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宽处理

回到宿舍，路言刚打开手机，就收到好几条消息提示。

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拉进了九班班群。

路言平常不太碰手机，基本就是个摆设。

再加上之前群里没人说话，没有消息提示，就没留意。

一中有明文规定，不能带手机进教室。

带手机、进教室，清清楚楚分成了两码事。

不能进教室，却没说不能带手机。

这规矩漏洞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路言这么多天下来，还真没发现有明目张胆玩手机的，哪怕是没老师坐班的晚自习。

显然将“全靠自觉”四个字，贯彻得很彻底。

路言一直以为，可能是真自觉。

直到今天，看着群里只多不少的活跃人数，路言才知道是他想多了。

前几天这么安静，很可能是因为突然多了一个他，群里不好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没开口。

现在“换门事件”一出，“犯罪嫌疑人”又提前战术性撤离现场，群里正热闹。

【戚哥到寝室了没？】

【人走就走吧，把衣服留下也行，让老杨穿上，说不定还能糊弄糊弄那个后勤组的。】

【为什么一定是老杨？戚哥自己穿着不行？】

【不行，戚哥俊得太超标了，不太“领导”。】

【什么意思？你杨哥我不够俊？】

【杨哥就俊得比较内敛，比较“领导”。】

【比较“领导”什么意思？】

【说你老。】

【我他妈%￥#@&*！*】

【现在人来了没，态度横不横，你们别把戚哥供出来啊！】

【监控死角，拍不到，只要我们咬定了团伙作案，下课出门人挤人，不小心撞到就好。】

【放心！你什么时候见过戚哥吃亏！】

【我们一中定海神针的名头是白吹的？学校会因为一扇门找戚哥麻烦？不存在的！】

【不是我吹！我们戚哥的照片迟早会贴在优秀校友墙上，说不定以后还要给学校捐栋楼，这扇门，只是提前预支。】

话头一歪，底下开始彻底偏离正题。

看着那句“提前预支一扇门”，路言心情复杂。

像是“早读读《圣经》”的班级能说出来的话。

关了消息提示，路言随手把手机放进桌膛。

睡了一个晚自习，总得做些题目，醒醒神。

路言翻开手边的一套物理竞赛卷，开始做题。

某电磁轨道炮的简化模型如图1-1所示，其管道所在平面与地面夹角为θ……顾戚把门砸了的时候，动静不算小，确定没引来其他老师？

自己打断自己的思路，路言笔尖一顿。

半晌，他浅浅吸了一口气，继续看题。

不考虑空气阻力和摩擦阻力，重力加速度为g，真空磁导率为μ0……隔壁几个班，应该也听到了。

求弹丸在加速过程中所受到的磁场……顾戚力用得巧，砸得痕迹不算明显，但不知道维修工能不能看出来。

磁场感应强度……顾戚就这么走了，真的没事？

路言笔尖再度顿住。

等回过神，试卷上已经写满数据，但乱七八糟一片，第一小题和第二小题公式都套混了。

路言：“……”

靠。

几分钟后，路言认命拿出手机。

群里正实时播报。

【这人脸都黑了哈哈哈哈哈哈。】

【戚哥选的那个位置好，刚好是凹陷的地方，说“意外”也说得过去。】

【我靠！这人还威胁我们！说换个大件肯定要上报学校！】

【靠！那我们就黑吃黑！看谁怕谁！】

【让他报，但门今晚就要换好，明天还要早自习。】

最后那句“让他报”一出，底下接连跟了十几个“收到”。

路言一看，纯黑色的头像，中间潦草的一个“顾”字。

都不用猜，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那件“教研组”还放在床上。

路言偏过头去，看了一眼。

下铺的位置，光线弱，深红的条纹像是印在浅灰床被上，很显眼。

路言合上试卷，最终起身出了门。

不管怎么说，顾戚也借了他一件衣服，去问问也好。

走廊里挺安静，宿舍也基本都黑着。

路言不知道顾戚住在哪间宿舍，但这一层住着的都是九班男生，大多还在班里，没回寝室，所以亮着灯的，也就那么几间，目标很明确。

等路言一一确认完全，在最里间的门上，看到了顾戚的名字。

501,五楼打头第一间。

路言觉得他可能命里和顾戚就不太对付，连住个宿舍都是一头一尾。

路言抬手，敲了敲门。

隔着一扇门，顾戚的声音被压得有点沉：“门没锁，进来。”

路言顿了下：“是我。”

然后路言就听到一句：“等等，有点事。”

“那不……”路言刚转身离开，“打扰”两字还没说完，501的门就开了。

顾戚看着他，笑了下：“没说你。”

路言：“？”

顾戚随手摆了下手机：“刚在打电话。”

那句“等等”，是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的。

路言觉得顾戚可能真的不怕冷。

这种天气，脱了外套，里头竟然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

顾戚心情颇好：“怎么知道我寝室号的？”

路言面无表情，曲指敲了敲门中央的宿舍名单。

顾戚莫名觉得，他站在门口的小同桌着实挺可爱，回了宿舍还裹得这么严实，开口道：“先进来，站在外面不冷？”

路言直接道：“不冷，我就问问……”

“我冷。”顾戚半撑着门，眼里笑意都藏不住，嘴角也不自觉勾起。

说完，拉住路言的腕间，稍一用力，便把人带了进来。

“咔哒”一声，锁舌入扣，门已经被顾戚顺手带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顾戚道：“现在是不冷了。”

路言：“……”

路言没往前走，也没到处看的兴趣，想了想，说道：“衣服急着要吗？”

顾戚半靠在宿舍中间的桌子上，看着路言，慢悠悠说了一句：“特意过来一趟，就是问这个？”

语气明显带着怀疑。

路言也觉得理由站不住脚，可还是敛着表情，点了点头：“嗯。”

顾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急。”

路言：“好。”

说完这句话，路言转身便想出门。

可手贴在门把上的一瞬间，还是顿了下。

来都来了。

路言慢慢转过身：“你室友他们还没回来？”

顾戚生怕自己笑意太深，好不容易朝他试探着迈出一小步的同桌又缩回去，于是道：“还在教室。”

都问到这里了，也没停下去的必要，路言直接开口：“你不去那边看看？”

路言话音一落，那头顾戚手机屏幕就亮了，传来一声：“顾戚？人呢？”

声音虽然失了真，也不算响，可寝室里、走廊上都没什么声音，正安静，所以很清晰。

顾戚默了下。

刚刚注意力全放在路言身上，他都快忘了，电话还通着。

顾戚朝着路言开口：“等我接个电话？”

顾戚嘴上让路言等着，可手上却没动作，拿着手机，没接也没挂，只是一直看着路言，就好像要等他点头才继续一样。

路言不想浪费时间，点了点头。

谁知道，顾戚接起电话的瞬间，就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嗯，吹偏瘫了。”

“不是我，林季。”

路言：“……”

偏瘫、林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和那扇门有关。

所以顾戚在跟谁打电话？

“那人自己说的，缝太小，没法补，等破了个洞再找他，为了加快进程，也就只能人工干预了。”

“手没事，没用手，用的磁铁。”

“对，你的那个。”

“没办法，只有那个趁手。”

“我看过了，老式门，拆卸最多十分钟，半个小时就能换好。”

“知道了。”

几句话连起来，想也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路言：“班主任？”

顾戚放下手机：“嗯。”

路言下意识皱了皱眉：“后勤那人说的？”

“没有，我打的电话，”路言话里话外的担心，让顾戚很受用，“先自首，争取从宽处理。”

说着“从宽处理”的顾戚，其实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给周易打电话纯粹是知会一声，等人回来，少挨一点唠叨。

那人上报与否，以什么理由上报，影响都不大，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把门换了。

但路言来找他，是顾戚没想到的。

他也清楚这人今天真正的来意，不是为了什么“教研组”，而是为了“那扇门”。

更直白准确点，说是为了他也不为过。

看顾戚的样子，路言也知道没事了。

一下子没了话题，反倒显得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林季的声音。

“戚哥，你没留下看戏真是亏了，我跟你说……”

林季推开门的瞬间，路言已经觉察到，也来不及说什么，直接往旁边侧了一步。

但林季一心扑在“换门大业”上，根本没分出心思，从余光瞟到一个人影，还以为是顾戚，下意识一偏头。

等确认完来人，林季表情瞬间僵硬。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好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季顿住了，但他身后的郑意、杨旭之，以及赶来凑热闹的一群人根本没反应的功夫。

为了早点汇报战果，他们几乎是从教学楼一路跑回来的。

被林季这么猛地一拦，猛地一刹车，压根刹不住，连人带书就摔了进来。

试卷洒了一地，人滚成了一团。

“靠，林季你搞什么！”

“老狗你压我腰子了！”

“别踩别踩，老子校服洗了三天都没干，就身上这一件了，弄脏了老子把你衣服扒了！”

“路、路言同学也在啊。”林季说完，总算说了进门第一句话。

说着，还咽了口口水。

完了，肯定是找他来了。

秋后算账。

一日如三秋，这么算来，从星期六到今天，已经整整五天，十五个秋了。

十五个秋都过去了，他还以为秋天不会来了。

林季声音不大，可底下的声音倏地没了。

等他们抬头，看见站在门侧边的路言，所有人：“……”

路言再一次觉得，这一趟，他来错了。

看着趴在地上半天不起来的一群人，路言皱了皱眉：“地上不凉吗？”

“路、路同学这是……”郑意第一个爬起来，看了眼半倚着桌子笑的顾戚，又看了看路言：“这是刚来吗？”

桌、椅什么的都没动，寝室也没乱，看起来不像是打过一架的样子。

那就是还没开打。

郑意正琢磨着，就听到路言没什么情绪地回了一句：“你们再晚一点，我已经走了。”

换句话说，就是“要不是你们一群人堵在门口，我已经走了”。

顾戚这下没忍住，轻笑出声。

其他人：“……”

明明是调侃意味很浓的一句话，可在路言口中，偏偏显得格外平静。

就好像不带一点感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也正因为如此，反倒让人更慌。

所有人立刻起身，连试卷都没捡，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来。

事情已经解决，路言也不太喜欢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直接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顺手捡了一张飘到地上的试卷。

他看了一眼。

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言总觉得顾戚在帮着他认人。

虽说不明显，但几天下来，零零总总认了个大概。

路言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卷子递给了站在门口的一个人。

那人愣了好半天，才伸出双手，跟接圣旨似的，接过了那张试卷。

等路言走远，他低头一看，试卷上就写着自己的名字。

杨旭之抬起手肘，撞了撞他：“回神，人都走远了，别看了！”

那人立刻把卷子立起来，在姓名栏上戳了两下：“老杨！这就是我的卷子！你看！煞同学……呸，路同学不、不是认得我吧！”

“你绝对是想多了。”

“那时候就你离得最近，肯定是凑巧。”

“憋瞎想，我估计这煞神也就认得一个戚哥。”

只有顾戚站在一旁，看着已经关上的门，轻描淡写回了句：“说不定。”

所有人看他：“说不定什么？”

顾戚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翻，“说不定真认得。”

“戚哥你、你别吓我！为什么要认得我？！”

“戚哥你说话啊，什么叫认得我？我做什么了？”

……

另一头回到寝室的路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手机又亮了。

一条微信信息，徐娴发的。

路言打开一看。

【言言，最近天气冷，早晚记得多穿一件，晚上别学太晚，早点睡。】

路言一个字一个看完，回了一句“好”。

那头没了下文。

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已经来回了几趟。

路言没有催，也没有收起手机，就放在桌子上。

几分钟后，屏幕总算再次亮起。

【在那边还习惯吗？同学呢？都好不好？】

连上标点符号，也就十七个字，可徐娴打下这句话却用了六分钟。

路言也不知道她删删减减，斟酌了几次。

习不习惯路言不知道，但他知道，给了时间，总会习惯的。

但第二个问题。

路言又看了眼床上那件“教研组”。

半晌，轻触屏幕，最终打下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