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327.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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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崔季明醒过来的时候, 她以为不过是第二日天明,谁知却看见日光隔着皮帐映进内里,她床榻外不远处摆了一张高椅, 椅背对着她, 人也背对着她,束着发冠的头微微垂下去,宽领与松软的袍内,延伸出一截修长的脖颈来, 似乎闭眼睡着。
就那个身体的形状, 崔季明脑子还没清醒, 眼角感觉还都不能完全张开,第一反应就能认出来——那绝对是殷胥!
这到底过了几天!他什么时候到的!
当然, 对于崔季明这个一气昏过去几天没醒过来的人,自然不知道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原阳第二天天未亮抵达了他们的营地, 一进营地自然也听闻了崔季明受伤的消息,这事儿简直是传到谁的耳朵里都要被吓一跳。
刘原阳毕竟是身份和崔季明几乎相当的主帅, 谁也不敢拦,独孤臧和张富十只能紧张的站在床边,死死挡住崔季明,艰难尴尬的应对着着急的刘原阳。
刘原阳其实并不相信独孤臧与张富十,他听说这些人都是以前山东河朔的叛军,是被崔季明收服的匪首,自然是怕这些人有意谋害崔季明,意欲夺权。
独孤臧与张富十两个人肩并肩这样不自然的站着,刘原阳自然心中生疑。他靠近几步,倒是看见了崔季明气色相当差却也在平稳呼吸的脸,却仍然不放松,要看一眼伤口。
这两个人不敢跟刘原阳冲突,却直直伸着胳膊跟用道法抗洪的两个仙人似的,死死扎在原地不动。问不出原因,不说理由,反正就是崔季明之前醒来一次说过不想让人触碰,他们俩人也像刘原阳描述了一下伤口,但就是不撤走。
然而紧接着刘原阳到达这里的还有,从周边回来递消息的蒋深和陆双等一些陆行帮的人,蒋深赶过去的时候,刘原阳脸都气红了,他越想越心疑,已经要拔了刀在床前砍死这两个小子了。
这一两天魏军内部都有点炸了锅,再加上刘原阳在内心已经把这两个小子打成反动,就差带兵包围主帐了。当蒋深赶过去的时候,看着张富十和独孤臧有苦说不出、却挨揍也死都不走的姿态,再望一眼崔季明从被褥下头露出一点肩头,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蒋深一把勾住刘原阳的肩膀,拍了拍他,说了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先把刘原阳拽走了,独孤臧二人还没松口气,就看着陆双带着一个方块脸不耐烦的背箱女子走了进来。后头还跟了几个刘原阳的兵,陆双的表情相当难看,两手插进他那透风的袖口里,斗笠搭在背上,道:“这是看见了?”
张富十只知道陆双和崔季明私交不错,却不知他居然早就知道——
这一开口,他也一皱眉。
一群人都在拼命想着掩一个秘密,对彼此都互相猜忌起来。
柳娘不说话,走过来直接掀开一截被子,抬起崔季明的胳膊看了看,转头对陆双道:“伤在侧面肋骨,从胸口右侧一直延伸到腹部右侧,长度近一尺,处理的很好,一看就是技术高超的军中郎中之手。且不说他们两个人肯定是看见了,这郎中肯定也知道了。”
柳娘直接将药箱摆在了一边,陆双平日笑起来散漫,偶尔也跟军中的人喝过几次酒,今日神情却似鹰一般好像要啄瞎了他们两双眼,挥了挥手,那几个刘原阳的兵冲了过去,一把扭住了张富十与独孤臧。
张富十还算镇定:“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双:“那你们应该知道这事儿事关重要。毕竟她穿男装也有十几年了,能到现在瞒得死死的,也是众人都把这秘密当命似的。毕落你们还要听圣人和三郎的意见,我们也没由头杀你们,但你们就别这样纰漏百出的站在这里了。”
张富十肩膀松懈下来,被两个兵,拽出去,却先道:“你早就知道?”
陆双瞥了一眼崔季明昏迷过去的脸,面上滑过一丝心疼,没转头轻声道:“没那么久。”
张富十和独孤臧暂被软禁,自然闹的很大,一部分人以为刘原阳是要在军中夺权了,营内甚至好几百将士都拿起兵器要闹起来,还是张富十亲自声明说是因为自己保护不当才让季将军受伤,这不过是例行的领罚,圣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军中的权力不会有任何的变动。
刘原阳立刻带兵去攻向建康,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夺权易主的样子,诸位才放下心来。
军营中这几天有些剑拔弩张,四处环绕着不安的气氛,但毕竟药还在往主帐里送,显然崔季明性命还好好的,张富十与独孤臧只是被软禁,刘原阳大败建康城内仅存的七八万叛军,事情也压在了危险的线上并未爆发。
崔季明昏过去倒是轻松了,却苦了为她忙前跑后的柳娘。
当然昏迷这件事……可不是像天仙下凡一睡几万年美貌不变那样简单,她必须有人给翻身防止压坏皮肉,给擦身子防止喝了汤药之后出汗变臭,而且喝下去的汤药总要……放水。
如果没柳娘在身边,这几天她真是可能变成一头圈内打过滚的猪。
迅速的,圣人到达建康附近的速度快的令人惊愕,建康城内已经打下来了,刘原阳正驻扎在建康城内,圣人坐船也顺路,按理说应该先去建康城内。他却径直赶来了他们这驻扎在城外的营帐内。
圣人一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自然是不攻而破,帐外静了下来,却不知帐内无声的风波汹涌。殷胥风尘仆仆赶来,这是他第二次收到关于崔季明遭遇危险的军信,上一封差点要了他的命。
当他几乎是一路船换了车,车换了马。马到帐前才停,冲进帐内,就看见柳娘正在将药汤来回换碗,她平躺在薄被下头,呼吸慢吞吞的,好似浅眠。
他其实满心的怒火,想要责备她照顾不好自己,想要没来由的也责备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在看着她一瞬间都安静了。
柳娘回过头来要简单行礼,就看着圣人像是靠近一只芦苇地里受伤的幼鸟一样,轻轻的靠近她,摸索了床沿半天才坐下了。
其实崔季明躺得都不算是床,毕竟床具那么大不可能带在军中,那是几个木箱上头垫着木板、皮毛又铺了褥子的简易床。他坐下去咯吱一声响,崔季明要是平时早该迷迷蒙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清是他,朝他抬起手,弓着身子,像是一只在垫子上打滚的猫一般朝他靠拢来。
然而她却根本不能醒过来。
甚至都没有之前那次艰难大战之后,她听见声音腾地弹起来拔刀的样子。
殷胥手上有些不太干净,他在同样风尘仆仆的衣摆上蹭了蹭,刨开被子想看看她伤口。
这个永远警觉永远有精神有力气的黑皮小怪物,胳膊瘫软在被褥里,被他冰凉的手挪动也不自知。他终于找见了,那道皮肉从缝线的交口处微微外翻的可怖伤口,几乎像是要把她从侧面剖开,将人从皮囊里剥出来似的。
他一下子都不敢呼吸。
附近还有很多不能清除掉的污血凝固着,伤口两侧肿着,他有点头晕目眩,转头望向柳娘。柳娘不会撒谎:“现在还有点发热,但已经比前两天好很多了,前日夜里高烧不退,我都觉得她有可能要挺不过去。然而现在已经退烧了,但也不能说一定就不危险了。”
殷胥在被子里找她的左手,她的手一向都会有力的反握住他,或者故意的挠一挠他的掌心,像今天这样温顺柔软也是头一回。
殷胥转头看了一眼柳娘,轻声道:“辛苦你。”
柳娘不客气的受了这一句,她等着喂药,也不走,再抬头时却看着圣人两手捂着脸,无声的躬身坐在床边,肩膀细微的颤抖着,她想了想,道:“麻烦圣人帮忙喂药吧,我要去准备换的敷药。”
殷胥没抬脸,点了点头。
喂药有专门给病人的靠枕和撬开口舌的器具,殷胥有点笨拙却也做事够细致,柳娘又过来换了一次药。当崔季明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殷胥驳了要议事的众人,独自陪她一会儿却累的睡过去的时候。
她睁开了眼,费力的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
他一只手垂下来,从袖口露出指尖来,肩膀有些歪斜。她也不想叫他,就这样望着他后颈好一会儿,看的她都发困了。殷胥穿的外衣最外层是缎料的,有些滑,也是他太困了,整个人从椅背侧面慢慢就要滑下去了,崔季明这才清了清嗓子,哑着道:“阿九。”
殷胥一个激灵醒过来,扶着椅背茫茫然回过头来。
崔季明嘴唇都要裂了,却仍然扯开嘴努力笑了笑。
一霎那殷胥面上无数心酸恼怒无可奈何都流露出来,他坐着睡麻了腿,跟让人打了似的扶着凳子拖着腿走过来。
崔季明傻笑。
殷胥一巴掌摁在了她脑门上,她一下子闭上眼睛还以为真要挨揍,一会儿才听到嗓子也沙哑的殷胥道:“不行,我试不出你的体温来。”
崔季明偷偷睁开眼来:“我觉得我挺好的。”
殷胥气不过,难得蹦脏字:“好个*!”
他要抽回手,崔季明连忙将一边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他手腕:“别走别走,凉凉的舒服。”
毕竟这里没法弄冰来,前两天倒是用溪水沾*的巾子来给她降温过,殷胥听她这样说,自然也没有把手拿开。
殷胥道:“我听闻是言玉的一个手下伤的你?他是想让你去给他陪葬么?若是他这样做,也别怪我找到他的尸首,将他挫骨扬灰了!”
崔季明嗓子疼的厉害,却也道:“那谢姑原来是龙众的人,好几年前就看我不顺眼了,是我大意了,以为自己穿了铠甲绝不可能会输,却不料是杀了她却也遭了黑手。”
殷胥没有多说,显然不可能认为这事儿怪崔季明大意。
殷胥垂下眼来,其实没见面的时间也并不太久,可崔季明卧病几天就让他有些认不出了,他道:“这事儿你居然还想瞒我是么?你这是什么心态,就觉得我傻到连你身上添了这样一道伤疤,连你昏迷几日都能不知道是么?”
说起这个来,崔季明心虚了:“没……我没有不想让你知晓啊,我、我是怕事情闹大了。啊,话说建康怎样了?”
殷胥换了一只手,给她冰一冰额头,道:“你就想想你自己得了,外头用不着你管。”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脱了外衣躺进来。
这才解开外衣,崔季明拿胳膊捂住胸口,往后一仰:“你干什么!你丫能不能别那么禽兽,我他妈还带着伤呢,你是觉得趁着我受伤,好不容易能压我一回了是不是!”
殷胥气的直翻白眼:“你脑子里就这么想我的!”
崔季明急:“你满脸写的都是‘艹了才解气’几个字,那你要我怎么想!”
殷胥穿着单衣掀开一点被子,躺到这简陋的绝不舒服的床铺上来,道:“……给你降温。”
崔季明其实被褥里头只裹了一件堪堪盖的过*股的白色长衣,散散的系着绳带,里头连个亵裤都没有。她居然面露一点点失望之色,动了两下要给殷胥让位置,却牵扯到伤口,疼的喘了一口气。
殷胥连忙道:“你别动了。”
他盖上被子,离着崔季明还隔有一小段距离,手却还在被褥里捣鼓。
崔季明斜眼:“你干嘛,你是要脱裤子么。你要是脱裤子可就不凉了。”
殷胥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轻轻靠过去,抓着她的手往他胸口贴过来,崔季明以为自己会触碰到中衣,却碰到了他裸的胸膛,凉凉的,却也挺光滑的。
他刚要说话,崔季明却抿着嘴笑起来,一下子脸上跟放烟花似的亮起来了。
殷胥:得了……也不用多说了。
崔季明*股一拱一拱的费力靠过来,殷胥无奈只得靠过去拥住她,她烫的像是要融化了他,殷胥感觉到崔季明又软又烫的身子靠过来,忽然有点想扶额:是他把自己想的太坐怀不乱了。
他解了上衣,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拥着她的背,让崔季明能贴着他,低声道:“这样有没有凉快一点?嘘,别又废话多起来。这毕竟是在军中,你帐下随时有可能来人。”
唉,崔季明的营帐不大,跟外头就跟隔着一层纸似的,万一谁闯进来,看见圣人的外衣都扔在椅背上,跟受伤后浑身裸的季子介抱在一起,这事儿也要闹的人尽皆知不可。
他也不知道是在忍什么,无奈的闭着眼睛,抓住她仅有一边动弹起来无碍却丝毫不老实的胳膊,让她手别越摸越往下了,道:“你再睡一会儿,估计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又要喝一次药。”
崔季明紧紧贴着他,整个人*的哪里还像能睡着的样子。大多时候都是要她又扒又甜言蜜语,殷胥才肯在内屋外的地方褪了衣服,今日的待遇,相当难有啊!
殷胥也困,还没眯眼躺一会儿,就感觉崔季明的两只手也在捣鼓起来了。
他睁开一只眼:“你要干什么?”
崔季明颇为有理,笑嘻嘻道:“我也脱了,这样冷却起来比较直接嘛。”
殷胥瞪圆了眼:“你不许脱!”
她要再脱了还降个*的温啊!
殷胥想起了什么,眼看要拦不住对于脱那仅剩一件的中衣热情无限的崔季明,忽然道:“军信是张富十写的,听说刘原阳把他们二人都暂时软禁起来了。他们……是得知此事了?”
这会儿不用他喊冷静了,崔季明整个人都跟一阵寒风掠过似的凉了下来,她老老实实的趴着,脸去拱到他颈窝里,殷胥拎她后脖子都拎不出来,她声音闷闷道:“不如……我们再躺一会儿。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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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开始装死,殷胥语气上有些恼火:“所以你是打算包庇他们二人还是怎么着?自己觉得被看了也无所谓了?到底有没有碰到你——”
崔季明似乎是知道他狐假虎威,语气虽恼火,手还在一下一下捋着她后背,她一会儿道:“你洗澡的时候让几个老宫女看光了,我还没生过气呢。耐冬都摸了你不知道多少下了,他还对我发过脾气呢,我不也就认了么?”
殷胥让她的狡辩快气笑了:“那能一样么!”
崔季明拱着也就罢了,居然还张嘴咬了咬他耳垂又来回没完没了的舔,殷胥摁了摁她脑袋:“脏!我一路风尘仆仆的。”
崔季明哼哼两声道:“你不知独孤跟小兰兰住到一块儿去了么?这么久以来,俸禄只给他自己留个买米钱,其他全拿去给考兰挥霍了。张富十就更别说了,他自个儿脸都不要了,还装什么学写字的,撒泼打滚怕都是用上了才往人家道观里挤了一夜……”
殷胥:“他们再惨也不是理由。”
崔季明听他这话说的平静,反而觉得他是要搞事情,赶紧跟赶着贿赂似的把身子贴紧了,满口道:“哎哟,无所谓的事儿……”
殷胥没回她,却面上淡定的吃下这贿赂,紧紧抱着她,嘴唇在她额头上蹭了蹭:“你先睡会儿吧。”
等崔季明真睡着了,他这才缓缓起身。
殷胥再屋里盘着走了好几圈,不停的告诫自己毕竟身份在,绝不该斤斤计较。对待世事政令,对待天下百姓都宽容的很了,偏就因为旁人看了两眼,就觉得过不起心里这个坎儿了。
对待崔季明,他自然难宽容无私。崔季明一句“什么你都是第一个”的话,都能让他翻来覆去琢磨高兴大半年,说句很上不得台面的话——谁要是多瞧了她几眼,他都想把那人眼珠子挖出来。
旁人总觉得她那衣服下头裹着的是个不爱洗澡的粗犷老爷们,但唯有他知晓浑身**也毫不羞耻的她趴在床上两只脚荡来荡去——是怎样的风光。
这种掩藏已久的独属于他的秘密,让别人窥见个边边角角,他浑身不舒服。
他走来走去,想想也确实该见这两人,就当是想着什么法子要他们封口,也该见见。
殷胥摸一摸崔季明的脑门,穿戴好外衣走出去了。
此刻张富十跟独孤臧都被软禁在一个帐下,俩人最早地位还不算太高时,就是挤在一个帐下,独孤臧嫌弃老张吃饭之后连带油光的碗都要倒着热水嘬干净,张富十嫌弃独孤三句不离“当年我家”“当年我爷爷”的旧日光辉。这会儿俩人再重温旧梦住到一块儿,倒是不彼此嫌弃了,满脑子都在思考一件事儿。
因为崔季明这事儿,能牵扯到的事情太多了。
往小里说,他们宁愿那天发现圣人是女子,都不能信崔季明是女子。这俩人……一个风流倜傥夜不归宿的浪子和一个谨慎寡言细致严苛的老正经,他们其实也无数次笑谈过圣人看着在朝堂上如何威严如何圣明,私底下不知道让他们老季玩的又哭又叫呢。
历数前头多少年,跟皇帝有些不清不楚的男子,哪个不是身娇体软媚上的,崔季明这样的能有几个。
在平民百姓眼里,这打仗多少年,也不及跟圣人这风流韵事有的说头。
结果到头来自家将军才是没硬件的那个,回头审视,这看起来弱不禁风满身书卷气的皇上居然是折腾自家将军的那个……要谁肚子里都咽不下一口气,活像是自己屈居人下了似的,真想着恨不得哪天拿个麻袋套在殷胥头上打一顿再说。
但这事儿纠结的暂且过去,能品出来的事儿就更多了。
季子介的身份基本成了公开的秘密,大部分臣子看见崔式在朝堂上按捺不住维护季子介,也都心里跟明镜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若是崔季明是女子,细细品来世家倒台落幕前的大邺格局,那就不是件小事儿了。
崔家二房子嗣稀少,崔季明只有两个妹妹,若她是女子,从一开始二房就没有传下来的男丁,崔季明作为炙手可热的二房嫡长子是个骗局,为的是承接贺拔家的军权与崔家在朝堂上的控制力。
虽然现在崔季明为了避免崔家握权太重等等,主动抛弃了崔季明这个高门出身,选择了纯粹寒门乡野的出身来支持圣人。她既没有直接接受贺拔家的兵权,也没怎么利用过崔家的权势,就走到了今天。
但若是依旧保持当年两家高门联姻嫡长子的身份,再接受官职,身处高位,一旦女子身份暴露,在当年不知道对朝野对世家有怎样的震动。
不过也不是说现今就高枕无忧了。
反而直接牵连到的是圣人。
且不说她与圣人的关系几乎也快到了人人心知、人人默许的地步,但更重要的是她如今在大邺朝堂和百姓心中的位置——从军权上来说她与夏辰和刘原阳持平,但她年纪才不到那两人的一半。外头那层季子介的皮是出身低微经历传奇,受到百姓追捧喜爱,也有利于圣人鼓励寒门的名声;里头那是崔家贺拔家血脉的真身份,有跟圣人近十年的相熟,又三代和殷姓交好的过往,群臣敬重也忌惮。
再加上,她手下兵权也不是隶属于凉州或沿海的地方,而更像是圣人手里无所不能指哪儿打哪儿的剑。这支军队既高度统一于崔季明手下,也是圣人除却中军以外,手握的另一支身前大军。
考虑到曾经各地军权分散,导致的这几年的动乱和变故,圣人收纳兵权是迟早的事情。他先是登基时扩充中军,几十万大军直属帝王手下,莫天平在名义上是他的副将。但由于中军常年驻守洛阳长安的关中一带,战斗力难及各地大营,地方上若攻击洛阳,圣人依然难自保。圣人一是不愿意削弱大营毁我大邺自身,二也不愿中军只有人数形同虚设,就想到了以季子介之名,掌控一支战力强大,兵种丰富的部队。
那么魏军就是半中央性质的军队。
魏军首领若是女子身份曝光,这权利支给谁?
还回圣人手中?
他既不可能直接率领军队,也不可能带着魏军四处支援。
圣人或许迟早会回收一部分兵权,但肯定不是现在。
再找将领任命?
再任命谁能像信任季子介这般?
就算是不考虑他们二人情感,从权力上来考究,崔季明就是大邺军权的半个脸面,是圣人身边的利剑,他作为帝王,必定是宁杀一百不肯损崔季明一人的。
这样慢慢想来,独孤臧与张富十俱是一身冷汗。
独孤臧嘟囔了一句:“干脆俩人早早成婚得了,兵权那真是到了自家口袋里。”
张富十冷笑:“到自家口袋里?你见过哪个皇后还领着朝廷官职的,若是不领朝廷官职,那兵权就不是她的!”
他话音才落,就看见帐帘被外头的卫兵掀开,一个瘦高的身影弯腰走了进来,后头一排宫人停在了帐外,唯有宫里宫外都认识的耐冬跟了进来。
两个瘫软在皮床上抓后背的人立刻站了起来。
殷胥看了一圈,没地方做,独孤臧这个狗腿子话不多说,赶紧搬了个放箭矢的箱子给他,耐冬垫了块皮毛,殷胥坐下了。
这俩人根本不敢看圣人,当年开过的关于圣人被自家将军摁在桌子上那啥的笑话还历历在耳,谁敢造次。
殷胥先开了口,缓缓道:“人心易变,今儿不会说,不代表往后吃了苦了,心里有怨恨了的时候也不会说。”
张富十脸白了白:“人活在世,自有道义。我是季将军一手带出来的,我就算被踩在了泥里头,也断是不可能说这话!我在军中呆了这么多年,知道意味着什么!”
殷胥理了理袖口:“你若是知道意味着什么,就也该明白我很难饶了你们两个。张富十,你早年家是濮阳走货郎之子,后来父母因饥荒双亡,你便做了渔夫换些生计,堂表亲俱已不在。无牵无挂,你是条滑鱼,不要命就不要命了,谁也捏不住你。独孤臧更是,独孤家你那一支早亡,家门破败,唯有一堂姊应当是嫁入汉中一代,如今是商人之妻,除此以外再无亲人。”
独孤臧从来没对外说过这些,关于他那堂姊他也是幼年依稀的记忆,此刻全让殷胥抖了出来,岂能不心惊。
这是要灭口?
殷胥道:“若是我做事儿……断是留不得你们两个人姓名。但一是这一场南伐,你们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回去到洛阳算军功时,怕是都要加上几转,升官加爵。二是,我要是杀了你们两个,两条人命总要给三郎一个解释,若说实话,我们二人也是要翻脸,那是得不偿失。”
张富十暗暗松了一口气……
殷胥又道:“你们知晓此事是无意,但许多不该做的事都是无意。这次南伐记录功勋,你们二人怕是也别想着升官了。从今日起,若是你们在平日里胡说八道也罢,醉酒胡言也罢,吐露出来半分可能让人猜测的事儿,不管是在军中在家里,在跟谁窃窃私语,只要是说出口了,我就一定能知道。你们脑袋可能就要自个摸不着了。”
北机之人武功极高,虽无实权,但无孔不入,说是他们说错一句话就立刻会被监视他们的北机所杀——这两个人都毫不怀疑。
然而军功不在就不在了,张富十倒是无所谓,独孤臧却有点愁眉苦脸。打仗这么卖力,就是为了能升官,回头俸禄和俸料再涨上一倍,家里那位大爷点着金银也能少翻几个白眼啊。
殷胥:“别觉得这事儿完了,我信不过你们二人的脑子。在军中,平日里该怎样就怎样,若是让我见着对她不敢靠近坐,不敢搭肩膀,不敢乱说话到让旁人心中生疑;亦或是动不动就表现出要关照她,舍得不她上前线干重活之类的样子!让别人感觉到了变化,你们脑袋估计还在,别的少了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张富十身子一紧绷,他还真就觉得走出这营帐没法面对崔季明,感觉眼睛都要不知道往哪儿搁。圣人提的这要求也……也太过分了啊!会不会他们勾肩搭背了之后,圣人还要趁机报复啊!
殷胥没说话,眼睛斜过来,等着这二人给回复。
独孤臧先把脑袋点的跟带弹簧似的:“自然自然!我们还是兄弟——还是哥俩好!虽然不能一个榻上聊天,同穿一条裤子,但是本质还是没改变啊!”
殷胥轻哼,声音几不可闻:“……你敢跟她在一个榻上试试。”
张富十也连忙点头。
殷胥这会儿算是面上神情平和了些,起身欲走,回头看向张富十:“你看了几眼?听说你还动手了?”
张富十腾地从皮床上起来,几欲破音:“没有的事儿!就看了一眼!我是扯开衣服查看伤口的时候不小心——!”
殷胥面上明显不信,嘴上却道:“那就好。听三郎说你与裴六交好。朕出洛阳之前,倒是听闻洛阳才子文人对绯玉女冠趋之若鹜,不妨回头朕也说读过几句她的诗,给她个起个居士名头……”
张富十刚想替裴六谢恩,就听着殷胥凉凉道:“那估计追求她的青年才俊,高门嫡子就能再翻个几番了。或许张将军就可以排到三年后了。”
张富十傻眼,抬起头来:这、这他妈叫公报私仇吧!
我就是看了一眼,你至于这样毁我的感情么!
独孤臧偷笑,肩膀耸了耸,殷胥转过脸来,看他居然能笑得出来,有些惊奇,道:“忘了说了,回去了之后,便让三郎把考兰接回家去吧。考兰毕竟照顾她多年,有忠心也有恩情,明面上好歹还是她的妾,偷偷跑去和外男住在一道,不知道旁人要怎么笑话三郎。季家还是家底丰厚,她要是养不起,朕出这个蓄妾的钱。”
独孤臧:“……”大哥,我错了行么。
殷胥看着这二人神色莫测,这才算是纠结了许久的心头一松,让耐冬拎起帐帘,朝外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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