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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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轶得到织造局送来的拼接无痕的巨大画布,终于可以动笔时, 吐谷浑使团进京了。
身为鲜卑慕容氏, 容贵妃的建议开元帝当然很乐意听从。使团最后被安置在汤泉行宫, 宫中连摆三日筵席,百官弹冠相庆。
吐谷浑此番的目的很明确,他们想开通长江下游通路, 意在于刘宋睦邻友好,互通有无。慕眭亲自带上丰厚贡品朝拜, 诚意拳拳,开元帝封其为陇西王。
“宋先生对这位陇西王怎么看?”容贵妃听得消息, 忍不住问这宫里看起来最有见识的宋轶。
“前有北魏封的西秦王,后有宋室封的陇西王,以附属姿态, 陪衬两大强邦,成为三足鼎立最稳固的一环, 慕眭可是比其他几位慕容皇室出息得多。”
其他几位自然是指的那几个燕国, 偏生容贵妃就是出自于最没出息的那个南燕, 听得此话, 不禁眯了眯眼。
“虽然是大实话, 但说出来难免刺耳。”
“大实话刺耳,总比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来得好。不是吗?”
“你啊,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呐。”
宋轶搁笔,面瘫脸圣光高洁,“昨日我见到豫王殿下, 他绕道而走,难保不是因为听了这些流言,嫌弃我的容貌。”
容贵妃掩嘴轻笑,“本宫怎么听得你前日里见了他,开口便问他要一百零八两银子,还是当着卢将军的面,你不要怪他记恨你,在谁面前丢脸都不能在卢君陌面前丢脸啊。何况,本宫听闻曾经你不惜花费数百辆银子为他送花送各种玩意儿,怎么就舍不得这点银子了?”
宋轶无奈道:“正因为曾经豪掷千金,这才囊中羞涩捉襟见肘,再则,这一百零八两我纯粹是被人讹的,不讨回来,心头自然不舒爽。”
容贵妃摸摸下巴,遥望远方,“按理这两位都是不缺银子的主儿,又都位高权重,怎么被你追债追成这样,还死活都不松口呢?”
宋轶叹了口气,“男人无耻起来是没有底限的。”
容贵妃点点头,深以为然。
“对了,明日皇上移驾汤泉行宫,本宫会陪王伴驾,你去不去?”
“难道我还有选择吗?”
容贵妃很实诚,“当然没有。”
宋轶很想送她一个大白眼,但美色当前,颇觉跌份,转而说道:“那这全景图?”
“本宫相信你的眼力,记不全,总能记住不少,相信这几日耽误不了多少进城。”
“贵妃娘娘还真是抬举在下啊。”
“你受得起。”
“……”
此番去汤泉行宫的嫔妃不止有容贵妃,还有姚惠妃,当然,这种场合怎么也不能少一国之母藏皇后。
三位站人尖上的女人,就这样浩浩荡荡随王伴驾去了。
出宫的时候碰到韩延平,这位最近抽风抽得比较频繁的宫廷画师明明看见她了,视线却故意错开,宋轶心道,这人到底是有多别扭啊,她也懒得跟他计较,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也不等他回应,就这样擦身而过。
韩延平愣了一下,回过头来,人已经走了。
一个被他嫌弃容貌丑陋的女子尚且如此洒脱,倒是他这个略显亏德的人态度桀骜,着实令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在画技被人比下去之后,德*又被碾压,这多少有点*他的雄性心性。
这些宋轶当然不知道,也完全不关心,提着小包袱,挤入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最前端被众星捧月的刘煜和卢君陌,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好像他们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士族与庶民,王侯与画师,本就有天壤之别。
“陇西王果然是美男子。宋先生,看见了吗?”翠荷一边殷勤地为宋轶引路,扶她上马车,一边指给她看。
慕眭就走在最显眼的位置,宋轶当然有看到,只是他左边一个长留王,右边一个豫王,还有两个英俊风流的开元帝和执金吾,五个人往那儿一站,怎一个琳琅满目了得,自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会被分割掉。宋轶差点就要临场画幅五美图了。
宋轶道:“这两日,我怎么觉得你待我特别殷勤,莫非,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翠荷一阵心虚,笑容有点瘫,“哪能呢?奴婢现在伺候的是您,自然处处以您为先。殷勤一点是奴婢的本分。”
直到傍晚车马队伍才抵达汤泉行宫。
汤泉行宫建在玉皇山上,这边的温泉美容养颜益寿延年。时置深秋,正是泡温泉的大好时节。
什么夜宴的自然轮不到她的份儿,宋轶一到,便收拾衣物熟门熟路地往山顶跑。山顶有几眼小泉,温度最是适宜,位置得天独厚,能够俯瞰大半行宫,一边温酒一边欣赏行宫风景,那滋味别提多舒爽了。
平素这里都只有皇宫那几位主子能来,乘着众人在参加夜宴,宋轶偷偷摸摸地潜上来,赶紧享受一把这皇室待遇。
宋轶舒舒服服躺在温泉里舒展四肢时,下面夜宴已经开始了。
作为宫廷画师,又是大族子弟,韩延平也在夜宴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他的视线从容贵妃一直扫到最后面的宫娥太监,都没看到宋轶的影子。
每次碰到宋轶的事就特别让他气郁,明明是她长得丑惹出来的事,到头来她自己全然不放在心上,倒是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而父亲也不知道被谁灌了**汤,觉得韩家儿媳妇非她不可?
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聪明?画技高超?
好吧,她的确高出他一筹,可是这种女子,样样都比自己厉害,身为男子汉,真的很憋屈好吧?
还有,关键是,她的长相!
韩延平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在终身大事上妥协,以前没心上人也就罢了,现在有了,他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坚持到底!
狠狠给自己灌了一杯酒,丝竹声起,歌舞开场,场面热闹异常。推杯换盏,两方朝臣,宾主尽欢。这,才是男子汉该在意的场合。
酒过三巡,慕眭突然一拍手,胡琴声起,十八名少女,丰.乳.肥.臀,翩翩登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眼球。
吐谷浑占据西部重地,兼并氐羌数千里,部族成员囊阔多个民族,这些个美女,仿佛沉淀了几个民族的优良血统,眉眼别汉人更深邃,比氐羌更温润,杂糅之下,和谐共荣的美,别有一翻风味。
无意,这就是慕眭献给开元帝的美人。
这一翻撩人歌舞,众朝臣含笑欣赏,时不时看看开元帝的反应。开元帝年过而立,登基十载,嫔妃却不过八位,且都是开国时纳的世家大族女子。
皇帝的后宫,想来是权利的漩涡,牵涉到朝堂大局,这些嫔妃,本就是权利平衡的棋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没选过一次秀,算得上是最清心寡欲的一位帝王了。何况,朝野皆知,开元帝一心只爱容贵妃,这位南燕后人,很多大族都担心她独霸后宫,更甚者左右储君废立,最后把刘宋江山变成慕容氏的天下,但意外的是,这位入宫近十年,至今却一子半女也无。该是开元帝知道再宠爱也该有个限度,绝对不能让她留下孩子。
这次吐谷浑交好,即便是为均衡权利,这些女子也是要收下的,或许后宫会有另一番格局。
果不其然,歌舞方歇,慕眭上前,说道:“这些女子乃是吐谷浑大族所出,若能入得陛下法眼,还望陛下不要推辞。”
赠送美人这种事,是古往今来两国邦交最惯用的手法。一则,这些美人可以加强邦交,若有一两个得力的,坐上高位,对母国大有裨益,即便没坐上高位,能出入宫廷和王侯之家,也当是多了个耳目。
吐谷浑如此大方,刘宋岂能小气。
“多谢陇西王美意,作为回礼,陇西王想要什么?”开元帝非常大方地说道。
慕眭等的就是这句话,从袖笼里掏出一幅卷轴,小心翼翼展开,“小王愿以十八名美人换这一名美人,还望陛下成全!”
开元帝当即眼睛就绿了,连他身旁的皇后都露出一个震惊的脸色。
下面群臣看不到画,只看到慕眭的背影,私下猜测,慕眭画中人莫非是开元帝最无法割舍的人?已经有人的视线开始往容贵妃那边转了。
容贵妃靠上位很近,正好能看清楚,她本来对此没有任何兴趣,但接触到那幅画时,脸色也变了——这画怎么会在慕眭手里?
她扫了一眼韩延平,知道这个长相,并画出这种水准的,只能是他。
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并不知情。
刘煜捏着酒杯,杯沿已经沾唇,因为开元帝这个反应生生没有咽下,尤其开元帝最后竟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分外复杂。
刘煜像是意识到什么,心口不自觉的鼓动起来,侧身往这边探了一眼,酒杯便掉在了地上,摔出嘭地一声响。
霍然起身,慕眭竟然没看清刘煜是如何蹿到他身边的。
“这幅画像哪里来的?”
刘煜的声音在抖,朝臣们瞬间不淡定了,能让这位冷心冷肺的司隶校尉如此激动的人会是谁?
场面一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慕眭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手偏了一下,那画中人,便落在了前面几位重臣的眼里。
“豫王妃!”头一个惊呼出声的竟然是丞相赵方。
他跟前朝丞相王渊颇有几分交情,对其弟大司马王温也算是有来往,自然认得这位王司马的爱女。
他的话一出,其他人才能肯定自己的没看错。
是的,画像中的人正是王静姝,只是他们曾经只见过年纪较小的王静姝,这幅画像中的人,显然不是十四五的年纪,容貌自然也会有一些变化,但是再变跟曾经的模样也是相像的,何况长得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要找到相似之人怕也是微乎其微,更何况她眼下那颗滴泪痣,更不是随便一个像的人就都能长出来的。
这下,全场重新回归静默。
“豫王妃?”慕眭显然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无意在大街上捡到的一副美人画,为此还茶饭不思,甚至让使团提前进京,就是为了能够尽快找到美人,而这个美人,竟然是豫王妃……
这,这,他一时消化不能。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豫王妃过世差不多十年,十年前她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但画像中的人可不是少女,而是自然演变的更成熟更富有韵味,美得更勾魂摄魄的豫王妃,那么,在是不是说明,豫王妃,还活着?
这个结论不难得出,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但第一个意识到的绝对是刘煜。
他一把接过画卷,很顺手地卷入自己的袖笼,面上已经恢复了几分从容,“是的,这是我的妻子,自然不能送给任何人。陇西王,有些话,能借一步说吗?”
刘煜率先带头离开,慕眭有些茫然地跟在他身后。
容贵妃目送两人远去,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豫王妃,有意思。”
揣着这幅画,刘煜感觉自己的脚有千斤重。一路他只顾向前走,直到无路可走才茫然地停下,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豫王想说什么?”
刘煜转身的瞬间,目光恢复了平素的锐利,“我只是想请教一下,这幅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若说从大街上捡来的,你一定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刘煜:“……”
“我记得豫王妃已经过世数载,从画中人年纪看,怎么也不像是曾经的豫王妃。所以,我想,这该是个美丽的误会。”
“这就是她!”刘煜肯定得不给慕眭留一丝余地。
慕眭好歹也是吐谷浑的王,该有的霸气侧漏还是有的,该有的龙鳞也不是可以随便逆的。听得刘煜如此不客气的口气,他不怒反笑,“哦,是吗?是她又怎样?”
“……”
“豫王妃已经死了,这个活着的,自然不会再是豫王妃。豫王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如果静姝真的活着,她不出现与他相认,这不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一个雷霆当头劈下,刘煜没有因此颓靡,反而进一步认清了现实。静姝认不认他不要紧,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那种感觉,就像干涸龟裂的土地突然被大雨浇灌,一棵嫩芽从深渊中探出头来,头一次见到灿烂的阳光。
刘煜负手而立,直视慕眭,毫不退缩,“我与她之间,没有任何人能够介入。即便她怨我恨我,她也只会为我回来!”
“你这人,简直蛮不讲理!”
“本王何须跟你一个蛮人讲道理?”
吐谷浑尽管一直汉化得很好,却也一直被邻邦称为野虏,这是头一次,有人敢当着他们的王称呼他为蛮人!
这严重刺伤了这位年轻王者的自尊心。
双方剑拔驽张,眼看就要打起来,一直缩在温泉水里,被人彻底无视的宋大画师弱弱地出声了,“那个,两位可以有看见,这里有个姑娘在洗澡?”
刘煜、慕眭齐齐回头,迎接他们的是一张带着银箔面具,在黑暗中瘫得甚是好看的一张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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