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连希望也无法捕捉的梦乡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有关于一个小男孩的故事。

那年，男孩九岁，有一位在大公司担任技术总监的父亲，一位在家全职写作的母亲，还有一只小他四岁的妹妹，四人生活在大陆中央的一个小小国度，生活平静而无起伏。

父亲宽厚却忙碌，母亲居家却严厉，五岁的妹妹平日乖巧懂事，但偶尔会为家中添些乱，男孩的生活说不上完美，也绝谈不上悲惨，只是普普通通，正常的家庭，正常的幸福。

但却有一点，总是让男孩感到苦恼，那就是父母老师，甚至是同学玩伴对自己的期待。

——未来想要做什么？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我的孩子这么聪明，肯定能上一个好学院，我的学生成绩不差，的确应该朝着这方面努力。

西伯雅人的习惯便是如此，他们喜欢秩序，喜欢可以预测，可以控制的生活。大至社会工程，国家建设，下至孩童培养，规划未来，无论是什么，他们总是喜欢提前做好许多准备，通过种种技术和安排，让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

西伯雅人能让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行，哪怕世界也一样——这是当时中央政府在新闻中自夸的话语，而那个时候，西伯雅人已经研制出了可以控制天气，抑制地震的设施，他们夸口整个自然已经被掌握在人的手中。

所以西伯雅人就应当如此。

你应该这么做，你应该那么做，你应该成为这样的人，你应该成为那样的人——在父母的安排下，年幼男孩学习数学，练习乐器，他思考习题，钻研物理，他在补习班中和书籍相伴，在学校中抄录笔记，他每日都在各地来回奔波，顺应着父母的要求学习一种又一种的知识，争取成为他们所期待的人。

至于自己的想法，男孩暂时还没有，他也不在乎，因为他并不介意按照别人规划的安排生活。绝大部分西伯雅人都是如此，在家中，要服从父母，在学校，要服从老师，假如进入社会工作，就要服从上司和长官，绝大部分西伯雅人都是依照他人的想法而活，这是社会的常态。

男孩对此并没有任何不满，他认真的听从长辈的建议，完成一件件他们所期待的事情，而生活就这样在平淡中继续，如果不出意外，男孩在未来应该会一步步成为和他父亲一般的高等技术人员，成为社会中高阶层的一部分。

但是，这种平静生活，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平静的夏日夜晚，一场突如其来，遮蔽了整个夜空甚至是整个西伯雅世界天穹的宏大流星雨从天而降，它的出现完全出乎中央天文台的预料，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在路边行人欣喜的惊呼中，一道道流光划过天际，这些五颜六色，几乎没有一块有着完全相同颜色的陨石仿佛是凭空出现，然后又凭空消失，明明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些流星自天而降，但却没有人找到哪怕是半点陨石碎片。

那年，男孩十岁，那是他十岁生日，在家中阳台和父母一起仰望夜空流星之时，他看见一颗闪烁着深蓝色光芒的流星自天而降，落入自己的眉心。

而第二天，世界便被改变了。

因为，以往只存在于传说和电影中的‘超能力者’，货真价实的出现在了这个没有奇迹的世界。

所谓超能力者，便是持有超出寻常人类所能持有能力之人。最初发现的超能力者是一位醉酒的中年男性，大概是因为应酬，而饮用过量酒精的他在睡梦中点燃了一场大火，熊熊烈焰随着他的鼾声从口鼻中喷出，将整个酒吧乃至于周围的半个街区都焚烧殆尽，数百人因此死亡——这顿时便引发了极大的社会恐慌，也让中央政府对超能力者的存在迅速的提高警惕。

全世界对这种拥有可以轻易杀死其他人的不知名力量表现出了极大的向往和恐惧，他们想要自己获得，但却又不希望别人获得，为了判这个中年男人是否应该死刑，双方律师团在西伯雅大法庭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引起了极大的社会讨论。

但很快，再也没人关注那个男人……因为在此之后，其他各式各样的超能力者开始出现在台前。

他们有的有着超出常人的身体能力，有的能够操控水流，他们有的能身化雷电，有的能隐形飞天……念动力，冰霜，心灵窥视，记忆操控，引力斥力，变身变形……持有这些超能力的人来自社会的各个角落，其中有中央政府的高员，也有窝在街道角落的流浪汉，这些超能力者自出现之后，就迅速的打乱了社会秩序。

他们有的依靠能力作恶，有的依靠能力行善，因为种种原因，超能力者之间很快就展开了相互之间的争斗，他们在街道战斗，在广场对殴，政府对他们束手无策，警察和军队都对于那些比较弱小的超能者或许还有点威慑力，但对于那些强大的能力者，他们却毫无办法，他们已经无惧正常的战争武器，无论是导弹还是激光都毫无用处，哪怕是远程狙击也会被某种奇特的第六感知发现，最强大的那些即便是遭到了裂变弹的攻击，也未必会死去。

超能者的出现和相互之间的矛盾，迅速的影响到了整个社会的稳定，即便是政府已经开始大规模收编一些普通超能者也是如此，因为仍有源源不断的超能者觉醒，并且毫无规律，其中不乏有罪犯，精神病患者还有反社会疯子，他们的存在令整个中央政府都焦头烂额，没有超能力的西伯雅人集体陷入了恐慌，他们感觉自己平静的生活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性命也操于某个不知道是不是疯子的超能者手中。

但男孩却因此清闲了不少。街道上的那些补习班，差不多都已经关门大吉，甚至有许多学校都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教学功能，无数学生只能呆在家里，等待重新开课的那一天，但这一天遥遥无期，因为超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正在逐渐的激化。

只要个体有着智慧，有着性格，有着不同的立场和思想……只要个体之间，有着‘不同’存在，那么个体之间必将产生矛盾。

而超能力带来的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将会把矛盾成百上千倍扩大化。

在没有超能力之前，两个人之间产生了口角，只要不是太过激烈，那么便不会有人会选择动手，因为他们都可能会受伤，都可能受到惩罚。

但是倘若其中的一方有着超能力，他只需要动动手指，隔着几条街远远的看上一眼，亦或是将自己的能力隔着人群送进对方体内，选择时机爆发，他就能轻松的干掉眼前这个令人不爽的家伙，而且没有人能找到证据。超能力实在是太过方便和强大，在他们的能力之前，普通人大概比蚂蚁也强不上多少，这还是普通的能量系，倘若是精神系的超能者，或许一个眼神，你的自我人格就会彻底崩溃，成为舔对方鞋子的傀儡。

如果，双方真的产生了矛盾，有能力者会不这么干吗？或许吧，总是有人想要相信他人的素质，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其他人的道德和自制力上。

总而言之，如今的世界，只是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超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紧张，但超能者之间的关系也极其矛盾，无法团结一体。

而压倒这脆弱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几个简单到无比的消息。

通过一次次的战斗，那些最强大的超能力者发现，自己的能力，居然可以通过杀死其他的超能者，汲取对方的能力本源进行提升——而与此同时，通过不知是谁所说的线索，他们也发现了中央政府正在秘密进行‘反超能干涉场’的研究，企图将所有的超能者一网打尽。

于是，超能者和超能者，超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战争，就这样突兀又不自然的开始了。

那年，男孩十二岁。战争开始的那一天，他正在家中和父母一起，在屋子二楼为妹妹过八岁的生日，在为妹妹切好蛋糕，点燃蜡烛时，男孩不经意的转头看向窗外，然后，他看见一条红光闪过，炙热的射线从左到后划过他的家，切碎了一楼的所有墙壁。

在惊呼都来不及的瞬间，男孩的家，连同周围一整条街道的房屋都被彻底摧毁，开始急速的垮塌，但在这无比危险的时刻，男孩却发现，自己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而蜷缩的身体，此时已经重新展开，他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自己的体内蔓延，让自己的速度变快了许多倍，居然直接避开了所有的危险，令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那般。

此时，男孩的双眼中正闪烁着瑰丽的蓝光，这能量溢散的光芒，正是‘超能力者’们最为明显的特征！

此刻，对于男孩而言，时间仿佛静止，在察觉到自己家正在被超能力者攻击后，他立刻就紧张的转身，看向自己父母和妹妹所在的方向——此时，男孩的父母正被楼房垮塌坠下的天花板压住了双腿，他们表情惊恐，似乎正在惊呼，双眼中满是茫然和恐惧，而他的妹妹已经被破碎的岩石砖块掩埋，只剩下一只小手裸露在外……

心中从一开始的一片冰冷，变得逐渐有些希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暂时不明白自己的能力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浑身颤抖男孩此时知道，现在的他或许有可以帮助自己亲人的能力了，此时他只想尽可能的将自己的亲人救下来，想到此处，无比紧张不安的男孩立刻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妹妹，跑向那一层层砖瓦碎块。

男孩想要清理掉那些杂物，将妹妹从杂物中救出，但是直到他费劲千辛万苦，也才勉强抬走一块大碎石时，男孩就明白了。

他谁也救不了。

哪怕是觉醒了超能力，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少年，他的本能告诉他，现在他持续的这种状态至多维持不到五秒钟，而五秒钟，他搬不开妹妹身上的碎石，也没办法将被天花板压住的父母从重压下拖走……他什么也无法挽回。

岩石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压下，妹妹的手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抽搐，男孩茫然的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母，即便是他的时间被加速了，他也能看清父母眼神表情缓慢的变化，那是逐渐从手足无措转换成恐惧惊慌所带来的……绝望。

遭遇袭击时的茫然恐惧，觉醒能力时的不明所以，想到父母妹妹遇难时的惊恐，感觉自己能救出他们的喜悦，还有如今，一点一点等待着最后时刻到来的无能为力——时间被延长了也毫无意义，他无法挽回任何事物，只能让自己被变得更加长久的痛苦所折磨——男孩顿时怒吼，他绝对不承认这种事实！

五……四……三……二……一……男孩疯狂的想要搬开妹妹身上的碎石，他拼了命一般的大吼，用尽全力将一块块岩砖扔到身后，但是时间太短，杂物也太多，等到能力持续的时间结束，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鲜红的血迹从岩石的缝隙中溢出，还沾染有蛋糕奶油的小手痉挛着一抬，然后停止抽搐，而父母的痛苦无比的呻吟也在男孩的耳旁回荡。

啪嚓。

男孩一屁股坐在了瓦砾碎石中，他筋疲力尽，不知来自何处的强烈疲惫感传遍全身，他呆愣的看着眼前正在溢出鲜血的碎石堆，看着自己被岩石划出一道道大口的手，他看着一旁双腿被压断的父母，听着对方的痛呼哀嚎，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此时深夜，远方城市中响起剧烈的爆炸，燃起熊熊大火，明亮的火光让周围如同白昼，在橙黄色的火光照耀下，男孩悲痛绝望的双眼中闪烁着明暗不定的蓝色光芒。

瞳孔内侧，钟表的指针旋转，它就算会延缓，也绝不会停下。

就如同命运一般。

而这，便是战争，还有男孩故事的序幕。

……

宽阔无比的殿堂大厅中，雄伟肃穆的四十二根金属铁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令其渐隐于黑暗阴影，大厅微微凹陷的地面上，一排又一排玄奥繁复的符文朝着中央延伸，无数规律的纹路形成的壮观法阵此时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芒，能量涌动间，无数光粒在半空中飘散幻灭，令殿堂大厅中瑰丽的近乎梦幻。

但现在，却有一个‘人’从大厅中央处的王座上缓缓苏醒。他一点一点的睁开双眼，闪动着深蓝色光芒的眼瞳中残留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明暗波动，时钟的指针旋转。但很快，这些许悲哀的波动消散，化作无比的漠然。

“主宰。”

稚嫩的小女孩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那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娇小灵魂傀儡，此时，傀儡冷静而少有起伏的声音传来：“第三百一十九次世界线更替失败，您的观测失败，陷入了时间长河坍塌的可能性梦境。”

“是吗。”

王座之上，男人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转过头，用和灵魂傀儡如出一辙，冷漠而又平静的声音道：“我又做了一个连希望都没办法捕捉的梦。”

男人闭口不言，殿堂大厅突然寂静，魔力流动造成的轻微嗡鸣在魔力的光粒和黑暗的穹顶间回荡，能够看见，它们的光芒正在逐渐衰弱，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支撑，而大厅中，那宛如梦幻的感觉也急速消退，仿佛正在从某个未知的领域退回现实。

而就在光芒即将彻底消散之前，他再次开口了。

“那就开始第三百二十次。”

男人的声音平静，而正因他的话语，周围的时间仿佛停止，无论是正在黯淡的魔力之光，还是逐渐消退的梦幻，一切都凝固停滞，唯一例外的，只有那漂浮在王座一旁的娇小灵魂傀儡，而这灵魂傀儡此时也恭敬的在半空中，低头半跪：“遵从您的指令，‘时间转动者’，‘命运主宰’，法特洛尔维陛下。”

“现在进行第三百二十次世界线更替准备，开始链接存在性之河，开始点燃初始之光，开始启动‘观测者’系统。”

巨大无比的壮丽殿堂大厅中，无数星光亮起，淡蓝色的光芒大盛，玄奥的符文层层涌动，形成了两条浩浩荡荡的光流，一条汹涌澎湃，另一条却波澜不起。

而在这两条河流之上，被黑暗阴影笼罩的穹顶开始发光，伴随着千百万颗仿佛是灵魂的光团被点燃，亿万星芒依次绽放，仿佛由星辰锻造的穹顶展现宏伟之姿——星光闪烁，它仿佛笼罩世间万物，倒映着整个世界与多元宇宙。

而就在这样的穹顶笼罩下，原本那条波澜不起，平静宛如死水的光之河流终于开始微微颤动，仿佛就像是有一滴水滴落在河面中央，层层叠叠的同心圆波纹开始扩散，直到覆盖整个河面。

直到这时，灵魂傀儡平静而无起伏的声音传来。

“开始进行第三百二十次观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