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疯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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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飞聊天实在是一种享受。他的声音好听,讲的话也有趣,甚至举手投足都比别人好看些。而且今天一直是令人倾慕的状态,很稳定。
关唯头一次被当个大人一样平等对话,张飞每一句“你觉得呢?”“你怎么看?”都让他心生被人重视的欢喜,就连一句“别那么装!”都带着点儿说不出来的亲近,不知不觉呆到了很晚。
起身告别时,一开门,冷不防听到张飞特别小声却笑意十足地问了一句:“那是你小男朋友吗?”
关唯大惊,抬头往外看,离得远远的树下站着一个人正往这儿张望,可不正是何景阳。
“张老师,您说什么呢?”张飞身上所有令他景仰崇拜的东西,以及聊了一晚上的热络,被这一句话击了个粉碎,关唯冷着脸愣在原地。
他也可以当做没听到这句话,毕竟张飞说得声音非常之低。
但是他听到了,他不想和何景阳被人误会,因为不管他俩被误会有任何可能的关系,在他看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甚至自作多情。
更主要的是,张飞这个举重若轻的态度,好像他说的不是“男朋友”,而是“同学”或者“哥们儿”。
即便它是真的,也是一个很私密甚至见不得人的事吧?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这种被□□裸看穿的感觉,夹杂着被轻视的屈辱感,以及将会被如何对待的不确定感,令关唯不由自主地愤怒和抗拒。
“很痛苦吧?这样喜欢一个人。”张飞却根本没有把他的草木皆兵看在眼里,还是那么平静。
关唯全身绷成一根木头,倔强地冷着脸沉默着,希望他最好和自己说一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别紧张,我知道你也是。”张飞继续轻描淡写,“有些话找不着人说,尽可以来找我,我会保密的。”
关唯有些糊涂了,“知道我也是什么?”
“喜欢一个男生啊。”张飞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象怜悯,又象同情,忽然间所有表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屑的冷笑:“不敢承认?”
是又一个全新的张飞,一个令人厌恶到永远都不想再看见的张飞。
“怪不得人家叫您张疯子!”关唯恨恨地说完,转头就走。听着张飞在身后轻声嗤笑之后关门的声音,脚步才如释重负地踉跄起来。
看到树下的何景阳,甚至想拐过去抱着他靠一靠,“怎么办?被人看出来了,有人知道我喜欢你了,有人知道我喜欢一个男生了。”
可是没等他走到跟前,何景阳就走了。
仿佛他站在那儿的目的,只是为了看着关唯从张飞办公室出来。
关唯扶着树站了一会儿,心里很乱,倒是忽然想起来那件他看着眼熟的东西是什么了。
虽然张飞一进门就把那东西塞进了抽屉没拿出来,但那么一个小小的咖色木头架子,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老徐桌上,李杰他哥的那个相框。
所以张飞是和李杰他哥认识的?李杰他哥考上的是云州大学?——这个想法自关唯混乱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有停留。
意识到自己喜欢关唯之前,何景阳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折磨人。
意识到不能喜欢关唯之后,何景阳才知道,不想喜欢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更折磨人。
那天*场上的风不算大,天气也不算冷,可是听完李杰讲的故事,何景阳从内到外,整个人都是凉的。
“有个人啊,从小就很优秀。学习好,脾气好,人缘好,老徐也嫌我不成器,嫌我不如他。”
“是你哥吗?他叫李玉?”
“你知道他?”
“听关……唯说过,在老徐那儿看见他的照片来,和你特别像。”
“比我和气吧。见过的人都这样说,说我冷,说我假,不象李玉好处,所以他才会任人揉捏。”
“你哥,他怎么了?”
“本来是在云大上学。我们家的宝贝,在村儿里也挺得意。后来有一天,学校电话打到村里找我爸。说李玉精神有问题,让去领人。”
初三学生李杰正以哥哥李玉为榜样,全力以赴备战中考。
那天放学回家,听见父亲接了个电话就跟天塌了一样,满屋子转圈,不停地唠叨着“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能精神有问题?”
问了半天也问不出所以然,自己跑到村委会去,拿着哥哥之前留过的说是可以找到他的电话打了过去,对方冷漠地说“李玉已经好几天没回宿舍了。”
看着被吓得主意全无的父母,李杰顶着老师不能理解的压力,咬牙请了两天假,陪着父亲去了云州大学,见到了李玉。
除了脸色不好,人瘦了很多,看不出任何精神问题。
再过段时间就放暑假了,父亲问能不能让考完试,上完这个学期,暑假里他一定好好带儿子去看病。
校方坚持让家属领着人走,李杰插不上话,父亲唯唯诺诺,李玉一言不发。
一家三口出了校门,李杰才敢问:“哥,学校不要你了吗?以后都不能来了吗?”
“哥要听他们的话,学校就要呢。”
“那你为啥不听?”
“听了,就会害了另一个人。”
“谁啊?”
李玉没有回答李杰的话,因为他们发现父亲不见了,应该是心有不甘,又返回学校去找老师了吧。
李杰要跑回去找,李玉不让。兄弟俩坐在学校大门外等着,不一会儿,父亲风风火火地出来了。
李杰心急地迎上去,想问问是不是他哥能上学了,不用回家了。
父亲却迎面给了哥哥一个巴掌。
李杰不敢再问,老老实实跟在父兄身后,一路大巴小巴,直到进了回村的山路,才从父亲骂声里听明白,一向优秀杰出的哥哥,上了大学竟然学坏了,搞对象了。
搞对象也罢了,竟然还在学校里做伤风败俗的事情。被同学撞到,人家给学校举报了,不处分不行。
本来两个人一人领一个处分也能过去,可李玉非拧着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结果学校说要么你以精神有问题为由申请退学,要么我们以伤风败俗道德有问题开除你。
“找对象?就为这个?”何景阳觉得不可思议。
“嗯。”
“云州大学这么封建?大学生找对象很严重吗?”
“别人不严重,他严重。”李杰淡淡地说。
“为啥?是……人家女生当时不乐意?”何景阳心惊肉跳。
“不是。”沉默半天,李杰叹一口气,“他那对象,是个男的。”
何景阳听明白李杰的意思了,两个男的,就算上了大学,也没好下场。
如果说他之前曾经憧憬过要不管错不管糟,去回应关唯的感情,给他慰藉。现在却只剩下了惶恐和害怕。因为他从没想过,这种回应竟然有可能会害了关唯。
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对关唯的那点儿刚刚萌芽的生机蓬勃的亲近之意,生生压下去。
哪怕跟关唯错身而过的瞬间,听见他开开心心地说“等我,跟你回家”都要装作没听见,何景阳想,这辈子是把关唯得罪下了。
听到关唯一次次在宿舍里和周义马立文聊起文学社的张飞老师,话里话外满是崇拜和钦佩,何景阳很不爽。
受了李杰说的那件事的影响,对于云大来的这几个学生,他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他和李杰立了个不再去主动招惹关唯的誓,所以只能象个局外人一样,老实看着听着。
那天他从外面回来,看到关唯大黑天的守在张飞宿舍门口等人家,又说说笑笑开了门进去,又关了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大热天的,五月份了,俩人进屋还要关门?关唯和他能有什么事,半天都不出来?那个助教平时看人的眼神儿就可肉麻呢,会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呵,快走你的吧,和你有什么关系——一个小人儿在心里说。
等等吧,等他从屋里出来就走——另一个小人儿在心里说。
你自己收敛起来,既然不可能,就别给对方任何希望——李杰说。
几方相争,第二个小人儿占了上风。何景阳站在树下默默地等着,看到关唯全须全尾地出来,那扇门关上了,才赶快转身走开。
可关唯的神态似乎不太对劲,而且那个助教目送关唯离开的眼神儿,还是那么肉麻!和一个学生聊天能聊到这么晚,他是有多闲?这帮人怎么还不滚蛋?
李杰竟要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何景阳不解。
“我就想弄明白当年和我哥好的那人是谁,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自己继续上学。”李杰回答他,“我哥要没这事儿,今年也是大四。说不准能找着什么线索。”
“那你问过他们没?”
“还没呢,找机会吧。都不是一个系的,人家也不一定认识他。再说,认识也不一定知道这事,知道了也不一定肯说。”俩人正说着,关唯回来了。
何景阳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虽然不看关唯,但指向十分明显地说了一句“以后别那么晚往别人宿舍跑,你知道这人是好是坏,存的什么心?”
关唯刚刚听了张飞一番话,本就又惊又羞,现在还要听装着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何景阳数落,十分恼怒。
关唯愤愤地看了俩人一眼,挑衅示威般地转身又出去了。
何景阳气得胸口疼,可也没辙。
赵大爷在门外边儿躺椅上听着收音机快睡着了,听见关唯说要用电话,也没睁眼,摆了摆手让他自己进屋去。
关唯拨通了黄晋家的电话。
“喂?”黄晋等了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倒是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象……啜泣声?
“小唯?”
“嗯。”关唯克制着哭声,小声应道。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
“明天我叫上刘泉去看你吧,都休息呢。”
“不用,你们当天也回不去。再说我也可紧张呢,有学习小组的活动,还有……”关唯想说还有文学社布置的作业要写,又一想自己不用做了,反正也不会再去了,心下黯然。
“嗯,那不去了。你是继续哭呀,还是咱们聊点儿别的。”黄晋听关唯的声音稳定下来,十分诚恳地问。
“不哭了。”关唯不好意思了。
电话里,关唯压低声音把张飞和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了黄晋。
黄晋琢磨一会儿,十分肯定地认为张飞并没有恶意,因为他说的那句“我知道你也是”。
黄晋问关唯,“你不觉得,这个‘也’字是在说他自己?他知道你的秘密,也把他的秘密告了你。再说你和何景阳也没关系,你怕什么?”
关唯的大脑在如受惊的疯马般狂奔之后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他仔细回想张飞当时那个怜悯又同情的眼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道张飞的意思,是他“也是”“喜欢一个男生”?
一颗心虽然还是摇曳不定,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挂了电话,关唯满心惊疑脚步虚浮地飘回宿舍,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倒头就睡。
睡觉真好。
睡着了的感觉真好。
只是有只手忽然抚上了自己的脸,有个声音带着哭腔低低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人是谁?对不起什么?
管他呢,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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