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癌

星坠833年，冬，摩尔达维亚领，麦哲不冻河河畔，傍晚时分。

落日西沉，云霞漫天，星月之光被愈发厚重的云层遮掩，使得天地之中黯淡了下来。

但突然，狂风骤起，半空中虚炸雷霆，一道惊人的强光仿佛闪电一般在天地间闪烁。和真正的闪电不同，这道形似裂隙，暗红色的巨大光痕并没有消失，而是凝固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片刻之后，光芒散去，而暗红色裂隙也显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目——那是一道仿佛被利刃劈砍而出，悬挂在空间之上的缝隙，缝隙两端有着不规则的龟裂纹路朝着四周蔓延，而在裂缝的另一头，似乎能看见一个诡异而恐怖的世界，无数真菌和毒虫在其中繁衍，亵渎气息正以其为源头急速朝着周围扩散。

“轰！”

仿佛是被这个气息牵引，麦哲不冻河上空的阴云中，突然响起一声雷鸣，而下一刻，雷光交加，霹雳炸响传遍山岭之间，冻雨混杂着暴雪倾盆而下，让整个世界化作了昏暗迷蒙的冰冷世界。

伴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个畸形的人影猛地从半空中的裂缝中飞出，他在雪幕中划过长长的弧线，最后坠落在地。

而一个手提长枪，浑身肌肉骨骼都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所扭曲的男人，也从巨大的时空裂隙中走出。

乔修亚站在正在迅速合拢的时空裂隙之前，运转周身生命能量，修复身上的伤势，他之前操纵猎龙剑枪，和赫尔拉斯对击的那一瞬间，身体遭遇了极大的冲击，浑身血肉有大半都被极度恐怖的牵引力撕扯变形，如果不是战士的骨骼中有着神性的力量，说不定就连骨架都会被扭曲挤压，甚至化作一粒粒骨渣碎片。

邪教大祭司最后使用的那一式神术，蕴含着不可思议的伟力，如果不是赫尔拉斯自己都控制不住，以至于在中途消散的话，乔修亚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否幸存，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都和他预估的一样——借助两人全力一击的力量，战士破开了返回迈克罗夫大陆的时空裂隙，并将赫尔拉斯强行打出了他的瘟疫世界主场。

空气之中，弥漫着腥臭的味道，那是瘟疫世界和迈克罗夫大陆交接的几个呼吸间，大气流通造成的后果，两位极意强者交战产生的高热高能的云雾从裂隙中溢散而出，引起了冰雨暴雪，而极寒的气温也压抑了空气中传播的邪毒瘟疫，令它们无法肆意传播。

不多时，乔修亚已经大致修复好了身体的损伤，远方，赫尔拉斯跌落的那片树林也急速的枯萎了下去。

“好！”

低沉中，蕴含着愤怒的声音从大地上响起，在一片已经枯萎成树干的森林中心，同样自愈完毕的邪教大祭司抬起了头，仰视着半空中的乔修亚，他的语气虽然恼怒，但还是带着一丝赞叹：“没想到你对时空的造诣如此之深，居然能准确的找到返回迈克罗夫大陆的时空薄弱点……看来，你的确就是传奇之下，最强的那一群人之一了。”

赫尔拉斯开辟的亚空间，位于世界外侧的虚空，在虚空之中，世界和世界之间的距离是无限远，也无限近的，除却一些天然的时空狭道外，只有精通时空弦律，能够确定各种精准坐标的强者才能以自身的力量前往各个世界，不然的话，就很容易迷失在无尽虚空中，战士能在瞬间就找到回归迈克罗夫大陆的坐标，的确令他心生赞叹。

可这点，却的确是高估乔修亚了……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在时空壁垒上打个口子，不管是通向哪个世界，还是无尽虚空，都比让赫尔拉斯位于自己的主场，发动一次又一次令他也震惊不已的恐怖攻击要来得好，哪怕就算是空无一物，最为危险的虚空，至少也能将赫尔拉斯暂时驱逐，说不定还能封印这位几乎杀不死的强大超凡者。

失去了瘟疫世界的生命之力支撑，赫尔拉斯周身畸变而成的各种生体武器也逐渐变成正常的人类手臂和器官，他还没有成就传奇，彻底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能量方面也有着不足之处，所以在迈克罗夫大陆，他使用不出全力。

赫尔拉斯的本体，位于瘟疫世界之中，平时行走在迈克罗夫世界的，只是一个备用躯壳，以前，西山地区也有过传奇强者围剿过他，但最多也就令其损失一个躯壳，而本体仍然安然无恙，过一阵便能继续肆虐西山。

但这一次，他自认为可以击败乔修亚，但仅仅是备用躯壳却无法战胜战士，所以便将其吸纳入瘟疫世界，以本体对敌，可随后却被乔修亚以两败俱伤的方法一起踢出了瘟疫世界。现在，受损的可就是本体，而并非是无所谓的化身了，两者的能耗，也更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即便是如此，如今的赫尔拉斯，也给乔修亚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难以想象，你明明不到三十，却有着如此庞大的生命力，如果不是从你体内的力量中只能感应到野兽和魔物的哀嚎，我甚至会怀疑你屠杀了数以十万，百万计的人类。”

将已经恢复原样的手伸出，虚握大气，片片黑雾扩散又凝聚，赫尔拉斯握住一把由黯淡流光凝聚而成长剑，他的双眼中满是思索：“整个北方帝国的魔兽数量都是有限的，即便是黑潮也不可能汇聚如此之多的强大魔物……你不可能是在迈克罗夫大陆凝聚的生命力。”

邪教大祭司沉吟了一会，然后轻笑道：“是了，看你如此熟悉的开辟时空裂缝，你肯定前去过其他异世界掠夺，杀戮过，你周身的灵魂碎片哀嚎着，告诉我这些信息。”

“你在迟疑。”

可乔修亚却并不接话，他手握长枪，猎龙剑枪的枪刃垂下，直指赫尔拉斯：“战斗何须多言。”

他已看出邪教大祭司的本体因为急速切换形态，至今还没有适应迈克罗夫世界的环境，所以想要靠言语拖延时间，战士怎么会让敌人如愿？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嗡！

乔修亚手中，长枪一震，而下一瞬，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就这样朝着赫尔拉斯急速突进而去！

一枪刺出，如同流星坠地，乔修亚运转焦狱之息，数千度的高温被他集中在双臂和枪尖，凝聚成了足以蒸发一切的聚能枪刃，融核之星自爆时产生的能量流动方式也被其运用在其中，余波在空气中带起一阵阵橙红色的高热熏风。

但赫尔拉斯也展现出了不逊于乔修亚的迅捷，他冷哼一声，便手持长剑，迎面而上。

刹那之间，腥风血雨爆散而开。

这并非是普通强者之间的战斗，而是两位接近传奇，极意巅峰的近身互搏，只能听见半空之中，两道光芒急速接触，分离，然后再次贴靠在一起，发出接连不断的轰鸣巨响，长枪长剑之间互相碰撞，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交鸣声，赫尔拉斯和乔修亚以十几倍的音速在一片狭隘的地方高速战斗，扭曲的空气和带起的真空断层使得光线都暂时扭曲，看不清楚他们战斗的细节。

这两人的肉体，已经强大到了一个极点，哪怕是巨龙和深渊巨兽，都没有如此坚韧的躯体，他们之间稍微碰撞一下，产生的余波就会令身下的麦哲不冻河发生剧烈的爆炸。

而片刻之后，两者分开，互相对峙了千分之一秒。

此时的乔修亚，胸膛被破开，左侧保护心脏的几根肋骨被蕴含着邪毒瘟疫的长剑切断，跳动的胸腔之中，流动着仿佛有着自己生命的鲜血，而战士的腿骨也被巨力踢断，微微的弯曲了起来。

赫尔拉斯却更是不堪，他的身上有着十五个前后通透，被彻底烧焦了的大洞，它们将邪教大祭司的脊椎轰碎成三截，更是将心脏戳穿，就连额头之上，都有一个正在溢出脑浆的大洞。

但这种伤势，对两者而言都无伤大雅，千分之一秒后，两者又如同瞬间移动一般汇聚在了一起，再次开始战斗。

长枪，利剑，拳头，踢击，人类所能使用的技巧，被这两人肆意的挥洒在了对方的身上，狂风暴雨一般的互相攻击，令他们比钢铁还要坚韧的肉体爆起火星，出现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伤口，但这些伤口在高速自愈的能力作用下，又全数快速的愈合，仿佛在被击打出的瞬间，就开始时光倒流一般的回复。

麦哲不冻河附近的这一片土地，已经彻底一片狼藉，接连不断的冲击波和暴风吹拂，使得方圆数公里内的大地塌下去了一层，如果不是乔修亚和赫尔拉斯战斗的余波，河水早已倒灌进此地，将其化作一个湖泊。

刹那之间，赫尔拉斯手中的能量长剑被猎龙剑枪击碎，可强大的爆炸也将剑枪震开，赫尔拉斯见此机会不退反进，而是突入乔修亚身体内圈，抓住了战士的左肩，他能量运转，猛地发力，一层厚实坚韧的血肉便被彻底撕开，露出其下闪烁着神性符文骨骼，但与此同时，乔修亚也干脆的抛开长枪，一记贯手轰碎了赫尔拉斯胸口的血肉肋骨，将其心脏肺腑彻底握碎。

又是伤换伤的一击，但和乔修亚不同，赫尔拉斯的心脏只是一个摆设，虽然他在近身战斗方面的确略逊一筹，可因为这个特质，两人都没有遭遇致命伤害。

此时的邪教大祭司，他的身体早已异化，没有了半点要害之说，距离传奇只有一步之遥的赫尔拉斯的生命形态已经有些类似虚空巨兽的幼体，只要生命力不熄，他就永远不死。

而乔修亚因为需要一个能量运转的爆发核心还有思维中枢，所以体内还有心脏和大脑这两个重要弱点，虽然说并非不能修复，可假如受损严重，那么一段时间内就会战斗力大降，也有着被突然偷袭杀死的可能。

乔修亚苦恼如何杀死赫尔拉斯的同时，赫尔拉斯也正在思索如何才能击杀这个头一次令他感觉到麻烦的敌人。

神术无效，魔法无效，战士的周身环绕着一层莫名的力量，那并非是生命之力，而是令大祭司感觉异常厌恶的秩序气息，它轻而易举的就驱逐了赫尔拉斯偶尔使用的一些削弱诅咒和神术，而塑能系的魔法更是连近身都做不到，就被磅礴的生命力冲散。

近身肉搏，更是劣势，赫拉纳斯在武艺方面，自认已经是迈克罗夫世界有数的高手，他自幼就学习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无论是剑，枪，刀，斧还是法杖长弓，大祭司都全数精通，并且能够娴熟运用于战斗，可乔修亚的武艺之精湛，简直超过了他的想象，赫尔拉斯很难理解一个年龄只有他二分之一都不到的年轻人，怎么会在这个方面比他强这么多，哪怕是从出生就开始习武也不可能将技艺磨练至这个地步。

他唯一能够胜过乔修亚的，就只有庞大的生命力储备，以及只能在瘟疫世界才能使用的【战争模式】。

双方都没有留给对方太多的思考时间，猎龙剑枪被战士召回，又一把新的能量武器在大祭司手中凝聚。

而在远方的天空之上。

一名白发老者，和一名有着暗金色头发的健壮战士站立在云端，眺望着摩尔多瓦领中的这一战。

“伊斯雷尔，你真的不出手？”

刚刚从虚空观星所回到迈克罗夫世界，并急速传送赶往北地的极意大法师用玩味的语气对身旁的帝国主宰者道：“你急忙从圣山赶回来，难道只是看热闹的吗？”

而伊斯雷尔却摇摇头，用平淡的语气对自己的老师说道：“原本的确是打算制止的，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他在这里。”

两人注视着发生在麦哲不冻河河畔的这一战，眼中满是感慨。

赫尔拉斯的力量，即便是诺查丹玛斯也不敢轻言必胜，哪怕是最乐观的情况，他也最多使用自己擅长的时空魔法，将这个生命力近乎无穷无尽的怪物暂时封印在虚空中，而更可能的情况，就是他这个老头子被无限耐力拖垮，最后被对方的天赋能力汲取生命力而死。

而伊斯雷尔，虽然有信心通过某些特殊的方法杀死赫拉纳斯，但对方又不是傻子，见到传奇强者出手，自然会干脆的直接逃跑，借助各种神术和魔法的力量，帝国皇帝也不能说就一定能抓住对面。

“一个强者，力量再怎么强大，野心再怎么大，哪怕他盯上的是我的位置，我也不怕。”

“我害怕的，是他没有欲望。没有欲望的人，就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够带领众人前进？”

伊斯雷尔，缓缓的自言自语道，他的披风被高天的狂风吹拂的猎猎作响：“乔修亚对权势，金钱，美人，美酒……他对绝大部分事情都没有任何欲望，只是一心一意的期待着和强者的战斗。”

“我又岂能夺人所好？”

突然，传奇龙骑士的瞳孔一缩，他寒声道：“要分出胜负了！”

事实正如他所说。

仿佛是一个失误，乔修亚手中长枪在突刺的中途突然力量停滞了一瞬，被赫尔拉斯手中长剑震开，让胸前露出一个空档，邪教大祭司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虽然他也奇怪为什么战士会露出如此低等的破绽，但即便是陷阱，他也承受得起代价。

所以，赫尔拉斯手中长剑一炸，化作浩浩荡荡的冲击波，将战士防御的姿态暂时止住，然后他猛地突入对方身前，一手汇聚生命能量贯出，右掌直接没入乔修亚的左胸之中。

血肉飞溅，两种极端不同的生命能量在接触的瞬间就产生了巨大的排斥力，属于乔修亚的生命力疯狂涌动，想要将赫尔拉斯的手掌推出体内，可邪教大祭司的生命力原本就比战士雄厚，假如说拳脚之间的击打战斗还无所谓，可既然已经深入体内，却是无法阻挡。

“这次，是你输了。”

浑厚的力量震断乔修亚的肋骨，赫尔拉斯的右手刺穿内脏隔膜，直接握住了战士的心脏，他嘴角抬起一丝笑意，天赋能力发动，虚空掠能之力开始急速的抽取乔修亚的生命力。

战士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来，这感觉就像是水坝崩溃，雄厚的生命力洪水一般的流逝，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减少。不过，赫尔拉斯的脸色也很难看，战士的生命力中蕴含着令他异常难受的秩序之力，但此时他已经停不下来，只能继续抽取乔修亚的生命力，力求一次就将对方彻底杀死，免得多生枝节。

雄厚无比，令邪教大祭司也感觉到惊讶的能量涌入他的身体，乔修亚的生命力在被吸取之后似乎还有活性，在他的体内搅动破坏，为了避免在杀死乔修亚之前，自己的躯体先行崩坏，赫尔拉斯只能强行控制，将属于乔修亚的生命力汇聚成核，镇压在体内，等待日后慢慢吸收。

但就在这个时候，战士却也露出一个笑容。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战士的心口处，突然亮起一道青色的闪光，如同潮水一般的秩序之力在瞬间就从天青宝珠中爆发而出，混杂着乔修亚的生命力涌进了赫尔拉斯的体内，一时之间，这位邪教大祭司浑身都被青色的光芒笼罩，动弹不得。

还有些颤抖的手臂抬起，将赫尔拉斯插入自己胸膛的手掌拔出，乔修亚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手插入伤口，正了正已经有些萎缩的心脏的位置，随后他随手在胸口一拍，高温斗气如火流透胸而过，背后窜出一道掺杂着灰烬的炎光，伤口已经痊愈。

战士的面容，已经多出了不少衰老的皱纹，满头黑发也有大半变得苍白，但即便是如此，他的双眼依然释放着如同熔岩一般灼热的光芒，乔修亚靠近被秩序之力束缚的赫尔拉斯，毫不犹豫的抓住自己左手手臂，然后猛地一扯。

一时之间，血肉飞溅，一根仍然带着肌腱血管的臂骨被他从自己的身上拔出，但令人惊异的是，如此严重的伤口中居然没有流出半点血液，而这根臂骨上，也流淌着一条条黑红色的纹路，上面流转着属于神性的符文光芒。

“我就知道，太过贪婪和自私的你，一定不会直接捏碎我的心脏，而是会想要借助这个破绽，直接吸干我的生命力，将我彻底杀死。”

右手握着自己的臂骨，乔修亚没有丝毫犹豫，他对准了赫尔拉斯汲取自己生命力凝结而成的核心，干脆利落的刺下。

“这是你自己吸进去的。”战士有些嘲讽地说道：“我都办不到这一点。”

噗嗤。

黑红色的臂骨，在贯穿赫尔拉斯的身体和他自己凝聚而出的生命力之核后，顿时绽放无穷光芒，磅礴震撼，血腥残酷的气息从这一截臂骨之上散发而出，释放着无穷威严——属于乔修亚的生命力在属于乔修亚的神性刺激下，顿时就摆脱了赫尔拉斯的镇压，开始朝着对方体内疯狂扩散。

如同癌细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