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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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一个人的长相, 跟看见人画像那感觉是有天壤之别的。
拓跋珲折腾了大半天,嘴皮都磨起泡了, 也没能画出宋轶的画像,他只好心一横, 将张浪扮作自己的下属, 带到漱玉斋走了一趟, 正好碰到宋轶早起净面,张浪就看了一那么一眼, 便记住了,回去挥毫泼墨, 转眼画成。他这人没别的长处, 只是对人脸有特别的记忆能力, 只一眼, 便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小的已经画好,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张浪诚惶诚恐。
拓跋珲打量画像, 虽然不及本人来得有诱惑力, 但已经算得上是人间绝色了。
“把这幅画拿去画古楼, 问他们要二十两!银子归你, 但不许走漏风声。”
张浪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是夜,张浪便去了画古楼。
为了掩人耳目,张浪拿起的画像自然不止有宋轶一张,而是像以往一样,都是三四张一起拿过去给画古楼挑选。
挑中的便能得到十两银子,挑不中的, 便分文不值。
今日同样,先拿出的三张画,负责品鉴的画师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便给他退回来了。
“最近入平城的人这么多,怎么就没找到一个看得过眼的呢?”
“本来是有两个的,一个被漱玉斋捷足先登给画了,我总不能拿那人来忽悠你,不过,另一个,却是不相上下的。”论与人做买卖,张浪可比拓跋珲在行。藏在暗处的拓跋珲觉得自己的决定甚是英明。
一翻鼓吹之后,拿出画像,道:“这一张包你满意,只是银子,可不再是十两。”
那画师瞥了他一眼,接过画像,眼睛瞬间瞪圆了。
猛吸了一口气,问:“要多少?”
张浪比出两根指头,“二十!”
若只是多个一二两他倒是可以做主,但是一下翻倍,这便有些为难了。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我拿去卖给漱玉斋,说不定能出美人谱,还能多赚一笔。”说罢就要把画拿回来,画师一把按住,“你且稍等一下。”
那画师拿着画便走出了后堂,暗中偷偷观察他的人也跟了一路,一直到后院一间楼台才停下。楼台临窗,矗立着一个黑衣男子,看不清面容,身材颀长,比起北地壮汉,单薄不少。
那画师进去不久,便也出现在这道窗前,因为距离太远,拓跋珲听不到声音,便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
“……这就是开价二十两的画像,还请先生定夺。”
果然,这位才是真正手握画古楼权力的人。
黑影似有所觉,耳朵动了动,眼角余光往外面扫了一眼,拿起递到手边的画卷,展开,蓦地一惊。
竟然是她?
“谁拿来的?”
“还是那个张浪!”
“给他。”
画师点点头,他也觉得这幅画值。
领了命,便去库房领、取银子,黑影却转身站到窗户边上,视线落在某个地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
隐藏在黑暗阴影里的拓跋珲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那一刹那,他觉得被发现了,可转眼,那人却探出半个身子,关了左右打开的窗户。拓跋珲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
张浪回去向他复命,像以往一样,画古楼给了他银子,既没有问人的身份背景,也没有问他在哪里见过,就是一笔简单交易而已。
拓跋珲有些疑惑了,他笃定此案跟画古楼有关系,但这关系也许并没有他想的那般深。如果是有人让画古楼帮他收集美人图,那画古楼顶多只算是个中转地。
“派人日夜盯紧画古楼,看有谁带走了那幅画。”
画古楼这边,一名影卫向黑影秉道:“不出先生所料,那个张浪果然是替别人办事的,他回了廷尉府。”
旁听的掌柜默默抹了一把汗,“这可如何是好?”
黑影摸摸嘴角那撇小胡须,满脸淡静,“画古楼只是收画卖画而已,怕他作甚。他们要查要盯,就当没看见,该做什么做什么。”
宋轶觉得,这两日拓跋珲十分古怪,每日都会穿着便服来漱玉斋一趟,她若要出门,他定然会跟在身后。
“沮渠牧才是诱饵,你守着我干嘛?”
“我只是也想吃松饼,才跟过来。”
他发现宋轶似乎特别喜欢上街买小吃,一块糕点,一块肉饼,乐此不疲。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拓跋珲亲自买了两块松饼,送了一块给宋轶。
宋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以得这位的尿性,绝对不至于对她这般温柔体贴啊。
“哪能?”拓跋珲讪笑。
如此没诚意的说辞,宋轶都想给他翻白眼了,“那日那个张浪审得如何?人是我们给你廷尉府的,跟我们说说没关系吧?”
“他只是将画卖断给画古楼,至于画古楼之后的接手人,还在跟踪中。”
“咦……这么说,凶手是通过画古楼得到消息,听说这画古楼是有求必应,卖出的东西都是绝品,那些画像应该也只有画古楼和买家知道去向,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给沮渠牧画像,恐怕正是他们的大忌。难怪这么多日没看到一个可疑人物靠近他。”
拓跋珲点点头,默认。
“你们盯着画古楼,必然是抛出了诱饵,沮渠牧已经不能用,那这个诱饵抛的谁?”
拓跋珲脸皮僵硬了,抬头望天。
宋轶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可别告诉我那个诱饵是我?”
有时候人太聪明真是件烦恼的事,拓跋珲眼看敷衍不过,只好说道:“你很聪明!”
宋轶差点一块松饼拍他脸上。拓跋珲赶紧退后两步,“你为北魏做出的牺牲,我拓跋珲会铭记在心的!”
宋轶终于没忍住,松饼脱手而出,在拓跋珲脸上贴了个正着。
“滚!”
拓跋珲当然不能滚,淡定地将松饼接下来,丢到一边,将自己没动的松饼双手奉上,一张俊脸平静无波,宋轶气得爪子痒,自个转身走了。
这边方走,那厢廷尉的眼线来禀,画像被人买走了。
“是谁?”
眼线上前耳语两句,拓跋珲悚然一惊,竟然是他……
他虽然料到会是个有身份的,却没想到会是王赞这个没根基的。
“最近可有人与他往来频繁?”
手下这下苦恼了,“王赞虽然只是公侯府的长史,但是与之往来频繁的人却真不少,尤其是六镇阵将府。”
“六”这个数字突然飘过脑际,拓跋珲自己先给吓了个激灵,赶紧将这个念头抛开。
“昨日镇守沃野的丘穆林将军回平城,他第一个去拜会。”
这丘穆林是与拔拔同一等级的勋贵门阀,与拓跋皇室渊源深厚,姻亲频繁,可比王赞投靠的姚崇有身份得多。
姚崇再受宠爱,也不过是亡国奴,他与丘穆林、拔拔的差距就如如今的王赞这个丧家之犬与太原王氏一族的差距,只是一个受皇上宠信给予重用,一个受人避忌,得不到升迁。
王赞想拉拢这些勋贵,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这些勋贵会受他拉拢,那就非得用些手段不可。要论手段,勋贵世家有权有势有财力,若真有什么是能够吸引他们的,大概就是万里挑一的绝色美人。
拓跋珲不敢深想下去,六镇阵将四个出自八大勋贵之家,而勋贵之家不禁相互间有姻亲关系,与皇室也同样通婚频繁,动他们,就如动了北魏的根本。这跟拓跋氏被清河崔氏联合汉族四大门阀世家孤立排挤有何差别?甚至说得上更惨烈!
这回,拓跋珲是真真正正不想查下去了。可是这个诱饵是他亲手抛出去的,而且还是宋轶,他绝不都能坐视不管“他”的死活。
这个骑虎难下之局,简直成了无解之局。拓跋珲头发都被掳下来两把,事关社稷安危,他得听听太子励这个主管此事的人的看法才行。
不过,在那之前,他又派人彻查了王赞与六镇镇将往来的一些事情,而最令他郁闷的是,王赞一有机会就会在自己的别庄举行宴会,邀请的多是六镇阵将府中人。这就像在无形中验证着某件事。
细听完拓跋珲的所有推测和假想,太子励意外地平静,反而说:“我相信六镇镇将绝对做不出来此事,此事你之管去查。如果实在不放心,便偷偷地查,查出来是他们再来考虑这善后的问题,若不是他们,那就最好不过。若是只牵扯进来一王赞,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姚崇不过给他一个虚衔,否则以他一府长史之位,岂会闲得在平城待着?此事没多半是他想借路上位,背后搞了什么勾当。这样的害群之马,乘机除掉,并不可惜。”
咦,这位太子殿下,竟然比他想的还要大公无私得多,拓跋珲都快肃然起敬了。
回头,他也没忘记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宋轶,虽然是暗中保护,却哪里逃得过薛涛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领地主权受到了严重的侵犯,找了个空挡,去向主子打小报告,表示拓跋珲动机不纯。
被宋轶戴绿帽子戴得麻木了的刘煜不为所动,反倒问他:“易容术学得如何?”这是前些日子,刘煜让薛涛学习的主要技能,这也是司隶台徒隶的必备技能,但是,司隶台的所谓易容术说是乔装改扮更确切一点,与宋轶的易容术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刘煜有心让薛涛跟在宋轶身边学这个,薛涛是个聪明的,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当场就给他易了一回。
刘煜还算满意,将一封书信交给他,“柔然大将社仑屯兵武川外,这是武川及附近兵镇的布防图,你送给社仑。”
北魏布下六镇,为的便是抵抗来自柔然的侵袭。若是有六镇布防图,柔然要入侵北魏便如虎添翼。
只是布防图如此重要的东西,是如何搞到的?薛涛肃然起敬,他觉得自己要赶上主子的境界,还需要倍加努力才行。
“这个任务有些凶险,也是第一次让你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你得倍加小心!”
薛涛郑重点头,是日便乔庄改扮出了平城,直奔武川而去。
宋轶就看到一个身形似曾相识的陌生人走出漱玉斋大门,转头便回到麒麟台。刘煜正在写什么东西,宋轶在他对面坐下,乖巧得很。
刘煜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做亏心事了?”
宋轶仔细打量他,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好主动启口,“方才我看到小涛涛出门了。”
易了容出门,必然是去办大事的。
“以后你去哪儿,我会亲自跟着你的。”
宋轶斟酌了一下,“你若在北地有什么大事要办,可以放手去做,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小家伙在关心他么?刘煜笑了,搁笔,探过身来,揉了揉她的呆毛。
“你知道姚崇是什么身份么?”
“姚琼的父亲,武川阵将,也是魏帝的小舅子。”
“还有呢?”
“还要说的话,那就是姚秦后裔,姚秦似乎是你皇兄亲自带兵灭掉的!”
刘煜点点头,“姚惠妃你可还记得,因为容贵妃的事情获罪,被皇兄关进了冷宫。皇兄想寻么个合适的时机,将姚氏一族连根扒除。姚惠妃是姚崇的侄女,而其父姚鸿是姚崇的亲哥哥,如今姚鸿已经察觉到皇兄的用意,试图勾结姚崇,大概想投靠北魏。”
“这、才是你来北魏的目的吧?”宋轶酸溜溜地说道。说什么为了陪她这一程,分明就是想借画骨先生的身份来干他的“正经事”。
刘煜仿佛看到了她的呆毛冲天而起,忍住笑说道:“如果我说是,你待如何?”
宋轶腮帮子都气鼓了,她能如何?难不成把刘煜咬一口?
刘煜看她气得翻白眼,又摸了摸她的呆毛,说道:“你的目标是王赞,我的目标是姚崇,王赞是姚崇的长史,你看,我们的目标多么般配?”
般配个毛线球!
刘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生气,可是因为觉得我没将你的事放在心里,所以,你还喜欢着我?”
宋轶身子一僵,眼神中透出几分不可思议来。是啊,她为毛要生气?刘煜当时来北地陪她,她也许没表现出多少高兴来,但心里应该是喜欢的吧,甚至这满足了她那些少女时代延续下来的梦想,什么男人不顾一切为她付出所有啦,真特娘的很打动人有没有?
可转眼,男人却说他来北地有其他目的,她的美梦就这样幻灭了。
“你喜欢我,对不对?”刘煜的口气透着诱拐良家少女的魅惑。
宋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起重压,感觉到男人热络的气息喷在脸上,她才猛地清醒过来,当时男人的脸离她不足三寸,刀削斧劈的轮廓极具侵犯性地朝她倾轧过来。
宋轶心头莫名慌乱,一脚将男人踹开,一跃而起,“谁他娘的喜欢你谁就是小狗!”说罢,愤愤不平地跑了出去。
刘煜捂着下面,一脸便秘色,这个混蛋,脚丫子在往哪里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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