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子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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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脚下,春风正浓,然而比春风更浓郁的,是杨坚夫妇脸上的神情。
独孤伽罗感觉到手中的酒壶已经变冷,她不禁有些焦躁起来,从眼角瞥了一眼杨坚,见他仍然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并未因为等候时间长而着急。
她正不耐烦地抬眼望去,却看见骊山脚下的官道上烟尘又起,这次跑在前面的不再是探马,而是她的小儿子汉王杨谅。
杨谅刚刚在这个春天里长成一个潇洒不羁的少年,相貌英气勃勃,看起来比他的那几个哥哥毫不逊色,谈吐大方而睿智,难怪他父亲杨坚在五个儿子中最喜欢他。
伽罗凝视着他骑马飞驰的神气劲头,心下涌起一种母亲的自豪。
她的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才干。
老四蜀王杨秀,这两年来也越来越显得出众,不但容貌气度不凡,而且带兵打仗很有一套,上次没能跟着平陈大军南下,他急得从封地写了七八封六百里加急的信来,信中对他无法亲自到江南去攻城略地遗憾已极。
虽说伽罗绝不会答应刚满十七岁的杨秀去领兵打仗,但她对杨秀这种尚武和勇迈的气概私下里极为欣赏。
他的血管里还流着鲜卑人的血,他身上留着他祖父和外祖父的影子,像这样的儿子,才配得上称是她独孤伽罗的儿子。
至于杨勇,他只懂得诗书和女人,就像那个刚刚被俘获的亡国之君陈叔宝。
“来了!平南大军已经来了!”杨谅勒住坐骑,来不及喘匀气息,便大声禀报道。
“快斟酒!”见惯世事和风险的独孤伽罗,也不禁有些手忙脚乱了。
几乎在她刚说完话的瞬间,一阵整齐而响亮的马蹄声便由远处传了过来,不久之后,一片深黑色的衣甲像云彩一样出现在平原那边,骊山脚下飘扬起大隋特有的黑色金绣旗帜,刀枪相击声零星地传了过来。
庞大的军队前方,四匹马并蹄飞驰而来,将近宫车时,一匹火红色的大宛马迎头跃出,马背上的骑手身穿沉重的银白甲胄,越发衬出他那张唇红齿白、高鼻深目、轮廓鲜明的英俊脸庞。
“父皇!母后!”离宫车还有半里路,晋王杨广从他的火龙马背上翻身而下,狂奔过来。
“阿摩!”杨坚和独孤伽罗同时呼唤着。
在空旷的骊山道上,杨广边跑边扔掉盔甲和佩剑,一头撞入伽罗的怀中,棕黑色的发髻抵在母亲胸前,像个孩子般地厮磨着。
在母亲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杨广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伽罗含笑伸出衣袖,为他拭泪,可是转眼间,她也轻声啜泣起来。
适才,她凝视着杨广身穿白袍纵马飞驰的模样,恍惚以为又看见了独孤信当年的英姿,阿摩和他的外祖父,无论是外貌还是神情、举止都像得厉害,也许,他就是重返人间的西魏名将独孤信。
尽管当着众人,独孤伽罗无法向儿子表示更多的温情,但她仍然感觉到一种至深的安慰,杨广这样依恋她,他跃下马来,没有首先扑向杨坚的怀中,而是先和自己拥抱……那是他发自天性的挚情。
独孤伽罗暗自在心下叹息一声,自己平生育有五子三女,恐怕只有这个儿子真正愿意亲近她,其他几个孩儿,无不或多或少地对她心存戒备。
独孤伽罗轻轻推开杨广,含泪笑道:“让母后看看,唔,瘦了,黑了,也结实了,阿摩,你这孩子当真不错,只用三个月时间就平定了南陈全境,让你父皇兴奋得几个晚上没睡着觉!”
与她并肩而立的杨坚,也满意地注视着次子杨广,捻须笑道:“阿摩,你这次立下奇功一件,不但扬了我大隋国威,也让你一夜之间名震九州,哈,从今而后,天下人谁提起你的名字,都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绝代名将’!”
在杨广身后并辔而来的,是秦王杨俊、尚书左仆射高颎和清河公杨素三个人。
杨俊有些阴冷地看了杨广一眼,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的二哥是这样一个好大喜功、善于自我表现的人,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杨俊有些厌倦地想着,平陈之后,大隋已经一统天下,自己总不必再跟着动刀动枪、到处征杀了罢?
等回了封地,他要好好翻修王宫,养一群天下罕见的纯种焉支马和可谷浑猎犬,再派宦官们到江南挑选几个有倾国之色的少女,——他只想这样打发自己的下半生。
至于那个炙手可热的皇位,就让杨勇、杨广和杨秀、杨谅他们四个去抢罢,杨广虽然已经将大哥杨勇比了下去,无奈他还有两个强有力的对手:深通将略、总领二十四州军事的老四杨秀,备受父皇宠爱的老五杨谅,他们一个个都不简单。
“这次平陈,听说阿摩一进建康城,就将南陈的五个大奸臣施文庆、沈客卿、阳慧朗等人收捕,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百姓。又将陈叔宝宫中的图籍、府库都一一贴上封条,秋毫无犯,大有当年汉高祖入咸阳的风范……”伽罗的唇角仍然留着喜悦的笑容,她亲手斟了一杯酒,递给跪在地下的杨广,却面向着杨坚、杨素、高颎等一干人夸许起来,“独孤公,阿摩今天这样出息,也多亏你在军中点拨。”
高颎没有答话,更没有领受伽罗的褒奖,却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只知道,现在不管他说什么,杨坚夫妇都不会相信。在一个月不到时间里就渡江攻克了南陈首都、只用了三个月就荡平了南陈全境的晋王杨广,威信正与日俱增,有谁会苟同于高颎的看法?
——高颎正在怀疑着这位“威德远被、震扬海内”的晋王爷,他怀疑晋王杨广光明磊落的外表下,其实深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应该说,通过这次平陈之战,高颎已经倾心佩服起杨广的才干。
的确,杨广有着过人之能,他攻克建康之后,将市面维持得波澜不惊,对亡国之君陈叔宝也以礼相待。
与此同时,杨广利用陈叔宝亲笔写的招降书瞬息平定了杨素和杨俊久攻未克的上游,又招降了岭南的冼夫人,短短三个月时间,几乎兵不血刃,就征服了三十州四百县的南朝地面,相对于这个结局,隋兵的伤亡可谓微乎其微。
这场平陈之战中,杨广的战功之隆、智计之高,出乎高颎意外。
高颎本以为,隋军至少要用一年时间才能达成这样的成绩,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凑在一起,竟让杨广建下了一场不世奇功。
但令高颎耿耿于怀的,并不是杨广的出色战功会动摇杨勇的太子之位,而是杨广在进入建康城当日的言行,令高颎深深怀疑起杨广的人品。
那天隋军攻入建康城之后,先锋韩擒虎从景阳殿的井中将匆匆逃逸入井的陈叔宝和张丽华、孔贵嫔用绳子扯上来。
高颎在杨广之前入城,自然首先受俘,他本没有杀俘之意,只命人将陈叔宝和几个妃子关在密室里,想不到入夜之后,自己任晋王记室参军的二儿子高德弘匆匆驰马而来,禀报道:“晋王爷说了,请独孤公给张丽华留一条活路。”
张丽华身为陈叔宝的宠妃,艳名早已传播大江内外,听说陈叔宝连上朝时都将她搂在膝上,这个出身微贱的绝色女子,不但为陈叔宝生下了太子,而且记性奇好,喜欢弄权,凡是不顺从她的大臣,不是被杀就是被免官。
高颎最讨厌这种面若桃李、心似蛇蝎的女人,再听得杨广对她竟然有留恋之意,吓了一大跳,对着自己的儿子发怒道:“当年姜太公打败殷纣王后,蒙面斩了妖姬妲己,说她容颜虽美,却是祸水。南陈覆灭,一半就因了这个长袖善舞、卖官弄权的女子,今天我绝不会怜惜这个害人精!”
他当即命人在青溪口杀了张丽华。
听说,那天高德弘回报杨广后,杨广脸上登时变色,冷笑着说道:“古人曾说:无德不报。今天独孤公的这番好意,小王将来必有以报。”
他想怎么回报?
就从这句阴森森的话语中,高颎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威慑力,杨广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而且充满了欲望的人,这些年来,他费了多少心机,才能谋得了今天这种“仁厚”、“孝悌”、“克勤克俭”的好名声,令杨坚和伽罗另眼相看?
他一定是在觊觎着杨勇的太子之位。
他也在布策着自己的势力和朋党……靠山王杨林、卫王杨爽、清河公杨素、刑部尚书李圆通,这些人都对杨勇不满,而对杨广赞不绝口。
高颎长久不语,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场面一时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杨素一面在心中暗笑高颎的不识时务,一面跪下奏道:“皇上,圣上,此次南下平陈,全仗着晋王爷勇略过人、智计多端,战事才能如此顺利。建康虽下,上游诸城却未全数投降,正月过后,臣与秦王殿下从荆州水路同时出兵,想不到南陈的荆州刺史在巫峡横锁了三条铁链,铁锁横江,相持一个多时间,我军的大船无法渡过,臣奋兵进击,大小四十余战,战死了五千多人,却无法前进半步……恰好晋王爷另出奇谋,命陈叔宝写了招降书,臣和秦王殿下才得以收服沿江重镇。”
秦王杨俊知道,杨素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他们攻破荆州时,杨广还没有攻下建康,虽说仗打得艰难,但战线还是逐渐向下游推进了不少,如果没有水军在上游分了南陈的军势,杨广未必就能顺利攻下建康。
但他懒得分辩这些,只是淡淡地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二哥,他们俩的年龄最相近,但从小就话不投机。
杨俊一向觉得,如果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欲望和要求,就该干脆直白地表露出来,为什么杨广喜欢遮遮掩掩?
那天晚上,杨广匆匆忙忙走到陈叔宝的高阁仙境时,分明带了满脸的欲望、满心的绮思,可平日里,他却装得比哪个皇兄皇弟都清高严肃,这矫饰的人生,总有一天会露出千疮百孔的马脚。
杨坚对杨素的话并不太感兴趣,战事已经结束,他更注重的是结果。
他已经命人布置好了太庙,今天下午,他将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上演“献俘”。哈,杨家的祖先们能想象得到么?他们的后代杨坚竟成了统一了大江南北的开国之君!
在杨坚之前的帝王,还有谁能够与他相比?秦始皇?不,秦始皇行暴政,天下怀怨,哪里比得上他治下这种轻徭免捐、国内大治的盛世气象?汉高祖?哼,汉高祖登基后,曾被匈奴的冒顿单于在白登城围困了七天七夜,靠了进贡与和亲,才保得了边境的暂时平靖,而杨坚却将来犯的突厥人打得七零八落、俯首称臣。
杨坚深吐一口气,极目向远方望去。
那望也不望不断的关中大地上,到处都是青青草色,山川奇丽,而他是这片广袤无边的江山的主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杨素知道时机已到,向身后扬了扬下巴,一队穿着铁甲的卫队将押解的囚车打开,从里面放下来几十个身穿南朝王公官服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肤色白净的圆脸年轻人,他穿着白色单衣,半垂着脑袋,浑身发抖,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唯独没有悲伤和忧郁。
伽罗知道,这就是那南陈的亡国之君陈叔宝。
他那样年轻,却放纵、懦弱和无能到令人厌憎的地步,伽罗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愿多看下去,淡淡地问道:“陈叔宝,听说你一年中倒有十个月在醉乡,连晋王攻下建康城时你还在喝酒,本宫想问你,此时你到底是醉还是醒呢?”
陈叔宝偷偷从眼角看了看她的神情,扑通一声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禀独孤皇后,降臣此时清醒无比,降臣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大兴宫的女主人,名扬天下的大隋皇后独孤伽罗。”
伽罗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对他的这种卑躬屈膝有些意存菲薄,她扭过脸,向杨坚笑吟吟地说道:“皇上,咱们赐他一个什么号好呢?归命侯?安乐侯?”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杨坚的回答,当伽罗抬起眼睛时,她有些吃惊地发现,杨坚正怔怔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人群。
顺着杨坚的视线看去,她看见了两个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子。
她们的五官不见得比鲜卑女人更出色,但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似乎周身都带着风情,尽管她们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白绢夹领绣腰襦、折裥长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无心梳洗的慵倦,而这慵倦却增添了她们的容光。
她们是谁?
多么奇怪,那个年长一些的女子长着鹅蛋形脸,肤色凝腻,眉目如画,静雅的面貌上带着深深的思念的悲伤;那个年轻一些的,有一张下巴轻扬的长脸,她明明是个典型的汉女,却偏偏肤色比匈奴人、突厥人、鲜卑人都要更白皙,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里像蒙了灰一般忧郁,看起来清纯动人极了……难怪无心女色的杨坚也会为她们停留目光。
伽罗心下略略一紧,还没有开口询问,便已听得杨素笑着禀报道:“回二圣,这是南陈的两个公主,大的叫乐昌公主,小的叫荣思公主,都是江南有名的美人。”
哦,亡国的公主……伽罗不禁有些怜惜起来,难怪她们的神情里带着一种熟悉的忧伤,那和她的乐平公主杨丽华多么神似。
在伽罗的寝宫里,唯一的一件贵重物品,大约就算是那张妆台了。
这张妆台也是杨坚当年灭齐后送她的礼物,当时杨坚随大军攻入齐宫,先于众将抢到那辆齐后主高纬精心打制的“七宝车”。
他知道伽罗生性简朴,所以干脆将车里的梳妆台拆下来送给伽罗,至于那车身上装饰的无数金珠珍宝,反倒便宜了他手下的士卒。
即使是这样,伽罗也觉得这张妆台奢侈太过,这竟然是一座青铜打铸、黄金包面的妆台,抽屉上的每个把手都是整块的翡翠,四边的装饰就更不用提了,全是伽罗想都想不出来的花样。
此刻,这来自齐宫的名贵妆台里,却映着一张老妇人的脸,正提笔画眉的伽罗,忽然间折断了眉笔。
她三十岁以前一直素面朝天,从来不用化妆,后来发现眼角细纹渐生,才不得不借助于铅粉和胭脂。
但此刻,伽罗无力地感觉到,自己是老了,连孙儿都有了好几个,外孙女也嫁了人,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还敢奢望青春永远为自己停留么?
大病初愈的伽罗,有些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将身边的人全撵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总是心烦意乱。
秦王杨俊当了都督四十四州军事的扬州总管,晋王杨广又回了属国并州,蜀王杨秀远在蜀国,太子杨勇出镇洛阳,乐平公主杨丽华随她的女儿女婿住在大兴城外,兰陵公主等两个小女儿也早已出嫁……
孩子们大都不在身边,让渐入老境的伽罗忽然感受到寂寞。
“报,独孤公求见。”帘外,一个侍女低声奏道。这两个月来,伽罗总觉得头痛失眠,不许她们在殿里大声说话,地下也重新铺了加厚的氇氆,连养在身边的那只波斯猫,也吓得不敢出声。
“宣。”
高颎低头走入文思殿的外室,只觉室内一片岑寂,似乎没有人声,他放眼望去,才看见伽罗独自凝立在窗边的身影,那高大的楼窗外,似乎能看见远处的蓝天白云,她在思念着什么?她的背影看上去如此瘦削动人。
“圣上。”
“唔。”伽罗淡淡地答应一声,却没有转过脸,仍是眺望着宫墙上方的那片天空,与平时待高颎的态度相比,她今天简直是冷淡无礼了。
“皇上不在么?”
“皇上近来每天下午都去武德殿,召贺若弼、韩擒虎等上柱国入见,共谈兵事,还打算让人记下来,写一本《兵法本要》。”伽罗说着话,嘴角不禁浮上来一丝苦笑。
她远没有想到,在打败突厥、消灭南陈后,杨坚忽然变得自信心膨胀了。
他相信自己是个超越秦皇汉武的一代雄主,不但擅长兵事,而且富有高明的洞察力和了不起的政治智慧,这几个月,他似乎不大听得进自己的意见了,而从前,杨坚几乎事事都要和自己商量。
高颎也有些惊讶,天下已经刀兵渐止,杨坚还这样热衷于军事,看来,李德林和杨慧挖苦得没错,杨坚本质上就是个武夫,而非政客,更算不上一个胸包万机的英明帝王。
“臣昨天在朝上听了皇上说,今后大隋四境,除了大兴宫的禁卫和四境的边戍守军,其他平民百姓出入都不许身带利刃,民间的兵器亦须集中销毁。从前的开国功臣、平陈名将,从今往后,只许在家中读经学文,他们的子弟长大后也不许学武,而要跟着名儒读书,各通一经……”高颎看着伽罗那双细纹丛生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他心中暗想,这主意很显然不是杨坚的,身为将族之后,大半生带兵打仗、至今醉心于兵书武事的杨坚,一辈子还不知道曾读破过几本书,哪里会如此推崇儒家?
但伽罗的这个想法却也不完全妥当,南陈虽已扫平,但就因为平定得太快,反而显得危机重重,一来江南士族豪强的武装还未完全解除,二来江南大族的元气未伤,如果此时就大谈什么“偃武兴文”,一旦江南有变,散逸惯了的军队会变得毫无战斗力,何况,突厥骑兵至今仍不时骚扰北边的州县,边境的“翕然平靖”从何谈起?
“唔,”伽罗似乎明白他这番说话的意思,淡淡地道,“独孤公,你说,这四海平定以后,大隋从京邑到州县层层设学庠、开科取士,废除门第高低之见,不管是士族还是平头百姓,只要有才能就能当官,国内会不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强盛气象?”
她语气虽平淡,却深藏着无法自抑的豪情。
高颎不禁又深深注视了她一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个曾经的绝代佳人,她才是大隋真正的帝王啊!
科举制度,不但是前所未有,而且是前所未闻,魏晋时虽有品流评定和举孝廉的仕途,但那主要是考评人的品行、道德、言谈,而不是像伽罗所设想的这样,以文章、才干取士,所以从前历朝举孝廉的人,往往操守尚可、才干有限。
昨天,杨坚亲自宣布的诏书中,末一句是:“公卿士庶,非所望也,各启至诚,匡兹不逮。”
这也就是说,从今后,没有什么士庶之分了,不管是出身公侯的王孙公子,还是贫寒百姓家的读书郎,机会都是同样的,只有通过开科取士才能进入仕途……
虽然这一想法目下还很不成熟,但毕竟,它打破了门第之见,混泯了士庶之分,为真正的贤才开创了机会。
对此,高颎倒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他自己幼时深受门第和种族的牵累,对士族制度恨之入骨,而大隋朝中的不少臣子都是身世微寒的汉人,他们也不见得会反对这“唯贤录用”的科举制,但那死守士庶之分几百年的南朝地面,会不会因此而起动荡?
因此高颎转念之下,庄容说道:“圣上的见识自是高明,但我朝统一不过一年多时间,原来的南陈地面,人心还没有完全归附,这一回,皇上将江南三十州、四百县的守牧换了一大半,都用的是些北方来的武官,他们对治下的风土民情完全不懂,听说与当地豪强常有摩擦龃龉,臣以为,科举之事不妨缓行,安抚南方之事却宜尽快办理。”
原来他愁的是这个,伽罗点了点头,道:“这,本宫也已想过了,尚书右仆射苏威已经亲自写了《五教》,让南方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日夜背诵,本宫想,北方这些年来,早已不大注重士庶之分和门第高低,南方既已纳入我朝版图,用不着多久,也会被渐渐受我教化。”
她这个想法未免太过天真,高颎有些不以为然,苏威年过八十,是个有些迂腐的老头儿,听说他的《五教》在江南并不受欢迎。
但他今天入宫,却并非为了这件事而来,因此高颎没有和伽罗再争论下去,只是心下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臣今天入宫,本想面谏皇上,但皇上既然与韩柱国他们在谈兵事,臣即请圣上代为转达谏言。”
令他意外的是,平常对政事十分热衷的伽罗,竟然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将视线转向了门外,幽幽说道:“昭玄,你看,殿外的梨花都谢尽了。”
高颎不禁一愣,她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几十年前的缱绻意味。
在这一刹那,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刚刚长大成人的十四岁少女,她穿着一身紫色的北朝女服,秀逸灵动,浑身散发着令人眷恋的魅惑力。
是那个斜阳刚刚落入龙首原的下午么,他们骑着马,在咸阳古道上笑着追逐;是那个春天的早晨么,他们在大司马府的花园里并肩看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纷落的梨花散在她的发髻上、衣襟上,到处都飘动着一股似有还无的清香。
而这梨花终于是落尽了。
从当年的“昭玄哥”到现在的“独孤公”,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深不见底的鸿沟。
“是。”高颎恍惚地回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新娶的那个章姬,长得有点像伽罗,章姬是汉胡混血,面貌和眼神都像足了年轻时的伽罗,而他也有意无意地让她穿上紫色袴褶服,带她出城到龙首原打猎,他从来不愿更深地想下去……
也许,在他心底的隐秘处,他始终无法得到的独孤伽罗,才是他这一生的至爱。
“梨花谢了,就结出一颗颗绿色的梨儿,这些梨儿熟了,便一个个离开了母树,去遥远的地方落地发芽……”伽罗的声音仍然幽幽的,高颎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原来,她并非在怀念大司马府的落花和龙首原的黄昏,“北野有鲲鹏,羽翼已成,横绝四海……孩子们大了,一个个奋发图进,一个个看起来生龙活虎、有能有为,可这些有出息的孩子,却不再有时间多看一眼他们衰老的父亲、母亲。呵,昭玄,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这个日渐苍老的妇人,孤独地守在空旷冷清的大兴宫,和同样渐入老境的那罗延两个人,寂寞地迎送着日月……”
她像梦呓一样自言自语着,高颎也不禁有些感伤。
宫外头,从王公到百姓,都传说伽罗大权在握,一手掌控着朝廷和后宫,大臣和嫔妃们,都十分敬畏、惧惮她。
而为人缺少头脑的杨坚,不但对伽罗言听计从,而且往往以伽罗的爱憎为自己的爱憎,谁得罪了伽罗,就是开罪了杨坚,反之,谁得罪了杨坚,只要到伽罗面前去讨个情,让她帮着开脱几句,杨坚不但不会计较,说不定反倒另眼相看起来。
这样一个事事如意的女人,谁能想到,她背着人也会有忧伤和哀怨?她此刻深沉思念的,到底会是哪一个儿子呢?大约总不会是出镇洛阳的太子杨勇罢?
莫何可汗的儿子阿史那染干,刚被封为突利可汗不久,却有大半年时间都住在大隋的京都大兴城里。
(按:突厥语中,达头为“西面”的意思,突利为“东面”的意思,大可汗之下设四面小可汗,西面可汗为达头可汗,东面可汗为突利可汗。)
此时他重返都斤山,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荒凉、破败、蛮俗,包括他牙帐中的所有突厥妻妾。
这次去大兴城,独孤皇后赐给他一座华丽的府邸居住,还送来美女、骏马,并命人在太常寺教突利可汗学习汉家六礼和文字,大兴城里的日日夜夜,都是那么新鲜有趣,上林苑的围猎、大兴宫的夜宴、骊山的温泉与丝竹、皇子们的奢华与儒雅,那才是真正的人生,每一天都充斥着浮华的诗意。
都蓝可汗的廷帐前,飘扬着大义公主亲手绣制的狼头大纛。
不知为何,突利可汗望着大纛上仰天长嗥的狼头,望出了一股愤怒的野性与杀气,那对深沉碧眼中的阴鸷凶狠,那望空嘶吼的悲愤无奈,那长吻欲咬噬厮杀的饥渴,都从大义公主绣花针头奔涌而出,落在了都蓝可汗的狼头纛上。
都蓝可汗与大义公主杨若眉并坐帐上,对面前这个远道而来的堂弟,都蓝可汗显然并不客气。
“染干,听说你从大兴城又得了丰厚赏赐,”都蓝可汗端着酒杯,不悦地道,“大隋毕竟是我们的敌国,对我们长期打压、防备,开国十年,已与突厥交战多次,你偏要厚着脸皮去他们里讨赏,是嫌我们突厥人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突利可汗低头不敢多说话。
他是莫何可汗的儿子,按理说,莫何可汗死后,应由染干即位,可莫何可汗接沙钵略的汗位还不足一年就已经战死,帐下全是沙钵略可汗的旧部,染干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沙钵略可汗的儿子即位成为大可汗。
论打仗和机谋,突利可汗比都蓝可汗强得多,而且莫何可汗父子俩在沙钵略可汗帐下效死力多年,功高权重,东突厥打败西突厥,平定乱局,莫何父子功劳至大。
可都蓝可汗即位后,对突利可汗十分不信任,已数次夺他兵权,突利可汗跑到大兴城居住,也是为了躲避都蓝可汗的侵扰。
或许是杨坚和独孤皇后看出了他俩的嫌隙,对突利可汗表现得格外亲热,这次他与都蓝可汗的弟弟一同返回都斤山时,突利可汗得到的赏赐装满了一百多辆牛车,而都蓝可汗弟弟带回的赏赐,才不过装了三四辆车而已。
因此突利可汗只能硬着头皮支吾回答道:“平陈之后,秦王杨俊从建康城里带回了不少宝物,天可汗和独孤皇后命我带了一架价值连城的屏风回大漠,送给可贺敦作礼物。”
都蓝可汗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毛道:“哦,价值连城的屏风?听说南朝陈叔宝的宫中搜集了不少宝物,你把它拿上来,让我们开开眼。”
“是。”
突利可汗挥了挥手,手下侍卫很快从帐外搬来了一架屏风,打开看时,是一架十六扇紫檀嵌琉璃屏风。
这架屏风虽然旧了,看上去却仍不失名贵,四角都装饰着包金线条,整副乌檀木的屏风上,用云母、螺甸刻画出一幅笔致灵动的宫廷夜宴图,图上的女子身穿南朝服色,男子们都峨冠长袖,明显来自南朝宫廷。
屏风上除了用各色琉琉水晶嵌出几十种花卉图案外,每朵花的花瓣和花蕊都是珠宝玉石所嵌,旁边交绕的树枝藤叶全是黄金所塑,屏风之间的连接也是黄金,拉展开来,宝光流转,璀璨夺目。
“禀报大可汗,这扇屏风是陈叔宝的妃子张丽华宝床前遮挡所用,仅上面镶的珠宝便费钱千万,华贵无比,天下找不到第二架。”突利可汗讨好地说道。
都蓝可汗转怒为喜,笑道:“既是天可汗如此厚赐,那我就笑纳了,可贺敦,我看这扇屏风就放在我们王帐的床前,好不好?”
大义公主微皱双眉,冷淡地回答道:“亡国之物,就算再华贵无比,也是不祥之物。大可汗,这架屏风还是收起来的好,若有一天军费不够,我们就拿它到边市去换牛羊和粮食。当年出使漠北的大汉官员中行说,早就对匈奴人说过,我们漠北部落人口尚不足中原的十分之一,可却兵强马壮,令汉人敬畏,正是因为我们不尚奢华、不讲求虚礼,处处务实,所以强大。”
都蓝可汗向来敬怕大义公主,对她言听计从,此刻听她说得有理,忙点头笑道:“还是可贺敦高明,来人,将这架屏风收起来!”
“慢!”大义公主走下座位,审视着屏风上的宫廷夜宴图,不禁触动了心事。
十年了,往日长安城正阳宫里,她曾经参加过多少次宫廷夜宴,听过多少场丝竹与弹唱,而如今,她的耳朵里每天都灌满了都斤山的寒风呼啸。
那真的曾是她的人生、她的青春吗?
正阳宫里的春花烂漫、赵王府楼台的燕子呢喃、龙首原上的夕阳箫声、随国公府的相依相偎……
她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还是在坠往另一场噩梦?
那个可怕的女人,她颠覆了大周的皇位还不够,又吞并了南朝的江山和风花雪月,破碎了多少天潢贵胄的富贵人生。
为什么独孤伽罗永远战无不胜、无孔不入?
大义公主举起手中正在给西突厥泥利可汗写信的毛笔,在屏风挥洒笔墨,题诗留下自己突然间汹涌而来的哀伤和愤怒: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廷。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可贺敦在写什么?”都蓝可汗不识汉字,有些好奇地问道,“能给我念一念吗?”
大义公主放下笔,低头用袖角拭去一滴泪水,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大可汗,我只是在感叹陈叔宝那不可救药的放纵人生。”
都蓝可汗恍然大悟地笑道:“听说陈叔宝这辈子从没有酒醒的时候,有机会见面,我倒要好好领教他的酒量。”
突利可汗有些阴森地望着大义公主,来了都斤山十年,这个女人仍然俊秀如昔,漠北的风沙只增添了她坚忍自信的气度,却无减于她的美丽。
如果不是都蓝可汗抢了他的汗位,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可贺敦,既美貌又多才,既温柔又刚烈。
这次去大兴城,突利可汗曾向杨坚夫妇提出,想要与大隋和亲,娶一个真正的大隋公主当可贺敦。杨若眉不过是个冒牌的大隋公主,她真正的姓氏是已经消亡的北周宗室之姓:宇文。
突利可汗怀疑,杨坚夫妇内心并不真正信任大义公主。
可也不知道,是看不上突利可汗的小可汗身份,还是看不上突利可汗的兵力,杨坚夫妇竟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推托地说道:“公主们年纪还小,过两年再提此事。”
都蓝可汗不就是仗着身为大隋的女婿,才敢在他面前如此颐指气使,充当突厥共主吗?倘若他突利可汗娶上一个真正的大隋公主,都蓝可汗的优势便会荡然无存。
而大义公主,她显然刚刚双手送上一个机会。
她居然会以为都斤山没人再认得汉字、懂得汉诗,她错了,在满是诗人的大兴城住了快一年时间后,突利可汗甚至可以即席吟诗了。
果不其然,当独孤皇后读到突利可汗命人悄悄抄下来的这首诗作,她的脸上生出了抑制不住的愤怒。
“这当真是大义公主所写?”独孤伽罗皱眉问道,“自开皇四年她在阵前请降求和,刺指血写信,认本宫夫妇为义父义母,本宫一直视她为亲生,年年赏赐、鸿雁传书、派使臣慰劳,她竟然还如此怨恨本宫!虏廷?哼,她是说你们突厥的都斤山是虏廷,还是说本宫的大兴城是虏廷?”
“回禀皇后陛下,可贺敦在屏风上题写此诗时,有上百人目睹,大隋使者牛弘,还有都蓝可汗的弟弟褥但特勤等人都在当场,看到可贺敦作诗,可贺敦还自称此诗是为陈叔宝而写,既然如此,她所说的虏廷,也必定是指大隋朝廷。”突利可汗言之凿凿地说道。
独孤伽罗赞赏地望了他一眼,他只在大兴城住了一年,便显得如此彬彬有礼、善伺人意,说话也十分儒雅,果然不愧长孙晟夸他“聪明能干、深沉权变”。
“突利可汗,你这两年前后派遣了近三百名使者,来我们隋都大兴城学习六礼、通报边情,对我大隋忠心耿耿,皇上,我们赏他点什么好呢?”独孤伽罗放下手中的诗篇,转脸问殿上坐着的杨坚。
“皇后说赏什么,就是什么。”杨坚的回答一如往昔。
“好,阿史那染干听封!”独孤伽罗脸色肃穆地吩咐道。
“臣在!”突利可汗赶紧在殿上跪下。
“阿史那染干,长孙晟十年前出使都斤山,送千金公主出塞和亲时,便对你的才智胸怀赞不绝口。这些年来,你对我们大隋恭敬有加,解去长辫,戴上冠帽,习文读书,见解不凡,已受我中原衣冠教化,为漠北蛮荒之地带去了礼仪与儒学,今日陛下特地加封你为‘突厥意利珍豆启民可汗’,称赞你是智慧强健、能开启民智的突厥王,你入太常寺学习六礼后,陛下和本宫会将大隋安义公主嫁作你的可贺敦,愿你与大隋从此同心一意,互为兄弟之邦。”独孤伽罗欣赏地看着殿下的突利可汗,这是个明智的突厥首领,只有借助大隋的力量,他才能率孤弱之部,在都斤山下获得权杖和地位,所以自即位小可汗以来,突利可汗对杨坚夫妇殷勤恭敬,每年都派来上百使者禀报边情、表达敬意,并不断汇报大义公主的动静,今天,也该给他以回报了。
突利可汗大喜过望,叩头谢恩道:“谢皇上,谢圣上!臣自今日起便是大隋的启民可汗,是二圣的女婿和儿子,永驻大隋边藩,为二圣守卫边关,保护大隋与突厥的边民。愿突厥与大隋永为兄弟之邦,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
“可有一条,”独孤伽罗打断了他的表忠心,道,“启民可汗,你想娶走本宫的安义公主,先要除去都斤山上的大义公主,本宫不能让大隋的公主,去向大周的公主俯首称臣。”
“这……”启民可汗有些为难地道,“都蓝可汗即位不久,才干有限,事事仰仗大义公主筹谋,信任依赖,敬为天人,大义公主去年还为他生下了世子,只怕臣除去大义公主,便会在都斤山下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独孤伽罗冷冷地道:“启民可汗,这场仗,你不想打恐怕也不行。据本宫所知,大义公主近来与西突厥的泥利可汗常有书信来往,泥利可汗正在加紧练兵。泥利可汗有二十五万军马,都蓝可汗有三十万军马,可启民可汗你却只有八万军马,无论他们俩联手是要围剿你,还是越过你去攻打我们大隋,他们都会先拿你试刀,本宫可不会把安义公主派到你那里去,白白受死。”
启民可汗头上涔涔出着冷汗,他依旧勉强赔笑道:“圣上说得对,都蓝可汗和泥利可汗见我与大隋亲近,多番得到朝廷赏赐,早已不满,有意讨伐我。可是圣上,以卵击石,智者不为,都蓝可汗部众虽多,人却懦弱愚钝,不必力拒,可以智取。”
“那启民可汗打算如何智取?”杨坚俯身起来,感兴趣地问道。
“都蓝可汗好酒贪杯、喜欢女色,倘若陛下再赐以中原美女、上等烈酒,他见猎心喜,肯定会让移情别恋,令大义公主失宠。陛下再下诏,与大义公主断绝母女关系,都蓝可汗见到大义公主已无内援,身份微贱,必定会心生鄙夷,到那个时候,我率部围攻都斤山,陛下屯兵于长城,都蓝可汗是绝不会为一个女人放弃大可汗之位的。我了解这个堂弟,他见利忘义,并非沙钵略可汗那样的孤胆英雄,只要在他身上下足功夫,他甚至会亲手杀掉自己的可贺敦。”启民可汗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计谋。
独孤伽罗心上一紧,没错,启民可汗所谋所想全都言之有理,只要赐给都蓝可汗美女和财宝,取消大义公主的封号,宇文若眉就会在都斤山王帐里再无立足之地。
若眉,你怪不得干娘,你这条白眼狼无论如何也喂不熟。
大周都灭亡十年了,你还念念不忘要报仇,作为一个曾成功报复家仇的女人,我知道那仇恨有多深刻多狠毒多血腥,我的儿子们已经长成,孙儿们也一个个出生,我老了,筋骨不复往日强健,而你却成了突厥大可汗的可贺敦,控甲三十万,还要结盟泥利可汗,窥伺我的大隋江山。
不除去你,我便不能在大兴宫的枕席上安眠。
“好,启民可汗这条计甚好,赏骏马千匹、彩绸两万段、黄金三万两。”独孤伽罗嘉许地点头,“皇上,我们就赐给都蓝可汗四名绝色美女,骏马千匹、彩绸万段,并下诏取消‘大义公主’封号,长孙晟,本宫派你再任使臣,前往都斤山赏赐并宣诏。”
头发花白的长孙晟迟疑一下,才跪下谢恩领命:“是,臣遵旨,明日便备齐礼物,前往大漠。”
岁月流转,模糊了一切往事。
当年,他曾是宇文若眉出塞和亲的送亲副使,如今,他又要亲手去结束她的性命。
漠漠黄沙、浩浩日月、巍巍长城,你们都见证了一个孤弱女子的无奈挣扎,她背负着一个王朝的命运远去异邦,最终又被另一个崭新的王朝碾压成尘。
生在帝王家,便与生俱来地拥有了一个可诅咒的命运,正如大义公主诗中所说:“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富贵背后,是无数刀枪剑戟的守护,一旦有失,转眼便会落入无助的绝境。
这沾满血腥的皇位与王权,冥冥中为所有身为宗室皇亲的俊男美女们设下了无法挣脱的魔咒,让他们只能轰轰烈烈地生与死,颠沛流离地爱与恨,接不了地气,入不了凡尘,度不过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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