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考虑到这场解约官司的公众性和舆论意见， 法院最后决定在官方网站进行同步的视频直播。

开庭当天， 杜若在T.T.W.其他三位成员的陪伴下一起来到法院。

车门刚一打开， 无数的闪光灯汇聚成面前刺目的白光， 每一个方向都有数不清的长。枪短炮对准他们，记者们挤到了最前排，拼命地向前拥挤着， 嘴里连珠炮似的爆发出一连串的问句， 只但凡杜若现在的表情有一点变化，都能够立刻成为明天的新闻。

闻戚皱着眉头走在杜若前面，毫不客气地拨开直冲到眼前的的摄影机，宁安易和楚方沉默地一左一右护在杜若两侧。

前排的粉丝努力地将记者向后拉，一边冲着杜若的方向喊着“加油”。在踏上台阶之前，杜若余光朝着侧面瞥去， 视线对上后排粉丝举起的灯牌——

【别怕 我们和你同在】

为了避免脸上出现的微表情被记者拿来做文章， 杜若一路上都在收敛着自己的表情， 低头的瞬间，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穿过大门进入法院的瞬间，记者和粉丝嘈杂交错的声音在刹那间被完全挡在了门外， 周围在一瞬间空空落落得吓人。

随着开庭时间的逼近，无数关注着这次案件的观众沉默地进入公开庭审直播间。

以惊人的增速不断跳动着上涨的直播间实时人数让后台监控着数据的负责人有些慌张， 离正式开始直播还有十分钟，现在实时观看人数却已经超过了他们先前预估的最高人数。

后台兵荒马乱的时候， 法庭内部却是一片寂静。

终于开庭。

欢悦传媒最后请了代理人出庭， 杜若遥遥地向被告席的方向望了一眼， 便收回了视线。

网络舆论不能够最终决定这一场审判的结果，只能作为案件影响力的参考条件，最后能决定杜若的诉求能否成功的关键，还是在于他给出的证据。

“欢悦传媒未能按照合同规定，完全履行有关义务，实现《经理人合同》中的保证承诺，无法尽职尽责辅助杜某推进演艺事业。”

这是原告方提出的第一项理由。

直播间一开始还有人在发弹幕说【感觉欢悦传媒对杜若已经够捧了吧？全网黑的时候都没有彻底放弃他】。

这样的声音随着原告方给出的证据逐渐消失。证据显示，在杜若所谓的“全网黑”时期，其中一多半的“黑料”的扩散都有欢悦传媒的插手，其中甚至存在欢悦传媒主动放出的爆料，并没有尽到《经纪人合同》中包括“保障艺人声誉”在内的多项保证。

看着原告方提供的一条条证据，包括欢悦传媒对接人与爆料号的聊天记录、爆料号提供的转账记录等。

一时间，直播间的弹幕疯狂滚动。

【妈耶！其他经济公司都是为了自家艺人搞垮对家艺人，欢悦传媒这怕是要把杜若给搞死的节奏啊！】

【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其他经济公司要是能捧出T.T.W.组合这样一颗摇钱树，怕是拼命捂着藏着也要保住吧？怎么到了欢悦传媒这里，反而是争着赶着把摇钱树往外推呢？】

【何止呢，路人都说T.T.W.组合肯定是欢悦传媒的亲儿子，我只想说“啊呸”！

你见过亲儿子在下雨天被硬拉着出去接商演的吗？你见过亲儿子即便中暑也要被逼着去路演的吗？你见过亲儿子的粉丝直到三周年都没有正式的粉丝名称、粉丝应援棒，甚至连公开的应援色都是粉丝自己选出来后疯狂艾特官方才好不容易认证的吗？：）】

【我的天！看着这些“黑料”，我直接给跪了！我记得之前跟风黑杜若的时候，里面还有几个我信誓旦旦的“黑料”，结果全部都是假的？！】

不仅是圈外吃瓜群众，就是暗戳戳关注这一次庭审的圈内人也差点给跪了。

就差对着欢悦传媒大吼：你不要！让我来！

放着好好的摇钱树使劲糟蹋，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啊？

法官：“关于原告方提出的这些条款，被告方是否承认？”

被告方：“我们不承认。”

法官：“具体指出哪一条不承认。有没有买黑料？”

被告方：“……”

法官：“有没有原告方指出的公关失误？”

被告方：“……这个我不是很确定，需要进一步去确定。”

法官：“……”

法官：“请尽快确认，在今天之前给我答复。”

被告方聘请来的律师已经满头汗。

杜若这边拿出的第一项理由仅仅是让被告方心生不好的预感，第二条则打破了这种自我安慰的心理。

第二条理由：根据双方涉及合同性质问题，可以行使自主解约权利。

第一、二两条理由出来，天平已经在悄悄地倾斜。

杜若看着被告席上的代理人脸上的忐忑，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唇角勾起冷笑。

这就慌了吗？

好戏还在后头。

直到最后一条理由一出，图穷匕见——

“我方认为欢悦传媒与杜某签订的《经理人合同》中存在多条不平等条款，对该合同的法律有效性提出质疑。”

这一条才是杜若和律师在反复敲定后，最后挥向阿喀琉斯之踵的剑。

随着律师的声音，现场直播的镜头也将原告方提交的合约内容呈现在镜头前。

【分成比例9：1？？？你是在逗我吗？哪怕是刚入行的一些艺人也不至于是这么苛刻的分成比例吧？假如这笔钱还要和经纪人、助理分成……】

【我似乎看到一条，[假如因生病或受伤15天无法正常参与工作，就直接取消合约]？这种规定也太吓人了吧？】

【我原来觉得T.T.W.组合里的人都是劳模，杜若即便是全网黑的时候也还会出来给代言站台，那个时候我还嘲笑过他一个一流明星给三无产品站台，现在看来都是生活所迫啊……】

【前面的，先别急着感慨！杜若的律师提出[公司在未征得杜若本人同意的情况下伪造签名为他接了代言]，这里举例的时候就提到了那个三无产品！】

不管进入直播间的人是真的关注过杜若和欢悦传媒的纠纷，还是仅仅吃瓜看戏，当律师将这些不平等条款爆出来的时候，哪怕是再恶毒的黑子都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骂一声“活该”。

不管从法律还是情理的角度看，欢悦传媒都完全立不住脚。

直播间的一条弹幕说出了大多数网友的心声——

【这不就是变相的奴隶合约吗？】

就在这时，杜若察觉到一道不善的视线，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对上了公关部负责人愤怒的视线。

在与杜若四目相对的瞬间，公关部负责人看到了杜若的表情。

那双眼睛里空空荡荡得只剩一片淡漠，仿佛这场上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一场既定的闹剧，如同神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动着人间的天平；法庭内的对抗，场外的喧嚣，在他的眼中仿佛一文不值；而他侧着头，嘴角轻轻地勾起一道弧度，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是那样平静地凝视着既定的方向，仿佛已经看透了这场审判的结局。

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蔓延至全身，让一向自认清楚杜若懦弱性格的公关部负责人咬紧了牙关，眼底漫上无尽恐惧。直到杜若的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公关部负责人才像脱水窒息的鱼一样瘫软在了椅子上，周围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离他远去，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牙关打颤的声音。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整整三年，他们竟是都看走了眼，

竟将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当成了温顺无害的羊！

公关部负责人双眼无神地看向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顾周围人小声的询问，仿佛已经透过杜若的眼睛看尽了这场庭审的结局。

杜若收回视线，重新落回到场内。

现在，已经到了该结局的时候了。

“双方合约是基于相互信赖关系达成的委托合同，由于双方现在已缺乏信任基础，杜若单方面解除合约的诉求符合法律规定。”

一锤，定音。

杜若扬起嘴角，弹幕里随着结果的宣布而炸裂的瞬间，他已经被冲过来的人迎面抱住，下意识想要推开来人的手在看见眼熟的衣服后硬生生收住。这一下的犹豫就让杜若彻底陷入了队友们拥抱的包围圈中，也替他挡去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

杜若与欢悦传媒成功解约的消息，很快就成为了全网热议的内容，甚至惊动了官方媒体，专门在当周的新闻中播报了这条消息。

艺人告公司的官司绝大部分以败诉赔偿告终，杜若的成功解约实在属于异类中的异类。

但是看过庭审直播，或者看了粉丝整理出的文字版庭审内容的网友，没有人能够对法院的决定产生质疑。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够可看出，杜若和欢悦传媒签署的《经纪人合同》完全是彻彻底底的不平等合约。

庭审结束后甚至有人算了一笔账，假设T.T.W.组合四人签署的是同样的合约，那么在他们出道后三年内，刨除少到可怜的练习成本，给欢悦传媒带来的收益即便保守估计都已经令人咋舌。完全可以说，T.T.W.组合给欢悦传媒造了三栋楼。

结果出来后，一边心疼杜若遭遇，一边又为了解约成功而欢呼雀跃的粉丝铆足了劲把#杜若堂堂正正#直接刷上了星光网热搜第一位，挂了整整两天都没有落下来。

但在这期间，也有些粉丝担心杜若的解约会不会对T.T.W.组合即将到来的演唱会造成影响。

不过这种声音还没有发酵起来，杜若就用自己新开的账号开了直播。

晃动的镜头里先是出现了放大的五官，但即便是从下往上拍的死亡角度，加上仅仅露出的鼻子和下巴，还是有粉丝眼尖地认出了人。

【啊啊啊，是杜若啊！不过这个拍摄角度是怎么回事kkk】

“哎？”被陈默提醒的杜若才注意到，开始调画面和角度，期间已经有粉丝把消息传到了群里和网上，直播间的人数开始飞快地暴涨。

“嗨，大家早上好。”杜若笑眯眯地对着直播镜头打了个招呼，身后是空无一人的车座和飞速闪过的窗外景色。

杜若看着直播间飞快闪过的留言，挑着回答。

“我现在在哪儿？去哪儿？”

“在车上啊，然后是去练习室的路上。”

“不是欢悦传媒的练习室，我已经解约了。”

听他自然地说出这句话，留言里一堆的恭喜，杜若忍不住一笑。

“同喜同喜。解约之后不是不能够用原来的练习室了嘛，所以我们在外边租了练习室。”

眼尖的观众马上揪到了“我们”，杜若也大大方方地回应了：“对，在演唱会之前他们也会到这个练习室里和我一起训练。”

留言里一堆在刷感天动地“队友情”的，还有几个人在问杜若之后的打算，杜若也都好脾气地一一回应了。

“我现在还没有确定下一家公司，没骗你们。”

“我注册了新的星光号，原来的那个号不能用了。”

“名字版权的问题……”杜若说到这里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小狐狸，“我本名就是杜若，只是这个事情举证会比较麻烦一点，大家别担心啊。”听着杜若这像是哄小孩一样的温柔语气，意志不坚定的粉丝已经晕晕乎乎地刷“好”了。

“假如签了新的公司，会发正式通知的，如果大家怕看不到消息，我可以买个热搜呀。”听到这句话，熟知星光网热搜骚操作的粉丝一阵爆笑。

还有问到杜若现在团队的问题，杜若就把直播的镜头给到了前排正在开车的陈默。“当当当！给你们隆重介绍我的新任经纪人！是的，不用惊讶，不用惊讶，我原来的经纪人跟着我一起离开公司啦！不过他现在还要兼职司机。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呢？”留言里在刷“因为爱”的时候，陈默突然接了一句话，“折服于你的人格魅力。”

【哈哈哈，[人格魅力]是什么鬼哦。明明就是[因为爱]（狗头.JPG）】

【1551，经纪人小哥居然跟着一起离开了吗？好棒！】

播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杜若看了眼窗外，突然开口：“哦，不对，快到了，我应该要先把直播关掉，不然就透露地点了。”

刚说完，还在直播间的粉丝就猝不及防地迎来了黑屏，在短暂的懵逼后，他们自觉地没有提醒杜若他其实还没有下播，而是在直播间里自嗨了起来。

【和欢悦传媒解约后，若崽崽活泼了不少啊（老母亲落泪.JPG）】

【嗨，别提了，都不知道以前欢悦传媒私下里到底和杜若说了什么，早期上节目都战战兢兢的，好像一句话说错就要被封杀了一样】

【唉，都解约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直到来到练习室，杜若拿起手机后才发现没有中断直播，在粉丝的强烈要求下，他让T.T.W.组合的其他三人依次露脸打了招呼后，才结束了这一次直播。

杜若这一次的直播算是安了不少粉丝的心。

离开欢悦传媒后，虽然下家还没有确定，但是杜若身边还有原来的经纪人帮他打理事务，看起来气色不错，而且和其他成员的关系也没有受到影响……

直播间里透露出的信息让混乱的粉圈慢慢平息下来。

而这场直播最后发酵开来，却是因为圈内人的“骚操作”。

杜若新注册的号是“T.T.W.杜若”，这个前缀让不少粉丝都安下心来，但紧接着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最先艾特杜若的是之前被一起卷入“毁约”风波的乐安公司。

【乐安公司：我们公司包每月基本工资和五险一金，当年表现好的艺人还给额外发年终奖金，要不要考虑一下@T.T.W.杜若】

还没等粉丝反应过来，其他公司也飞速跟上。

【华金传媒：我们公司旗下艺人有刘一、赵二、胡三、李四、米五……华金传媒，优秀艺人的不二选择！

……考虑一下吗？@ T.T.W.杜若】

【海蝶唱片：我们公司女多男少，球球小哥哥看看我们嘤嘤嘤@T.T.W.杜若】

当然，这一条马上遭到了粉丝们的无情调侃。

开玩笑，哥哥现在几岁？

什么？你说已经成年了？

不不不，我们不听，哥哥不能队外恋爱啊啊啊！

嗯？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杜若和欢悦传媒的解约官司之后，欢悦传媒已经成为了圈外和媒体盖棺定论的“黑心公司”，而在这个关头艾特杜若的公司，一方面是真的眼馋并且在积极接触的，另一方面也想着踩着欢悦传媒给公司刷一波存在感。

一开始粉丝还在惊讶，但随着参与进来的公司越来越多，到最后就完全是无动于衷的状态。

你说又有公司艾特我家哥哥了？

哦。

反应异常高冷。

内心却还是在“嘤嘤嘤，我家哥哥好棒”。

***

而在杜若成功解约后，他们还是抽了时间出来，见了闻戚口中那位“开了一家小型经济公司”的朋友。

高高瘦瘦的男子把西装传出了雅痞的风格，一双招人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即便是有了西装加持，看起来依然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

他们见面的地点在临时租借了一个月的练习室里，这位杜若眼中的“大少爷”从进门开始，就在不断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

闻戚轻咳了一声，还在四处打量的“大少爷”身体一僵，立刻就正经了起来。

“这位是我和你们说过的，开了一家小型经济公司的朋友。”

随着闻戚的介绍，这位大少爷也笑着道：“初次见面，我是向星。”

不知道是不是杜若的错觉，这位大少爷的眼神似乎一直在往他这个方向飘，但很快，察觉到对方视线移开，杜若又觉得是自己想岔了。

在杜若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向星努力遏制住自己龇牙咧嘴的冲动。

嘶，他知道了还不行嘛！用得着用力掐这一把吗？

呜呜呜，回家一定要看一看，感觉已经青了……

在心里默默地唾弃着发小的“没有原则”，向星表面上还要尽力维持住自己已经岌岌可危的“精英”人设。

向星努力对着他们重新露出笑容：“闻戚应该和你们说过具体情况了吧？我这家公司呢，老实说主要就是小，但是资源方面也是能撕得动的，如果你们想要在大公司出唱片，也可以提前在合约里说明排除掉，这样我们只负责经纪人部分的合约。我这里带来了草拟的经理人合同，如果有哪些地方你们觉得有问题或者不满意，可以现在就和我提出来。”

说着，向星把准备好的合同书递给他们。

杜若打开合同书。

分成比例1：9，公司1，艺人9。

老实说，就仅仅这一条就已经是很多吹得天花乱坠的经济公司没有办法承诺的了。

再往下，除了完全优渥的常规合约条件之外，还将一些人性化的内容都写进了合约中，其中甚至还有[不阻拦艺人自由恋爱，同时恋情被拍后是否要承认或澄清，必须由公司和艺人协商后共同决定]类似这样的条款。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份合同书给出的条件都已经是极好的。

只是……

“请问我可以考虑之后再给你答复吗？”

杜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向星很快就回应了，“可以啊，你们也把合约书带回去找法律专业的人士看看啊，万一有哪个地方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说到这里，向星猛地一拍脑袋，“嘿，你们还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对吧？来来来，我们加一下。”

杜若看着迅速伸到自己面前的二维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看见向星若无其事的眼神。

好吧，大概是他想多了。

向星在闻戚眼皮子底下加到了杜若的联系方式，连着身后刺来的死亡视线都觉得无所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