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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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后,苏微尘极力避免与楚安城待在同一个空间。
连苏时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不自然,偷偷问她:“苏微尘,你跟楚师兄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们俩之间怪怪的。”
苏微尘装没听懂,避重就轻地说:“什么怎么了?我跟你楚师兄一直都这样啊,不好也不坏。你为什么这么问?”
苏时将信将疑:“真的吗?”
苏徼尘回答得斩钉截铁:“比珍珠还真。不信你去问你楚师兄。”
苏时这才相信了,挠了挠头:“好吧,那我去弹琴了。”
这一日,拍摄工作结束得早,丁子峰送苏微尘回家时,苏时上学还没有回来,整个屋子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苏微尘从厨房取了一瓶水,扔给了丁子峰:“最近能让田野给我多安排点拍摄的活吗?”
丁子峰诧异道:“你现在活还不够多吗?几乎每天都在拍了。”连带着他也赶场子,忙得团团转。
苏微尘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我人老珠黄了吗?趁还没被拍死在沙滩上,多攒点老本嘛。苏时以后去国外的音乐学院,若能申请到全额奖学金那是最好,可要是申请不到的话,那可是一大笔钱!趁我现在还能拍,多接点活,有钱傍身是肯定不会错的。”
“我有就行了。”
苏微尘没好气地道:“你的又不是我的。借了可以不还,是吗?!”
丁子峰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可以啊。这个世界上只有苏微尘你可以只借不还!”
苏微尘陡然抬眼,丁子峰的目光如水,里头仿佛蕴含着干言万语。平素嬉皮笑脸的神色此刻收敛得一点也无,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苏微尘心里“咚”地一下,隐约觉得这话题谈下去,有些东西仿佛呼之欲出了,以后,便再也不能这般相处了。她赶忙掩饰般地哈哈大笑,装傻充愣:“真的假的?那我先谢过了。”
丁子峰细细地观察着她的每个表情,最后,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苏微尘扯开话题:“喂,你和田野以前不是提过内衣广告吗?还说报酬丰厚。”
丁子峰骤然转头瞧着她,一副活见鬼的惊悚模样:“你以前不是再三跟我申明:你绝对不会接内衣裤广告的吗?”
彼此刚熟的时候,田野经常会玩笑似的,半真半假地建议:“苏微尘,你很有料哦,比例也很不错,考不考虑接内衣广告?酬劳是现在的几倍哦。”
苏微尘总是做出瞠目结舌的惊诧表情:“我有料?田野,你确定你眼睛没问题,不需要去配一副眼镜吗?”
都是聪明人,知道她的婉拒之意,田野便打着哈哈过去了。
后来大家都成了好友,田野便再没有提过这个茬。所以此时丁子峰的吃惊确实在情理之中。
苏微尘道:“我只是在考虑,又没说一定要接。”
丁子峰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地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多接拍摄工作?”
苏微尘掩饰地说:“不是说了吗,我要多攒钱。”
丁子峰摇头:“不对,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苏微尘见瞒不过他,便道:“住在楚先生这里这么久,我一直没有交房租和苏时的学习费用……”
苏微尘把她与楚安城关于房租和学费的对话告诉了他。她自然省略了许多,比如两个人之间的吻,比如楚安城那些难听的话语。
丁子峰也犯难了:“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付还是不付呢?”
苏微尘耸了耸肩,苦恼得很:“我也不知道。艺术家总是古古怪怪的。”
丁子峰倒是笑了,仿佛很欢乐:“看来是我看错他了,我还以为他在打你的主意呢。苏微尘,你虽然已经人老珠黄了,但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还是勉强可以凑合凑合的!”
苏微尘顿时暴怒,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掷了过去:“丁子峰,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丁子峰手脚敏捷地一把接过,“嘿嘿嘿”地笑着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您年轻!年轻!”
苏微尘越发怒了,恶狠狠地吐出一个“滚”字。
丁子峰说:“我滚,我等会儿就滚!”
玩笑结束,丁子峰正色起来:“苏微尘,你要不要考虑搬出去?洛海城这么大,教钢琴的老师多了去了。”
苏微尘叹了口气:“马上就比赛了,我总不能让苏时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再去适应新的老师啊。再说了,教钢琴的老师是很多,可是要真心诚意教苏时,教得好,且苏时也喜欢的,那就太少太少了。再说了,就算运气好找到了,苏时同意吗?又如何跟周老师交代…..,’
苏微尘这两天自然是无数次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亦婉转地试探过苏时,苏时表示很喜欢楚安城,还说他的教学方法跟以前的两个老师都不一样,但生动易懂,他更喜欢。
苏时摆明了是崇拜楚安城,所以无论楚安城说什么,他都乖乖地听话,认真地执行。有的时候,这种偶像的动力,也真是不能小瞧的。
丁子峰也没辙,走之前跟苏微尘说:“若是房子和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有办法的。若是关于钢琴老师,我也去帮忙打听打听。至于内衣文胸之类的,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寒冬午后的阳光穿过薄帘,暖融融地照射进来,慵懒静好。
苏微尘的额头抵在玻璃上,默默地拨动着镂空的白色帘子。在这炫目的阳光里,她脑中闪过的却是楚安城那讽刺的言语和他那冷冷的脸。
苏微尘默默地叹了口气。
许久后,她徐徐转身。转过头却愣了,原来不知何时楚安城竟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垂着眼帘,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似瞧着自己的鞋尖。屋外的阳光那样热烈,但他站在暖阳照射不到之处,整个人很沉,叫人有一种整个客厅都要随着他沉下去的感觉。
半晌后,楚安城缓缓地将目光移上了她的脸,瞧着她的表情依旧冷漠,而眼底深处却闪出了讽刺笑意:“苏小姐,我建议你还是别去拍什么内衣广告了。”
苏微尘不说话。显然她方才与丁子峰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楚安城上前一步:“你如果拍的话,从你拍的那天开始,我就不会再教苏时弹琴了。”
苏微尘如触电一般地看向了他:“为什么?我接什么工作,拍什么照片,跟苏时弹琴有什么关系?”
楚安城盯着她轻轻一声冷笑。苏微尘再一次清楚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鄙夷厌恶之色。
他说:“我愿意用休假的时间来教苏时,一是因为周老师所托,我很难说不,二是因为我觉得苏时确实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是个可造之才。但是我没有想到他有你这样目光短浅、不知羞耻的姐姐。”
他的话说得不留一丝情面,半点客套也无:“你替苏时想过吗?几年后,他或许名扬国际琴坛了,却有各种报刊登他姐姐的各种艳照。当然这些半裸照片在国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在我们国内不是……你等着国内钢琴界的那帮嫉妒苏时,El日盼着苏时出糗出事的人看苏时的笑话吗?!”
楚安城说完转身便走,留下了苏微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楚安城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苏微尘更敏感地觉得楚安城很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闷闷涩涩地难受,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苏微尘觉得自己非常奇怪,她一点也不希望他讨厌她,她一点也不想他用那种充满厌恶的眼光看她。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苏微尘幽幽地叹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她心烦意乱,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在房间里又发了半天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开始响起音乐声。
苏微尘侧耳倾听,是德彪西的那首《月光》o
每个音符都在四下飘动,宁静悠长。
那一个阳光悠然的下午,陪伴苏微尘的,除了难受,还有一屋子的动人“月光”。
内衣广告自然是不能拍了。而她与楚安城之间更是无话可说了。每每见面,偶尔目光接触,都会各自悄然移开。
这一日是星期天,苏时练了一上午的琴,午睡后乖巧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作业。苏微尘推开门缝看了一下,便轻轻地阖上门,去给楚安城整理房间。
房间里俱是他浓烈的气息。苏微尘站在门口已觉心口强烈地收缩,几乎窒息。
枕头旁搁了一条很普通的黑色围巾,大约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颜色已经有些发灰暗淡了。苏微尘拿起来,照例准备叠好搁回更衣室。她在转身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围巾钩住了床头柜上银质的相框。
随着她的离开,围巾带起了银质框架,而后“砰”一声摔到了地上。苏微尘这才注意到围巾被钩断了几根毛线,她轻轻一扯便形成了一个破洞,再一扯,已然是个大洞了。
苏微尘顿时傻眼,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去见楚安城。苏微尘诚实地把围巾呈到楚安城面前:“楚老师,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你的围巾弄破了。”
楚安城素来淡然,没什么表情,此时听了苏微尘的话,却霍地转过了身,一把扯过她手里的围巾,面色竟一下子变了变。
苏微尘见状,便知此围巾对他很是重要。她十分内疚,歉声连连:
“楚老师,是我不对。我愿意赔偿。”
闻言,楚安城恶狠狠地抬头,黑不见底的眸子无声冰凉地盯着她。
“对不起,多少钱,我愿意赔偿……”
楚安城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赔得起?!”
四周倏然安静下来。在这胶水一般凝固的死寂中,苏微尘听见了自己心脏狠狠抽动的声音。
就这么冷冷冰冰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锋利的刀片,电光石火间把苏微尘割得遍体鳞伤。
楚安城握着围巾冷冷地转身离去,让苏微尘再一次感觉到了他对自己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浓浓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苏微尘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把他的围巾弄破是自己不对,但她也不是故意为之的
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楚安城会这样讨厌自己。
唯一知道的是,她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第二天,没有拍摄工作的苏微尘与放假休息的自慧相约吃饭。
白慧问了她的近况,苏微尘表示还OK。
幸福人妻白慧翻着白眼喷她:“好什么好呀,这都快三十了,连男朋友也没有一个。”
苏微尘笑:“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这些年来,我还不是一直过得好好的。”
白慧语重心长地道:“不管怎么样,女孩子家的,总得找个归宿。想想你去世的父母,他们在九泉下,也希望看到你结婚生子,过着和乐美满的日子。”
听白慧把她去世的父母都搬了出来,苏微尘便低头不语了。
白慧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看看,这几个人啊,是我老公的同事、同学、同学的同学。我挑了两个月了,觉得还不错……如果你看得中意,过年就见见他们家长什么的,来年就把事情定下来……”
苏微尘惊了惊:“过年?”从今天开始,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零几天就过年了。
白慧说:“缘分的事情,一旦来了的话,挡也挡不住的。”说罢,她翻开照片,给苏微尘一一介绍解说。
“这个姓王,大学本科毕业,在外企工作,收入也不错。就是人长得一般……反正吧,居家过日子,长得好看又不能当卡刷!
“这个姓盛,是个研究生,人非常老实,就属于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你叫他买黄瓜他不敢买西红柿的那种类型。什么都好,就是矮了些……家里呢,父亲早逝,还有个老娘。这种为儿子牺牲了一切的婆婆,通常是不大好相处的。不过呢,咱们就见见,也没什么损失,搞不好他母亲人很好呢。
“这个姓朱……”白慧见她抿嘴偷笑,便呵斥道,“不许笑。”说完,她自己也忍俊不禁:“他确实长得有点像他的姓氏。但这个人脑子活络,很有生意头脑,有房有车,还有三个修车洗车铺,最近还准备开第四、第五个呢!属于这几个人里面,经济能力最不错的。男人啊,其实长相不重要,心地好知冷热,能过日子就好。
“还有这个,是我老公单位的同事。长相文凭工作都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离过婚。不过跟前妻没有小孩,财产分割得也清楚……二婚的名声是不太好听,但胜在实惠,公务员,铁饭碗……
“这几个人,你看看,觉着哪个合眼缘,我就给你约出来见见。”
苏微尘认认真真地听白慧一一介绍完,最后把手机默默地推给了白慧。
白慧诧异:“不会吧,你一个也瞧不上啊?”
苏微尘正不知怎么答她,正好此时服务生端上了菜,给她解了围。已经腹鸣如鼓的白慧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美食之上,总算暂时放过了她。
不过,白慧是懂得“时间是靠挤出来的”这个真理的,在品尝美食的空隙,仍不忘对她谆谆教诲:“苏微尘,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可没什么好果子。你不急,我可是替你急得不行。”
她见苏微尘欲为自己辩驳:“得了,你别说什么没感觉,你不想找,你想等。这些话,我已经都会背了。”
苏微尘扑哧一笑,下一秒,楚安城的脸流星般地划过了她的脑海。就这么短短一刹那,苏微尘的胸口就像被人生生掐住了似的,闷闷地难受。
最近的她,像是生病了似的。只要想起楚安城,心口就会有那种抽搐窒息之感。
苏微尘缓缓地搁下自己的筷子:“白慧,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白惹不以为意:“说吧。”她不断地用筷子向着新上来的菜进攻。
苏微尘垂下眼,轻轻地说:“我……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白慧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被自己的筷子夹住的美食“啪嗒”一声掉回了瓷盘之中。她顿时来了兴致,目光炯炯地抬头,急声追问:“谁?那个人是谁?还不给我速速招来。”
苏微尘其实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深藏着的秘密说出口。或许是因为白慧对她的好,也或许是她总是压抑在心底,所以很想要找个人倾诉。
她咬着唇犹豫再三,最后讷讷地试图否认:“没有啦,我骗你的。”
白慧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她“啪”地一拍桌子,杏眼圆瞪地道:“苏!微!尘!”
苏微尘讨饶:“好吧,好吧,我说。”她又踌躇了数秒,方艰难地开口:“是……楚安城。”
自慧的嘴巴在一瞬间张大。
凶神恶煞般的白慧一下子辰了,她咽下了一口口水:“楚……安……城?那个教苏时的楚安城?那个现在跟你暂住在一起的楚安城?”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苏微尘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白慧,我也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出来。可那种感觉就是很怪……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有过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喜欢吧?”
苏微尘只觉得自己说了好多,但是对面的白慧一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仿佛一直没听明白似的。
苏微尘颓然放弃:“唉,别再问我了,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
白慧叹了口气,默默地再度把手机搁在她面前:“苏徼尘,我不是泼你冷水。虽然他现在在教苏时,而且你跟他呢,暂时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但是,苏微尘,你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婚姻也是讲门当户对的,除非你愿意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但问题是你愿意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他也不一定要你啊。以他的条件,身后的美女真的是从洛海排到巴黎的。”
白慧的话虽然字字如针,戳得人生疼,苏微尘却是明白她的真心。只有真心对你的朋友,才会对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白慧语重心长地劝她:“微尘,你可千万别犯傻啊。那个人跟你不合适!完全没一点合适的地方!”
苏微尘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你放一千万个心,他绝对不会喜欢我。不只不喜欢,他还十分讨厌我。”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白慧再度叹息:“还有,微尘,我想说一句话,虽然你不爱听,但是我必须要说。男人总是犯贱的,哪怕你再怎么喜欢他,也要守住你自己的底线。很多东西,得到得太轻易了,他会以为你随便,会看轻看低你。”
“白慧,我一直明白的。一个女人只有自爱才会有人来爱!”
“我把这些照片发你手机里了。你回去好好看看吧!挑个合眼缘的出来见个面。不是我刺激你,过两个月你又老一岁了!一年一年很快的,你啊,不趁年轻找个好的,以后想捡漏可就更难了!
“见个面,喝个咖啡,看不对眼彼此就不再联系了。搞不好大家感觉都不错呢!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啊,是处出来的,没处过怎么就知道处不来呢!
“微尘,多看看,多挑挑,不会错的。”
苏微尘没有拒绝白慧。
与白慧在饭店门口道别后,苏微尘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沿着街道一路而行。冬日的洛海,梧桐叶尽,寒风吹来,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在萧瑟舞动。
街边角落一家手工毛衣店的橱窗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假人模特身上穿了一件姜黄色的毛衣,脖子上围了蓝色的手工围巾,色调活泼温暖。
苏微尘推门进入:“老板娘,你这里卖不卖毛线?”
眉清目秀的老板娘笑盈盈道:“卖!我这里只有羊绒、羊绒羊毛、羊毛、棉线四个品种,你想要哪一种?”
苏微尘想了想,道:“给我羊绒的吧,我要黑色的。”
老板娘问:“你想要多少?”
苏微尘被问住了:“呃……我想要织条围巾,哦,织两条围巾的量。”
“好。”老板娘一边取毛线,一边与她闲聊:“你会织围巾吗?”
苏微尘摇摇头,诚实地道:“我不会。”
老板娘微笑:“没事,只要在我这里买毛线啊,我还教你们怎么织围巾、毛衣。教学不用花钱,你随时过来,我教到你会为止。”
哇!这么好!苏微尘遂又买了配套的织针等物,也向老板娘讨教了织法。
说来也奇怪,老板娘只简单解说了一遍,她就能领悟了。她用毛线在针上起针,又试着织了几针,结果很惊讶地发现,织围巾这活好像并不是很难。
老板娘惊诧赞叹:“好厉害,竟然学一遍就会了。你以前是不是学过?”
苏微尘回想了一下,依旧如过往,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含笑摇头:
“应该没有吧。”
“那可能是你有这方面的天赋。”热情的老板娘把毛线装进了纸袋,递给了她,“织好了围巾若是觉得好,就再来买点毛线,织毛衣。最近流行粗棒针的欧美款毛衣,你织了自己穿,肯定好看。”
苏微尘接过了纸袋,连声道谢。
回到家,苏时很乖地与楚安城在琴房练琴。从微开着的房门,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苏微尘在楼下静站了片刻,便上楼整理衣物。她照例是把楚安城的衣服规规整整地叠好,放进了衣帽间。
正在她整理的时候,卧室门被推开,楚安城走了进来,大约是没想到会见到她在里面,便止住了脚步。
围巾事件后,两人再没有任何的交谈。
楚安城虽然远远站着,但打他一进门,苏微尘便心跳加速,与此同时,胸口那种窒息感再度来袭。
苏微尘忙三两下把手头的衣服弄好,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卧室。
苏微尘与楚安城错身而过时,听见他的声音淡淡响起:“罗姐刚给我打了电话,说她今天有事,不能过来。”
他不过是知会她一声而已。苏微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而楚安城一直静静站着,直到她离去,方缓步进了衣帽间。他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她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衣物之上,愣怔失神。
过了良久,楚安城的神色渐渐转柔。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搁在衣物上。那是她方才整理过的衣物,似依旧残留着她的温度。
苏微尘下楼后不久,楚安城也跟着下来,推门进了琴房。
楚安城闭眼静听,一曲终了。他睁开了眼:“今天就弹到这里吧。
苏时乖乖地合上琴盖站了起来。
楚安城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
苏时侧头想了想,雀跃地说:“楚师兄,我想去吃上次的炭炉火锅。”
天气寒冷,苏时自楚安城上次带他吃过一次炭炉火锅后,就念念不忘那热乎乎的味道。
楚安城应了声“好”。于是,苏时便一溜烟地跑出了琴房:“苏微尘,晚上我们和楚师兄一起去吃火锅,好不好?”
透过开启的门,楚安城听见苏微尘的声音轻轻响起:“好啊。”
那个炭炉火锅店离他们住的地方虽然不远,但偏僻简陋得很,七拐八弯的,若不是熟人,根本就找不到。幸好来得早,抢到了最后一个小包厢。
老式的小炭炉,搁在上头的砂锅,噗噗地冒着热气,诱人至极。不由得叫人想起那两旬古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三人围着桌子而坐。苏时脱了厚厚的羽绒服,一张小脸被热热的炭炉熏得红红的。不知是炭炉的缘故还是楚安城坐在身旁的原因,苏微尘亦觉得热得不行。
这里的牛肉火锅,配上老板亲自调配的蘸料,突出了食材本身新鲜清甜的味道。苏微尘替苏时涮肉涮蔬菜,瞧着他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
楚安城则一如往常,吃得很缓很慢。苏微尘尽量不去注意他,可居然还是看到了他忽然皱了皱眉头,垂下IEIT着自己的指尖。
苏时挨着他坐,便瞧出了问题:“呀,楚师兄,你扎到木刺了。让苏微尘回家给你挑,她可厉害了,挑起来一点也不会痛哦!”
楚安城笑笑,并不搭话。
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苏微尘心里又涌起了那种说不出的难堪。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他。或许,讨厌一个人跟喜欢一个人一样,同样都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本来很美味的食物,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味道。苏微尘自己没食欲,便只顾着给苏时烫菜涮肉。
苏时也注意到了:“苏微尘,你怎么都不吃?别给我烫菜了,你自己吃啊。”
苏微尘只好笑笑:“我不是很饿。”
对面的楚安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无声无息地垂了眼。后来,他吃的速度更缓慢了。
出来结账的时候,苏微尘特地抢先了一步去买单。
柜台后收银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长了圆润的一张脸。她低头接过账单,按了计算机后,微笑着抬头道:“一百八十六元。算你们一百八吧。”
柜台处的光线颇亮,那妇人看到苏微尘,愣了一愣:“这位小姐,瞧着好面熟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自从做了淘宝模特,苏微尘经常遇到这种情况。看来这位阿姨也是马云先生背后的其中一个女人啊!
苏微尘笑笑,把钱递给了她:“可能我长得比较大众化吧。”
那阿姨蹙着眉头接过了钱。大约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吧,她找给了苏微尘零钱:“欢迎下次再来。”
苏微尘转身,见苏时和楚安城都已经穿戴好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着两对乌黑的眼睛,十足似一对蒙面大盗!
一跨出火锅店的门,苏时便惊喜地“啊”了一声:“苏微尘,苏微尘,下雪了!”
苏微尘抬头,果然见橘色的路灯下,一片一片的雪花鹅毛般辗转飘落。苏时乐得在路上张开双手追逐纷飞的雪花:“哇,哇,苏微尘,好棒啊。”
苏微尘用手接起了一片,雪花在厚厚的手套上并没有即刻化掉。苏时说:“楚师兄,我们明天打雪仗吧?”
只听楚安城轻轻地说:“那得下整整一晚上才行。”
苏微尘转过头,只见楚安城昂首仰望着黑洞洞仿若深渊的天空,清隽的侧脸上隐隐有一抹温柔的笑意。
苏时问:“那会不会下一个晚上?”
楚安城出神了片刻,方答:“希望会下一个晚上。”
苏时说:“楚师兄,过几天,我们再来吃火锅吧?”
楚安城说:“当然好啊。不过楚师兄发现我们苏时好像很偏爱火锅嘛。”
苏时答:“因为我们围在一起吃,热热闹闹的感觉好像一家人哦。”
苏微尘像是被人在鼻子处打了一拳,眼圈顿红。这个傻傻的可怜的可爱的懂事早熟的苏时,其实在内心深处一直是渴望家庭温暖的。
楚安城也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他一怔,没来由地一阵心疼。他探手揉了揉苏时的帽子:“我们苏时什么时候想吃火锅,楚师兄都陪你过来,好不好?”
苏时灿烂一笑:“好!”他接着雪花,跑着向前,对着天空大声喊道:“苏时今天好开心呀!苏时好开心——”
苏微尘酸涩地微笑,她转头,不料却与楚安城黝黑无声的目光又撞上了,刚一接触,彼此便如触电般地躲开了。
三个人把自己包裹得暖暖的,伴随着落雪一路逛了回去。
回到家,苏时依然记得楚安城手指扎刺的事,拉着楚安城的袖子:“楚师兄,我乖乖地再去练几首曲子,你让苏微尘给你挑刺,她挑刺可棒了!一点都不会疼哦!”
楚安城没说话。他的脸上如往常般淡淡的,瞧不出任何表情。但后来,他还是顺着苏时在沙发上坐下。
苏微尘蹲了下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的手指,便转身去自己的家用缝纫机那里找出了一根针。她又特地去了厨房点了灶火烤了烤,以作消毒。
最后,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伸出了手:“楚先生,你把手给我。”
光亮的落地灯下,她的手如白玉般晶莹,好看得紧。
苏微尘等了许久,一直没见楚安城有动静,便抬眸:“楚先生?”
垂着眼帘,掩盖所有思绪的楚安城这才缓缓抬眼,默不作声地把手指搁到了她掌心。
楚安城的手骨节分明,手指A皙修长,每个指甲都修得圆润干净,仿佛贝壳似的漂亮。那木刺扎在食指处,皮肤微微发红。
苏微尘捏着他的食指,尖锐的针灵活地戳进了扎着木刺之处。
他身上有一种男性的干爽清冽的味道。因距离过近,这种味道便如同无数的小蛇咝咝地尽往苏微尘鼻孔里钻。那个喝醉的夜晚,那个火热狂暴的吻,那些纠缠的画面便在瞬间袭来了——苏微尘心头一抽,她的呼吸便被堵住了。
楚安城轻轻地动了动指尖,苏微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针一直扎在他手指上。她很快地收敛了心绪,专心致志地用针挑住木刺的中间段,然后针尖缓缓一拨,便轻轻巧巧地把木刺挑了出来。
她慢慢抬头:“好了。”
暖暖的灯光下,楚安城正神色迷离地瞧着她,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似的遥远悠长,眼神亦古怪到了极点。由于她的话语,他似被惊醒了一般,漆黑的瞳仁骤然收缩。他的手亦在同一时间猛地往后一抽,起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去。仿佛,仿佛她身上带了致命病毒,沾染即会致命!
很快地,大门处传来“砰”的一声响动。
木几上搁了一盆素心兰,在灯光下幽幽盛开。如今的仿真花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直叫人迷了眼。苏微尘愣愣地瞧了半晌,方上楼回房。
那晚的楚安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而那晚的雪也只下了薄薄的一层,便结束了。
做人贵有自知之明。从那晚后,苏微尘越发地躲避着楚安城,用避如蛇蝎四个字来形容亦有不及。她一回家就上楼,若是需要搞卫生之类的,她便早起或者晚睡来完成。除了三个人偶尔一起吃晚餐,两人很少碰面。
吃饭的时候,苏微尘与楚安城两人之间也是没有任何交流的。偶尔眼神交会,彼此也会很快地移开目光。苏微尘总是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吃完后搁下筷子,客气地说一句:“我好了,你们慢用。”
再怎么样,她也是住在别人的家里,这点基本礼貌还是要有的。
每过一天,苏微尘便庆幸离苏时的比赛又近了一天。
但有的时候,想躲也躲不开。比如这一日,苏时的学校安排了一个去三元市两日一晚的参观活动。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苏微尘和楚安城两人。偏偏这两日,苏微尘又没有任何拍摄工作。外头呵气成冰,她没地方可去,只好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做手工。
罗姐上来唤她:“苏小姐,饭菜都好了,卫生我也都搞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微尘客气地道谢后,便下了楼准备碗碟。刚在餐桌上摆放好,楚安城也下楼了。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休闲家居服,径直拉开了椅子在苏微尘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饭。平日里,有苏时在,屋子里总是有各种欢声笑语,也总是飘荡着钢琴声。
今天,则是真真正正的寂静无声。偶尔碗筷相触,都清晰可闻。
“叮”的一声,苏微尘搁在手边的手机提示收到了一条语音微信。苏微尘滑开了手机,习惯性地随手点了一下,白慧大大咧咧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安静的客厅:“喂,苏微尘,那几个相亲对象你决定没有?不要再给我拖了,到底先见哪一个……”
没料到白慧会聊这个,苏微尘手忙脚乱地碰触屏幕按掉。抬头一看,楚安城端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地优雅吃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面上一如往常,什么表情也没有。
可饶是如此,苏微尘还是面红耳赤了起来,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片刻后,楚安城吃完饭,搁下碗筷,不发一言地起身离开。
苏微尘拿起手机,打了字回给白慧:我不去了。
数秒后,白慧便发了几个怒气冲冲的表情过来,大约觉得不解气,随后又发来一段中气十足的咆哮:“苏微尘,我已经给你做了决定。明天,咱们先见见那个姓朱的。明天晚上六点,环湖路那家一杯时光咖啡店。你要是敢不来——哼哼,我跟你从此绝交!”
在白慧的再三威胁下,苏微尘只好无奈地回了过去:“好吧好吧,我去。”
白慧还不放心地把咖啡店的详细地址用文字发给了她:“苏微尘,详细地址我发给你了。你要是敢放我鸽子的话,我就发布全球通缉令。”
苏微尘说:“就我那破胆量,你说我敢吗?”
白慧回了她“嘿嘿”两字。
而此时,钢琴旋律飘起,楚安城在弹奏那首《悲怆》,每一个音符他都像用锤子敲的一般用力。
苏微尘洗碗整理厨房的时候,一直都在侧耳倾听。只听楚安城弹了不过片刻,也不知道怎么了,音乐突地一变,调子更改成了清越动人的《月光》。
苏微尘素来就喜欢德彪西的这首《月光》,每每听来,都觉得心境清和。但是今天的《月光》并不如往日动人。
忽然,只听“咚咚”几声闷响传来,楚安城停止了弹奏。
苏微尘正欲上楼避开,可是已经避之不及了,楚安城拉开了琴房门,他阴霾密布的脸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楚安城直直地望着她,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凶恶味道。
她哪里又惹到他了?苏微尘完全一头雾水。
楚安城抬起长腿,与苏微尘擦肩而过,朝门口大步迈去。大门被拉开,而后,又被大动作地摔上。
他在生气!
苏微尘傻傻地站在原地,呆愣地望着大门,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苏微尘睡到后半夜被渴醒了,便迷糊地抓起马克杯去起居室倒水。她也没开灯,就着自己房门溢出的亮光,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来到了木几前,谁备倒水。
苏微尘忽然被一旁沙发上歪斜着的身影吓了一跳,她后退一步:“谁?是楚先生吗?”此时的她才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昧。
半明半暗中传来一个低哑熟悉的声音:“是我。”
苏微尘“哦”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想赶快倒好水回房。
她也是这么做的。一倒好了水,她就开口道:“楚先生,你早点休息,晚安。”
就在她转身之际,只觉得有一个阴影袭来,她的手臂落入了他人之手。不知是由于黑暗的缘故抑或是他手掌传来的炙热温度,苏微尘只觉得惊惶害怕:“楚先生,你是不是喝醉了?我给你倒杯水吧。’’
悄无声息的黑暗中,苏微尘感受到了楚安城紧锁的视线,亦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地贴近。她后退一步,试图扯出自己的手臂:“楚先生,你喝醉了。”
楚安城忽然哧哧地笑了起来,在寂静无声的暗夜里,这笑声如同幽灵一样诡异:“我醉了?你确定?”
那么接近,以至他湿热的带着酒味的呼吸仿佛就吹拂在耳边。耳边的肌肤有些异样的酥麻,苏微尘后退着:“楚先生,你早点休息。’’
楚安城却怔怔地望着她,在昏暗不堪的光线中,苏微尘望进了他奇怪的,叫人捉摸不定的眼里。在这叫人窒息的凝视里,他忽地出声,唤了她的名字:“苏微尘,苏微尘……”
他每个字都说得缓慢得很,清晰得很,但连在一起,和着他低低哑哑的嗓音,却变成了一种很暖昧的语调,仿佛是呢喃,又像是魅惑的催眠。
苏微尘只觉得自己中蛊了一般。明明应该逃走的,可是她连拔腿的力气也没有。
楚安城伸出手,缓缓地碰触到她的脸。不知是自己的脸蛋太冰凉还是他的手指太热,抑或是这个动作太过突兀,苏微尘整个人如触电般地一颤。楚安尘的指尖一点点地从她的脸移到了唇上,他痴痴地凝望着她——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爱怜、宠溺的目光——就在苏微尘快溺毙其中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一温软之物印在了自己的唇上,他如珍宝般捧着她的脸,细心温柔地与她唇舌纠缠……
时间便仿若静止了一般,在苏微尘的记忆中是一片粉红色的茫然。
“砰”的一声,是马克杯砸在地上的声音。苏微尘骤然清醒了过来,楚安城依旧在她唇间流连,他意乱情迷,他的呼吸重而紊乱,她的亦是……苏微尘软软地推开了他,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苏微尘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低喘着靠在了门上。
只有她自己清楚明了,她的那颗心此时狂跳的幅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万劫不复的!
白慧说得很对,她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她愿意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但问题是就算她愿意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他也不一定要她啊。以他的条件,美女们都排着队任他挑选。
更何况,楚安城本身是那么讨厌她!
她必须要搬离这里了。
第二天,苏微尘一直躲在自己卧室里。整整一个下午,瞧着天色一点点地暗淡了下来,她脑中有一个明确认知:她必须要搬离这里,否则
她会万劫不复的。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唯一知道的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走样了。
但问题是,她能搬走吗?她不能搬呀。
苏时比赛前这段时间,她熬也得熬下去。
然而,她真的能坚持下去吗?苏微尘自己全无把握。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楚安城。每次想起,心口就会窒息发疼,难以自已。
一直到白慧的电话打来,才打断了她的茫然:“苏微尘,你现在在哪里?别迟到啊!”
苏微尘这才想起那个完完全全被她忘在脑后的相亲,腾地起身:“我马上就过去。”
白慧的嗓门拔高了数个分贝:“苏微尘,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没化妆还没换衣服啊!”
苏微尘回她几个“呵呵”。
白慧简直要怒吼了:“苏微尘,我就是太了解你了,现在也不跟你算账。十分钟,我给你十分钟搞定一切,十分钟后必须出门。环湖路的一杯时光咖啡店。我再把地址发你一遍,千万别给我走错了。”
苏微尘自知犯错,便点头如捣蒜,态度极佳:“是是是,十分钟肯定出门。您放心,绝对不走错。”
白慧的声音已经是咬牙切齿了:“再不许给我出什么幺蛾子。听见了没有?”
“是是是。我向党和全国人民保证。”
十分钟对苏微尘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压力,她随手在衣柜里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裙换上,然后对着镜子随便刷刷眉毛,涂了点润泽口红,把长发扎成一个丸子。五分钟,便已经搞定了一切。她拿了件藕粉色大衣拉开了卧室门。
楚安城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低头在看杂志。毕竟寄人篱下,苏微尘本想跟他打声招呼,客气地说一句“我有事要出去”,但是楚安城一直聚精会神地低着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个人的存在。
苏徼尘沉吟了数秒,最后决定直接下楼。
她一转身,楚安城便从杂志中抬起了头。他目光凶恶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数秒后,大门处传来了关门声。
她今日的一身穿着粉嫩如春日枝头的樱花盛开,打扮成这样去相亲,哪个男人会拒绝!
楚安城只觉得整个人像被五花大绑架在烈火上炙烤,五脏六腑无处不冒烟。他捏着变了形的杂志,狠狠地摔了出去。
“啪嗒”一声,是杂志砸在墙壁上的声音。
这样犹不解气!他身体内的烦躁犹如火山岩浆四处翻涌,疯狂地想要找一个出口。
下一秒,楚安城抬手就把沙发上的靠枕全部扫到了地上。羽绒靠枕轻软,掉在地上一点声息也无。楚安城怒气冲冲地瞪着靠枕,斗牛似的对峙着。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里,忽然听见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楚安城不由得一愣,侧耳静听了数秒,他抬步来到了苏微尘的卧室。
床铺上,苏微尘白色手机的屏幕正不停闪动着,显示是“白慧”来电。
苏微尘到咖啡店的时候自然已经迟到了。白慧正与朱先生闲聊,忽然见对面一直喋喋不休的朱先生很突兀地止住了话头,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停在了她身后某处。
白慧错愕地转头,便看见刚进门的苏微尘正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她。自慧扬了扬手:“苏微尘,这里。”她对朱先生介绍道:“她就是苏微尘。”
朱先生明显有些晾喜激动:“苏小姐,你好,你好。快请坐,快请坐。苏小姐,要喝什么?茶还是饮料?”殷勤周到得很,一看就有戏。
白慧骄傲地道:“放心,我白慧给你介绍的还会有错吗?不是我自夸啊,我们苏微尘,长得好,脾气好,什么都好。唯一被人挑剔的就是有个十岁的弟弟。”
朱先生忙道:“白小姐、苏小姐放心,我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接下来的时间,他侃侃而谈,全方位多角度地表述自己有多么喜欢小孩子,最后总结道:“我肯定也会喜欢苏小姐的弟弟。”
白慧忍着笑侧头,不着痕迹地对苏微尘眨了眨眼睛,表示“人家朱先生对你很有意思嘛”。她见朱先生一住口,便赶紧附和:“朱先生真是个有爱心的人。我们苏微尘啊,最喜欢的就是像朱先生这样有爱心有责任心的人了。”
朱先生顿时被捧得满意至极,他觉得白慧和苏微尘太有眼光了:“苏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
苏微尘正欲回答自己没什么爱好,白慧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我们苏微尘喜欢做手工,比如做抱枕、窗帘、围裙什么的。也喜欢种花花草草、布置家里,更喜欢带孩子——总而言之,再没有比她更贤妻良母的了。”说着,白慧还拿出了手机,给朱先生看照片:“你看,我们家里这些靠枕,这些抱枕,这个沙发垫,都是她亲手做的。还有这些,我家的软装,都是按她的意见布置的。漂亮吧?!”
朱先生仔仔细细地翻看了好几张照片,连连点头,抬头微笑的时候更是真诚了几分:“现在像苏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很少喽。”
白慧赞道:“朱先生有双火眼金睛,会识宝。”她见这次相亲极顺利,便眨着眼睛对苏微尘道:“微尘,你跟朱先生J幔慢聊聊,我有事先走了。”
苏微尘赶紧示意她留下来,但白慧对她的暗示完完全全视而不见,潇洒地挥手而去:“朱先生,你等下记得送微尘回家啊。’’
朱先生连连点头:“必须的,必须的。”
白慧走后,对苏微尘饶有兴趣的朱先生问题更多了:“苏小姐,听白慧说你是做模特工作的?”
苏微尘纠正道:“淘宝模特。”
朱先生说:“有照片吗?我很想知道苏小姐平时拍的物品。,’
“呃……网上有,我找给你看——”苏徼尘低头翻包,庆幸找到一个不是特别尴尬的话题可以消耗一点时间。但是,翻遍了包包,怎么也找不到手机。不会是掉了吧?!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在找手机吗?”
这不是楚安城的声音吗?他怎么可能在这里?莫非她幻听了不成?
苏微尘愕然地抬头,竟然真的看见楚安城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戴了粗框眼镜、鸭舌帽的楚安城,面无表隋地把手机递给了她:“你掉在被子里了。”
“哦,谢谢。”苏微尘傻傻愣愣地接过,一时对他那句暖昧至极的话也没有反应过来。
但那位朱先生却如受雷击,勃然变色:“苏小姐,“这位是……?”
楚安城高冷地扫了他一眼,根本不屑回答。
苏微尘讪讪地说:“这位是楚先生。”
楚安城双手抱胸,粗声粗气地对苏微尘道:“你好了没有?一起回家。”
朱先生气愤地指着苏微尘:“苏小姐,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苏微尘还未来得及解释,身畔的楚安城已冷哼了一声,朝姓朱的抬了抬眉毛:“你说呢?”
朱先生已然“会意”,痛心疾首地说:“苏小姐,我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简直……简直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这朱先生是不是疯了?自己不过跟他见了一次面而已。苏微尘顿觉百口莫辩!
苏微尘呆呆地目送着那位朱先生离去。虽然觉着对不住热心的白慧,但这样的结果苏微尘觉得好像并不坏!
楚安城瞧着她的模样,顿时更来气了:“真佩服你,连这种类型都下得去手。你确定不是日行一善,在做福利事业吗?”每个字都充满着浓浓的讽刺与厌恶!
苏微尘猛地转头:“这是我的私事。”
此话的下一句是:与你无关。苏微尘的话明显戳到了楚安城的痛处,他张了张口,发现竟然无力反驳。他气不打一处来,更加口不择言了:“哦,原来你喜欢他啊!既然这么喜欢,你怎么不去追啊!”
苏微尘瞪着他,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她深吸了口气,拎起包就往外走。
×!她还真去追?!一直按捺着却不断蠢蠢欲动的火苗因她这个举动仿佛被骤然浇上了一桶汽油,腾地暴燃了起来。楚安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磨着后槽牙蹦出了几个字:“苏微尘,你再走一步试试。”
他们这里的动静早已经吸引了咖啡店里许多人的注意。此时,楚安城的低吼声更是让所有人的视线转移了过来,看戏似的窃窃私语。
苏微尘顿觉委屈了起来。她咬着下唇,颤着睫毛,无声无息地红了眼眶。
楚安城也不知怎么的,心头的怒火便如潮水般倏然退下,他收回了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走吧,回家吧。”
楚安城强势地拉着她,走出了咖啡店。一出店门,苏微尘便挣扎着想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但是,楚安城怎么也不肯松手,依旧拽着她走。
挣扎了片刻后,苏微尘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就索性由他去了。
两人十指相扣,沿着环湖路的绿堤一直沉默无语地走着。
忽然,苏微尘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几声饥饿的声响,于无声中特别清晰刺耳,楚安城愣了愣,很快地,他拉着她进了路边的另一家咖啡店。
这环湖路一带,树木葳蕤,百年以上的老建筑众多,闹中取静,所以开了各种风格的咖啡小店。
找了个角落入座后,楚安城唤了服务生点餐。
苏微尘翻着菜单,点了份意面和卡布奇诺。
楚安城合上了菜单,道:“给她换一份鲜榨橙汁,我要海鲜饭,还有一杯热水。”
咖啡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虽然橙汁补充维c,但是这样的天气,适合捧一杯暖暖的咖啡。
苏微尘慢腾腾地用叉子卷着意大利面,送进嘴里。
银白的刀叉,粉嫩欲滴的唇。关于昨夜那个吻的记忆倏然来袭,她唇齿间所有的美好——楚安城忽觉口干舌燥,他掩饰性地低头喝了一口水。水太烫,他一时没有防备,捂着嘴一阵咳嗽。
苏微尘默不作声地搁下了刀叉,把自己的橙汁推给他。由于她这个举动,楚安城神色顿缓。他端起了杯子,缓缓地饮了数口。
这时,苏微尘的手机响起。一接通,白慧就在电话那头咆哮:“苏微尘!你答应过我什么?这就是不出幺蛾子吗?”
苏微尘捂着手机躲在一旁连连认错。幸好白慧不知这个帽子眼镜男是楚安城,否则恐怕是没完没了。
白慧见她认罪态度诚恳,便话锋一转,说:“既然这位朱先生已然如此,也无法挽回了。算了,过几天再见另外三个。”
“还见?”
“你说呢!”白慧没好气地回她。
“可不可以不见啊?”在苏微尘的内心深处,她其实是一个都不想见了。她并不想结婚。假如要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生活一辈子,还不如一个人,做自己喜欢的事,照顾苏时长大呢。不过呢,她亦知道白慧是真心为她好,希望她可以找到一个归宿,希望她有个家,希望她可以不必如此辛苦。
“你说呢!”
手中骤然一空,楚安城已抽走了她的手机,冷冷地对白慧道:“她谁也不见!”
白慧在电话那头愣住了:“你是哪位?”
楚安城一字一顿地说:“楚安城!”说罢,他直接将手机关机。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那么清清冷冷一个人,难不成今天吃了炸药了?苏微尘愕然不解地瞧着楚安城,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楚安城也不再说话,埋头一勺一勺地吃饭。不过片刻,便将面前的一大盘海鲜饭吃个精光。他取过了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他双手抱胸,瞧了苏微尘半晌,方缓缓开口:“你要是再见这些人就给我搬出去,我不教苏时了!”
苏微尘从面条中愕然抬头,由于店里灯光调得昏黄暗淡,对面的他表情隐隐约约的。苏微尘搁下叉子,平静地开口:“为什么?”
哪怕光线明暗不一,她仍旧能感受到楚安城盯着她的逼人目光。数秒后,只听楚安城的声音响起:“因为你住在我家。”
仿佛觉得自己的解释太牵强了,他顿了顿,僵硬地补充道:“两个月之后,随便你怎么见,见多少个男人,交多少个男朋友。不过,既然你住在我家,那么这两个月就麻烦你暂时忍耐一下。”
苏微尘愤怒地抬眼,她的手在桌下握成拳头。
楚安城冰冷地与她对视。数秒后,他嗤声冷笑,讥讽似的道:“莫非你已经寂寞难耐到不可自控的地步,就连这两个月都忍不了?”
苏微尘终于知道,要是讨厌一个人,会说出怎么样的伤人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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