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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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会头两日暴雪不断,至第三日,天方放晴。
此时,浑水摸鱼的人已三去其二,留下的五十余人,大都是有真功夫的。慕名而来的江湖客越来越多,侠客们在擂台上全力施展,纵使赢不了对手,亦可为自己赢来一片喝彩。
唯独戴着面具的周望舒,总是一剑制胜。
岑非鱼则不大上心,见对手有趣,便多过几招让白马看着玩,若对手无趣,两三手功夫也就解决了。
夕阳西下时,被冰封着的万里江山,都透着金灿灿的光。比武的人又去了一半,只剩下二十余。
白马看得没意思,老早就躲进厢房里烤火了。
屋里堆满了岑非鱼赢回来的宝贝,然而白马翻遍了这些锦盒,都没找到一样吃食,肚子饿得咕咕叫。
白马将檀青叫来,两人溜到后厨里翻箱倒柜,找到一些白面,搀了水和成面团,直接在雕花小铜炉上架起一个价值几百金的“紫金八宝长寿碗”,煮面团子充饥。
两人抱着碗,蹲在地上吃面汤,仿佛又回到了在青山楼的时光。
檀青活像个饿死鬼,道:“我可好久都没吃饱过了!周大侠像仙人似的餐风饮露,每日打坐、练功、处理事务,闲来无事就喂喂鸟,我同他在一起,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他喜欢小孩儿,可不喜欢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太大了?”
白马摇头,道:“他儿时过得不快乐。”
檀青点头,道:“你说得对,他不是喜欢小孩儿,只是对过去感到遗憾罢了。我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帮不上忙,多亏你仗义,一直将我留在身边。或许,什么时候我跟你一样有用,他便会喜欢我了?”
白马不置可否,只道:“切莫自轻自贱。”
檀青长叹一声,道:“看你们叔侄三人其乐融融,我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徐弃尘说,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的心给了师父,可师父不要。我此生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或许我该回鲜卑山去。”
白马:“在青山楼时,只有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若没有你,我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段青,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我这辈子最苦的日子,都是同你一起度过的。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好兄弟。”檀青尚不知白马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转念一想,聪明如白马,同自己朝夕相处,自己的秘密他怎会不知道?可他不想说,白马就从未提起。
檀青红了眼眶,将面汤一气喝下,一抹嘴、扔了碗,突发奇想,道:“我们结拜吧!”
白马:“好!”
檀青摩挲着胸前的狼牙,道:“其实,除夕那天夜里,刺客是去找我的。师父解决了他们。”
白马:“我知道。”
檀青笑着点头,将颈上挂着的狼牙取下,放到白马手里,郑重说道:“我父乃辽西公段无尘,母亲王氏是博陵公嫡女,我名叫段青,在家排行老六,是家里的老幺。眼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实在抱歉。我决定了,等陪你闯过这一关,便回鲜卑山去。若将来有幸成为大单于,只要你一句话,段青为你赴汤蹈火。”
“我的出身,想必你早已知晓。”白马摸遍全身,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信物,最后只能从头绳上解下那颗铜铃,绑在檀青脑袋上,轻轻一拨,笑道:“平安喜乐!我是个穷光蛋,你可别嫌弃。可无论贫贱或富贵,除了岑非鱼而外,我的就是你的!”
两人在雪地里行完结拜礼,便听苻鸾来报,说擂台上有热闹可看。三个少年郎一溜烟跑了出去,只留下雪地上几行凌乱的脚印。
“白……点绛唇!你没带帽子!”檀青从怀里取出个面具,往白马头上一套,“将就用用。”
白马赶紧把自己捂好,打趣道:“跟了我三叔没几天,人倒是变机灵了。”
明明已近傍晚,看台边却人山人海。幸有苻鸾开道,白马和檀青方在被挤成面条前扒开人群,探出个脑袋观望擂台。
檀青看清来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恐道:“神仙打架了!”
白马不解,问:“那老伯像是不良于行,也能打架?”
“那坐在轮椅上的,乃少室掌门、岑非鱼的师尊,高僧弗如檀。”旁人看白马没见识,好意告诉他,左右无事可做,接着为他逐一指出擂台上大人物的姓名来历,“弗如檀身旁边站着的一对道侣,是峨眉掌门孙灯、李渡秋夫妇;另外两个年轻道士,是华山剑、气两宗最顶尖的高手,薛丹谷、薛翠崖两兄弟;那仙风道骨的冷面男人,是雪山派掌门贺九霄;略年长的男子,则是邀他们同来的崆峒掌门袁林翰。”
白马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这些掌门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若被岑非鱼揍出个三长两短,那要如何是好?我得给他些暗示,让他见好就收。”思及此,他不禁喃喃道:“惨了、惨了。”
旁人却以为白马说得是岑非鱼惨了,笑道:“岑非鱼素来狂妄,怎料今日五大门派的掌门高手,全被我爹爹叫来向他兴师问罪了?他岂止是惨了呀!”她说罢侧目,想看看谁这样没见识,却陡然一惊,“哎!是你?”
白马未想小姑娘心思细腻,一眼就将戴着面具的自己认了出来,连忙将食指贴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笑道:“袁姑娘,又见面了。”
却说岑非鱼躺在自己的黄金椅上,百无聊赖,正美滋滋地吃着雪蛤羹。忽而听人来报,说城关外有几个看不出来头的人正在叫骂。他大手一挥,让人打发了就是。
未想,派去的人都铩羽而归。
岑非鱼仔细听过兄弟们的回报,心中咯噔一跳,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亲自前去把几位“神仙”给请了进来。
前日晚上方鸿宾就提醒过他,说袁林翰去邀老朋友们一同来打擂,只怕会十分棘手。岑非鱼当时并未当真,可万没想过袁林翰的面子竟真的这样大,居然把他师父从少室山上扛了下来。
看来,这个遭万人唾弃的恶名,岑非鱼是扛定了。
袁林翰走上擂台,指着岑非鱼便骂:“岑非鱼!你这后生小辈何其狂妄?敢将他人性命拿来设局打赌。赵家满门忠烈忽遭横祸,蒙冤受屈遗恨九泉,幸而苍天不负,留得赵桢将军一脉骨血,你却欺他孤儿无援,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前辈所言甚是。”岑非鱼洒脱不羁,可并非不懂礼数,见袁林翰携弗如檀前来,当着师尊的面不敢造次。他不明白,为何弗如檀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是与这帮人同行,前来砸自己的场子。
只可惜眼下没法细问,岑非鱼直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然而,当今天下,是梁周的天下,赵氏父子乃是先帝御笔亲批的反贼。满门忠烈忽遭横祸,比起岑某为朝廷缉捕反贼,前辈的所作所为,才是欠妥吧?”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炸开了锅。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道义。你我江湖儿女,但行狭义,莫谈国是。我等为伸张正义而来,在江湖道上,又有何不妥?”袁林翰激灵圆滑,立马便将岑非鱼话中的圈套拆解开来。
见岑非鱼没有回应,袁林翰哈哈大笑,继续说道:“哎!我说你这个岑非鱼啊,你年纪轻轻的,竟这般食古不化,官家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仿佛你脖子上长着的那东西不是脑袋。可若说你食古不化,你却用别人的儿子来打赌设局。依理来说,你要开赌局、看热闹,自己生个儿子,任你如何折腾,左不过是自己的骨肉,没人会说你一句不是。折腾别人家没了爹妈的儿子,这想法实在新奇得很!”
这崆峒掌门慈眉善目、大腹便便,说话时拿着一把巨大的铁扇扇风,仿佛笑面罗汉,谈笑间便将岑非鱼说到词穷。
满座宾客无不点头称是,对于岑非鱼的不屑,仿佛凝成了一团黑压压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他头上。
岑非鱼岿然不动,任旁人指指点点,只朝人群中看了一眼,认出打扮得怪模怪样的白马,心神即定。
待到四个门派的掌门高手轮番骂完一遍——多谢弗如檀顾念师徒情谊没有开口,算是给他留了一丁点儿面子,岑非鱼才轻轻拂去肩头尘雪,道:“前辈们说得漂亮!是岑某鼠目寸光。不过,我不喜逞口舌之快,你们既持帖前来,还请遵循东道主的规矩,以武定输赢,胜负判高下。”
袁林翰翻了个白眼,叹道:“哎呀呀,真是不思悔改!”
岑非鱼觉得袁林翰实在可恶,忍不住想要气他一气,笑问:“几位前辈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太也猖狂!”袁欣梅义愤填膺,恨不得撸起袖子自己上,骂完才发现白马无动于衷,以为他是在害怕,“哎?你莫怕,待会儿我爹爹将大坏蛋打趴下,你就再不用受制于人了。”
“多谢姑娘。”白马哭笑不得,有些心不在焉地谢过袁欣梅,发现她背上背着个垂着青纱的斗笠,灵机一动,问她,“姑娘的斗笠可否借我一用?”
袁欣梅:“好看么?我娘帮我做的。要就拿去!不必言谢。”
白马摘去面具、戴上斗笠,完全遮住了自己的面目,挤到看台最前方,却见台上只剩下两个人——雪山派掌门、凌霄城主贺九霄,白衣剑客周望舒。
据传,长白山中有个终年积雪的山峰,商周时曾有天人降临,拂尘一挥,从天宫中挪来一座凌霄城。雪山派世代居于其中,为天人看守洞天福地,乃是高于凡人、低于仙人的半仙。
传言不可信,但贺九霄当真有仙人风姿。此人年过半百,两鬓霜白,模样却似刚刚而立。他面容清癯,鼻挺目秀,眼角长着一点桃花瓣似的胭脂斑,穿一袭白底黑纹纱衣,仿佛与仙人相伴的丹顶鹤。
贺九霄没用正眼看周望舒,只道:“我是来教训岑非鱼的,你是甚么东西,也配同我过招?本城主没工夫陪你过家家。”
周望舒却不恼。他摘了面具,抱剑行礼,道:“峨眉弟子周望舒,习剑廿载,小有所成,望城主不吝赐教。”他说着,笑了一笑,仿若冰霜化冻,“城主若连我都打不过,又何谈教训岑非鱼?”
贺九霄心气高傲,受不得别人激将,虽知周望舒是故意气他,却还是应了下来,满脸不耐,道:“罢了罢了,先打发了你再说。”
贺九霄不行礼,径直提刀上前。他使一把七尺长刀,刀身笔直,有三指宽,名曰“太虚”,号称削金断石、无坚不摧。
长刀太虚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奔周望舒右肩而去。
周望舒却不拔剑。他一个侧身,躲过贺九霄的第一刀,回眸侧目,见一片鹅毛大的雪花轻轻飘落在刀刃上。
雪花自半空落下,尚未融化,已被削成两段,切口平齐,刀刃锋利可见一斑。
“小子只知闪躲,让我如何赐教?”贺九霄露出“我早有预料”的神情,攻势愈发猛烈,接连挥出四五刀,动作虚实相间,刀身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仿佛仙鹤振翅欲飞,是雪山刀法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招“风声鹤唳”。
贺九霄见周望舒不断闪躲,心中既欣喜、又不屑,以为对方很快便会认输。
谁料,周望舒轻叹一声,终于拔出他的三尺玉柄剑。寒光乍现,剑芒一闪,他手腕发力,以左手使出一招“锋霜影雪”,从左侧挑起贺九霄的长刀,趁机迈步上前,一招就近了贺九霄的身。
贺九霄的刀是长兵,对战时很有优势,可一旦被对手近了身,在如此短的距离上,优势就成了劣势。他本就大意,更没料到周望舒左手使剑亦可如此迅捷灵敏,被打得措不及防,不得不接连挥刀防御,并在周望舒几乎没有间隔的连环削刺下,现出捉襟见肘的狼狈姿态。
周望舒的剑,太快了!
贺九霄出刀时,旁观者尚能看见刀身在空中划过时,留下的残影与闪烁寒芒。可周望舒出剑时,若非目力极佳的高手,旁人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快得几乎连剑光都没有留下!
贺九霄见势不妙,使出一招“云中白鹤”,虚晃一刀,欲假机脱身。
周望舒身经百战,早已料到贺九霄有此一招。可他并未追击,只使出一招“雪落无痕”,用剑在空中连挥近十下,旁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隐约看到他的剑径仿佛是一个“之”字。
周望舒后退一步,收剑归鞘。
贺九霄好容易逃脱了周望舒的纠缠,再次起势,却见对方已然收剑。他心中惊疑不定,不得不停下,怒道:“峨眉剑法实在未够火候,你想不战而退?”
周望舒不答,冷冷地望着贺九霄。
贺九霄起先不解,直到感觉自己胸前温热,在众人的注视和惊呼中,低头查看自己的前胸。此时,他的衣襟早已被自伤口渗出的血水染红,现出了一个大大的“之”字。
“他竟已练成了……剑气?”随着贺九霄一声疑问,他脚下的碎冰瞬间爆成齑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
周望舒对贺九霄拱拱手,道:“周某原以为,雪山派深居凌霄城,贺城主练武心无旁骛,会比他人更精于武道,同你切磋有助于突破修行关隘。然经此一战,方知传言不可尽信,雪山刀法,不过如此。”
“雪山刀法,不过……如此?”贺九霄双目通红,满眼不可置信,眼角那点桃花瓣被溅了一滴血,红得似要怒放。他伸出食中二指,用指腹摩挲细衣襟上细如发丝的切口,喃喃道:“心无旁骛,精于武道。何为武道?”
袁林翰见贺九霄首战失利,又知这位老朋友向来心高气傲,出手虽少,可也是未有败绩,担心他忽然被一个武林小辈打败,会钻牛角尖,连忙上前安抚。
贺九霄却似看不见袁林翰一般,喃喃着“何为武道?”,惶惶然踏雪而去,离开了青石城。
袁林翰见周望舒这般年纪,却已修炼至不受剑形、剑径所困,可以剑气、剑意伤人的高超境界,爱才之心油然而生,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气愤,大吼一声:“那峨眉弟子站住!”
“拿去吃了。”周望舒随手把贺九霄的“千年雪糁王”递给檀青,接过茶盏,喝下一口热茶,面色稍霁。听见袁林翰的呼喊,他慢慢放下茶杯,起身问:“前辈有何赐教?”
周望舒的眉目浓黑如墨,更衬得面若冰霜,他身长九尺,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似画而非画,是人间笔墨绘不出的出尘。然而,他的目光却很温和,叫人一看便知道,他的心并不冷。
袁林翰认为周望舒虽为比武而来,但只要参与比武,就是助纣为虐,本想出言教训他。可见到周望舒坦荡的神情,他忽然觉得,此事似乎并不简单,指责的话说不出口,便道:“你这后生剑法了得,老夫要同你一战。接不接招?”
岑非鱼头疼得不行,打岔道:“周大侠方才力挫凌霄城主,袁掌门紧接着就要同他再战,未免有些心急了吧?他一个后生小辈,接连与两位掌门人较量,若是赢了还好,可若是输了,此事一旦传了出,只怕有人要说你雪山、崆峒两派欺负人了。”
一直坐在擂台边的高僧弗如檀忽然开口,他虽形容枯槁,但内力深不可测,说话声亮如洪钟:“宝剑愈磨,愈是锋利。周坞主麾下的十二连环坞,势力相比六大派中任何一派,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江湖地位,远甚于一派掌门。周坞主本人,在剑术上造诣甚深,方才不过用了三成功力,轻易便战胜了贺城主。况且,坞主年少,精气旺盛,再战亦无不可。”他说着,看了岑非鱼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非鱼,战或不战,周坞主自会定夺。”
“师父!有你这样捣乱的么?”岑非鱼气得咬牙切齿,望向弗如檀,目光中尽是不解。
可弗如檀双目古井无波,面对岑非鱼的埋怨,只闭眼道了声佛号,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岑非鱼只得作罢,摆摆手,道:“我可不是捣乱,只不过我与周大侠俱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同他英雄惜英雄嘛!”
“崆峒武学变化多端,袁掌门武艺精湛,周某正想讨教一番。”周望舒跳上擂台,同袁林翰行过礼,旋即开打,“请!”
袁林翰已近六十,穿得花里胡哨,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像个心肠和脑袋都热得冒烟的地主乡绅。
崆峒武学以道为基,身法招式以一“奇”字著称。别看袁林翰此等身材,身手却是一等一的灵活。他的武器亦十分奇特,正是他常拿来扇风的大铁扇。铁扇长五尺,重三百斤,名曰“九幻如梦”,看似平平无奇,其中却暗藏了远不止九种奇门机关。
周望舒提剑攻来,袁林翰却在原地站定,挥起铁扇,硬生生地吃下一剑——倒不是因为他反应太慢,而是留有后招。只听“咔嗒”一声,“九幻如梦”正中间的扇骨上,忽然冒出一排铁刺。袁林翰舞动铁扇,扇骨上的铁刺轻易便将周望舒的宝剑卡主。
周望舒用力收剑,两条兵刃相互刮擦,闪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高手过招,较量尽在毫厘之间。
“哈哈!不错不错,后生可畏!”袁林翰大笑一声,为周望舒的“锋霜影雪”喝彩,换左手持扇,斜向挑割。又听“咔嗒”一声,“九幻如梦”中心扇骨上的铁刺瞬间隐去,扇缘却又冒出一层薄刃,扇叶鼓动的寒风带着内劲,只是轻拂而过,便将周望舒的袖口划出一条裂缝。
周望舒遇强则强,愈战愈勇,一口气同袁林翰过了三十余招,两人势均力敌,尚且分不出强弱高低。
几日来,白马头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打斗,不禁在心中为周望舒摇旗呐喊。可等到激动劲儿过去,他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心道:“三叔遇上了修行关隘,尚且如此强悍,若得以突破,不知会强到何种程度?若是他同岑非鱼全力一战,胜负又会如何?”
周望舒是白马遇到的第一个活着的大侠,在他心中强似天人。可不知为何,白马觉得岑非鱼不会败给周望舒。因为岑非鱼说过,“未尽人事,何谈天道?”,他经历过人世间的万般苦难,修出了一颗不会妄动的菩提种。
而周望舒的关隘,恰恰就在于他的出尘脱俗。未尽人事,何谈天道呢?思及此,白马不禁自责,心道:“三叔事事为我着想,我却只顾儿女私情,甚少关心他。往后,我当多同他玩耍,让他快乐起来!”
就在白马胡思乱想时,周望舒又同袁林翰周旋了二十招。袁林翰满头大汗,周望舒亦面色微红,两人打得精彩,宾客们全情投入,不觉时间流逝。
袁林翰:“同你交手实在爽快!但若再僵持下去,天就要黑了,让我家女儿饿肚子可不行。”
周望舒:“并非在下恋战,而是前辈胜不过我。”
袁林翰哈哈大笑,道:“可你也赢不了我!看招!”
但见袁林翰双手握住扇柄,扣下一个机关,只听“咔嗒咔嗒”数声脆响,整个“九幻如梦”的扇面上,各种异形机关起起伏伏。他持扇猛摇,铁扇扇出的阵阵狂风,带着近百颗细碎的三棱刃,呼啸着朝周望舒面门砸去。
刀刃千万,自四面八方而来,轨迹杂乱无章,令人无所适从。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周望舒低吟一句,他深知此理,故定在原地,闭上双眼,用心感受风的流动。
旁人无不为周望舒担忧,大喊着:“周大侠快避开!”
周望舒却不为所动。直到第一颗三棱刃贴着他的右耳飞过,在他耳骨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才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如往常一般沉静,提起三尺青峰,使出一招“漫天风雪”,径直向前冲去。
无数剑光闪动,交错的利刃在周望舒前方形成了一道盾牌。虽然这盾牌无形无迹,并非坚不可摧,亦非牢不可破,可周望舒却一路坚定地向前冲锋,不顾利刃割破衣袍、从自己身上划过,剑锋直指袁林翰。
叮——!
但听一声脆响,只在一个呼吸间,周望舒便用剑柄拍开了袁林翰的铁扇。“九幻如梦”落在地上,狂风停歇,无数三棱刃瞬间坠地,周望舒的剑尖点在了袁林翰喉头。
“你……你……”袁林翰惊呆了,未知周望舒为了取胜,竟不顾自身受伤,亦要在漫天寒刃中杀出一条血路,“你何必呢!”
周望舒收剑入鞘,同袁林翰抱拳行礼,道:“多谢前辈赐教。若你的兵器上淬了毒,我定然已经命丧九泉,是在下输了。”
袁林翰摇头,道:“以兵刃取胜,算不得真英雄,你在武技上更胜一筹,输的是我。”
周望舒摇头不答,他认定自己输了,不愿再多言。
“我可不占你便宜!最多能算是平局。但我是前辈,跟后生打了个平手,还是我稍逊与你。此局是我输了,不许再说!”袁林翰心胸开阔、气度不凡,说什么都不肯接过周望舒的赌注,他喘匀了气,不禁提出疑问,“你怎知,我的三棱刃上没有淬毒?”
周望舒笑道:“武者,武技为皮肉,武心是骨血。以武会友,切磋中可窥见彼此本心。前辈光明磊落,我是知道的。”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袁林翰对周望舒赞赏有加,回头朝擂台边的峨眉孙灯、李渡秋夫妇喊道,“你们两个好福气,教出这样一个好徒儿。回头莫要责怪于他,我看,他远远胜过那岑非鱼,他两个不是一路人!”
袁林翰说罢,走下擂台,仿佛气也消了,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径直走到女儿袁欣梅身前,不顾女儿的反对,绑着她一道吃饭去了,“又瘦了,回去你娘要骂我的!”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擂台上插满火把,亮如白昼。
孙、李二人不无得意,相视一笑,携手飞身上台。
两人俱是四十出头,穿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孙灯貌不惊人,带着一股书生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李渡秋则是武林中公认的大美女,虽已为人妇,可美貌不减,柳腰纤纤、吐气如兰,清亮的双眸透着秀慧。
李渡秋朝看台上的岑非鱼抱拳,朗声道:“峨眉掌门孙登、李渡秋,愿与岑大侠一战!”
岑非鱼躺了一天,浑身骨头懒洋洋的,加上有些肚饿,便道:“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峨眉派这样欺负人啊?”
孙灯眼中满含歉意,温言道:“岑大侠有所不知。我夫妻二人是道侣,同练《秋水惊澜剑》,彼此的剑招相辅相成,唯有双剑合璧,方能发挥出剑招的威力。今日以武会友,自当竭尽全力。”
白马原以为峨眉掌门是李渡秋,听了孙灯的话,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屑。而后,听得旁人议论,才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原来,峨眉派本是由男子所创,但与别派不同,向来将男女弟子等同而视。上山求学的女弟子日益增多,出过许多的巾帼英雄,令江湖人生出“峨眉派只有女弟子”的错觉。而这一代峨眉掌门,本是要在孙、李两人中选出。可比武那日,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双方互不相让,亦不忍心战胜对方。老掌门认为夫妻两人阴阳调和,携手治理门派能同心同德,故将掌门之位同时传给了两个人。
所以,孙灯此话一出,宾客们议论纷纷。有些人认为,两人既同为掌门,携手出战并无不可。有些人则认为,比武切磋只看武技,以二对一胜之不武。
“诸位无需多言!”岑非鱼受不了众人议论,起身跳上擂台,笑道,“孙掌门既已如此说,岑某断不会无理取闹。任你是两人还是二十人,我不怯战,打就是了!”
孙、李夫妇微笑颔首,道:“多谢岑大侠体谅。”
战鼓雷动,比武正将开始。
“且慢——!在下愿为岑大侠助阵!”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人兔起鹘落跃至岑非鱼身侧。那人戴着个坠有青纱的斗笠,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干净清冽,应当十分年少。
李渡秋波澜不惊,并不轻视这少年,只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是哪门哪派的高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白马笑道:“在下只是个寻常江湖客,姓名微不足道,因天生相貌丑陋,能吓得小儿夜啼,戴着斗笠是为了遮丑。我漂泊零落、无门无派,学得是百家功夫。”
李渡秋点点头,转而问岑非鱼:“岑大侠意下如何?”
岑非鱼喜上眉梢,朝看台上的苻鸾喊道:“取赤炎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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