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娜提雅维达每说一句, 麦妮都应一声“是”。

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莱芙浑身僵住，与娜提雅维达相贴的部位像是点燃了一串小火苗, 烧得她晕头转向。前两句都没法反驳，但是接下来那两句, 她若是默认了, 岂不成了一个卖女儿的狼心狗肺之徒，“我没有要卖这颗蛋……”

娜提雅维达温柔地说：“如果要卖, 也卖一个好价钱。麦妮拿她卖不出去的陈年老货来敷衍，就是在欺负骑士小姐了。您该让我为您把把关才好。”

说着胳膊收拢，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魔龙一族一向照本能行事，不过娜提雅维达之前无师自通了一些曲折婉转的法子。她明白凑得越近，莱芙会躲得越远, 绝对不会向她走上一步；只有她退了，莱芙也许才会主动上前来。磨着耐心，苦熬了许久, 莱芙只抬起一只脚停在空中，还没有落下来，她就熬不住了。

别的都是假的, 抱在怀里才是真的。

娜提雅维达感觉到莱芙在她怀里发抖, 愉悦地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莱芙怀疑自己是头昏脑涨所以听错了, 娜提雅维达不怪她卖蛋，只是说要“卖个好价钱”，似乎本来就挺想把这颗龙蛋当成贵些的鸡蛋给卖了。

她没想到娜提雅维达一进来就会突然抱住她。在娜提雅维达掩饰身份的时候，的确经常表现得很热情；但是自从在莱芙眼前卸去伪装之后, 莱芙便总觉得她对自己忽冷忽热。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若是莱芙主动凑上去, 十次里面总得有五六次，娜提雅维达会躲得远远的。本以为冷淡才是魔龙的真实性情，但是现在……

莱芙有点腿软：“我真的没有要卖。”除了这话，她也想不出还能在这个时候说些别的什么。

娜提雅维达用手指理了理莱芙额角的头发：“就算是卖了也没关系，我随时可以再给您生几颗的，我们长长久久，不差这一颗蛋。”

腰间的魔龙蛋动了动，微弱地表示抗议。如果它能思考，就应该明白哪一个母亲才是它可以依靠的。

“不要把生孩子说得那么容易啊……”莱芙小声地反驳，“一颗就够了。”

“蛋可以卖，”娜提雅维达说，“但是您说了要对我负责，这可不能赖掉。”

宴会棚与平常孩子们睡觉的棚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四面并没有多少阻拦，很容易能看到外头的景象。莱芙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火炉之后，出现了一个马怪喽啰，问：”它怎么逃出来了？”

“我审出来了，二月七日，就在此处。而且它们都答应配合。”娜提雅维达说，“别乱动，再让我抱一会儿。”

娜提雅维达答得没头没尾，莱芙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二月七日”是怪物们口中的“大人们”现身的时间，“此处”是地点。莱芙在睡着之前，让娜提雅维达帮着审问，就是为了这两条信息。现在看来，娜提雅维达做的远比她需要的多。

在这些大人之中，极有可能就有玩家在。莱芙不知道自己是期待着见到玩家，还是抗拒着，也许两种念头皆有。

“答应骑士小姐的事我已经做到，”娜提雅维达说，“是不是应该得到些奖励呢？”

莱芙不语。

“要什么奖励呢？”娜提雅维达自问一句，侧过脸来，在莱芙的耳垂上亲了一下，自答一句，“结婚。”

“……我会好好考虑这一点的，真的会认真考虑的！但是你，不要……用这张脸……”莱芙腿软了，如果不是娜提雅维达抱着她，她差点一膝盖跪在地上，“等你恢复了成年人的样子……我们再说……我现在真的，真的……不能……”

麦妮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能容下几十人的宴会棚内只剩下了莱芙和娜提雅维达两人。这儿四面透光，莱芙能看到外头的人，外头的人也能看到她。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可以当作是劫后重生的互相安慰，也可以当作友人之间的简单依偎。但是她生怕被人瞧见，慌得不得了。

莱芙两世加起来也算是活了三十多将近四十年，虽然恋爱成婚等多数成年人必经的流程她都没有尝试过，她没有比十几岁的同龄人多上几分世故，但她学会了遇事冷静，至少是表现得冷静——即便心乱如麻，在表面上也绝对不能显现出来。可她现在有些做不到了。

娜提雅维达又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

莱芙“呜”一声，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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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们都被放了出来。

牛小姐指挥着其余怪物们干活。即便是一向不怎么动弹的羊小姐和羊怪喽啰们，以及几只要靠着人轿来挪动位置的肥胖马怪喽啰也必须参与进去。除了怪物之外，还有一些孩子也跟着帮忙。

怪物沉默着不说话，和孩子们一道干活，看起来倒是颇为和谐。

“它们都答应了全程配合，在那些‘大人们’出现之前，我们必须得把这儿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能有丝毫改变。”娜提雅维达看了一眼莱芙的手，瘪了瘪嘴，“至于那些孩子，我让他们按人数分组，每组八到十人，从今天起到本月七日，每天一组人干活。”

莱芙手里正捧着一个布兜。布兜裂开了，她三下五除二地照着裂口缝好，然后又轻轻地把魔龙蛋塞了进去，隔着布兜，亲昵地揉了揉。

就在刚才，娜提雅维达亲她第二口并试图咬她脖子的时候，魔龙蛋突然挣破了布兜，一下子撞到了娜提雅维达的腿上。在这一撞之后，娜提雅维达松了手，魔龙蛋却掉到了地上，滚了几圈，然后碰到了一块石头。

莱芙生怕自己的小闺女未出壳就要蛋清蛋黄流满一地，身体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冲到那颗石头边上，才发现魔龙蛋完完整整，石头反而被撞裂了。

这颗蛋是一个将来的亲人，原本于莱芙而言只是责任。她这才意识到，这颗蛋似乎有灵智，它在护着她。它是一颗好蛋。

在捡起这颗蛋的时候，莱芙下定了决心：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从麦妮那儿把所有和小魔龙饲养有关的东西全部买回来，再也不会犹豫，也不会舍不得花钱了。

“给我瞧瞧。”娜提雅维达从莱芙手中抢过布兜，布兜缝制得很粗糙，但是相当厚实，上面挂着一条草编的小鱼，此时小鱼已经褪去了绿色只剩下枯黄。

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布兜，感受到魔龙蛋的微微颤动，娜提雅维达有些吃味。在有这颗蛋之前，骑士小姐一向顽固得很，现在却开始松动了。这的确是她想要的结果，但一想到骑士小姐是为了这颗黑不溜秋的蛋才发生转变的，她倒宁可骑士小姐想法子把这颗蛋给吃了。

“是煎了好，烤了好，还是腌了再煮好呢？”娜提雅维达的指头在蛋上弹了一下，魔龙蛋像是懂得害怕似的，一下子不动弹了。

这时候，牛小姐指挥着两只瘦弱的羊怪运木柴进来。两只羊怪一道拉一车木柴，牛小姐自己拉了一车。从二人面前走过时，牛小姐冷淡地朝莱芙望了一眼，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别吓孩子。”莱芙从娜提雅维达手里把布兜抢了回来，在腰间系紧，接着追了上去。她追到半路上，回头看了娜提雅维达一眼，她忘了问那些消息是怎么审问出来的。

牛小姐在仓库外放下车。一些喽啰怪物和几个孩子来搬货物，看到莱芙过来的时候，都愣了愣。怪物们是因为看到过莱芙杀同伴的样子，而孩子们仅仅是因为“莱芙·白”这个名字。

“我其实挺羡慕他们的，有像你这样的人来救她们。你的那两个朋友，也很厉害。”牛小姐擦了擦脸上的汗，朝着莱芙走去，“如果当时也有人来救我们，也许情况会不一样。”

“它们，你的同伴，”莱芙在两手在身前交叠着，“也都知道了吗？”

“我想不起来你说的那些东西。想念我们的亲人、朋友……或许有吧，但是我们已经忘记了。在我们的记忆里，就是被你们……被你们人类所称为牲口的那些记忆。”牛小姐说，“我知道我应该相信你说的话，我的确已经被说服了，但是我记不起来。不记起来也许会更好，如果我记起来了，那些人恐怕也不想见到我现在的样子。而我的同伴……如果它们能对这一切全然不知，这也很好。”

“抱歉。”莱芙一开始就是考虑到这些怪物们也许会因为知道真相而痛苦，所以才选择只告诉两个首领。

“我告诉它们，我们输了，为了活着，我们得听话。而那些孩子们，我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我们原来是什么样子，同情没有丝毫作用，我宁可他们继续恨我。我也不觉得这个年龄阶段的小鬼懂什么同情心。与其做一个被欺骗的可怜虫，我宁可做一个遭了报应的恶棍。”牛小姐揉了揉眉心，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她其实并不那么平静，“你确实应该感到抱歉……”

莱芙吸了一口气，继续听下去。她知道在玩家手中吃了兽核的受害者还有不少，她得知道它们是怎么想的，才能在之后妥善安置它们。

“那些哄骗我们，控制我们，将我们陷入这一处境中的人，我当然想要报复。”牛小姐重重地喘着气，“但是你，指出我们身在这一处境，却又没法给出解决办法。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绝望，你也同样残忍。”

吃了晶核的人，除了利安德尔先生这样的例外，都会保持着魔兽的形态，到了死亡的时候，也像魔兽一般，尸身得无影无踪。就连麦妮那儿都没有能让它们恢复成人类模样的法子。即便它们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拥有着人类的心智，却有着牲口魔兽的模样，它们不愿意与牲口为伍，人类却也不会愿意接受它们。

这种夹杂在两个世界边缘的绝望感，莱芙也正体会着：“我不会让这种绝望继续蔓延的。我会向圣殿要求一块封地，安置你和你的同伴，那会是一片安定的乐土，你们可以在其中劳作生活；还有其余已经吃了晶核的人，如果它们未行大恶，我也会……”

“该死的！你懂什么？别做出一副什么事情你都能解决的样子！”牛小姐打断了莱芙的话，她悲伤而愤懑，“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做不了普通人了，我们如果不继续做恶棍，就要做可怜虫。做恶棍要比做可怜虫轻松多了。可是有你们这些要做救世主的人，我们只能做可怜虫。你的出现只能提醒我这个现实，你眼中的可怜藏都藏不住……

“你想要解救它们，但是它们不会愿意的。身处绝境却跳不出来的人，会想要配合你们当救世主吗？不会。你猜它们会做什么？它们都和我一样，想要拉着更多的人，让他们也变成像我们这个样子；我们已经救不了自己了，你们却要我们帮你们去救别人，凭什么？”

牛小姐眼睛通红，看向了莱芙身后，突然停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