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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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舒经过鄄城,不曾停留,带着棺材直奔馆陶。

五日后,白马和岑非鱼出清河县城,策马至西山小道,终于等到回程的周望舒,以及与他同行的那个女人。

周望舒并未穿着他往常爱穿的白衣,只着一身黛色素服,面目没甚变化,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烟火气,更加成熟稳重了些。与他同行的女人亦着素服,浑身没有半点妆饰,面孔虽年轻漂亮,但眼神却失了光彩,仿佛是在服丧。

“那是临江仙,难道是她家亲人过世?”白马认出了那个女人。

岑非鱼朝周望舒招手示意,不满道:“隔那么老远,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你怎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白马白了岑非鱼一眼,道:“我又没同她吃过酒,谁吃过谁自己清楚。”继而打马上前,将周望舒一行人请入城中,让他们在清河侯府歇息两日。

两年不见,周望舒亦想同白马叙旧,便不推辞。临江仙跟着他走入清河城,进了侯府,直是满心感慨,却不发一言。

傍晚,白马为两人准备了接风宴,四个人关起门来,小酌几杯。

白马笑道:“仙儿姐姐,你平时能说会道,今日怎这般惜话如金了?”

临江仙敬了白马一杯,道:“我现已不在青山楼,侯爷叫我本名寇婉婵就好。”她轻抚鬓发,叹了口气,“每次见你,都与先前天差地别,少年郎意气风发,叫人羡慕。我可不就有些怯场了么?这几日,少主陪我来青州走了一遭,沿路都听百姓们赞扬你,当年在楼里,我竟没发现你有这样大的能量,多有怠慢,该自罚三杯。”

寇婉婵说罢,一气喝下满杯,又给自己的酒杯满上。

白马知道,寇婉婵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想要借酒消愁,忙拦住她,道:“寇姐姐说得这叫什么话?从前都是你在照应我,有什么好差事、好吃好喝的,都会叫上我一起。白马心怀感激,哪还要你向我赔罪?你这样想喝酒,只怕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

寇婉婵目中有泪,却将眼泪忍住,强颜笑道:“我等的那个人去世了,不过是一夕间的事情。多亏少主从中转圜,我才能求到她的尸骨,让她魂归故里。”

白马隐约猜到那人是谁,却不说破,想让寇婉婵自己将心中愁绪吐出,便问:“她是谁?”

寇婉婵摇摇头,像是有些哽咽,不能答话。

周望舒看了寇婉婵一眼,见对方点头,便喝了杯酒,道:“太子的妾氏,许韶华。你们或许不认识她,但想必都吃过她做的牡丹饼。韶华同婉婵一样,俱是青山舫培养出来的刺客。”

寇婉婵终于平复了心绪,道:“原本该是我被安插到梁遹身边,激励他好好读书,帮他讨得惠帝欢心,坐上太子的位置。可韶华知道,此行只怕是有去无回,便争抢着去了。”

白马早知韶华是青山楼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闻言并不惊讶,只道:“当时朝中最支持梁遹作太子的,就是谢瑛。萧穆淑要对付太子,必先除掉谢瑛。保住太子,*迫萧后对谢瑛动手,让他们两相牵制,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然而等到赵王也倒了,朝中除了楚王,萧后的眼中钉就只有太子一个。于萧穆淑而言,楚王对帝位的威胁远没有太子来得大,她一定会先对太子下手。”

岑非鱼嗤笑,道:“但这事未免太荒谬,萧穆淑难不成想自己当皇帝?”

周望舒嘲道:“萧穆淑有孕了。”

白马:“萧穆淑有孕,想必无论最终她产下个什么东西,都会被掉包成一个男婴。可太子德行无亏,她怎能加害?”

周望舒:“你们可知潘岳?”

岑非鱼:“怎会不知?金谷园二十四友,俱是萧家门客。这帮狗腿子里,潘岳最是趋权冒势,每送萧家人离开,必定望尘而拜。当年,梁武帝让惠帝单独做文章,萧穆淑就是让他捉刀代笔。”

白马玩笑道:“你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是因为潘岳模样俊俏,在洛阳城中驾车出行,甚至能引得少妇们掷果盈车。你铁定没少给他送吃的。”

岑非鱼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以你二爷的眼光,如何会看上那等小人?潘岳和左思同行,老子还曾对他吐过口水,没想到被他给躲了过去,反倒吐在左思身上。”

这事在洛阳坊间成了个典故,因此百姓们都以为左思相貌丑陋,不承想竟是岑非鱼干的糊涂事!

白马大笑,问:“所以左思长得不丑?”

岑非鱼想了想,道:“丑倒是不算丑,只是与你相比,差了百八十个潘岳而已。不信?你问小云。”

周望舒面无表情,接着说:“半月前,惠帝传太子入宫,考察他的功课。然而,惠帝下朝时,适逢有官员向他传来密报,便耽搁了。太子等不到惠帝,就去找萧后询问,到了萧后殿中,只见到潘岳和一名嫔妃在吃酒。”

岑非鱼忽然插嘴,却是对白马说:“潘岳与萧穆淑有*,常出入禁中。正所谓‘什么马配什么鞍’,凭他那长相,就只能配上萧穆淑那毒妇,你却非我不行。”

白马哭笑不得,道:“你少说两句!我骑马可不用鞍。”

“二哥,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周望舒咳了一声,“潘岳假意让太子同自己小酌,半道忽然离去,只让那嫔妃陪着。那嫔妃得萧后授意,将太子灌醉,掌着他的手,写了篇*皇帝退位的文章。惠帝看到文章后气愤不已,杀了那嫔妃,又废了太子,当日就将他送入金镛城。”

岑非鱼听罢很是气愤,一拍桌子,道:“一夕之间废太子,那萧穆淑心中还有没有半点人性?她眼中还有没有纲常王法?”

“善恶到头终有报,二爷,你且看她。”寇婉婵劝了一句,“朝中并非没有是非分明的人。楚王曾复查此案,可当他走进金镛城时,太子的尸体已经凉了。太子妃桓婉说,是萧后派人赐死了太子。但韶华告诉我,毒死太子的汤药,是桓婉亲手拿来的。”

白马亦知桓家与齐王间的勾当,道:“桓家是墙头草,一面将女儿嫁给太子,另一面又派桓郁跟随齐王。想必,他们眼看太子保不住了,便听从齐王的吩咐,让太子妃毒死太子。如此看来,齐王是有大野心的。”但他心中仍有疑惑,“你们怎知道得这样清楚?”

周望舒:“我接到婉婵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安排人手去金镛城救韶华出来。可当我们见到韶华,听她说完真相,她体内的毒业已发作。桓家没放过任何人,甚至狠毒到连桓婉也一并杀了。”

寇婉婵面色灰白,喃喃道:“纵使楚王知道实情,又能如何?所有人都已死无对证。惠帝大概是知道的,萧穆淑在推波助澜,可拿她没办法,只说不愿再见到她。萧穆淑大着肚子,却是有恃无恐。”

白马只觉此事荒唐,不知该说些什么,唯能叹一句:“现在令人担忧的事有两件。其一,朝中再没有任何权臣,楚王这把刀若不入鞘藏锋,亦有可能折在萧后手中。其二,齐王害死太子,只怕会反。”

寇婉婵终于笑了笑,道:“奴家去求楚王将韶华的尸体给我,他听过我的话,当即就将尸体给了我。他是个好人,我亦曾出言提醒他。”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但他说,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只要他在朝中一日,就不会放过任何乱臣贼子。唉,想必他的处境,他自己最是清楚的,旁人如何劝都没用。”

此番夜谈过后,白马已经明白,临江仙和一寸金之间有许多故事。但那些故事,随着许韶华的离世,永不会再有人知。

都说韶华易逝,许韶华为何会起这样一个名字?白马想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但他只是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当下世道不好,非仅是胡人过的不好,女人们的处境亦然艰难。她们不是像许韶华一样,为父母遗弃或变卖,此生都不得不做别人的棋子;便是像萧穆淑一样,为了争权夺利而机关算尽。

人活着,不容易;女人活着,更不容易。

白马心思缜密,见一叶而知秋将至,预感天下大势即将突变。他不禁开始担忧,怕寇婉婵以后会受人欺凌。

于是,白马找岑非鱼商量了一番,听了岑非鱼的馊主意,请寇婉婵留在清河侯府中,给她封了个官,让她做掌管侯府的田赋、账目、日常用度等的大农,要她为自己管家。

寇婉婵推开白马,笑道:“不行!自古至今,何曾有女子为官?虽说侯府的大农不算什么官,可这事若传出去,别人是要笑话你的。”

白马拉住寇婉婵,偏不让她走,劝道:“姐姐,你何时害怕旁人笑话了?法无禁止,即是可为,况且你难道真觉得,自己天生就比男人们差?我要你留下来,是这府中真缺个管事的。陆简花钱大手大脚,害得我总是入不敷出,再这样下去,日子可没法过了。”

寇婉婵失笑,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帮我?若不是你身边已经有个岑二爷,我只怕是要想歪了。”

白马笑道:“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吃过你那么多饭,如今发达了,怎能不拉你一把?”其实,他是怕寇婉婵失了心上人,会去自寻短见。

寇婉婵知道白马是好心,不再推辞,只道:“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往后若觉得为难,让我离开就是。”

清河侯府中没有一个女人,忽然来了个京城花魁,所有人都仿佛打了鸡血,作训时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人更在大冬天里故意露出漂亮的腱子肉。那场面,白马和陆简两个“短袖”看了,都觉得辣眼睛。

寇婉婵并不隐瞒自己的出身,遇到有人来问,便告诉他们自己曾是洛阳城里的倡优,此生都不会嫁人。

按理来说,白马府中的人,多是出身低微的山野莽夫,平素最不喜循规蹈矩,本应对同样出身低微的寇婉婵不带成见才是。可不想,正是因为他们因常常受人冷眼,心中总攒着一股怨气,那怨气憋久了无处释放,就转为戾气,以欺压身边弱者来排泄。

侯府的兵士看不起寇婉婵,甚至敢对她动手动脚。白马发现后,曾想要教训他们,却被寇婉婵拦住,说悠悠众口堵不住,自己能处理好,让他不必偏心自己,反令手下人寒心。

寇婉婵并不是说大话。她曾在青山舫里学过拳脚功夫,极擅使软剑,被人轻薄了,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因为心思细,机灵聪敏,几番交锋过后,吃亏的人总不是她。

白马同手下人推心置腹,问他们何谓“仁义”,何谓“平等”,让他们想想自己受人冷眼的时候,再将心比心,想想寇婉婵的处境。如此而后,侯府中再没有人敢轻薄寇婉婵。

都说上行下效,府中这帮江湖草莽,算是被白马驯服了。他们一个个的,都学起清河侯的行事做派,海纳百川,仁而爱民,侯府的名声一日比一日更盛。

到了泰熙七年春日,黄河水开始化冻,白马拉着手下兵士走到田间,帮佃户们打阳春。

岑非鱼仿佛一个甩手掌柜,农忙时节也能带着几百个手下过来帮白马的忙。白马说了他许多次,让他多回封地上劝课农桑,却都被他阳奉阴违,随意几句插科打诨给糊弄过去。

两口子过日子,免不了摩擦。白马说不动岑非鱼,舍不得跟他动手,连着好几日都在同他冷战,不肯与他说话。

午后云开日现,白马穿着件单衣,将衣袖、裤腿挽起来,埋头犁田,后心都被汗水给浸*了。

岑非鱼就拿着两把打蒲扇,紧紧追在白马身后,左右开弓地帮他扇风,一面刺挠他,道:“人生在世,能逍遥快活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五十载,何必苦了自己,去博那些虚名?”

白马忽然掉头,手中铁锄在空中划了半圈,将岑非鱼摔得满脸泥,“你自己逍遥快活去,我又没让你来。”

岑非鱼抹了把脸,并不在意,不过一会儿又拿着碗水递到白马嘴边,道:“是我失言了!我其实也没有不管封地啊,就是鄄城那帮官员们都热心,我还没动起来,他们就开始替我忙前忙后,我没必要亲自下场去做这表面文章。不不,不是表面文章,你看我年纪大了,就容易说糊涂话。”

白马把水碗抢过来,一气喝下,用力塞回岑非鱼手中,不理会他,继续忙活自己手头上的工夫,“听说你手下兵,还有私自抢掠百姓的,你也不管。你这人怎么这样?高兴了,就带人出去打劫山寨,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征兵,就是逞一时之快。等到人都归顺你了,你便再也不管不问。你这样下去不行,会养出一帮乌合之众。”

岑非鱼知道,自己若再不正经应答,白马铁定是要翻脸的,便肃容道:“我那地方与你这里不同。我当了多少年兵,手下有多少训练有素的将士?他们自然晓得如何治军,出了事,我只要拿他们问责就是。你现在是手上兵少,还能亲自管束,但都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又不是青山楼的掌事,非要牧羊似地盯着手下人,该放手时就要学会放手。否则,将来遇到需要分兵合围的情况,你敢把兵交给谁带?”

“歪理邪说!”白马咕哝了一句,不再同岑非鱼分辨,其实是因为他觉得岑非鱼说得很在理,自己从前没有考虑到得如此深入,但一时间拉不下脸来,就不肯再多说了。

岑非鱼知道白马是听进去了,就笑嘻嘻地搂着他猛蹭,将他弄得满脸泥,丢了锄头扑向自己。

两个人抱在一团,滚到泥地里打闹,将彼此弄成一只泥猴似的,之间的紧张气氛亦冰消瓦解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白马跑去查看,只见众人围着一头枣红大马,正议论纷纷。

“别看它浑身灰不溜秋的,似乎还是匹汗血宝马?”陆简见到宝贝就开始打歪主意,上前拍了拍马*股,想将这不知何处跑来的神骏拐带回家。

那汗血宝马很有灵性,打了个响鼻,*股一撅,把陆简拱倒在泥地里,看也不看一眼,抬起蹄子就朝白马奔去。

白马看清那汗血白马*股上的疤痕,惊道:“是你!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继而将看热闹的人驱散,“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它是来找我的。”

岑非鱼凑上前来细看,被汗血宝马甩了一脸口水,怒道:“你平时招蜂引蝶就算了,怎么连马也不放过!”

白马面色沉凝,道:“它曾是乌朱流的坐骑,我当年出逃时将它偷了出来。它*股上有一个疤,就是我留下的。当时,我还是靠它布下疑阵,才能甩开追击的乌达。后来它被楚王买下,我在洛阳城里见过一次。”

岑非鱼更委屈了,“乌达又是谁?”

“此马很有灵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楚王,不远千里来到清河找我。多半是楚王出事了。”白马不理岑非鱼,拍着汗血宝马的脖子,问它,“你主人出事了,处境堪忧,甚至有性命之忧?”

汗血宝马咴咴嘶叫,表示白马所猜不错。它已经上了年纪,双目都有些浑浊,眼眶通红,仿佛是想哭。

白马瞬间下了决定,“走,待我回府简单收拾一番,你歇歇脚,咱们就去洛阳救楚王。”

岑非鱼将嘴里叼着的草根吐掉,拦下白马,道:“我为何要去救梁家人?”

白马挣开岑非鱼,头也不回,“我叫它,又不是叫你,鄄城公是魏武帝的子孙,哪轮得到我来管?”

岑非鱼半天没见到白马一个好脸色,心中憋闷,站在原地不动,凉凉地说了句:“清河侯自己去送死吧!曹某留着这条命,免得没人帮你收尸。”

汗血宝马紧追白马而去,四蹄动得飞快。岑非鱼话还没说完,便被它甩了满嘴泥,郁闷地一*股坐在泥地里,“都他娘的欺负老子,爱找谁找谁去吧!狼心狗肺的东西。”

巍巍洛阳王城,一日气象万变。

惠帝诛谢瑛、杀赵王,遣返齐王,才安生了两年,忽然间莫名其妙地害死了自己的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是萧后从中推波助澜,但惠帝优柔寡断,念在皇后腹中怀了龙嗣,只将她软禁在后宫,此后再没有过问,只想等风波平息,让年月抚平自己的心伤。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朝中再无人兴风作浪的时候,历来忠心耿耿、屡建奇功的楚王,竟被积弩将军李峯告发谋逆。

此事说来简单。三年前的正月末,即赵王谋反的那夜,为防走漏风声,惠帝命楚王平叛时,只让萧后代笔写了一封手诏,未曾正式颁发圣旨。

没有圣旨,楚王无法调动禁军,但皇帝命他平叛,他不得不集结全军作出排布。故而,楚王确实曾假传圣旨调动禁军,但他很容易就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得到惠帝谅解。

可行动时充当前锋的李峯,突然站出来指责楚王,说是他因与赵王有旧怨,为泄私愤假传圣旨,出重金悬赏赵王的项上人头,致使赵王被残忍杀害。

楚王在朝堂上同李峯对质,要他将当时替自己传令的那名禁军传来。可李峯却说,那人早在乱战中被楚王灭口了。

楚王百口莫辩,李峯得寸进尺,要他将惠帝的手诏取出示人。

楚王跪在地上,仰头定定地望向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眼神复杂,并不答话。

惠帝忽然想到什么,侧目看向董晗,却见董晗不敢看自己。他瞬间明了,那封手诏只怕有诈,而董晗劝自己留下可委以重任的孟殊时,独独将一心争功的李峯派给楚王,亦是因为早知此事,甚至是早就和萧皇后通过气,两人联手陷害楚王。可现在要怎么办呢?萧皇后即将临盆,为自己诞下皇嗣。

惠帝的迟疑,令楚王生出误会,以为亲哥哥要致自己于死地,心灰意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用看了,你们都知道手诏上写的是什么。”

不承想,楚王竟当庭认罪。

陆续有官员站出来指责楚王,并请求惠帝将他处死。

惠帝心痛至无法言语,不知如何为楚王脱罪,半晌不发一言。

楚王见惠帝仍不答话,便扭头向外,大喊:“禁军何在?”

李峯抽刀朝向楚王,怒道:“你待如何?”

楚王虎目圆睁,朗声大笑,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太子作前车之鉴,本王又能如何?自然是传禁军来,将本王绑入大理寺,依法办理。”

惠帝木木然地应和道:“如此,便依照楚王所请,交由大理寺法办。朕累了,退朝。”他推开准备搀扶自己的董晗,低声说了一句,“滚远些!朕不想看到你。”

最终,大理寺的官兵还是从楚王府上将惠帝的手诏搜了出来。

手诏缓缓展开,当先露出“王宜宣召”四个大字,可当卷轴完全展平,上面除了这四个字,竟是空空如也。

不过三日,大理寺便已查明此案,认定楚王矫诏杀了赵王。

惠帝看着奏折上“宜斩立决”四个字,怄得几乎吐血,把奏折一把拍在董晗脸上,怒道:“你为何要背着我勾结皇后,构陷忠良?楚王赤胆忠心,从未逾矩,你们为何非要至他于死地?”

董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道:“臣所作所为,俱是为陛下着想。楚王既诛二公,天下威权尽归之矣,要让您何以自安?”

惠帝吼道:“可他是我的亲弟弟!血浓于水,岂是你们这些阉人、外人所能明白的?”

董晗淡淡地说:“谢瑛、赵王、老齐王,哪一个不是您的至亲?他们都曾为大周立下赫赫功劳,但当他们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多,野心就会膨胀。楚王幼时,在宗室中就已一呼百应,此事人所共见。他自入京以来,多次立下大功,声势如日中天。陛下以兄弟待他,可他是否以兄弟待陛下?”

惠帝不是不明白董晗所说的道理,但他不愿做这样龌龊的事情,反驳道:“楚王是个好人,他跟别的王室宗亲不同。”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将董晗所言听了进去,心中游移不定,拿着奏折,在含章殿中来回踱步。

直至夜幕落下,惠帝才将折子放回御案上,道:“朕是不会批的。”而后走出含章殿,只留下跪在地上的董晗。

夜风穿堂而入,吹得满桌奏折哗哗响。

董晗盯着朱笔看了许久,无声叹息,站起身来,执御笔在折子上批了一个“准奏”,心想着,若往后有人为楚王翻案,一切罪责当由自己替惠帝背负。

翌日清晨,楚王被五花大绑地押上刑场。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鼓动,当日,半数老百姓们竟似约好了一般,纷纷提着菜篮子,追着运送楚王的囚车,大喊他作“国贼”,对他投掷烂菜叶和臭鸡蛋,将他弄得狼狈不堪。

三人成虎,大喊“国贼”的人多了,不明所以的人便跟着信起来,义愤填膺地催促刀斧手快快行刑。

此日,阴云密布,暴雪如刀,太阳只在厚厚的云层上现出隐约的轮廓。不多时,灰白长空上,竟现出白虹贯日的奇观。

楚王走上行刑台,不愿跪下,仰头望着被浮云遮蔽的红日,长啸一声,涕泪俱下,沾*衣襟,大吼:“梁玮此生,不负国、不负家、不负天下百姓,忠心可鉴日月!义无反顾,死何足惧?惟愿,天日昭昭!惟恨,天日昭昭!”

“一路上哑巴似的,只会说一句‘我就是要去救他!’救他、救他,你怎么救他?难道要冲上去劫法场?”岑非鱼戴着个斗笠,八尺高个,畏畏缩缩地藏在人堆里,嘴中念个不停。

白马哼了一声,道:“你既来了,就快想办法,说什么风凉话?”

岑非鱼:“本公前来,可不是为了他梁家人,只是为你罢了。老子是怕你一根筋,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反被人欺负,我可不得心疼死?再说一遍,老子不为救他而来。”

“若想不出办法,你就闭嘴。”白马摸着腰后弯刀,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身上台,“或许,我只能劫法场了。”

“你莫冲动!天下是梁周的天下,你纵使能劫下楚王,带他逃出京城,亦躲不过朝廷的天罗地网。”岑非鱼连忙将白马抱在怀里,一把攥住他的双手,无可奈何道,“那梁玮也算是条汉子,宁可血荐轩辕,亦不退缩求饶,当真好生硬气。可他到底给你喂了什么**汤,竟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地维护他?”

白马忽然反身,抬起头亲了岑非鱼一口,恨恨道:“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定已相除了什么馊主意。人命关天,别他娘的卖关子!”

岑非鱼的面色瞬间由阴转晴,笑道:“我以前教过你一招,没甚用处,只是拿来弹灭蜡烛、关门关窗的,你可还记得?”

白马闻言会意,在岑非鱼的掩护下,暗暗抬起手,并起食中二指,掐了一个指诀,同时运起内功,将真气聚于指尖,对准刀斧手高高举起的砍头刀,瞬间弹出一指,继而迅速补上一掌。

原本,以指诀振断刀刃,会引起清脆的“叮当”声,让人知道是有人暗中发功。但白马迅速追上一掌,掌风如水波纹般,将声音包住并化去,继而把两截断刀冲至地面,令原本平齐光滑的断口被摔得扭曲变形。

岑非鱼压着嗓子大喊:“老天爷发怒了!天降异象,白虹贯日,人间必有大冤屈!好好的砍头刀竟然凭空断开,咱平头百姓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免得五雷轰顶!”他说罢伸手捂住口鼻,使出内劲,用腹语发出一种类似于闷雷的奇特声音。

胆小些的老百姓,几乎立马提着菜篮子跑走了。台上的主刑官和刀斧手虽纹丝不动,但面色都不好看。

主刑官从地上捡起行刑令,拿在手中掂量,走到楚王面前,对他深鞠一躬,道:“王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不死。下官只是听令办事,虽知您心有冤屈,但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您只怕是被小人陷害了。我让刀斧手换把锋利些的刀,让您走得快些。”

刀斧手换刀的空档里,主刑官给楚王倒了三杯酒,让他喝完再上路。

白马心急火燎,转头对岑非鱼大喊:“然后呢?”

岑非鱼莫名其妙,反问:“什么然后?”

白马指着台上,一本正经道:“你让我弹断刀斧手的刀,难道不是为了威吓众人,让他们认为楚王手握正道,老天爷为他折了屠刀?他们该敬畏天象,停止行刑,然后请皇帝给楚王洗冤啊!”

岑非鱼闻言,两个眼睛瞪得滚圆,使劲憋着一口气,弄得整张脸扭曲到几乎变形,最后实在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白马满脸尴尬。

岑非鱼笑得腹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停不下来,道:“来时路上你一声不吭,我还道你一直都在想办法救他,令我好生嫉妒。没承想,你……”他见白马面色越来越黑,赶紧拿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可仍旧抑制不住地发出一连串低沉诡异的笑声,“你其实一直都只是在想——朝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吧!哈哈哈哈!”

“要笑就笑,憋着做甚!”白马几欲抓狂,受不了岑非鱼那古怪的笑声,怕自己被他逗笑了,轻轻踢了他一脚,“我势单力孤,在洛阳又没安插手下,怎比得上你消息灵通?我不知京中情势,自然无法做出营救安排,不想每日吃什么……呸!”他被岑非鱼绕了进去,脑袋里各色菜式走马灯似的转动,“你管我想吃什么,呸!我想什么与你何干?我一赶到洛阳城,见到的就是拉他至此的囚车,我能有什么办法?”

岑非鱼终于笑得没了力气,一*股坐在地上,伸手指向行刑台,喘着气,笑道:“你看。”

白马将视线移回到台上,发现楚王已经喝完第三碗酒。

楚王将酒碗摔到地上,砸得粉碎,一抹嘴,决绝的眼神中隐藏着深切的不甘,道:“动手罢!”

“王爷,你的时辰已到。”刀斧手举起长刀,刀身遮住日光,在楚王头顶落下一道深黑的阴影。

天地间凛风呼啸来去,卷起漫天积雪,仿佛巨浪惊空。

风雪中,楚王屹立刑台上,纵一身赭衣亦遮不住他傲然的身姿。他的背挺得笔直,下巴高傲地扬起,英挺的鼻尖和的硬朗的唇峰连成一线,仿佛一把紧绷将发的劲弓。

楚王梁玮,自幼聪慧过人,天性开济好施,为梁氏宗亲年轻一辈诸王侯中翘楚。

梁玮初封始平王,年八岁领屯骑校尉,十六岁改封为楚王,持节出京入蜀,任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累建军功,年十八转任镇南将军。

梁玮二十岁,不顾淮南王劝阻,自请入京勤王,统禁军、斩谢瑛、诛赵王。少年果锐,正道直行,如宝剑之锋。

梁玮今年不过二十有五,面目仍旧稚嫩,一对虎目圆而清亮,从来容不得半点沙。

一片雪花穿过斗笠的缝隙,飘落在岑非鱼眉心上。刺骨的冰凉,瞬间驱散他眉间萦绕着的恩怨哀愁。

岑非鱼琥珀般的双眸中,那一点算计、一点憎恶、一点疲敝,霎时消散。此时此刻,他的灵台分外清明,恩怨情仇都不见了,心中唯有一丝感慨,便藏在人群中,朗声唱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远忽兮。”

屈原作《怀沙》之赋,投汨罗以死,这首歌是绝命词。岑非鱼的歌声中,带着哀惨的阴云与郁勃的风雨,依稀勾勒出楚王的心迹——天地昏暗,小人蔽贤,思古人而不见,仗节义而死。

这首歌,白马听岑非鱼和周望舒唱过很多次,心感戚戚,不禁和声:“曾唫恒悲兮,永慨叹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他的声音清冷凛冽,如初春时刚刚化冻的雪水,少时已歌舞为生,技巧娴熟,仅仅唱了两句词,就已冷透了众人的心。

“怀质抱青,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老百姓们未必都读过书,知道屈原含愤而死是何等可歌可泣,却都听过屈子自投汨罗的故事,会唱这首流传千古哀歌,跟着白马与岑非鱼哼唱起来。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从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百姓们只能以歌声为楚王送葬。

歌声浩荡,飘飖天地间如冰似雪,振人耳膜时如雷鸣闪电。昏君当朝,小人当道,惠帝你有何颜面安坐龙椅上?

楚王听见白马的声音,一眼就认出了混在人群中的他,见他摘下斗笠,遥遥对自己鞠了个躬,双目濡*再度,朝白马回了个礼,继而仰头长啸,放声作歌:“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白马戴上斗笠,单膝跪地,大喊:“求圣上饶楚王不死!”

岑非鱼跪在白马身侧,伸手拍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他仍旧略显单薄的肩头,跟着他喊:“楚王蒙冤,白虹贯日,天雷销刃,王爷忠心日月可鉴,求圣上饶楚王不死!”

老百姓最是善良,虽不能再朝堂中翻云覆雨,但谁忠、谁奸,谁贤、谁愚,他们看得最是清楚。

刹那间,雪地上已跪满了人,纷纷喊着:“求圣上饶楚王不死!”

主刑官进退两难,不愿对楚王动刀,更害怕做了千古罪人。

忽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闷响,骑手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喊:“圣旨到!刀下留人——!”

董晗传来一道圣旨,旨意模糊,竟说惠帝忽然想起来,诛逆当夜自己曾给楚王下了口谕,“令出楚王如出于朕”,本不应治他的罪。

现更已查明,积弩将军李峯曾与楚王有隙,为泄私愤而假传圣旨陷害王爷,已被五马分尸。

白马牵着岑非鱼,迅速离开刑场,走到两人歇脚的青山楼后院,似乎仍未反应过来,心道:“如此,楚王就得救了?惠帝为免太过儿戏。”

白马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竟让惠帝打了自己的脸!”

岑非鱼耸耸肩,故作无辜状,自问自答起来:“我做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侯爷不要学那李峯,栽赃陷害我这忠良。”

白马赧颜,低垂着脑袋,伸手在自己后脑上抓了两把,将几条辫子扯得乱蓬蓬的。许是因为低头认错这事,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他还没说话,便先不好意思地自己笑了笑,“我,唉!我……”

为掩饰自己的羞臊,白马双手环过岑非鱼的后颈,脑袋往他怀里蹭,低声道:“我错了!我太冲动,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根本没考虑清楚。我还以己度人,以为你不愿出手相助,骂你小肚鸡肠。我给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哎!一路上半句话都不同我说,害得我一颗心悬在半空,就怕你头脑发热,忽然不要我了。”岑非鱼翘起尾巴,捧住白马的脸,将他按在墙上,狠狠地亲了好几口。

“你想什么呢?还敢说我成天只着想吃的。”白马将岑非鱼推开,穿过后门,扒开杂草,走到院墙边的那颗大桃树下。

三年未至,青山如是楼依旧宾客如云,但此地由春楼变成茶楼,自然比从前要清冷许多。

昔日氲氤着脂粉香气的朱楼翠阁,如今只回环着的靡靡之音。

后院久无人居,虽常年有人打扫,仍止不住杂草疯长。院墙外的那棵大桃树长得越来越大,冬日里光秃秃的不见一片绿叶,唯有积雪覆在枝头,堆堆叠叠,仿佛一树蓬勃的花云。

雪后初霁,日光洒下,从满树积雪的缝隙间穿过,被滤出一圈又一圈晶莹闪亮的碎光,如梦似幻。

白马见岑非鱼跟了过来,忽然挥手凌空一拍,将满树桃枝震得乱颤,积雪落下,洒了岑非鱼满头满脸。

白雪乐不可支,笑道:“你这脑袋不想吃的,成天又在想些什么?”

“我想什么?”岑非鱼一甩脑袋,用嘴叼起一根断桃枝,凑到白马面前,用嘴将枝条送到对方嘴里,运起内劲一振,另枝头积雪“砰”地炸开,“我只想你。”

当年岑非鱼在众目睽睽下送出楸花的那幕,在两人脑海再度中浮现,依稀如昨。

岑非鱼拍开白马肩头的积雪,站在他身后,*他的赤发,将他辫子上的绑带轻轻摘下,以指为梳,替他一绺一绺地则起辫子,温言道:“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会同你计较?夫妻一起过日子,久了,什么坏脾气都会露出来,免不了相看两相厌,不会半点摩擦都没有,须得相互指正、互相包容。”

“都是你包容我,对不住了。”白马觉得后颈痒嗦嗦的,挪了两下,带得岑非鱼也挪了两步。

“是你不嫌弃我呢!我脾气坏、嘴巴毒,人还那么不要脸,你不嫌弃我,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敢生你的气?”他给白马理好了头发,顺势在他额前落下一*,“你想要的东西,你想做的事,我拼尽全力都会给你。你心善良,志存高远,要做出实绩,要建功立业,这些我都明白,我也放开手让你自己去闯。只求你时不时地回头看我一眼,别忘了,我总是在你身后的。”

白马吃软不吃硬,被岑非鱼说得泪目,不禁说出心里话,道:“我不干了,回家过日子去吧,往后再不同你分开。”

夜幕落下,岑非鱼和白马在落满积雪的庭院中燃起篝火。

白马拿木盆打了水,坐在火堆边择菜。岑非鱼从他手中接过东西倒入锅里,几番搅拌、添料,不过多时便炖出一锅喷香的佳肴。

岑非鱼用大勺子舀了小半勺汤汁,自己先吹凉了,才递到白马嘴边,“你试试,行不行?”

白马用舌头舔了舔,继而一口把汤喝完,大笑道:“好酒好肉快快呈上来!”

夜空湛蓝,篝火煌煌,火光给两人镶上了一层金边,依稀成了一副画卷。

后院传来马蹄阵阵,白马听出汗血宝马的咴咴叫声,放下碗筷出门迎客,邀楚王一道吃菜。

楚王穿一身便装,没了白日的肃杀,像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哥,捧着碗一通呼噜,咂咂嘴,叹道:“人间至味!”

白马给楚王盛烫,劝他多吃些。

楚王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两大碗,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打起饱嗝,微微抱赧,摇头笑道:“饿了好几日,实在是吃不下了!”继而又打了个饱嗝,“哎!失态了,失态了!我是来做什么的?对了,多谢你们今日出手相救,梁玮欠二位一条命。”

白马摇头道:“非是我们的功劳,是王爷自己深受百姓爱戴。最多,就是非鱼派人到宫中活动了一番。”

楚王笑道:“岑大侠都救过我两次了,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只能给你鞠一躬,往后我当更加勤政爱民。”

岑非鱼并不居功,拦住楚王,道:“白马说得是,王爷不要折煞我。天子太重感情,容易受小人蛊惑,但他毕竟是你的亲兄弟,说到底,是不忍心痛下杀手的。我让人带着你母妃,去天子面前说情,这一说,他可不就心软了。”

楚王苦笑摇头,道:“我这个皇帝哥哥,虽然年纪不小,但一直跟个孩子似的天真、重感情。我原本就是怕他被人欺负,才不放心离去。但如今,京城是容不下我了。我已自请出镇许昌,明日圣旨下来,我便动身,故而冒昧星夜来访,向你们道一声谢。”

白马看出楚王的满腹辛酸,但男人间没有那么多柔情话,只劝慰道:“这么多年过去,谢瑛倒了、赵王倒了、齐王被赶回封地,甚至太子都已被人害死,而您仍如进京那日一般,少年意气,是非分明。白马由衷钦佩。”

“不想当日城门前匆匆一面,竟能同你结下这样的缘分。白马,你很好!二位,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楚王哈哈大笑,心中阴霾散去,起身告辞。

第二日,白马和岑非鱼远远地目送楚王出城,便打马东行,动身往封地行去。

两人来时匆忙,返程时一身轻松,一路游山玩水,有彼此作伴,无论天气如何变幻,心中总是快乐的。

此间至乐,一直延续到他们在茶肆歇脚,听到一个惊天消息——齐王带军队秘密入京,闯进洛阳宫,将萧后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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