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小纸人

广阳街主干道主要还是小饭馆便利店之类的居多。

单宁和霍铭衍要去的是广阳观旁边那条小巷, 小巷里都是两三层高的老建筑, 一楼是铺子, 二楼三楼是住人的。外墙有剥落的痕迹，木制的窗户也颇为老旧, 上头镶着印花的玻璃。

单宁转头对霍铭衍说：“现在挺少用这些玻璃了。我小时候常用纸蒙在它上面，拿铅笔唰唰唰地涂，很快可以在纸上显出花纹, 引得小伙伴们惊叹不已。”

单宁和霍铭衍已经停好自行车，步行走入小巷。

霍铭衍侧头听着单宁讲话。

单宁笑眯眯：“硬币之类的也可以这样玩。你小时候玩过吗？”

霍铭衍摇头。

霍铭衍有记忆以来，很少有“玩”这个念头。

他从小要么卧病在床、鬼怪缠身, 要么冷淡孤僻、不与人往来，别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事儿, 对他来说都陌生得很。

单宁拉着霍铭衍进了一家东西看起来比较齐全的店。

店家坐在柜台后面, 穿着身灰蓝色的旧袍子, 年纪颇大，胡子花白, 两只手伸进了衣袖里, 藏得严严实实。他眼皮耷拉着，脸上的皮肤像是发皱的老树皮, 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连呼吸都特别慢。

单宁和霍铭衍一进店, 一只木鸟就发出生硬的、低低的声音：“有客人，有客人……”

单宁好奇地看向那木鸟。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傀儡术？

单宁看向白胡子老人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

这可能是藏在民间的高人啊！

“爷爷，有客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里屋走出来。他没像老人那样穿长袍, 只穿着白背心黑裤衩，腰上还系着围兜。他礼貌地招呼单宁两人，“两位客人随便看看。”

中年人说完，走到了柜台前，对老人说：“这鸟的声音小了点，电池快用完了吧？”

老人眼皮依然耷拉着，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应该是。”

单宁：“……”

单宁看着中年人把鸟肚子翻了过来，拆开鸟*股，给那木鸟换了个新电池。

看来这还是个科学的世界！

材料清单都在单宁和霍铭衍脑海里，店也不算特别大，他们很快把要买的东西买齐了，最后只差一样：朱砂。

单宁拎着一大包东西走到柜台前结账：“麻烦算一下多少钱。”

中年人正在旁边等着呢，闻言马上拿出计算器噼里啪啦地算了一遍，对单宁说：“两位买得多，一共四百零四块，零头给两位抹掉了，只收四百！”他语气热络地拿起放在一边的二维码牌子，“这是我弄的网店，两位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在网上下单，到时候直接送货上门。”

单宁讶异：“还开了网店啊。”

中年人提起这个就发愁：“对啊，我们这里客流量少，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还好我找朋友支招，弄了个网店买东西。他好像搞什么网络直播的，给我打了几次广告，我这网店生意挺不错的，和几家快递都有合作，保证能及时把东西送货上门。”

单宁说：“那敢情好。”他又问，“你们店里没有朱砂卖吗？”

中年人说：“没有，我们店里不卖朱砂，我爷爷他不让。”

“那哪儿能买到好的朱砂？”单宁马上问。

“街尾潘麻子做的朱砂最好。”开口的不是中年人，而是那穿着长袍的老人家。

“爷爷，你又忘了？潘爷爷十年前就不在了！”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朝单宁和霍铭衍笑了笑，“我爷爷这是阿尔兹海默症，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不过潘爷爷虽然已经不在世，他的孙女却还在，他的孙女做的朱砂墨也很不错，你们可以去看看。”

单宁向中年人和老人家道了谢，和霍铭衍一起出了门。

他们一踏出店门，店里的木鸟又扇着翅膀开口：“谢谢惠顾，欢迎再次光临！”

中年人走到老人家旁边关心地问：“爷爷你热不热？要不我还是把风扇给你扛下来吧。”

“不用，不热。”老人家淡淡地回了一句。

“刚才那两个年轻人长得可真俊，尤其是不怎么说话的那个。”中年人感叹了一句。

老人家没再回应。

中年人也不在意，他回来照看这店面和年迈的祖父已经两三年了，早就了解自家祖父沉默寡言的脾气。

中年人继续转身走回厨房，给自己和祖父做晚饭。

老人家合着眼睛坐在柜台后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看向已经空荡荡的店门。

店外。

单宁和霍铭衍已经找到街尾。

那是家同样老旧的点，不过里面的灯光要明亮一些，近两年也翻修过，装潢古朴中透着雅致。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迎接单宁和霍铭衍的同样是机械式的欢迎语。

单宁好奇地看去，发现这店里的木鸟站在一个细细的木架子上，身上有着斑斓漂亮的色泽。

“你们好啊，有什么想买的吗？”一个长着小虎牙的女孩子走了出来。她约莫二十三四岁，长相娇美可爱，头上梳着简单的马尾，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我想买点朱砂。”

“朱砂？”女孩好奇地打量了单宁和霍铭衍几眼，没有多问，只叮嘱，“朱砂我这里有卖，不过接触的时候要小心，它是含汞的，有毒。”

“我会注意的。”单宁点头。

“行，我给你看看。”女孩爽快地说。

女孩拿出一个精致的墨匣，拉开给单宁看。

墨匣里装着色泽鲜丽的朱砂墨，沁着红、泛着亮，红艳艳的，看着格外漂亮。单宁眉头一跳，觉得这朱砂不是凡品。他问：“这个怎么卖？”

“五百块，带墨匣。这个是纯朱砂，”女孩说，“也有便宜的朱砂墨汁，100块可以买500毫升。”

单宁有点犹豫。

霍铭衍指着墨匣开口：“这个买两份，墨汁也来500毫升。”

女孩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的，我这就帮你们包好。”她又问，“对了，你们直接付款还是转账，转账的话可以顺便关注一下我的店铺，再有需要可以网上下单，不必特意跑一趟。”

单宁说：“没问题。”

单宁和霍铭衍拎着一堆东西回福寿里，忍不住说：“我咋没想到上网查查呢？看来我这几年有点脱节了。”

霍铭衍说：“正常。”他看了单宁一眼，“你服役期间网络本来就被管制了，不习惯这样的购物方式也正常。”

两个人几乎没提起过“服役”两个字，这个词儿突然从霍铭衍口里说出来，单宁着实愣了一下。

很快地，单宁恢复了一贯的口若悬河：“那是，那时候条件可苦了，什么都不能玩。没手机没电脑。要是能出任务其实挺不错，可以到外面去放松放松，也能配备手机电脑。可比呆在营地里训练爽多了！”

霍铭衍说：“所以你经常申请出任务吗？”

单宁面不改色：“那当然，我这人压根闲不住的。而且我脑子灵活，干什么成什么，上头也乐意派我去，后来还让我带队。当然，我们这些没训练几年、底子不深的，太危险的事情肯定不是我们去的，我们也就在外围摇旗呐喊一下，蹭点好处。这不，我服役结束后还带安排工作的。”

霍铭衍看了眼熟悉的街道：“到了。”

单宁和霍铭衍一起在路旁的投放点把自行车停好。他接着说：“我跟你说啊，教官都夸我是蹭功小能手，没几年就攒了很多小章子。本来凭着那些小章子我可以分到首都去的，结果名额被人顶了，这才分到海湾来。”

霍铭衍转头看他。

单宁说：“说实话，我也不想去首都，感觉那地儿和我八字不合。”

霍铭衍说：“那我们就不去。”

两个人回到家里，单宁把符纸铺开，拿出便宜的墨汁，准备试试画个符文看能不能成。

霍铭衍让左叔清理了一个“研究室”，他们要研究这方面的东西可以到里面去。单宁翻开《基础符文入门指南》的附录，翻找起里面的入门级符文来。

随着时代发展，符文类型似乎也日新月异，比如这个——

【生徒习作】徒手拆快递符

简介：符纸一拍，快递打开！妈妈再也不怕我找不到剪刀了！还在为胶带黏刀发愁吗？还总是丢刀子和剪刀吗？徒手拆快递符，你值得拥有！

单宁：“……”

这也忒有趣了，真是接地气的实用符文。

单宁又往后翻了翻，发现了不少千奇百怪的符文，后面还开辟了女性专区，列出“洗碗小纸人”“M巾拓容符”“经期痛痛贴”之类的……

单宁：“……”

人类智慧真是奇妙无比，令人惊叹。

单宁对洗碗小纸人颇为感兴趣，据介绍说这还可以进一步改进，拓展出一系列的“擦地小纸人”“倒垃圾小纸人”。

单宁做好准备工作，想了想，又拿起手机打开修行交流群。

黑猫紧张：我准备弄这个。

黑猫紧张：洗碗小纸人截图.jpg

黑猫紧张：新人可以试试吗？

木冠英：为什么要做这个？

木冠英：碗不是有阿姨洗吗？

南歌子：我也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只能针对特定规格的碗筷，麻烦

南歌子：花点钱请人更方便

左丘客：……

铃铛响叮当：不知为什么，同样的话从木冠英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感觉有点智障。

千雪姑娘：同感

木冠英：……

木冠英：_(:з」∠)_

千雪姑娘：黑猫你可以试试看

千雪姑娘：不过比起别的符文，要让纸人动起来比较复杂，失败几率也比较高

玄明先生：你把手机放一边录像，如果画完以后失败了就把录像发我，我帮你看看哪一步有问题

单宁有点小感动，边调整拍摄角度边拍照发上去问玄明先生这样行不行。到玄明先生点了头，单宁才摆好手机，按下录像键开始拍摄。

这还是单宁第一次尝试这东西。

单宁平心静气，把杂念都摒除，回想着符文的样式。他记性好，即便没再翻开那本《基础符文入门指南》也清晰地记得那符文长什么样。

单宁拿笔蘸了朱砂，在符纸上飞快地画出那复杂的符文。

不一会儿，一个朱红的纹理就在纸上成型。

单宁感觉整个过程中都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笔下的纹理有了自己的生命。他落笔时不自觉地偏离了原来的图样，画出了一个全新的、更为复杂的符文。

单宁不敢走神，将全部精神集中到笔尖，哪怕知道出了偏差也没有停滞。明明只是一个入门级符文，他却花了足足一个小时。

等单宁收完最后一笔，从刚才那种极其专注的状态中回神，只觉浑身上下都汗涔涔的。

单宁定睛往自己的成果看去。

？？？？？

这画出来的是什么玩意？

符纸上的符文细密而繁复，线条极细，而且很多，偏偏一点都不显得杂乱，反而有种异于寻常的美丽。朱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仿佛缓缓流淌的血液逐渐凝固在纸上。

果然失败了吗？

单宁没太失望，搁下笔，转身去拿手机。他本想把录像发给玄明先生，问问玄明先生刚才自己哪一步出了错，结果一拿起手机却发现它已经黑屏了。

单宁按了几个键手机都没反应。

他跑书房找霍铭衍：“这事可真邪门，我刚才也就试着画个入门符文，居然连手机都坏了！你说是不是老天不让我学这个？”

霍铭衍：“……”

霍铭衍：“手机电量够吗？”

单宁：“………”

单宁默默去找充电器。

视频没拍着，但单宁其实也明白问题出在哪：他前三分钟就画错了。

单宁搬出电脑，开机，上线。

黑猫紧张：失败了

黑猫紧张：可能是太紧张，开始时记得很牢的符文动手时就画错了

黑猫紧张：不过画符文的时候感觉很奇妙，画错了也不想停下来，画了足足一小时

黑猫紧张：画得手机都没电了，所以录的视频也没保存下来@玄明先生

千雪姑娘：你是第一次尝试嘛

千雪姑娘：不要紧的

铃铛响叮当：新人加油哟

铃铛响叮当：玄明前辈好像去上课了

黑猫紧张：谢谢

老魔头：？？？

老魔头：！！！

千雪姑娘：老魔你怎么了？

老魔头：一个小时？

老魔头：入门符文？

木冠英：有什么不对吗？

木冠英：难道太持久了？【摸下巴

单宁还没来得及发问，老魔头就私戳过来。

老魔头：你确定你画了一个小时？

黑猫紧张：是一个小时没错，我吃完晚饭七点半，现在快九点了。

老魔头：手机充好电了吗？把你画的符文拍给我看看

黑猫紧张：还充着电

黑猫紧张：刚才一点电都没有了

老魔头：小伙子，你有没有师父？

黑猫紧张：？

黑猫紧张：没有啊

老魔头：想要师父不？我可以给你一对一辅导，不收取任何费用，喊我一声师父，我什么都教你！

单宁：“……”

总觉得不太对。

黑猫紧张：画一小时很奇怪吗？

老魔头：沉重叹气.jpg

老魔头：你要知道，符文是需要全神贯注去画的，这个过程会消耗你体内的灵力。灵力具体到底是什么，目前还说不清楚，但灵力是可以增长的，靠修行或者靠灵药和法器。你能坚持的时间越长，就能画出越复杂、越高级的符文

老魔头：符文这东西，就像不胖那小子搞的电脑程序一样，写得越高级，功能越多越强

老魔头：所以你能坚持一小时，代表你的灵力很高，不管想往哪方面发展都很不错。

黑猫紧张：原来是这样

黑猫紧张：但我暂时不想拜师

黑猫紧张：谢谢前辈

老魔头：没事，我也就这么一说

老魔头：你手机充好电记得给我拍个照，我看看你画出来的是什么，说不定是个新的高级符文

单宁正要回复老魔头，却听到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单宁和霍铭衍面面相觑，齐齐往门外看去。

一张薄薄的纸片从敞开的门缝探出个圆圆的脑袋来。

那是个黄黄的小纸人，胸口有一点朱红，仔细看去会发现那一点朱红其实是个十分复杂的图样。

小纸人小心翼翼地看看单宁又看看霍铭衍。

它从门缝挤了进屋，嚓嚓嚓地跑到霍铭衍脚边，抬起小短手去抓霍铭衍裤管。

单宁：“……”

小纸人：“爸、爸爸。”

单宁：“………………”

小纸人感受到单宁投来的视线，又转头看向单宁。它马上嚓嚓嚓地跑到单宁脚边：“爸、爸爸。”它有点疑惑，圆圆的脑袋昂起来，看向盯着它瞅的单宁，“为、为什么两、两个爸爸。”

单宁：“………………”

单宁把小纸人拎起来，搁到桌上。

小纸人脑袋转到这边又转到那边，非常茫然。

霍铭衍问：“这是什么？”

单宁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说：“……我想应该是我刚才画的洗碗小纸人。”

霍铭衍客观评价：“不太像。”

他可不信单宁能让这张可怜巴巴的小纸片去洗碗。

单宁把充电的手机拔下来，给小纸人拍了个照，传到自己电脑那边发给老魔头。

黑猫紧张：前辈

黑猫紧张：这个小纸人有点不对

黑猫紧张：它自己跑过来找我们，而且一张嘴就喊我们爸爸

老魔头：……

老魔头：人形的东西一般比较容易出问题，你这个应该是把高级符文画到了普通符纸上，符文发挥不出完整的作用

老魔头：理论上是这样。现在符文已经隐匿起来了，我也没办法给你更详细的分析

老魔头：既然它叫你们爸爸，你们可以养养看

黑猫紧张：？？？

老魔头：简单来说就是它没什么特别的用处，你就当养个纸人宠物好了

单宁：“……”

纸人又不吃又不喝的，怎么养？

单宁决定把人形的符文列入黑名单，再也不弄这玩意了。

霍铭衍见单宁在发愁，默不作声地给小纸人拿了个平板，用这个架子支着摆到一旁的空位上。

小纸人立刻被色彩斑斓的屏幕吸引了。

霍铭衍给它放了个《十万个为什么》动画版，这玩意整了足足三千集。

小纸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

单宁：“………………”

霍铭衍说：“搁到隔壁客房让它看。”

单宁麻溜地把小纸人和平板都捧到隔壁。

可算松了一口气。

单宁回到书房，忍不住说：“符文这东西真不能随便乱玩。”

霍铭衍：“嗯。”

单宁说：“不过还好那只是小纸人，要是你真有了孩子，可不能这样打发小孩。”

霍铭衍：“你能生？”

单宁说：“当然不能。”

霍铭衍：“我也不能。”

单宁：“……”

接下来几天晚上单宁都在练习符文。

比起第一天闹出的乌龙，接下来几天的练习要顺利得多，单宁弄出了不少入门级符纸。

比如徒手拆快递符什么的。

他向广阳街那家店加购了一批材料，傍晚的时候快递就到了。单宁把符纸往快递上一拍，中气十足地喊了个“开”字，快递上的胶带倏然迸裂，纸箱盖子应声开启，四面竖了起来。

霍铭衍：“……”

单宁说：“这个，勉勉强强算能用吧。”

霍铭衍“嗯”地点头，眼底藏着几分笑意。

单宁学有所成，上线和玄明先生、老魔头请教了需要注意的东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接下来的行动。

麻云轩这几天已经移交到海湾监狱去了。他准备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摸到海湾监狱那边把老魔头传授的阵法布好。巧的是前面合谋杀妻骗保的那对狗男女也在那儿，单宁一琢磨，决定三个八字一起写上去。

这三个人的八字单宁都可以轻松弄到，毕竟两个案子他都参与过。

一切准备就绪，单宁掐指一算，周末晚上就很不错。他决定周六傍晚就出发去海湾监狱那边一趟，顺便找在监狱工作的朋友磕叨磕叨，让对方好好关照关照这三个人。

——毕竟老魔头的阵法是在睡梦里才生效的，白天醒着的时候也要让他们好好享受享受最后的人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单哥（搓手）：我家宝贝说要我生孩子，偏偏我不能生，hin烦恼。是不是因为我不能生他才不和我困觉？

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