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盛宴（二）

哈罗德族长站起身后，第一个看向的是精灵王。

高居“裁判席”、没有急着下场的精灵王，接收了牛头人族长的“脑电波”后依然没有表态，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哈罗德族长扭脸看向矮人王，面部肌肉凶狠地绷紧，一双牛眼鼓得特别吓人。

正欲拍桌而起的矮人王愣了下，怒气冲冲的脸色缓和下来，冷笑一声靠到椅背上，似乎打定主意准备看好戏。

哈罗德族长最后将视线投向精灵女王。

矮人王和精灵王这两位大佬都没有出声，精灵女王却微笑了下，出声了。

只见这位看似风一吹就倒的女王殿下微微点了点头，温柔而有力地：“大地归于大地母神，归于所有母神的子民。牛头人愿将母神的馈赠与同在草原上生存的种族共享，这是遵从母神教义的善举。”

暗精灵主母脸色骤变，立即扭头看向精灵王。

牛头人拿母神说事，不吃大地母神那一套的暗精灵可不接受！

但精灵王没有表态，暗精灵主母也不便贸然开口——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本来就分属不同的神明管辖，身为地下世界之主的主母若贸然以暗精灵的立场干涉地上世界，这对她可不是好事。

见精灵王仍然不肯表态，主母便知王并不同意她的做法，不由得别过头怒视哈罗德，该死的牛脑壳！

哈罗德族长没有理会暗精灵主母的怒视，做完他要做的事便稳稳地坐了回去。

对牛头人的表现，萧云只想说——这帮牛脑壳果然深谙中正之道！

几千年来蹲在诅咒之地安安稳稳地过着田园生活的牛头人，确实是人畜无害的，也确实是睿智而精明的。

别说什么老实人就能明哲保身，老实人不会挨打只是个玩笑话，打了你以后还给你头上扣帽子才是真·老实人的标准待遇。连在一团混乱的种族战争中都能顺利苟且下来的牛头人，谁当他们傻，谁才是真的傻……在诅咒之地领土分辖上拿大地母神说事，还有比这更好的借口吗？

这个世界可是真的有神的！被魔法女神厌弃的雪狼族绝对无法触摸魔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称为创世神、始祖神、起源神、众神之母的大地母神，是一切的起源、是孕育与创造的主神，任何教派、任何自称自称谁谁子民谁谁后裔的种族，把起源神话使劲儿往上推的话都必然“蹭”过大地母神的“热点”，不然就是非正统的邪神。

牛头人完全不提是否支持草原兽人自立，他们只需表明愿将草原与虽然并不信仰大地母神、但却遵循母神意志（种植行为自然是归属到孕育和创造这个母神神职里面的）的草原兽人共享，这是最不会招兽皇记恨的明智做法！

忽略政治诉求利益诉求，只纯粹从宗教角度出发来表明态度，别说是暗精灵主母了，兽皇也无可指摘！

不过……

萧云隐晦地看向兽人族席位这一侧主座上，面无表情的兽皇。

牛头人这一次出招只能让不肯死心的暗精灵主母闭嘴，却不见得能挡住这个家伙！

果然，哈罗德族长表态后不久，兽皇这个老阴比便笑了笑，直视着精灵王，轻描淡写地：“精灵族自然不会无礼地强迫帝国的兽人屈居附庸种族。”

大殿中瞬时一静。

不知多少人内心咆哮出“无耻”两字——这货说出来了！真的说出来了！毫不客气地把“草原兽人”归类为“帝国的兽人”了！！

矮人王刚才对暗精灵主母“跳反”的怒火还没下去呢，这会儿终于不能忍了：“哈？是我听错了吗，草原兽人跟远东有何联系？”

兽皇并不意外矮人王跟他硬杠，笑着看向对方：“无论是否曾经有过龃龉，这终究是我们兽人族内部的事。无论当初是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两百多年的岁月过去，也该到了让一切和解的时刻。”

这个绝对是全大殿最厚脸皮的生物得意地看了眼精灵王：“当初因些许矛盾而离开远东故土的帝国兽人能获得诸位的认同、承认他们对诅咒之地的建设经营，本皇深感欣慰与自豪。这些即使远离家乡仍旧保持着远东帝国荣耀的兽人理所应得与之相等的荣誉，雪狼族的贤者可堪匹配帝国元老院席位。”

整个大殿，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当面痛斥一位半神无耻至极这种事风险还是很大的，既然不能骂人，那么在座的贤者和随从们自然只能保持安静。

矮人王气到五官扭曲，然而跟兽皇怼正面从来没赢过的他这会儿还真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倒是最后还暗搓搓想把草原兽人弄成精灵族附庸的暗精灵主母在无耻的等级上能跟兽皇一战，闻言毫不客气地出声嘲讽：“没想到兽皇有着如此包容的心胸，既然如此，那就请兽皇就把这些草原兽人带回去吧，想来广袤丰饶的远东不会缺少这些草原兽人立足之地。对我们这些北大陆的原住民来说，少了这么一位邻居虽然难免让人感觉寂寞，但让诅咒之地归于平静也不算坏事。”

主母的意思很简单，人你带走，土地和财富留下，北大陆的事还轮不到远东的人插手……这无耻的德性完全不输给兽皇，搞不好还有富余。

兽皇的笑脸顿时就有点僵硬……

他就有点后悔，当初或许不应该想着“吃独食”，要是把主母拉进来一块儿“瓜分”的话或许会简单得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没能顺利地将雪狼族的贤者在参加盛宴前绑到远东，他也压根不觉得自己盘子里的肉有必要跟他人分享。

精灵女王皱眉看了眼成功把兽皇怼了一嘴后心情好了不少的主母，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火炎部经营的地盘只有诅咒之地的西南角、还不到整个诅咒之地的十分之一大，与火炎部表现出来的潜力相比，掠夺他们当前阶段创造的财富实在是过于短视、过于上不了台面。

王不可过早下场，精灵女王只得自己来，这位森林精灵的王坦然直视着兽皇，一字一句地道：“草原部族并不只是帝国流放之民的部族，也是半人马、灰矮人、地精和蛇族的部族。兽皇陛下愿意与帝国流放之民和解，您的心胸让人赞美，但既然草原部族已经在北大陆开辟出属于他们的家园，那也应当尊重草原部族的意愿，不可将并非草原部族所愿的意志强加于他们之上。”

这么一大段话对于身体虚弱的女王来说是颇为沉重的负担，话音落下，女王的面色便肉眼可见地更加苍白了几分。

大殿中再次一静，参加过多次盛宴的各族贤者们对女王这么难得一见的强硬态度十分震惊，就连矮人王看向女王的眼神都颇为惊讶。

一直紧握着拳头的萧云轻轻吐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地向森林精灵输血，是有价值的！

无论是纯粹从功利角度出发也好、还是着力于分化最为强大的兽人族也好，在火炎部自身完全没有办法为自己发声的憋屈局面下，能让这些大佬为了火炎部的自立站台，就是对火炎部的投入最好的回报！

“哈哈哈，不错！”矮人王拍着大腿，火气全开嘲讽兽皇，“本王对灰矮人在诅咒之地取得的成就十分赞赏，但本王绝不会因眼红别人创造的财富而说着漂亮话行掠夺之实！草原部族的自立，本王举双手赞成！”

黑铁矮人和灰矮人的历史矛盾是西大陆最为闻名的公案，几百年的内耗中矮人王国差点儿一蹶不振，无法平息国内矛盾的当代矮人王最终选择了驱除灰矮人，而这，是数代矮人王都难以启齿、恨不能将其掩藏进岁月尘埃的黑历史……上次法兰克盛宴兽皇拿灰矮人来恶心矮人王，矮人王记着仇的呢！

暗精灵主母始终心有不甘，但她也知道不砍断兽皇伸向北大陆的手对地下世界百无一利，十分不情愿地、阴阳怪气地给兽皇补了一刀：“兽皇陛下愿为雪狼族贤者准备帝国元老院的席位，可我说怎么听说帝国元老院近期风波不断呢？在这种时候让曾被帝国流放的雪狼族贤者进入元老院，兽皇陛下宣称的‘和解’，似乎并不能让人信服。”

这一刀补得十分快很准，兽皇的扑克脸都差点儿绷不住……

这次盛宴，狮族和茶熊这种萧云有意经营过关系的就算了，为啥其他跟火炎部没啥直接接触的远东各族贤者也纷纷向雪狼族示好？

要知道除了狐族外其他兽人族跟雪狼族压根就谈不上什么历史友谊，虎皇时代的雪狼族根本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主儿~

这么诡异的情况出于……萧云在三个多月前就给兽皇埋下的坑：九月、十月两期《大陆游记》上，刊登的上下卷《精灵游侠游记》！

这次的游记故事中，萧云借“精灵游侠克莱斯特”的嘴，揭开了蛇族被驱逐事件的内幕！

蛇族因蛇岛上的金矿而被流放，这事儿其实远东兽人各族高层都心知肚明，但各族高层并不会觉得这事儿跟自家有啥关系，谁叫蛇族又弱小又坐拥金矿呢？这完全是蛇族的问题！

于是萧云便在游记中披露了大量蛇岛金矿的大致储备和分配细节，并有意无意暗示看到游记的人：兽皇是为了稳固他的基本盘才朝蛇族下手的！

为了拉拢月熊、白熊这两大熊族，为了让黑熊一族死心塌地地向兽皇效忠，坐拥金矿的蛇族才会遭遇灭顶之灾！

当月熊、白熊、黑熊这三大族群有别的需求时，不幸地拥有该类资源的种族，谁敢说自家不会成为下一家蛇族？

以兽皇多年来表现出的心狠手辣，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各族的高层不见得能被一则游记影响到政治决策，但很显然，被流放的蛇族实在是个太过血淋淋的例子；那么为了让自家不必落到那样的境地，任何有先见之明的种族决策者都必然未雨绸缪，不说公然防备兽皇吧，至少要让自家强大起来、兵力充足起来，免得哪天灾难落到头上了都毫无反抗之力……

要养兵就需要粮食，要备战更要储备粮食，这么一来，大大方方地在游记中公开种植技术的雪狼族自然需要打好交道……不然哪会有那么多各族贤者跟雪狼族客客气气！

而萧云这个阴损的招数引发的震动不止于此，正如暗精灵主母所说，心惊于兽皇对非熊族的冷酷，不少种族的元老们已经开始了私下串联、结盟自保……

吃了这么个闷亏的兽皇还没法儿解释他当时只是为了消除吊死反叛的（熊族）大元帅的影响、急于安抚熊族才拿蛇族当了“祭品”，甚至连在远东境内封禁《大陆游记》都不行，这会显得他欲盖弥彰、引发更多的内部问题。

被暗精灵主母踩中痛脚的兽皇不再出声，他面色阴沉地转过头，首次正式地、毫不掩饰恼怒地看向那四名被众人拱卫着的雪狼人。

四名雪狼人没有回避，齐齐与身为远东之主的他对视。

眼中满是愤怒的红叶，目带冷光的大河，紧紧皱着眉头的火炎族长，一脸平静的萧云。

兽皇的视线落在萧云身上，他的人在精灵港口打听过雪狼族贤者的外貌，上一次的盛宴，他也见过这个颇为显眼的、还没成年的幼崽。

对上萧云平静无波的目光，兽皇轻声冷笑了下，转过头去。

只是短短一秒不到的对视，萧云便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麻，后脖颈、背上、手臂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悄悄擦了把冷汗，萧云用了好几秒的功夫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兽皇的杀意他并不意外，两期风格大变的《精灵游侠游记》足以让他暴露在兽皇眼中。

如此正面面对一位半神的杀意，萧云没给吓趴下、还能坐得稳坐得正，不是他傻大胆，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命暂时还有保障——兽皇越是对他杀意浓烈，精灵族就越是要保住他的命！

视线投向精灵王，萧云恨不能出声催促：该你了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