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萧、端木三大望族与姬姓皇家关系,说起来还是要回溯到百年前开国之初。那时正逢乱世,姬家先祖姬尚本是地方小吏,家资殷厚,以德行著称。后遇王、萧、端木三家先祖,四人结为异性兄弟,推举姬尚为兄长,揭竿为旗,南征北战,打下了一片河山。三兄弟拥戴姬尚为帝,姬姓成为中昭国姓。太祖登基,感念兄弟情深,对这三位异性兄弟大加封赏,承诺从此以后,皇族直系血亲中,皇子嫔妃和公主驸马,必定是要出自他三家。据史官记载,太祖曾叹:若无王、萧、端木三家,何来姬家今日之荣光。为了表示其情之切,甚至一改千百年来皇位只传子不传女规矩,立下了国法,倘若先皇无子,则由已婚公主继承大位,所生子女均赐姬姓,以传承大统。百年下来,姬姓子孙无不奉召行事,王萧端木与皇族早已盘根错节,密不可分了。
太祖当年这一纸诏书,自然是表示他对三位异性兄弟感念之情和莫大恩宠,只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流于言表一纸空诏而已。皇家从来不缺就是子息,何至于会到让一位公主继承大统地步?一百年来,平平顺顺,姬姓子孙代代相传,直到十五年前,这种秩序被彻底地打破了,明元女帝登上了大宝之座。
明元女帝并非姬家女儿,而是出自端木家族先帝皇后,育有二子一女。做皇后时候,就以德才闻名天下。昌平父皇耽于享乐,死时不过三十多岁,正当壮年,说起来也极是叫人扼腕,他与侍卫围猎野外,纵马追逐一头麋鹿之时,不慎竟跌下山崖,不治而亡,昌平那年不过五岁。处死了失职侍卫群,举国哀丧之后,昌平兄长,年仅十一岁皇太子姬弗陵继位,改年号鸿嘉,皇太后辅佐执政。一年之后,竟因为荒唐活活折磨死了一个宫女,有损德行,被皇太后废去皇位,改立次子姬弗贺为帝。只是他身体自小孱弱,终日不离汤药,恐不是长久之寿,而当时第三皇位继承人昌平公主,年纪不过八岁,尚不能婚嫁,于是十一年前,天象异动,百姓陈词,百官进言,恳请皇后顺应天意,执掌天下。当时姬姓分支皇族和王、萧两家,虽极力反对,终究敌不过如雪片般飞向太宁宫各地陈词书和掌管了天下兵马大权端木家族,后终于也是沉默着退让了。
端木登基,号明元女皇,向天下发布昭告,姬姓仍是中昭帝国王姓,自己不过是顺应天命暂代理政,待他日姬姓子孙昌德圆满,必定择一贤明者回承大统,故而不改国号,只将年号改为元凤。五年之前,百官再次上言,称颂女皇治下国泰民安,所以再改年号为天和,到现,昌平公主十九岁,已经是天和五年了。
元凤殿御花园中,蜂蝶嬉戏,明元女皇一身常服,倚曲桥之上,看着水中成群锦鲤正争相抢食昌平撕扯了丢下去一片片花瓣,吞了有吐,吐了又吞,搅得水面啪啪作响。
“昌平,王司徒家睿三公子和萧家萧邺,你中意哪个?”
明元看向了昌平,问道。
昌平揉碎了手上那朵花枝上后一朵花,连枝条一道丢进了水里,这才拍了拍手,抬眼看着自己母亲:“母亲,你忘了端木和那个北夏了。”
明元微微笑了下:“端木是我母家,这些年朝中荣华,我看也差不多到顶了,无需再用你去为他们锦上添花。至于元炬世子……,昌平,你是我女儿,我只盼你招到驸马,与驸马和和美美到老便好,不会让你远嫁他邦,从此故土难归。”
昌平嘴角上扬,眼里却没半分笑意,淡淡说道:“母亲,你做每一件事,总是权衡利弊过后,自己做了决定。我婚事也一样。端木家仰仗了母亲,这些年飞扬跋扈,旁人怨声一片,他们却可笑地继续凭借自己当年拥立母亲登基为帝功劳,甚至渐渐有些冒犯了您尊严。母亲心中必定早是有所不满,却又不得不继续仰仗他们支持。日后如何还未料知,母亲自然不会将我嫁去。至于那个元炬世子,北夏本是苦寒之地小国,这十几年来却突然崛起,连年征战,吞并了附近十几个大小国家,甚至到现,还有几个亡国之君逃亡到了帝都,母亲羽翼之下苟延残喘,梦想着有朝一日复国雪耻。中昭泱泱大国,虽繁盛百年,而今朝野之上,文官不思进言,武将安耽享乐。这个国家,早已经如海上行船,高桅阔帆,只是海水之下那看不见船底,却已是开始腐朽。母亲自然是知道这些,不过有心无力而已。北夏如今却声威大盛,兵强马壮,或许暗中早已心存觊觎我朝狼子野心。母亲现需要,只是弹压这个国家野心,又怎会将我嫁去?”
明元惊奇地凝视了昌平片刻,终于摇头叹息:“昌平,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女子想得过多,不是件好事。还是回到之前话题吧,王睿和萧邺,你愿意要哪个?”
“母亲,如果我告诉你,我谁都不要,只想一个人这样安静地过下去,你会恩准吗?”
“胡说!女大当嫁。怎么可能一世都这样过下去!昌平,你不要太任性了!”
昌平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母亲又何必问我意思。萧王两家,母亲想拉拢哪一家,自己定下就好。”
明元女皇眉头蹙了起来:“昌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故意让我这个做母亲伤心?当年生下你时候,先皇与我商议了几日,后才为你取名璎珞。妙法莲华经中说,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才合成众华璎珞。璎珞是由世间众宝所成,意寓无量光明,无上喜乐。希望你能过得好,这就是我这个做母亲心愿了。”
“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了我父皇……母亲,你到现可还有记得父皇?”
昌平凝视着明元。
女皇仿佛没听见,不过略微停顿了下,就直视着她继续说道:“萧王两家,像你刚才说那样,我确实需要施恩拉拢,但是这两个年轻人我都见过,人材极是俊秀。尤其是萧邺,天资聪颖,不但文采裴然,武艺是高强,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他对你亦是十分倾慕,早早地就托请萧相代他表了心意。你招他为驸马,也不算委屈了你。”
“那就是萧家了,母亲早早直说便是,何至于绕这么大弯子。”昌平笑了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只是不知道母亲该如何推拒掉另三家?尤其是北夏?”
女皇不应,出神片刻,说道:“我自有主意。”
四月牡丹正盛,女皇陛下设下大宴款待远道而来北夏国元炬世子,两位皇子和昌平公主俱是做,满朝文武相陪,王萧端木三家求婚候选人也受邀之列。明眼之人一看便知道今日之宴,必定是和昌平公主婚事有关了。
公主婚事,因为太祖那个本形同虚设法令和被明元女皇所开先例,变得极其微妙起来。前废太子至今萎靡不振,声望不佳,子辈中亦无出色人才,弗贺皇子而今虽二十有二,身体却仍未见好,子嗣不振,所以女皇百年之后,昌平公主也不是没可能继承大统。若是得娶昌平公主,等生出子嗣,虽然冠了母姓,但那血脉却是不可改存,所以王、萧、端木三家无不虎视眈眈。这本是本朝三大家族之争而已,如今却因为元炬世子横插一脚,变成了两国之事。偏偏那北夏如今兵强马壮,国威虽仍无法与百年中昭相平,只也不是能任由拿捏小国了,女皇就算不愿把公主下嫁,也须得考虑如何不扫了对方颜面,这倒确实是个难题。所以今日这场欢宴,虽有佳肴美酒,丝竹弦乐,却几乎没人去注意这些,只是齐齐把目光投了昌平和四位求婚者身上。
昌平今天朱唇微点,穿了娇黄宫裙,发簪紫色牡丹,双鬓黛黑如鸦,寂寂坐于女皇下首,却是高贵逼人,艳光四射。王萧端木家三位男子,从前虽也见过她数次,只不过惊鸿一瞥而已。听闻她平日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到敕建寺庙中向高僧请教佛理。此时见到,竟起了被摄魂夺魄之感,只是碍于礼节,不敢长久相望。北夏元炬元炬身材壮实,不过二十五六年纪,满面须髯,目光却如鹰隼。他却是无所顾忌,从她落座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连面前酒盏不小心被他手拂倒也未觉察,直到酒水滴淋到了他盘起膝盖之上,被身后侍儿提醒,这才低头下去,稍微有些狼狈。
昌平厌烦这种目光,眉间慢慢带出了一丝冷意。
冗长又堂皇欢宴进行到一半,终于被推到了□。元炬双手捧了一柄鞘上层纹交错、镶嵌着五彩宝石弯刀,出列对着女皇说道:“陛下,这柄刀是我十五岁首次上沙场斩杀敌颅之后父王对我赏赐,多年来我一直视若珍宝。今天我恳请陛下代我把这柄刀赠给尊贵公主,以表达我对她仰慕之意。”
元炬说完,满场人都停止了手上动作,所有眼睛齐齐地投到了昌平身上。
昌平眼见微垂,望着自己面前案上琉璃合欢杯,连发丝都未有过一丝颤动。
女皇命人过去接了过来,细细观赏片刻,笑了起来:“果然是宝刀。世子一片诚心,朕代昌平先把它收下,等到三天之后,昌平婚事定了下来,那时再由朕代为转赠或是交回给世子,如此可好?”
女皇话音刚落,全场寂然,元炬也是怔那里,狐疑地看着女皇。
女皇朗声说道:“天佑中昭,乾坤清朗。朕昌平公主已到将嫁之年,诸位求亲者朕看来,都是青年才俊,人中豪杰,实难以取舍。为求公平,三天之后,朕玄武殿设立一个武场,四位向昌平公主提过亲管各显身手,技艺胜出者,便可得娶朕掌中明珠昌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短暂静寂过后,宴场中发出了阵阵附和之声,大臣们点头称是,王睿、萧邺和端木衷,各自怀揣不同心思,先后出列行礼应下,口中称是。
“元世子,你意下如何?朕早听闻世子年少英雄,沙场上所向彼靡,刀马功夫想必也是了得,正好趁了此天赐良机,叫朕也见识下世子功夫。”
明元女皇望向元炬,含笑说道。
元炬眼风扫过昌平,见她一双妙目看来,正投自己身上。他臂力过人,勇猛无俦,向来自负,当下傲然抬头,应了下来。
“那就这样定了!”女皇站了起来,面向群臣笑道,“三天之后,朕要与昌平亲自到玄武殿校场见识下诸位少年儿郎过人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