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鄱堤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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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宛美的确守信。在她做出承诺的五天后,他们便到达了特勒明河的河口处。
这时尼尔已经可以站立,甚至行走,只是很快就会觉得疲倦,所以当他听说已经能看见陆地时,才穿上斯宛美给他的衣服,走上甲板。
太阳升起,驱散遮蔽天际的云朵,用纤长的光之画笔为大地涂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考卡克海峡,尼尔思索着,若没有运河和眉棱塔,以及人力去调节水力,新壤也会变成这样——上千座岛屿和沼中高地,其中几座会在潮水高涨时消失不见,这一切都被湿地草和古老的橡树染成了绿色。他们的船经过一座座村落,那里的房屋下有高高的支柱,小船上的人们正奋力拉起一网网挣扎跃动的小虾。在河道前方,曲折纷乱的溪流和水路蜿蜒直至视野尺头的地平线处。
他发现斯宛美就伫立在船首一侧。
“我们就快到了,”她说,“你看,我告诉过您的。”
“我并未怀疑您,女士。”他局促地开口,“您说那些袭击我的人也正是您害怕的人。可他们在泽斯匹诺没能认出您的船。就算他们此刻在鄱堤港,您又为何担心会被他们认出呢?”
一抹笑意在她的唇际浮现。“在泽斯匹诺他们还不知道应该来找我。一天之后,消息才会传到他们那儿。可现在,消息肯定已经传到鄱堤了。”
“您逃走的消息?”
“对。”
“那样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您别那么执著于诺言了。在到达港口之前,让我在这上岸吧。我肯定自己能找到那里。”
斯宛美的目光越过沼地。“这儿可真美,不是吗?”她好像没听见他的建议。
“是啊。”他赞同地说。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她转向他,“您非常善良,这么为我着想,尼尔阁下。”
“这没法和您为我做的事相提并论,女士。我不想看见您受到伤害。”
她耸耸肩。“我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他们不会杀我,如果是这件事让你担忧,那大可不必。”
“我为此感到高兴。”他说。
“我接受您的提议,”斯宛美宣布,“如今不再领先他们,我逃离赖尔海的机会已经很小。可尽管如此,机会仍在。我或许仍然能赢得这场菲德棋戏。”
“我会祈祷您成功的,斯宛美女士。”他真诚地看着她。
“要知道,那不是我的真名。”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真希望自己有那个荣幸。”
她摇摇头。“我会给您一条小艇和一些补给。”
“这没有必要。”他推辞道。
“这不会对我造成损失,而且会让你更容易活下来。为什么不呢?”她抬起头,“可如果您想为这条小艇报答我,我有个提议。”
“任何事,只要我力所能及。”
“一个吻——就一个。这便是我所有的要求。”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双眸变得比天空更清澈。他突然想起了儿时喜爱的那首歌:《艾夫赫与奎蕊伊雯》
若你不愿留下,与我同榻而眠, 奎蕊伊雯女士发话, 那我所有的要求就是一个吻, 轻轻一吻作为报答。
可当艾夫赫弯腰去吻奎蕊伊雯女士时,她用藏在袖子里的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
而斯宛美有着超脱凡俗的美貌,她很可能也会是奎蕊伊雯那样的人。
“您为何这样要求,女士?”他问道。
“因为也许再也不会有人吻我了。”她回答。
“我——”他突然意识到,她不是在说笑。
“任何力所能及的事,您说过的。”
“我说过。”他承认道,接着朝她弯下腰,望向那双奇异而美丽的双眼深处。她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玫瑰香气。
她的双唇温暖,而且令人惊讶,和他吻过的任何人都截然不同,在他们唇际相触之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起了变化。等尼尔退开后,她的双眼不再显得那么神秘。他觉得自己能理解那对眸子里蕴涵的东西。
“我的名字是布琳娜。”她低吟。她的手里没有匕首。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坐在小艇上,看着她的船,直到连船帆也消失不见。接着他开始向上游划去。每当船桨浸没水中,他仿佛都能听到法丝缇娅在说,他会忘记她。
潮水涌起,令他的旅途变得轻松,可鄱堤在几里格远处的上游,而且他仍旧很虚弱,不得不频繁停下休息。尽管如此,这番劳作的感觉不错,盐沼的气味也令他心情愉快。接近日落时,他停泊在一座渔村渡口,有个十二岁左右沙黄色头发的男孩接过他的帆脚索。他看了看布琳娜给他的钱袋,发现里面有些硬币。他挑出一枚铜币,但付给男孩前先在指间转了一圈。它的一侧刻着一把剑,却没有铭文。他又取出一枚金币,打量起来。上面有个男人的肖像,还有读作马克弥·安萨·斯乌赞·米齐尔的铭文。马克弥是寒沙的国王。
他叹口气,把硬币放回钱袋里。男孩用火籁语说了些什么,尼尔只听得懂其中的几个词。
“你会说王国语吗,伙计,或者莱芮语?”他用自认为最标准的火籁语问道。
“喔,当然,我会说王国语,”男孩用缓慢而节奏分明的口音回答,“你需要住的地方吗?莫伊·穆克那里有间房。”他指着一栋用覆皮厚木板与石瓦建成的长屋。
“谢谢,”尼尔冲他点头,“嘿,伙计,你叫什么名字?”
“内尔·梅普蓬玛。”男孩告诉他。
尼尔笑了。“和我的名字很像。我叫尼尔·梅柯文。内尔,你了解船吗?”
男孩把胸膛挺直了一点儿。“喔,阁下,我当然了解。”
“我想知道,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一艘叫德里亚·普齐亚的维特利安商船路过这儿?”
“我见过那船,”男孩说,“可不是最近的事。”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艘没名字也没旗帜的大型盈狼船?”
“这我见过,在三天前。它被卷进了那场风暴,坏得厉害,需要一副新桅杆。”
“风暴?”
“喔,很厉害的风暴。有几条船被它弄沉了——有一条是从这儿出去的船,图恩·卡万斯。”
“也许德里亚·普齐亚从这边过去了,可你没注意?”
“也许,”内尔迟疑着说,“你可以去莫伊·穆克打听打听。为啥问这个?上面有你亲戚?”
“差不多,”尼尔回答,“谢谢。”他拿上他的东西,走向旅店。
门口挂着一张海报,上面画着一只鼠海豚,这证实了尼尔那有些无聊的猜想:“莫伊·穆克”和“梅乌·穆克”的意思一样,在斯科,他们就是这么称呼海豚的。这句话意为“海猪”,他一直觉得对如此美丽的生物而言,这名字差劲得很。当然,尼尔的意思是“勇士”,也是个和他不太般配的名字。他已经失去了盔甲和剑,而现在王后命令他找回的公主或许已葬身赖尔海。
海猪里寥寥可数的客人都否认见过德里亚·普齐亚,可他们指出可以让那艘吃水很浅的维特利安船停靠躲过风暴的港口,在这附近超过半打。这让尼尔感觉好了些,可更大的问题还在于——如果安妮还活着,也就说明德里亚·普齐亚确实停泊在了别的港口,也就意味着他再次把她弄丢了。
托恩·伊·拉格的这个村子里没人用剑,这并不奇怪,但他还是想办法买到了一根鱼叉和一把匕首,这样总好过手无寸铁。他吃了一顿水煮鳕鱼配面包的晚饭,享受着那种简单而熟悉的感觉。次日清晨,他感觉体力恢复了些,接着再次出发,前往鄱堤。
鄱堤是座古城。当伊斯冷的庞大港口仍为泽国,荆棘门的高墙尚未建起之时,它就是方圆一百里格之内唯一的深水港口。在克洛史尼帝国统一之前,克洛史尼、火籁和特洛盖乐都得依靠鄱堤来维持海运。为了争夺这里的统治权,他们的海军冲突不断,而在他们之前的时代更有黑霸和巫王诸国对鄱堤虎视眈眈。
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船舰在特勒明河的河道中慢慢腐朽,而且最古老的那些根本不是人类所造。
这座城市最古老的那些围墙也不是,它们大多竖立于一块形状端整的灰色悬崖上,比涨潮时最高的水位线还要高出三十码。尼尔从没见过这些墙,可这次他是顺着河道划来,也就能看出那些传闻是真的:在标示深水区的藤壶标志上方,仍能辨认出原本石料间模糊的接缝。待他到达港口处,庞大的栅栏围成巨大的半圆形,长度足有一里格还多,这儿还有座以同样石料砌成的古老码头,固定着众多的浮动船坞。
码头大约有百来码宽,某种水手城市正在此处成长——在这片人力造就的绝壁下,充斥着酒馆、旅店、赌场和妓院。甚至从这么远的地方,尼尔也能看出,这座码头城镇里绝不缺乏色彩斑斓的人生体验。
当他途经船坞时,他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艘盈狼船。它就停泊在那里的木台上,工人们围着它忙忙碌碌,锤头和锯子奏响着乐曲。这儿还有很多别的船,可没有一艘是安妮曾坐过的。
他回想起在泽斯匹诺的那次较量。盈狼船在码头上的位置离德里亚·普齐亚很远。船上的水手不可能看到那场战斗——而且说到底,他那时还穿着盔甲。
他把小艇划至码头,把它系在盈狼船边,接着攀上那条被岁月抛光的石岸。
他对附近的一位水手挥起手来。
“嗨,你好啊。”他尝试用火籁语招呼道。
“Ik ni mathlya Haurnaraz.”水手摇头。
尼尔迫使自己扯出一个微笑来,接着换成了寒沙语。“我也不是,”他说,“能听懂你说话真好——整天都得努力去听那些鸟语都让我烦透了。”
水手也笑了笑,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指指着尼尔的小艇。“你一路上就坐这个来?”尼尔摇摇头。“不,我原先干活的那条船有一晚上被风暴甩到岸上去了。然后我从个渔夫那买了这条小船。”
“那风暴可厉害了,”水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有余悸地点头,“我们差点就给它弄沉了。”
“那风确实挺大。”尼尔附和道。
“你以前待在哪条船上?”那人问道。
“霍尔的伊塞克瑟洛尔号。”这样说应该很安全——霍尔是悲叹群岛中最偏远也最少人去的岛屿之一,而且它还是——根据他上一次听到的传闻——少数几座受寒沙人控制的岛屿之一。
“啊,难怪你会寒沙语,”那家伙说,“好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是否需要帮手,至少等这艘船修好。只要给我住的地方,再有点儿钱就行,我会一直干到够付返乡的船上的舱位费。”
那水手挠挠头。“噢,船长是说过马西普玛娜需要雇几个本地帮工,不过我相信他更愿意选那些说神灵语的人。”
尼尔希望自己不会就此退缩。他大半辈子都在对抗说寒沙话的人。而他们认为自己的语言正是圣者语言的这个事实,就在提醒他原因所在。
他一定把自己的感情隐瞒得相当好,因为当那水手把他介绍给船长时,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了和水手一样的问题,然后耸耸肩。
“我们可以让你试试,”他说,“可话要说在前头,你别想得到舱位。船上的那位大人很介意上船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过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我付你每天一先令,外加一顿午饭,而且你可以睡在帐篷里。”
“这也够好了。”尼尔表现得受宠若惊。
“还有你的名字?”那人问道。
“耐瓦,”尼尔临时编了个名字,“耐瓦·贝瑞格苏努。”
“你修过桅杆没?”
“六岁前就修过。”尼尔答道。
“那就到那边去吧。如果我不满意你的工作,你就拿不着工钱。”在桅杆上工作相当不错——这让他可以看到所有进出的人。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当然,也没看到那个骑士或是那些士兵。这或许是个好兆头——这表示他们仍在寻找安妮和她的同伴。
和敌人并肩工作令他不安,可一段时间之后也放下了心。其他那些在桅杆边工作的苦力似乎都相信了他的话,而且其中两个还和他处得不错。他们都来自塞尔哈斯特兰斯,盐标周边的一座岛屿,除了语言和痛恨的目标有所不同,他们的少年时代与尼尔颇为相像。
所以当白天过去,他们拿到各自的酬劳之后,他并不为简和维斯格邀请他去酒馆而感到意外。
小酒馆里供应的库姆谷酒又苦又稠,和他们在岛上喝过的那些麦酒相差不远——尼尔知道,他应该节制。他的酒量从来都不怎么好,而且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只喝过一点点葡萄酒。
简和维斯格可没有这层顾虑,他们大口大口地豪饮,就好像那只是水似的。当那几份焖鳗鱼送上来时,这两人已在前往圣雷尼大厅的路上大步前进。
在对到访过的海域夸耀了一番之后,尼尔将身体倾向前方。“最近我见到了些怪事,”他压低了声音,“离奇的事。我听说飓流在歌唱,还在特纳非看到会走路的死人。我爹说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听到这句话,两人的脸都挤成了一团。简是个有着红润脸蛋、黑色眼睛、秃顶的大块头,而维斯格的脸显得那么棱角分明,就好像吞下了一只铁砧,而它卡在了他的脑壳里。
“你用不着告诉我们啥奇怪的事,”维斯格说,“我们可见过更——”
简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不,别说那个。”他看上去有些胆怯。
维斯格严肃地点点头。“哎哟,我晓得。可那不对头。我早说过那位大人的手下根本不是人,他们有些——我又说了。”他用一根指头戳了戳尼尔,“他们不给你舱位你该高兴,这就是我要说的。”
“维斯,轻点儿声。”简嘟哝道。
“我没瞧见船上有啥奇怪的事啊。”
“哎哟——他们都走啦,感谢赫勒拉安苏,去南边追——”
“维斯!”简一拳敲在桌子上,令他们的碗和杯子都咔哒作响。
尼尔又咽下一口麦酒。“别吵架啊伙计们,”他咧嘴,“我可不想惹上啥麻烦。那句谚语怎么说的来着?‘明智将帮你守住任何财宝’。”
“瞧,这就是我想说的。”简说。
“说得好,”维斯格大着舌头点头,“我承认,只要我流着的还是窝石安苏的血,就学不会明智。”他举起手里的大酒杯。“愿我们能死在温暖的海水里。”他一饮而尽。
“为明智干杯,“尼尔回道,随后喝下一口,“现在,让我跟你说说我们在悲叹群岛瞧见的那只大乌鲸。”“你没见过啥乌鲸。”简断言道。
“哎,可我确实见过,那可真是只大怪物。”
他开始讲述祖父过去常讲的一个故事,等他讲完,简已经冷静下来,维斯格则吵着要唱歌。尼尔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他不打算再冒险听下去了——能知道是哪位领主管这条船固然很好,可他已经找到他需要的情报了,而且只花了一天时间。
许久之后,他们才摇摇晃晃地走回帐篷,简和维斯格一头栽进了麦酒带来的梦乡。尼尔考虑过杀了他们,可却有好几个理由阻止了他这么做。一场公平的战斗会引来注意,而趁熟睡时切开他们的喉咙又会毁掉他所剩不多的荣誉。他很怀疑这两个水手会把这段谈话和他的不告而别联系到一起,就算会,他们最多也就是以为他被吓跑了。
说到底,除非必要,水手们是不会跟他们的长官或领主谈话的,杀了他们只会让别人更加好奇他去了哪里。而且简和维斯格是两个好家伙,不该因为他们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就承受这种不幸的结局。
所以在其他人醒来之前,他就带上随身物品离开,爬上斜坡,进到鄱堤城内。他带着布琳娜给他的钱,在这儿找到了一把他买得起的剑。起初铁匠执意不肯卖给他,因此尼尔给他看了手上的伤痕,和脖颈上那条小小的银玫瑰项链——这两样是他仅存的骑士身份的证明。
“任何人都会砍伤自己,”铁匠指出,“而且那项链也许是你从哪个死掉的骑士身上弄来的。”
“你说得对,”尼尔承认,“可我向你保证,我是一名伊斯冷的骑士。”
“却拿着寒沙的钱币。”铁匠满心怀疑地反驳道。
尼尔在桌子上已有的五枚金币处又加上一枚。“要是你不想卖,为何要造这把剑?”他问道,“是个骑士委托你造的?”
“城市守卫会从我这买,”他补充说,“我有卖剑给他们的许可证。”
“那当然也能卖给丢失了财物的骑士,”尼尔把玩着那些金币,“另外,我就要离开鄱堤,而且再也不回来了。”
铁匠找来一块布,把剑紧紧包住。“在出城前把它藏好,成么?”
“我会的。”尼尔许诺。他拿着剑走了。在城外路边的一座马厩那里,他买了一匹眼神看上去不那么呆滞的马,还有些它的草料,剩下的几个先令则用来买了干粮。他骑上马,沿着维特利安大道向南前进。
那剑不大能算是剑——更像是根有刃的铁棍儿——而那马也不大能算是马。可另一方面,他也不大算得上骑士,尽管最后他再次找回了些感觉。他不清楚自己找到那个怪骑士跟他手下的时候能做什么,但他已经准备好找出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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