吃起饭来像是饿死鬼投胎。如此就算了,更过分的是,岑非鱼总用一种温柔得能流出水的眼神,看着那“饿死鬼”埋头胡噜。
方鸿宾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多余了!
幸而五名好友闻讯前来,及时解了他的苦闷。
白马见有人来,连忙刨了一大口饭,放下筷子一抹嘴,起身招呼众人。
来人成群结队,闹哄哄一片。
行在最前头的,是一名身材敦实的黑脸汉子。此人面有刀疤,长着一把络腮胡,持一把白玉金错刀,虽生得壮实,但行路时虎虎生风,反将其余几人甩在后头。
别看他模样凶狠,面上却一直带着笑,见了岑非鱼,先是一声吼,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嗨呀!听说二爷当了三十年的在室男,终于讨了个媳妇儿!咱娘家人可不得放下手里活计,立马跑来看看。”
“在你**个腿儿!”岑非鱼一口饭喷了出来,忿忿地一抹嘴,“老李,狗嘴里吐不象牙就别乱说话!”
老李一把推开岑非鱼,见了白马,登时收敛起来,道:“好俊的女娃娃!”
白马苦笑,对老李道:“前辈说笑了。”
岑非鱼一把推开老李,揽着白马,骂道:“你他娘的眼睛长在*股上?”
老李反被吼得莫名其妙,当场气沉丹田,吼了回去:“你他娘的骂我作甚!我说错什么了?”
“老李是粗人,小哥莫要见怪。”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疾行而来,她长得极美艳,最多不过三十岁,虽走得很快,却是踏雪无痕,可见轻功极好。
这女子站在老李身边,笑道:“二爷眼界高,庸脂俗粉怎入得了他的眼?能与他相伴的,自然是能与他旗鼓相当的人物。老李啊,你可莫要乱说话,得罪人呢。”
白马对这两人拱手行了个晚辈礼,笑道:“见过两位前辈!我叫柘析白马,并不是什么人物。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同二爷有恩怨,找他报就是了,纵使打死当场,我都没有一句怨言,可不要拿我寻开心。”
那女子爽朗大笑,道:“白马?名字有趣,人也真有趣!奴家施水瑶,忝为渐台坞坞主,不过就是这鄱阳湖中一个采莲女罢了。江湖人惯爱给人戴高帽,称我一声云波娘子。”
白马同她点头,道:“施姐姐。”
老李仍旧看不明白,摸着胡子嚷嚷起来,道:“我横看竖看,你这模样可不就是个女娃娃?”
白马暗自打量老李,见他脸颊微微泛红,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知道此人应该是个爱喝酒的。他听了老李的话,并不恼怒,反而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人,笑道:“前辈可不要以貌取人。我看你‘大肚能容’,我是男是女,待会儿咱们喝过酒,保管让你晓得。”
老李一惊,对白马的看法顿时改观了,指着白马*地说:“嘿!你也好喝酒?那可要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他两手一拍,“忘了说,我是李笑风,使的是一把祖传金错刀,现在是栖霞坞的坞主。”
白马点头,道:“李前辈。”
李忘风吹胡子瞪眼,又嚷嚷起来:“你叫她作姐姐,怎叫我就是前辈?恁生分,莫不是记仇?”
白马哭笑不得,“李大哥。”
“且慢——!”
一名矮瘦中年男子急匆匆走上前来,劝说白马,道:“李忘风一把年纪了,你叫他作大哥,这也太给面子了!你得管我们叫叔叔才是。”
此人不过六尺余,比白马还要矮上一截,身材劲瘦,手臂肌肉尤为发达,拿一对黄铜长锏,看模样应是身负巨力。
白马哪能不知道,自己若管他们叫“叔叔”,那岂不是岑非鱼也要跟着喊“叔叔”,这平白无故就降了个辈分,他自可不干。他连忙说:“前辈说笑了,你们正值壮年,各个都身负绝世武功,我管你们叫叔叔,活生生把人给叫老了不说,若让人听了去,还以为你们已经风烛残年,想要倚老卖老呢!实在是有损你们的威名。”
岑非鱼对白马比了个大拇指,赞道:“是我的白马!”
“有意思,有意思!能受得了二爷的,果然是非同凡响。”那矮瘦男人被白马反将一军,却哈哈大笑,继而说道,“老夫王玄林,金明坞坞主是也。”
白马乖巧道:“王大哥。”
岑非鱼笑得合不拢嘴,道:“他向来螃蟹似的横着走,故而江湖人称八面威风。你跟着我,叫他老王八就是了。”
王玄林亦好酒,闻言眉毛一扬,嘲道:“待会儿杯中见真章!”
最后到的两人,一路上都在交谈。
走在左边的,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高大,面白微须,眼神甚是锋锐,持一杆梨花枪,轮廓隐隐有些胡人模样。
走在右边的那男子年轻一些,穿一身白衣,作道士打扮,手持一杆玄铁判官笔,虽外貌儒雅,却难掩一身勃然英气。
“仇谢坞,绝命枪徐弃尘。”
“云梦坞,铁笔判官程草微。”
两人不多废话,方一走到白马面前,便先主动报上名号,显是对他十分客气。
白马分别叫了“徐大哥”和“程大哥”。
徐弃尘却道:“徐某四十余岁,怎好让你叫大哥?”
程草微笑问:“徐大哥,你想占咱二爷便宜不成?”
徐弃尘反应过来,不禁失笑,眼神中的锋芒消散,看着很是和善。
方鸿宾把人带进屋,*股一沾上凳子,便赖着不肯起来,指使程草微去添碗筷、拿酒。程草微好脾气,二话不说便到后厨去了,轻车熟路,简直像是在自己家里。
白马见状,主动跑去帮忙。
岑非鱼瞬间起身,准备跟过去,当场遭到众人调笑。他不仅不怒,反而十分得意,跑去厨房再做了好几个菜。
待得一切都准备妥当,众人也已熟络起来。
屋外,彤云满布,凉风从地底升腾而起,把云吹成雪雾,一阵一阵缓缓飘落。
屋内,炭火烧得通红,暖意袭人,众人围桌而坐。
方鸿宾是主人,坐在正对大门的上位。
程草微同主人关系最好,坐在方鸿宾对面,准备为大家添饭倒酒。
岑非鱼在方鸿宾左手边第一位,白马在方鸿宾右手边第一位。这两人本要坐在一块,方鸿宾心道“这还了得?”,当即对王玄林一瞪眼。
王玄林是无事也要生非的人,没事就爱瞎起哄,以为方鸿宾的意思是要分开灌酒,旋即大声嚷嚷着“岑非鱼耙耳朵”,死活要让两人分开坐。他让施水瑶挨着岑非鱼座,打的是让女人给岑非鱼灌酒的心思,自己则挨着白马坐,自然是为了亲身验验方才白马放出的豪言。
李笑风说话粗鲁大声,施水瑶不要他与自己同坐。故而,最后李笑风坐在王玄林下手,施水瑶身边则是徐弃尘。
一大桌子坐得乱七八糟,江湖儿女倒是真的不讲究。
方鸿宾发话开饭,被王玄林止住。
“有肉怎能无酒!你这破扇书生,生怕我们把多喝你一口酒?”
王玄林起身,扔掉程草微拿来的杯子,反而把八个人的饭碗拿来,四个碗排成一列,把八个碗在自己面前排成一个倒八字形,继而叫到:“草微!”
程草微伸手在桌上一拍。四个酒坛子被他的内劲振起至半空,坛口的塞子“啵啵”弹开落地,酒坛却不摇不晃。
王玄林拿起自己的一对黄铜锏,一边两个,稳稳地接住酒坛,飞快地翻转两下,酒不离锏,却瞬间流了满碗。众人闻到酒香扑鼻时,王玄林已经倒完酒。他把黄铜锏往身后一挥,让四个酒坛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白马觉得有意思极了,拍手叫好:“好厉害的内力,好厉害的手法!”
这一日里,白马已经连说了三个“好厉害”。岑非鱼被抢了风头,很是不服气,咕哝着:“这些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稀奇?你二爷平时是不爱炫技罢了!”
李笑风拍桌大笑,指着岑非鱼道:“曹三爵,三杯倒,你那酒量确是一绝!在喝酒这件事上,咱十二连环坞找不出比你还差劲的。”
徐弃尘看着不苟言笑,开起玩笑来也是一本正经,附和道:“是极,可见王爷高瞻远瞩,十分有洞见。”
虽说是江湖中人,但这些人都知道岑非鱼的身份来历,只怕他们自己也不简单。白马一面琢磨,一面打圆场,道:“二爷自知酒量不好,早已滴酒不沾。今日他见到你们,才高兴得再次举杯,纵使醉卧雪林也要舍命陪君子,诸位就不要再取笑他了。”
“噗哈哈哈!二爷?戒酒?”王玄林偷偷喝了口酒,听了白马的话,却笑得喷了出来。
白马为他添了酒,起身举杯,道:“今日幸甚至此,得以结识诸位前辈,白马敬大家一碗!满碗,先干为敬。”
他脱了雪貂裘,只穿一身月白锦袍,双手托举一口装满酒大大海碗,圆润的指尖沾了酒水,点点晶亮。因为屋内炭火烧得正旺,且他笑得开心,雪白的脸上较平时更增一分血色,粉雕玉琢似的。
施水瑶见状,倒有些拿不准了。她不禁对白马生出些许怜爱之情,劝道:“你小小年纪,又有怪疾在身,若是喝不得,还是不要勉强。”
白马正开心,没了平时的诸多顾忌,摇头道:“姐姐放心,我在洛京春楼卖的时候日日陪客喝酒,这点儿小酒算什么?”
王玄林好喝酒,脱口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李笑风说话不大过脑子,追问:“春楼是什么地方?”
白马大方道:“就是窑子。”
李笑风双目圆睁,声如落雷,问:“你个姑娘似的小公子,能到窑子里卖什么?”他说罢,被王玄林在桌下踩了一脚。
程草微显然知情,道:“白马为掩藏身份,在乔姐楼里卖艺。”
李笑风记吃不记打,脚尖不痛了,再问:“你漂漂亮的,掩藏身份做甚?”他说罢,忽然想起什么,同先前的岳明非问了同样的问题,“不是说你们把赵将军的遗孤带来了么?怎不见人?莫不是他心气高傲,不愿跟咱们这些粗人为伍吧?”
方鸿宾眉毛一跳一跳,几欲抓狂,吼道:“老李!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笑风环顾四周,反问:“什么人?”
白马又得替自己解围了。不想周望舒事务繁忙,却还是暗中修书送来,让这些人都生出了好奇。他摇摇头,道:“李大哥,我就是我爹的儿子。”他一拍脑袋,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说,我爹就是赵桢。”
李笑风如遭雷殛,笑容凝固在脸上,伸手指着岑非鱼,半天才把话吼出来:“你搞了你大哥的亲儿子!”
王玄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把目瞪口呆的李笑风按回座位上,邀众人举杯,笑道:“白马小弟,莫与这大老粗一般见识!来,咱们同饮此杯!”
白马将一海碗一气饮尽,笑道:“李大哥说得对。事实便是如此,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诸位前辈有话但说无妨。”
李笑风听了,点头道:“休管尘世如何可,天生大爷就大爷!你与曹老二都是性情中人,我老王喜欢!”
“你可悠着点儿!”岑非鱼隔着老远,伸长手给白马夹了一筷子菜,嘱咐他,“多吃菜,少喝酒,你若把这这几个老王八羔子喝趴下了,他明日起来可没脸见人。”
白马陪人喝酒极有心得。从前,他心不甘情不愿,尚能哄得客人一杯接一杯地喝,忘了要对他行那些猥琐举动。此时,他心中并无顾忌,所饮皆是开心的酒,自然更是能说会道、讨人喜欢。
席间氛围极好。
方鸿宾酒量平平,第一杯是接风酒,他不好拒绝。第二碗则是暖场酒,他厚着脸皮,在王玄林的嘲笑声中,把大碗换成了小杯,狠狠刨了两口饭,这才勉强喝下。可等到第三碗的时候,他已是醉眼蒙眬,昏昏欲睡。
程草微与他相熟,倒了雪水泡蜂蜜来给他解酒,一时不得空照料桌上众人。
白马年纪最小,自然接过酒壶,绕着桌子给大家倒酒。
白马行至岑非鱼身旁,道:“今日高兴,你可多喝两杯。”他说罢,提起酒坛子伸到岑非鱼面前,却被岑非鱼把酒坛子抢了过去。
岑非鱼不仅抢了坛子,还忽然张嘴,含住白马一根手指。他脸颊微红,喝得恰到好处,各方面兴致都很盛,原也想再喝一碗。谁料,他见白马指尖沾了酒水,一时情难自已,张嘴就把对方的手指含住,*地吮了起来。他伸出舌头,在白马指尖轻轻滑过,一手拿着酒壶,一手在桌下偷偷伸到白马背后,在他*股上抓了两把,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才是我的酒。”
白马喝酒时面不改色,这一下却瞬间满脸涨红。
施水瑶在一旁看得极清楚,掩着嘴咯咯笑,“恁不害臊!连这二十年的女儿红都索然无味,看来咱二爷是一直醉着,但愿长醉不复醒啦!”
酒过三巡,众人撂了杯,开始追忆往昔峥嵘岁月。
李笑风是周瑾他儿时玩伴。周瑾少时为祸乡里,人见人厌,被家里人追着打到洛阳,塞进国子学,得二陆指点改过自新,数年后再回乡,已是一名风流人物。当时江南蝗灾,李笑风携家带口,跟随周瑾前来开荒。后来,他也当过兵、打过仗,只是妻子生产时,他被周瑾劝回家,不知这一见却是永别。
王玄林原是曹跃渊的侍卫。老曹向来不拘一格,不因王玄林外貌丑陋而轻视他,反而常将他带在身边,一同去城外跑马痛饮。一日,老曹在酒肆偶遇周瑾,两人斗酒赋诗,好不痛快,一醉之下策马奔至玉门。当时,王玄林亦然在列。只不过后来老曹归家,困在洛阳城中,便让王玄林前往鄱阳湖,助力周瑾开垦荒地。这最后一面,亦是永别。
徐弃尘不苟言笑,面冷,话少。但白马两番试探,便打探出了他的底细,得知他是乌桓人。昔日匈奴破东胡,乌桓人迁居乌丸山,到三国纷争时,曹*击破乌桓,这个部族便日渐衰落。故而,当曹跃渊因言获罪,被周武帝贬至北边充当乌桓校尉时,徐弃尘是很憎恨他的。两人不打不相识,凡此种种俱不细表。最后,曹跃渊给了徐弃尘一个汉名,徐弃尘则带着自己的小部落,举族迁徙至中原,并被安置在周瑾刚刚治理好的鄱阳湖中。
施水瑶是乔羽的故人之女。她幼年时父母双亡,跟随乔羽辗转多地,儿时即在玉门参过军、打过仗。后来,施水瑶找到了有情人,还在军中生产,乔羽便将她一家送至此地,不让她再四处奔波。
这些话讲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众人多少都有些醉意,唯有白马和王玄林两人还端着碗,看模样像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方鸿宾终于缓了过来,嚷嚷着:“你两个是喝什么仙府琼浆?这一滴滴地喝,到何时才是个头?我都睡了一觉还没喝完。老李浑身臭烘烘,晚了,我可不招待你!”
只听“叮”一声铜铃脆响,白马一扭头,*道:“我同王大哥已喝了十大碗了,算起来当有五斤。方大哥看样子是醒了,一起再喝两杯么?”
方鸿宾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扒着桌子,瞪大眼睛,看看上的酒碗,再看看没事人似的白马,惊恐道:“五斤?五斤!怪不得你要去春楼卖艺骗酒喝,别的地方只怕没人能供得起你!”
白马一抹嘴,站起身来,对王玄林道:“天色不早了,王大哥,我看我们不如把这剩下的一气喝光,如何?”
王玄林两眼一瞪,拍桌而起,道:“好小子!老夫今日可算是棋逢敌手了!”
方鸿宾与李笑风瞎起哄,分列两侧,在桌上摆了数十个碗,各自手上提着两壶酒,摩拳擦掌,准备为白马他们倒酒。
岑非鱼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抬起一腿,架在徐弃尘大腿上,手指一点一点,得意地告诉他:“这是我的白马!”他已微醺,嘴里念念有词,“你羡慕不来的。”他断断续续地给徐弃尘讲了白马的经历,每句话都带着难掩的自豪。
徐弃尘眼中微光闪烁,不知是否是想起来苍茫边塞,幽幽叹道:“王爷对我一族有大恩,他蒙冤受屈,我却只能袖手旁观。当真是……忘恩负义。”
“莫说这些*话!”岑非鱼下巴一扬,把这篇翻过去,见方、李两人倒酒太忙,止不住地催促,“快点儿的!**一刻值千金,你们不急,我可急得不行了。马儿,干翻他!”
徐弃尘罕见地跟风起哄,道:“喝了这样多的酒,怎好不添个彩头?”
方鸿宾拊掌叫好,却被程草微拦住。
程草微似乎知道徐弃尘想说什么,这人感念老曹的恩情,想要祝他们一臂之力。但程草微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抢先开口,道:“玩笑是玩笑,酒后戏言哪能作数?这样,谁输了就趴桌子地下学王八。”
白马只一眼,便知道徐弃尘是想要鼓动在场诸位对自己伸出援手,在复仇一事上出手相助。但想想,乔羽如此狠辣,这十余年的复仇路上,都不曾动用过十二连环坞的势力,可见她对这地方极有情。况且,这地方已自成一派,不是某个人能左右的。今日前来为自己接风的人,俱是出身戎马,是外来客,是十二连环坞里的“军派”,他们多少都想要为已故的英魂出力洗冤,但这么多年没有动作,定然是因为当地的“民派”并不愿意参与朝堂纷争。
若王玄林打赌输了,十二连环坞要依约助力复仇,“军派”和“民派”还不吵翻天?想想就很是尴尬。
白马转念就想明白了,附和着程草微的话,把赌约定了下来:输了的人学王八!
随着方鸿宾一声令下,白马和王玄林两人左右开弓,一碗接着一碗地喝,半斤酒咕咚咚一气灌下,端的是豪气冲天。
王玄林嘴大,很快就只喝剩下一碗。
此时,白马手上却还剩着两碗。他一看形势不对,连忙把一碗酒往自己脸上一浇,算是喝了下去。众人还道他是自暴自弃、想要放弃,却不料他把最后一碗酒砸在地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记忆惊人,武道天赋出类拔萃,学过许多江湖散招,此刻便使出了一招“妙手空空”,活生生把最后一碗酒从王玄林嘴边给抢了去!
白马得了酒,运起鱼山落鹰的轻功,兔起鹘落,转瞬已跃至院中屋顶。
岑非鱼拍桌大笑,“输了输了!老王八输了!”
王玄林尚不知白马有这样好的身手,到嘴的酒被人夺了,他半天没反应过来,一脸蒙*愣在当场,继而怒吼:“你两个蛇鼠一窝,都是流氓习性!还我酒来!还来!”
白马踩在屋檐上,月光下,如一块光华内敛的美玉。他笑着大喊:“向来兵不厌诈!王大哥,承让啦!”
王玄林酒气上头,提起黄铜双锏,把桌推开,直奔白马而去,“偷酒小贼,接招!”
白马兴致高昂,站在原地,回了一嘴:“大肚瘦乌龟!放马过来!”
程草微有些拿不准,疑惑道:“二爷,你看这……”
“不妨事,学武是三分勤奋、七分天赋,老王的境界提不上去,打不赢我家马儿。”岑非鱼摆摆手,提起白马的双刀,用力向屋顶上一扔,继而带众人出门观战。
他们行至门外,却只见狂风卷雪。
地上的残雪、瓦上的积雪、竹叶上挂着的冰条儿,全都被一股无形的真气给卷了起来,形成一道极大的羊角旋风。
王玄林被冰雪风暴拦住,竟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风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继而是白马的笑声。
片刻后,旋风散开,空中飘落纷扬冰雪渣,劈头盖脸地落在王玄林身上,把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李笑风最是熟悉周瑾,脱口而出:“云岚天元掌!”
风雪散尽,白马静静伫立。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白马喟叹长吟,趁着酒兴,抽出双刀,在月下舞了一段《惊鸿》。
岑非鱼满心只有一声叹:这才是白马!
岑非鱼不禁要想:若白马未遭横祸,被大哥呵护着长大,现在该是多英气勃发的少年人?可若是那样,我说不得便遇不上他了,实在愁人。
他想到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若白马能够无忧长大,纵使让自己此生都不能遇见他,自己……咬咬牙、狠狠心,约莫还是愿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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