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反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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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浪没斜光, 幽渡九月霜。出征君向远, 奴揽信却难。”
一大早, 玉湖边便聚满了人。不知何时,回廊里又挂出了一幅字画,而且是挂在了属于公子们的地盘上,原本以为是宋轶那边又画出了贵女们的什么画像, 一时间雄性生物都往这边瞅,结果,却是一幅远征送别图。
画中少年骑马远行, 只剩寥落背影, 亭中少女引颈而望,依依惜别。简单一幅画, 配简单一首情诗,虽无出彩之处,感情却朴实得令人心动。
“莫非这是哪位姑娘在向谁表达爱慕之意?唐兄, 你不是也从过军吗?会不会是送给你的?”
那位姓唐的贵公子谦虚道:“青云院十二人, 至少一半是从过军的,只不过说到远征, 怕只有豫王殿下和镇国将军两人了。我等凡夫俗子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该不会……”众人陡然明白过来,若说这泰康城有谁能吸引众多佳丽这样表达爱慕之意, 非豫王莫属。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就如家常便饭,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众人心领神会,再不猜测是送与谁的, 反而对作这幅诗画的人愈发好奇起来。
韩延平从人群中钻进去,将字画看了一眼,诗算不得好诗,画画功底倒是不错,但却毫无特色,只能说是工整,看不出任何标志性的特质。
寻常人看见或许不觉得如何,但韩延平好歹是书画世家,家学渊源熏陶之下,一眼便能看出端倪。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在故意掩盖自己的着笔习惯。
这厢正看得热闹,那厢虞泰脚下生风地赶来,扫了一眼画像,神色大变,大手一挥便将画像撕了个粉碎。
“是谁?这到底是谁挂上来的?”虞泰气急败坏。
面对这位执金吾,众人心中虽不忿,却不会直接顶撞,毕竟,这位可是连郡主都敢公然冒犯的主儿。众人纷纷后退几步,为首的人拱手道:“一大早这画像便在此了,想必是昨夜有人趁人不注意给挂上的。”
虞泰双手握拳,终究没发作出来,转身拂袖而去。
来得快去得更快,众人面面相觑。
“该不会是写给他的情诗吧?”说起来虞泰的年纪也不算老,刚过不惑之年,虞夫人在生虞少容时没熬过来,他不但没续弦,连个妾室也没纳。除了脾气暴躁一点,坊间对他评价颇高,都说是重情重义之人。
刘煜一大早便去看望文宬郡主。原本他是担心这位阿姐会因为熬不过这十年之忌,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了,但今早一看,文宬郡主突然蜕变了。
他在她眼底看到了多年不见的真实笑意,还有因为自己的鲁莽而给他造成麻烦的歉意。
这种转变十分突然,也十分诡异,刘煜半晌回不过神来。
“是禁足、圈禁或者下狱偿命我都没意见。”刘婵已经做好准备为自己的冒失负责,同时她也不想为难这两兄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们这一路奋斗的艰辛,即便是如今坐拥天下,也依然步履艰难。
“在此之前,能否让我看一下上林苑中女眷名单?”
果然,还是那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阿姐, “阿姐当然可以看,只是为何突然想起看这个?”刘煜自动回避了对刘婵的责罚,他还想尽全力保全她。
“自有我的道理。”她就是想看看,昨晚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的人到底会是谁,为什么她在那一瞬间觉得她是值得她托付一切的人呢?
这种信任她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那阿姐是想看此番进园的还是本在山林苑的?”
“都要。”
刘煜这边方将事情交代出去,那边小徒隶跑来禀报玉湖方才发生的事。姐弟俩互看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虞泰的举动着实可疑了一些。
“那幅字画上有什么?”
小徒隶将画像内容一一描述,两人听得并无不妥,接着小徒隶又复述了那首诗。
“晚浪没斜光,幽渡九月霜。出征君向远,奴揽信却难。”
刘煜随口低吟两句,突然顿住,神色大变,小徒隶吓得一缩,差点以为自己的脑袋不保。
“怎么了?”刘婵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事能如此牵动这位弟弟神经的,不由得又暗自将这诗品了一回,依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普通的情诗而已,而且连文采都很普通。
刘煜迅速收敛情绪,反而问道:“阿姐想杀虞泰是为什么?”
文宬郡主一直不喜欢虞家,这谁都知道,很多人认为是因为虞家让她成了望门寡,错过了她的最佳年华,而她又自命清高,不肯屈就,最终成了大宋王朝最高贵最大龄的剩女。
在世俗眼光里,这样的女人多半是有些问题的,越是年纪大,越嫁不出去,心理便越是扭曲,即便有几个追求者,也自恃身份,而故意拿捏人。加上自从十年前亲眼看见心上人自刎刑台,便关闭了心扉,跟任何人都没有交流,这种自闭也加剧了别人对她的偏见。
至于曾经同甘共苦过的开元帝和豫王,因为父兄的事,她早已与他们疏远,不知不觉,文宬郡主就成了一座无人能够抵达的孤岛,时至今日,刘煜问出这个这个问题时,都悚然一惊。自己这些年到底忽视了多少人和事,为什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姐被*到声败名裂这一步?
“阿瑾死前曾来找过我,叫我离虞泰一家远一点。阿瑾是个宽厚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句话。”
“所以,阿姐认为,是虞泰害了义国公一家?”
刘婵点头,“但是,我找不到一点证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刘煜心口隐隐跳动着,“阿姐要查上林苑女眷,可是昨晚遇上了什么人?”
刘婵惊讶了,“的确如此。若不是她,也许我已经被虞泰抓住了。”
刘煜心口又颤动了一下,“她是男是女?身高几何?样貌如何?”
“呃,这个,我什么都没看清楚,只看到黑漆漆一团。”
刘煜:“……”
刚萌生的希望就因为这个熟悉的黑漆漆一团给碾灭了。
刘婵眼睁睁看着这个弟弟从最初无法言喻的激动*直接转化为失望愤怒,就差随手提个人捏断他脖子了。
“怎、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刘煜起身,“没什么。阿姐好生休息,虞泰的事,你不要再过问。现在,你是戴罪之身。”
刘婵目送刘煜离开,心里头怪怪的,今天这个弟弟,太反常了。
“这诗很特别吗?”韩延平不解地看着宋轶。他本是答应帮宋轶脱身的,但结果自己还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宋轶就已经恢复自由身了,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你使劲憋着一口气,准备吹起一阵龙卷风,却不期然放了个*,积蓄的气势瞬间泄完。
这让他感觉自己很无能,是以看到今早这出戏便兴匆匆跑来献宝了。
宋轶端了小桌子坐在门口,欣赏庭院中景致,顺道看看另一头的赵筠屋内动静,不难想象,韩延平一来,赵筠一定正凝神静气地听着这边谈话。能让虞泰如此失态的东西,岂会是寻常事?
宋轶煮好茶给韩延平倒上一杯,这才说道:“寻常看见这首诗,可是会惹上杀身之祸的。”
韩延平刚捏起茶杯,乍然听得此话,手默默抖了一下,茶水撒了两滴出来,他面上却装得十分镇定,笑道:“宋先生又说笑了。这不过是首情诗而已。”
“当然不是情诗。”宋轶抿着茶,啧啧出声。
“不是情诗,那是什么?”
“这是反切诗!”
韩延平懵。
“韩先生竟然没听过?”宋轶讶异。
韩延平觉得自己的见识又要被刷,不是太心甘情愿地请教:“何为反切诗?”
宋轶不紧不慢捋着茶中水汽,“切字注音韩先生可有听说过?这是前朝一位书法大家自创的注音方式,意在弥补直音读若的缺陷。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用两字切出一个字的读音,切上字取声,切下字取韵调,这样便能出来另一个字的读音。比如这首诗开头两字“晚浪”,便能切出一个王字音。这下,韩先生可明白了?”
韩延平可不傻,将这首诗默默一念,脸色骤变,冷汗迅速爬上额头。
“哗啦”另一头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虽然隔了门扉,声音细微,但宋轶却没有遗漏。
“韩先生不必惊慌,此事豫王那边应该已经知晓了。没人会杀你灭口。”宋轶笑得坦然。韩延平一点没被安慰道,知道这种密事,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可能性命不保。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人人都在看热闹,就他闲得慌非要将这诗拿来跟宋轶说道,这下好了吧,知道如此大的机密,可不是要得罪那个盛宠之家了吗?
回过味儿的韩延平看宋轶眼神变了色,仿佛面前这个笑盈盈的家伙不是个秀色可餐的姑娘,而是一只猛兽,随时可能让他遭池鱼之殃。
他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想当一个一无所知的愚民了。
“今天出门似乎忘记看黄历,我回去再看看。”
宋轶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韩延平胆寒心惊地跑了,那厢赵筠的门也开了。此刻他的脸色可不比韩延平好看,看向宋轶的眼神比之昨日又复杂了几分。
宋轶却不为所动,只悠闲地端了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赵都尉也对反切诗有兴趣?”
赵筠不答。
宋轶又道:“这东西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反切诗原本只是切字注音的东西,后来被前朝王司马创造出一套反切码,以数字传递消息,再从数字中找到源码中的字,反切出真正的军报,即便被敌人截获,可保军报不泄露。如此高妙招数,着实令人叹服。你儿时在王司马府上,父亲又是王司马座下得力干将,应该听说过吧?”
“当年王家获罪,便是因为反切源码军报泄漏,导致北伐战线功亏一篑,数十万大军覆没,被栽赃了一个通敌卖国之罪。而知道反切源码的人少之又少,多是王家亲信。虽然刘宋建立,王家平冤,但这个泄露反切源码的人却一直未找到,很多人都相信是义国公之子虞瑾所为,可真是如此吗?”
“王家灭族,义国公一家自尽于刑台,而另一个虞家却声名鹊起。王灭虞崛,沉冤难雪。我想这首反切诗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拼出读音,并不表示拼出了字,但根据事情却不难将所切之意还原。
加之用反切诗暗喻当年王家获罪的反切军报泄露,字面直指虞家,而现存的虞家还有谁,只有他们王司马与义国公旧部如今所拥护的虞泰一家。
赵筠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怒的,“胡说八道!虞将军绝对不可能是这种人!”
宋轶幽幽看着他,老神在在地品着茶。
赵筠怒目圆瞪,“怎么不说话?”
“赵都尉想听什么?”
赵筠一时语塞,他在慌什么?
“这诗又不是我写的,我只是会解读一二罢了,你要争辩跟写诗的人去。”
写诗的人?
赵筠神色一凛,懂反切诗,又与王虞两家有关系的人,会是谁?
所有可能性飞快地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竟然找不出半个人来。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他应该很熟悉,他突然好想去看看那幅字画说不定能从笔墨之间认出他来,可是,字画被虞泰毁了。
虞泰为什么那么急着毁掉那幅字画,难道……
院门外,韩延平冷汗涔涔,看着刘煜冷瑟的面孔几欲昏倒。他本来是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谁知一出院门会碰到听墙根的刘煜,顿时生出蓝颜薄命之感,他觉得,老天要灭他。
听完里面宋轶毫无顾忌大放厥词,他的身板挺得有些艰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刘煜,生怕这位突然发飙,当场让知情者死。
刚试图抹一把冷汗,便见刘煜嘴角动了,汗珠子在他额间凝聚,生生不敢动一下指头。
“今日之事,你便当没听见,没看见。”
“是!”韩延平如蒙大赦,逃跑的时候腿都软了,几次差点扑倒。
作者有话要说: 反切诗的切法看懂了吗?
晚浪没斜光 wan lang(切wang) mo xie(切mie) guang
幽渡九月霜 you du(yu) jiu yue(jue)霜
出征君向远 chu zheng(chen) jun xiang(J Xiang 不能组,取后一字) yuan
奴揽信却难 nu lan(nan) xin que(xue) nan
作者不会写诗,请不要考虑格律什么的,又因为要加切字,写得有点别扭,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莫深究。有懂行的小天使,可以来帮渣作写一首,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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