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404》之前已经公布了三支预告片，但每一支预告片透露的信息都有限， 同时又挠得观众心里痒痒的。表现在明面上的结果就是， 原本在首映前一周就应该大致稳定的期待值， 在首映前一天还在继续往上涨。

电影的期待值，其实就是电影宣传组和观众心理博弈的过程。而像《404》这样出奇高的期待值，完全是在走钢丝。

假如电影上映后，观众反响好，那么就能够凭着之前累积的高期待值加上后续的好评， 将前期的宣传效果最大化；但倘若观众反响不够理想，期待值一旦滑坡，也容易造成反噬。

这一点， 包括窦洪在内， 在座的业内人士都心知肚明。

现在，窦洪更好奇的是， 最终《404》的成片究竟是怎样的，才能够让一向谨慎的宋正青同意了危险系数这样高的宣传手段。

电影一开头， 随着吉他声和背景音里淡淡的风声， 镜头里首先出现了一双蓝白的球鞋， 而镜头随着这双球鞋主人的角度，一路穿梭过路边的早餐摊、自行车轮、无数路边的行人……

开头不过一分钟，窦洪就挺直了腰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屏幕， 不愿意错过哪怕一秒的镜头。

每一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拍摄习惯和拍摄风格， 而宋正青最为人称道的， 是他对细节的惊人把控。对于业内的影评人来说，宋正青的每一部电影都值得让他们在首映之后两次三番地走进电影院，势必用放大镜将电影中藏在细节中的伏笔抽丝剥茧般地寻找出来。

开头的这一段，尽管没有直接拍周边的环境，却随着球鞋主人的脚步，将周围的环境呈现在了每一位观众的面前。而整体清爽的色调，和背景里的吉他声无比契合。

这种以小见大的手法，迅速地将观众代入到了电影中的情境中。

至少对于窦洪来说，在看了开头的这一段之后，他脑海里立刻回想起了自己青春时的校园生活。而他能够打包票，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观众，远远不在少数。

而等到球鞋的主人走进教室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他的正脸。

是杜若。

不，是周黎昕。

杜若的那张脸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时候，观众席上几乎立刻响起了抽气声。

杜若有一张电影脸。

很多业内人都说过这句话，电影脸的重要特征就是“故事性”。就好像现在这张脸出现在大荧幕上的瞬间，少年眉眼间洋溢着青春的气质，一抬眼，一勾唇，满满的少年感简直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那双眼睛盯住镜头的瞬间，和杜若在舞台上的表现截然不同，并不会让观众有出戏的感觉，几乎是他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观众就自然而然地将他带入了周黎昕这个角色。

在电影开始的五分钟里，“谈嘉”仅仅在别人的口中出现过一次。

而当闻戚饰演的谈嘉在无数观众的翘首以盼上第一次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看过了原小说的观众在电影院里捂住了嘴，才勉强压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尖叫。

当两人四目相对，午间的阳光从窗户里斜斜地落在教室里，照亮了两人相握的手。

明媚的阳光，敞亮的教室，穿着蓝白校服的两位少年握住彼此手的画面，好看到不可思议。

当这一幕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时候，不管现场的观众是否看过原小说，都在刹那间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宿命”的气息。

前半段的校园时光温馨到令人嘴角不自觉上扬。

在相处的过程中，谈嘉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越来越长时间地放在了周黎昕的身上。

他会因为周黎昕开心而不自觉低下头，偷偷弯起嘴角；也会因为周黎昕抿着唇角的动作，而悄悄地皱起眉头；会装作不经意地将专门买来的饮料放在周黎昕的桌上，而在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的时候，趴在桌子上听着动静不自觉地笑……

在谈嘉的身上，仿佛能够看到所有人青春年少时暗恋一个人的缩影。从一开始的懵懂，到了解自己心意后的慌乱和茫然，他将自己的心思埋得很深，和周黎昕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底打了千万遍的腹稿，既想要让周黎昕知道自己的心意，又害怕自己的心思会让周黎昕远离他，厌恶他。

但眼睛里的喜欢却是藏不住的，会从谈嘉的每一个嘴角上扬的弧度和下意识的小动作里泄露出来。

几乎每一个有过暗恋经历的人，都能够从谈嘉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时间飞速流逝，到了谈嘉生日的那一天，他怀抱着隐秘的期待，故作平淡地给周黎昕发了邀请，却在打开门看见周黎昕的那一瞬间，嘴角无法克制地上扬。

在生日派对结束后，谈嘉独自一人送周黎昕走出门。

两人沉默地并肩在路灯下行走着，晚风轻轻拂来，让谈嘉不自觉地就放松了下来。

“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明白……”

谈嘉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石头和地面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可能呢，我当然会有不懂的事情。”轻笑声从旁边传来，是谈嘉上课偷睡时听到过无数次的声音。

“但我总觉得你是知道的……”谈嘉反复喃喃着，刚才生日派对上愉快的心情仿佛在瞬间就消逝无踪，明明周黎昕就走在他身边，他却慌得好像对方下一刻就会像一阵风那样消失在眼前。

“知道什么？知道……”

“你喜欢我吗？”

就在周黎昕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电影院里所有的观众都和电影中的谈嘉一起，心跳漏了一拍。

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

这样的概率实在是太低。

以至于当大荧幕上的两位少年终于将那层窗户纸捅破的时候，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观众，都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路灯将相拥的人影，拖得很长，很长，渐渐模糊的画面中，给人影的轮廓都加上了几分涌动的暧昧。

看着谈嘉在周黎昕的鼓励下，重新将功课拾起来，将目标定在了和周黎昕考同一所大学上。

看着两人在课间，低下头就忍不住朝着对方看去，然后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看着一切仿佛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周黎昕家中猝不及防的变故，却将这段故事硬生生地切断，在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解释的情况下，周黎昕在突然的某一天，就从谈嘉的生活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当谈嘉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几乎是以疯狂复习的势头，擦边冲进了之前与周黎昕约定的目标大学后。

开学的当天，谈嘉在公告栏前站了整整一个上午，反复地在上面试图寻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一遍，两遍，三遍……

他的神色越来越冷漠，但眼神却依然机械地一次又一次扫描着公告栏上所有的名字。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那个少年就好像是青春年少时的一场绚丽的梦，出现的时候猝不及防，离开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这一段戏中，闻戚的表演并没有用任何的大动作，大表情。

和之前在校园里小动作颇多的时候对比，在周黎昕消失后，谈嘉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了。

这种转变，没有人能够说得上是好还是坏，但闻戚的表演方式却让观众感觉心里堵得慌，一些观众甚至在黑暗中悄悄地红了眼眶。

当五年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已经踏上社会的两人面对面的瞬间，明明周黎昕和谈嘉的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但眼睛的特写镜头下，两人眼底的情绪都显得那般复杂难言。

曾经撕裂过的伤口没有办法轻易愈合，甚至只要两个人见面，那留在心上的伤痕依然会隐隐作痛。

但无论是周黎昕，还是谈嘉，都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心底接近对方的欲望。

即便是心口的疼，也不能。

五年前，在路灯下，谈嘉主动迈出了那一步。

五年后，周黎昕转身回来，在背后重新拥抱住了谈嘉。

昏暗的光线下，映在墙壁上的影子疯狂地纠缠在了一起，他们拥抱着，亲吻着，一切仿佛都顺理成章，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在最后的那一刻，周黎昕狠狠地咬住了谈嘉的肩膀，生理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用力得似乎要在他的肩膀上留下永久的烙印，而谈嘉面不改色，眼底却早已经被疯狂的欲望充斥着，他紧紧拥抱着周黎昕，仿佛要将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放到这一段戏的时候，电影院里的不少角落里都轻轻地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而就在这时候，正在专心地观看着电影的杜若，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被人轻轻地捏了捏。

杜若转头瞪了闻戚一眼，尽管他们后面一排并没有安排坐人，为了避免影响到别人，他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道：“做什么？”

黑暗中看不清闻戚的表情，只能够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

“做什么……”

闻戚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杜若的这句话，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下一刻，闻戚的面容在杜若的眼前瞬间放大，他先是轻轻地吻上了杜若的唇角，接着微微往旁边一偏，温热的触感就落在了杜若的嘴唇上。

这一瞬间，杜若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闪过的一句话居然是——

幸好剧院的椅背足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