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天

顾欣然走到秦琼身边, “情绪再激烈点，动手也没关系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好。”

顾欣然搬了个板凳坐下，稍微调整了一下, 逐渐找到了感觉。

她的目光空洞, 直盯着前方, 唇角还莫名其妙的泛着满足的微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秦琼跟她合作过, 知道她入戏很快, 所以一点也不敢怠慢，迅速找到感觉。

她后退了两步, 而后气冲冲的走过来，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指着小四, “你闲的没事乱跑什么！让这么多人到处找你, 给人添堵好玩是不是！”近乎咆哮的喝问着。

旁边围观的人都被她这气势给吓到了，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

顾欣然抬了抬眉, 低着头, 没敢看她, 左手不安的抠着椅子的边缘。

“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秦琼气的用手戳她的肩膀, 怒目圆瞪着, 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你以为我很闲吗？可以像你一样，不用上班，不用工作？你还笑？你怎么还有脸笑？如果不是你, 妈不会把我们送走，你让我们失去了亲人，现在却还要让我们来照顾着你，凭什么啊！！”秦琼越说越激动，恨恨的把手包砸在她身上，而随着手包一起掉在地上的，竟然还有一块黄色的小蛋糕！

顾欣然在看到蛋糕掉了，满脸惊慌，丝毫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要去捡蛋糕。

秦琼抓住她的手腕，“这是什么？”待看清那东西时，又炸了。

顾欣然急切的甩开她的手，宝贝似的两手把蛋糕捧起来，在看到蛋糕上沾上了灰尘时，很着急的用手笨拙的清理脏污，又是用嘴吹，又是用衣服擦。

“我是少你一口吃的了？还是饿着你那金贵的肚子了？啊？”

秦琼见她蹲在地上，拽了拽她，也没拽起来，气的直扶额。

然而其实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说好的一句话，您倒是说话呀！！

屋里十分安静，秦琼恍惚间听到了顾欣然小声嘀咕的声音，一脸疑惑，蹲下身子靠近她，依稀听到了一句，“脏了……姐姐就……不能吃了……”

秦琼猛地一抬眼，心头霎时一震！瞬间被她这一句话带回了戏中人物的小时候！那次，父亲买回来一块小蛋糕，姐妹四人一人一小块，其他三个一股脑的就把蛋糕吃掉了，她留了起来想慢慢吃，结果不小心被小四发现了，小四吃掉了蛋糕，把她气得够呛，去找母亲评理，母亲却说，小四不懂事，还小，让她让着妹妹一点，她气不过，跟小四争论，差点动手，还为此被母亲给揍了！她气性大，打那以后，气得再也不吃蛋糕了。

秦琼入戏了，她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那感觉像是受了很多年的委屈突然有了宣泄口。

围观的三位演员一脸茫然，尤其是她们发现那些工作人员竟然无不动容！！甚至有人眼眶已经泛泪了！而她们却完全不知道这块蛋糕怎么了？

秦琼还没出戏，反而更加投入了，从她手里拿过蛋糕，看了看，“我最讨厌的就是蛋糕。”眼眶却不禁红了。

郑莹看向顾欣然的眼神都不对了，她放下剧本，暗吸一口气，这演员竟然可以联系人物身上的故事来自由发挥，非常直接的切中要害，经验也太老道了！

余光瞟了一眼旁边那位装睡的大佬，这会她也不装了，抬着帽檐，一脸惊喜，又有点不敢相信的表情。

“导演，我演完了。”顾欣然起身，把秦琼一并扶了起来，这家伙居然还真哭了，拍了拍秦琼的后背。

“然姐，你没事吧？刚才不好意思啊。”秦琼看了一眼她的胳膊，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臂红了一片，是刚才被她用手包砸到的。

“没事，我会还回来的。”顾欣然低头看了一眼，笑道。

“……不用这么记仇吧？”

两人相视一笑。

“呃……你……演得不错，回去等通知吧。”郑莹犹豫了一会，一脸的纠结，看了看旁边那人，怎么还没反应啊……这么好的演员，放走了太可惜了啊……

“好。”顾欣然察觉到导演奇怪的表情，没多言，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你明天直接过来二试！”刚走到门口，又听见郑莹急忙道。

顾欣然莞尔，回头看了她一眼，“谢谢导演。”

……

“然姐？怎么样，我的蛋糕派上用场了吗？”方静海嘴里叼着一块小蛋糕，一看顾欣然出来，直接囫囵个吞了下去，噎得够呛。

“立了大功。”

“嘿，那就好！”

俩人一并往外走，顾欣然余光瞟见一个女孩，一个人抱着摄像机在擦拭机器。

这人，有点眼熟。

她驻足看了一会，那人瞧见了她，瞥了她一眼，转身背对着她。

顾欣然扬了扬唇角，这家伙，好像对自己有点怨念呢。

放弃了去搭讪的想法，转身跟方静海一并离开了。

……

车上，顾欣然打了个电话给曲琪，汇报了一下情况，而后又问曲琪知不知道一个叫郑莹的导演，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挂掉电话，她右手搭在车门上，抚着发丝，总觉得这个剧组有点古怪。

“郑莹？”方静海嘀咕了一句。

顾欣然一挑眉，“你知道？”

“哦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有趣。”

“嗯？”

“哈，反过来念不就是赢正吗！”

“……”顾欣然嘴角微微抽动，“你是觉得她比你贵了吗？”

“嘿嘿~”

……

《姐妹》剧组，工作人员从休息室出来，还在讨论顾欣然的演技。

“这太奇怪了，她的演技怎么进步了这么多啊？刚才那一句话真的差点把我感动哭了！太会抓重点了！”

“是啊，比之前那三个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喂喂喂，你们可别被迷了眼，别忘了她可是咱们全剧组的仇人啊喂！”

“前几天她上的综艺你们看没看？我以为综艺节目多少会掺点水，没想到这次一看，演技确实棒！”

“诶，苏豫，你怎么没进去看啊？”一群人说笑着走出来，看到苏豫一个人抱着摄像机，满脸不忿。

“我干嘛要去看我仇人。”

“诶嘿，咋，还心疼你的白老师呢？”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哈哈哈～”

……

这几天顾欣然一直忙着试镜的事，为了避嫌，每次去影视城，都会全副武装，警惕的避开各种镜头。

有一件事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剧组，二轮试镜通过之后，竟然还有第三轮！？

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三轮试镜终于结束，她也凭借不俗的演技，顺利的拿下了这个角色，当天就签完了合同，还另外签了一份保密协议，承诺在剧组官宣之前绝不公开提及关于这个剧组的任何事。

这天，顾欣然累的连晚饭都没吃，早早的上床睡觉去了。

她睡得正沉，就被曲琪的电话轰炸吵醒了，拿起手机一看，才十一点，不满的接起，还不等说话……

“你干了什么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啊啊啊！！！”对面传来曲琪的尖叫声。

顾欣然被震的都耳鸣了，把手机拿开，揉了揉耳朵，“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进的余老师剧组啊啊啊啊？什么时候去试镜的，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

“什么？”顾欣然听的云山雾绕的，看了一眼手机，切出通话页面，点开微博。

看到第一条热搜时，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

【官宣！顾欣然出演余骅新剧】

我？出演？余骅？新剧？

这几个词明明每一个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我什么时候试镜了余老师的戏？这位余老师，好像来头不小。

不对！不仅来头不小！！！

顾欣然恍然想起来，她在【一出好戏】节目决赛时演出的那段剧目《流苏》，就是这位余骅导演的作品，不仅这部作品获得了诸多奖项，连她本人也凭借这部作品获得了业内权威奖项的最佳导演奖！

而且！

这位余骅导演，还是……伊岚的老师啊！

顾欣然深吸一口气，忙点进那条微博看了一眼，是余骅剧组官方微博在半个小时前刚刚发布的消息。

【余骅官微：新剧《姐妹》正式启动，四位女主均由余导亲自挑选，颜值和演技绝对成正比！不信看图！】

下面放出了一张海报，整体偏阴郁的风格，四位女主各个一脸愁绪，从表情上就很直观的展现出了一种淡淡的压抑。

而其中，顾欣然和秦琼也赫然在列！

顾欣然怔了半晌，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她一直去试镜的那个小破剧组，竟然就是……余骅导演的剧组！！图中的自己，穿着戏服，表情阴郁，应该是在第三轮试镜时，被要求穿着戏服上镜走位时拍下来的。

难怪一个不知名的小剧组，竟然要试镜三轮！

难怪她总觉得那个剧组里的人对她保持着一丝莫名的敌意，据说余骅导演特别喜欢伊岚这个学生，她当时跟伊岚离婚，余骅导演气的够呛，而他剧组的工作人员也跟伊岚交情匪浅，看不惯自己，倒也说的过去。

现在再回想起来，几次试镜，余骅导演虽然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但那个一直蒙着脸假装睡觉的神秘人，可一次都没有缺席过！

顾欣然后知后觉的兴奋了起来！

“喂？喂喂喂？欣然？”对面的曲琪叫了两声。

“嗯，我在。”

“这个难道就是你一直试镜的那个剧？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剧组？”

“嗯，对。”

“嘶！你这眼光也太绝了，随便挑了个本子，竟然就挑到了余老师的戏？这余老师也真是的，拍新戏搞得神秘兮兮的，要不是她这发了微博，压根没人知道她在筹备新戏，我这朋友圈都炸锅了，几个经纪人群组里全都在讨论这事。”曲琪的语气格外兴奋，就好像天上掉了块大馅饼，啪叽砸到了她脸上！

“诶，我看我以后都得叫你一声然姐了，还得感谢你没当经纪人，要不我饭碗都要被你踹了！”

顾欣然哭笑不得，“行了，挂了。”

“好嘞，您好好休息~”

挂掉电话，顾欣然又刷了会微博，本来还满心欢喜，却逐渐变了脸色。

她想起来她之前说服曲琪让自己去这个小剧组试镜时说的话，隐隐觉得她是一语成谶了……

她当时说她仇家太多，要是进了个大剧组，难保不被那些眼红的人盯上。

可她现在进的何止是个大剧组？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剧组……

而且余骅还是伊岚的老师，怎么想，这其中都大有文章可作！

她这刚想完，微博又推送了一条消息。

【黑幕！顾欣然进余骅剧组疑似走后门！？】

顾欣然眯了一下眼睛，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赶紧戳进去看了一眼，居然还是一篇分析贴。

【今日深8：我是圈内人，理智分析一波，白伊岚的剧组即将杀青，余导新戏开机，时间非常巧，不出意外的话，白伊岚应该会进余导剧组，表面上是学习或者帮忙，其实就是为了跟顾欣然那啥你们懂的。之前顾欣然名声太臭，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得赶紧镀金，趁机翻身。她演技确实好，但要说她能进余导剧组，白伊岚没有帮忙，我还真不信。等她镀金成功，俩人应该会复合，但也不排除顾欣然在利用白伊岚，说实话，白伊岚有点恋爱脑，顾欣然虽然演技有提升，但人品还有待考究，毕竟演员永远不可能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镜头前】

顾欣然看完这个都快气炸了，这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还在这理智分析！？谁给他的脸！

往下翻了一眼评论，更炸了。

【我真的求求白老师别犯傻，演技不等于人品，顾欣然就算演技好了，没出轨，可她各种不成熟的举动真的配不上白老师，求求你别在一个人渣身上跌倒两次啊啊啊！！】

【为顾欣然开后门去找余老师吗？白伊岚这么做太蠢了吧？居然愿意相信人渣而去坑自己的老师？】

【顾欣然不是人渣啊！她没出轨没变心，只是有点幼稚的举动，难道你们没有幼稚过？一生下来就成熟稳重遇事不慌？】

【顾欣然已经改变很多了，她是清白的啊，你们能不能睁开眼睛再说话！这样只会显得你们很无脑！宛如智障！】

【白伊岚要是回头我就真的粉转黑了】

【不是，我寻思着，人家俩人的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她俩复合是伤天害理了吗？？】

【顶楼上，一群人闲出屁了管人家的家事】

【一群红眼病，就是见不得人家好呗？】

顾欣然把手机放下，闭了闭眼睛，她想起了前世，在自己和伊岚同性恋情曝光之后，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谩骂！就好像她们的所作所为伤害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她们的存在简直天理难容！

让人愤怒，却又无助。

这一次，伊岚同样什么也没有做，却再次因为她而招来骂声，凭什么！

……

顾欣然正愤慨着，又是一条微博推送。

【余导公开回应质疑！】

点进去一看，是余骅官博最新发布的消息。

【余骅官微：《姐妹》筹备一事只有剧组的核心成员知晓，事先并未透露，且挑选演员时，是以一个无名小剧组的名义征选的，余导全程没有露面，试镜片段随便看，有问题大点声提出来，别在背后小声bb。】

下面放出了一段视频，是演员们试镜时的片段剪辑。

看到这，顾欣然心里一暖，还好，余导愿意出面发声。

……

顾欣然一夜未眠，这一个晚上，她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她的妻子，想到她们那个温馨的家，想到小也，想到……妻子离世，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她与爱妻天人永隔。

这些事，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在回避着，尤其是在跟这个世界的伊岚接触之后，她更不敢去回想。

她对这个世界的伊岚说，希望你能摆脱心结，重燃对生命的激情和热爱。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牢牢的束缚着？

一万四千六百天，一刻也无法挣脱！

看着这个世界的伊岚时，她才能让自己的心彻底放空，能放过自己，能感觉到活着的意义。

她转过身，看着客厅中间那架钢琴，当时看到这架钢琴时，她眼前浮现出伊岚的身影，她看到伊岚坐在钢琴前，认真专注的演奏，她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光，侧脸恬静又美好，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她没有，也不想去区分这到底是她妻子，还是这个世界的伊岚。她只觉得，看到这个身影，连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

她想，伊岚应该也是如此。

自己，又何尝不是她的救赎。

她们不约而同的试着用这副躯壳来代替那个人，她们欺骗着自己，希望得到那一瞬间的解脱。

可终归，她们爱的只是彼此的皮囊。

……

白伊岚也一夜未眠。

不，不止一夜，她已经连续失眠一个多星期了！

教欣然弹琴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与欣然的争吵，梦到争吵之后，欣然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的哭泣着。

那晚之后，每天入睡，她都能梦到欣然，时而梦到两人曾经甜蜜恩爱的过往，时而梦到现在的欣然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两个欣然不断的在她脑中交织争吵，她们有时成为一个人，有时又是对立的两个人，让她不堪其扰，甚至对睡觉这件事，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

手机响起，顾欣然半晌才去拿起，看到来电显示上那个“1”，目光一滞。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喂？”

“伊岚？你……看到微博了？对不起我没想到……”

“晚上方便见一面吗？”伊岚的语气很平淡，平淡之中，还有些虚弱，听得顾欣然直皱眉。

“可以，你、怎么了？”

“没事。”白伊岚应完就挂断了电话。

顾欣然看着手机屏幕，紧皱着眉头。

……

傍晚，顾欣然来到自家对面的小花园，她想起就是在这里，伊岚骗她说这是两人相识的地方，结果诈出了她的身份。

她往池塘边走，脚步逐渐放缓，缓缓停了下来。

伊岚倚靠在树下，怔怔的望着池塘出神。

她静静看了一会，没有上前去打扰她。

“十天之后，是她的生日。”白伊岚像是轻声呢喃着。

“什么？”顾欣然一怔，稍一琢磨，意识到她说的是十天之后，是原主的生日。

她缓缓走到伊岚身旁，面带疑惑的看着她。

“我想，求你一件事。”白伊岚抬起头，她双目通红，面容憔悴，看得顾欣然本能的心疼了。

“你说。”

“我想陪她过完生日。”

顾欣然猛地一皱眉，“过完生日是什么意思？这之后呢？你要干什么！？”

“我不想每天一停下来就在想，你是谁，她在哪。你和她有什么区别，你们两个人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不想再看着你，想着她了。”她的语气透露出浓浓的疲惫，状态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再区分你们谁是谁了。你也好，她也好。至少这十天，我想安静的度过。”

顾欣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她的无助。

“十天之后呢？”顾欣然面色严肃的看着她。

“形同陌路。”

顾欣然沉默了一会，不自觉的攥紧了拳。

“我可以答应你。这几天，我会放下一切，陪在你身边，你可以卸下心防，把我当成任何人，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无论以后我们会如何，你都不能做任何傻事。”

白伊岚抬起头来看着她，半晌，才很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

看着她转身离开，顾欣然直接拽住她的胳膊，“答应我！”

白伊岚看着她的手，缓缓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