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状元向迎天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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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二月,北方不断传来了坏消息。先是一月传来李自成在西京宣布登基,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如皋城里的有识之士顿感愤怒。冒老爷也从暮年的无所适从中振作起来,常常去衙门里和一些官员慷慨激昂地评议时事,共同的看法是皇帝一定会集结重兵征剿放肆的伪大顺朝。冒老爷看着冒辟疆的背影,觉得儿子这个年龄正是干大事的时候,又恰逢这样乱世,他甚至私下想过:说不定会有封王封侯、光耀万代的机会呢。这个想法令他自己都心虚,眼神慌乱地四下看看,没人窥破他的天机。倒是那几树缤纷的梅花充满生机地傲立在残雪中。衙门正招募一些乡勇,每日均在操练,准备北上参加征讨李自成,没有传来王师出兵的消息,却传来李自成的先锋将军刘宗敏、李过强渡黄河后进犯山西的坏消息。人们的脸色暗淡了。冒老爷不敢再议国事。
另一边的水绘园中,冒辟疆和董小宛、苏元芳、惜惜却随着坏消息的增多而更加情绪激昂,几个女人都认为冒公子的观点非常准确,一针见血,他似乎是一个大器之材,大有临危受命去拯救国家的英雄气概。他的言论没有改变国家命运,却改变了他在董小宛心中的文弱看法,从而播下更深厚的爱情种子。有一天,她独自在梅花下伫立,想象自己做官太太的锦绣样子。由于喜悦,她顺手摘下一枝梅花,用心去嗅,暗香毕竟不够明晰。
不管天气多冷,只要不下雪不下雨,冒辟疆都要和董小宛到梅花树下品茶、谈诗、论画,有时指点江山,大谈时局。
那段时光,是董小宛一生最舒适安逸、最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她每天都要写诗、画画,乃至水绘园里的各个亭阁楼台内都挂着她的手笔,其气韵令偶尔来拜访的如皋文人折服。
随着国事的不断恶化,江南复社找到了兴奋的土壤,比春天先一刻活跃起来。前几年对他们抱冷漠态度的官员们终于理解了他们多年的忧患决非空隙来风。冒辟疆也为复社的社务勤奋操劳。他隔几天就会收到各地社友的信,信都激昂亢奋。他也常常写激昂亢奋的回信。董小宛为他研墨掌灯,伴他到深夜。
家中的生活对于冒辟疆来说开始变得枯燥乏味了,朋友们的生活似乎更热火朝天,这激起他的向往。他决定作一次远游。这次他带上董小宛,说是来一次远程踏青。他问董小宛:“宛君,咱们要走多远?”她兴奋地说:“去看大海,我小时候就梦想过大海。”
“好吧!去看大海。”他说。
他俩二月中旬离如皋,一路上看着时光的画笔将光秃秃的枝条点上新绿,一切事物都变得暖和,具有难以抵抗温情脉脉的气象。正当春光明媚,花朵遍野,他俩到达了桐城,那时已是三月初。
方密之做梦都没想到冒辟疆和董小宛会来到他面前。他正在自家院宅中欣赏桃花、李花和梨花。他认为这些花都是地下的一种精气,爬上树梢就成了花。他曾在一首诗中写道:“梨花雾起。”这个雾是固体的,远看却是飘浮的,月光下更是如此。
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而又怯生生地跑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当他闻知是冒公子来了,气恼就变成了喜悦。他大步走向院门。刚好看见董小宛和冒辟疆先后走进来,后面是车伕挑着担子,一箱是书籍,另一箱是换洗衣物和银箱。
方公子将他们让到客厅里,见了礼,落了座,上了茶。车伕由一个丫环引到客房去歇着。又叫夫人出来,大家见了面,董小宛便随夫人到后堂去了。方公子和冒公子这才笑谈开来,先叙别后之情,然后就没完没了谈论国事,仿佛天下就快被平定了。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下来。冒辟疆和方密之依旧谈兴不减。方密之本是复社最风流的公子,话题自然就转入女人方面,他说:“冒贤弟此来正好可帮我个忙。”
“帮什么忙?”
“我看上一个女人。”方密之轻声说道,“明日可借踏青之意避开我老婆。”
董小宛终于没能看见大海,她将原因归咎于那场大火。那是她一生中看见的最惨烈的火灾。她甚至觉得她和冒公子这次远游的真正目的就是来看这场火灾的。
那是到达桐城的第二天。
天刚亮,曙光猛击房顶,唤醒了万物也唤醒了沉睡的丽人。她瞧着身边的冒辟疆,他还在梦中。她觉得自己缓慢的脉搏穿过心脏时有一种类似小鸟的叫声。她想:可能要发生什么事。
她起床走到户外,呼吸着湿润清凉的晨风,全身通爽。几个丫环正在扫地,见到她,都问少夫人好。董小宛有些陶醉,她喜欢人们叫她夫人,因为这个称谓割断了她与秦淮河的忧伤联系。人真是怪物,她想,换一个身份似乎就可以抹杀过去,不难理解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了换一种身份可以大举刀兵扰乱天下,人人都渴望用今天的光采修改昨日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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