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力量与傲慢

咣！

大气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是两个巨大的铁块以急速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本能就感到危险的巨大碰撞声。

名为铁壁的少女站在战车身后，安静的看着这位须发皆白，但体格健壮的匪夷所思的老人一拳一拳的将周围所有灵魂傀儡拆成满地零件。

花园区中，并非是所有灵魂傀儡都前往前线阻拦他们这些入侵者，在某些重要的设施内，仍会有一些独立的守护傀儡驻扎，就好比如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仓库区。

经过颇为漫长的跋涉后，西伯雅人小队穿过辽阔的养殖区，来到了花园区中，这一过程对他们而言轻车熟路，早就做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情，不过那时他们沿途还会遭遇一些战斗灵魂傀儡的袭击，也会尽可能的杀死周围所有的劳工傀儡。

劳工傀儡，便是反抗军对那些普通，无灵魂，无超能力也无智慧的西伯雅人的称呼，他们战斗力极低，但是数量极多，负责为傀儡提供物资上的支援。一般来说，当反抗军攻破一个灵魂傀儡园地时，他们都会杀死所有劳工傀儡，以免在离开后被其他灵魂傀儡重新理由，快速重建起来，而就算是没有攻破，反抗军也会尝试杀死大量的劳工傀儡，让种植园减少生产。

不过这一次，却有点不太一样，在‘魔箭’手中的光束开始凝聚时，作为队长的‘战车’打断了她的能力释放。回忆起那个坐在巨型超能傀儡上的少年身影后，魔箭也乖乖停止了自己惯例的清理行为，一行人忽视了周围仍在麻木劳作的劳工，直接抵达花园区内部。

接下来的事情，也无需多谈，西伯雅反抗军小队迅速的发现了瘫痪在花园中央的超能力幼童，在留下‘解锁者’‘飞马’还有‘无形’后，剩下来的四名超能者便开始巡视花园区中的所有建筑，开始清理其中单独驻扎的守卫傀儡。

“队长，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不远处，传来魔箭的声音，随即而来的便是光束发射带来的低沉嗡鸣声，不久后，有些抱歉的声音再次响起：“啊，我解决了，队长你不用过来了。”

“魔箭的能力越来越强大。”

解决掉了周围的守卫傀儡，原本想要动身的战车在听见这句话后便停在了原地，他微微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道：“她是我们之中潜力最高的，几个季度过后，我就会被她超越。”

“或许有一天，她能越过那层壁垒，成为和首领那样的强大超能者。”

随后，老人察觉到默默在自己身后，准备提供防御的铁壁，他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乖孩子，你的防御能力最珍惜，单论价值，整个小队也就只有解锁者可以和你比拟。”

“嗯。”

少女低声应了一声，随后，她便看向周围仓库区的箱子，轻轻地说道：“这些武器装备，需要通知‘首领’他们来拿吗？”

位于医疗区之后的仓库区中，此时大门被蛮力轰碎，好几台灵魂傀儡的残骸四散，机油洒落一地，而在仓库内，一箱箱长方形的金属铁箱被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中，上面标有明显的武器图标。

刀，枪，间，斧，锤，连枷，盾牌……熔炉射线发生器，冰霜射线发生器，解离射线发生器，高能电弧发生器……大量提供给灵魂傀儡使用的武器被储存在此处。

“不需要，军中的武器还够用，数量太多反而难以行动，我们只需要销毁这些武器就行。”

对于铁壁的话，战车摇摇头，他带着少女大步向仓库区的深处走去，同时解释道：“当然，假如有什么高价值的武器，比如说上次攻破‘第七矿场园地’时，首领找到的那把‘超能武器’，就有带回去的价值……这可是大功一件。”

两人来到仓库区的中心，一个仿佛是办公室的小房间中，在击毁了两台守卫傀儡后，战车将这看护严密的房间搜寻了一番，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很明显，一个小小的种植园地并没有什么超能武器储备，而老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耸耸肩，然后从房间前端的一个圆柱形电子台上，取下了一根闪烁着银蓝色光芒的六边形棱柱，将其收在怀中。

“每次首领都要我们把这个‘储存单元’拿回去，但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老人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番，但他早就习惯这种工作，在确定自己的确没漏下什么地方后，战车便带着铁壁，与魔箭和爆破汇合，准备动手彻底摧毁这个灵魂傀儡的仓库。

而花园中，头发已经一半花白解锁者擦去额头上滴落的汗水，通过自身的灵魂能力，她已经将整个花园中所有的超能幼童的精神安抚完毕，让这些仿佛被玩坏了的傀儡的孩子全都闭上眼睛，安静的睡了下来。在他身旁，拥有隐身能力和飞行能力的两位超能者在一旁守卫，情况一有不对，他们便会发动能力，将解锁者安全带走。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西伯雅超能小队的成员，都感受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是灵魂雷达！”

强烈无比的灵魂讯号从远方传来，席卷了周围方圆数百里的区域，感知到了这一点，解锁者惊恐的站起身，她颤抖着说道：“猎杀者大军……它们来了！”

“怎么会？！”

一旁，飞马和无形齐齐失声，他们难以置信地说道：“它们不是已经被诱导向北边了吗？！上次通讯还说至少有三个月的安稳期间……”

“它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与此同时，沉重的脚步声从三人的身后响起，战车带着铁壁等人前来汇合，所有人没有多话，不仅仅是因为默契，而是因为现在的情况真的紧张到了所有人都有点无法发声的地步。

“去看看情况。”

战车作为队长，率先开口到，他示意一旁的飞马施展能力，而瘦弱的超能力者此时也没有节约体力的打算，伴随着微微的绿光包裹住所有人，小队一行七人急速朝着种植园的边缘飞去。

很快，他们便以之前五倍的速度来到了爆炸造成的城墙豁口处，而差不多就是在这里，反抗军超能小队的所有人也都隐约能够看见远方地平线处升腾起的尘土，还有烟尘之下，闪烁的金属冷光。

那是一道遮天蔽日，仿佛支撑天地的烟幕，还有无数升起烟尘的傀儡大军——一整支傀儡军队正在荒地中疾行，它们踏过岩石泥土，碾碎途中的一切，笔直的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而就在这时，大军中分出了一部分傀儡，它们朝着种植园所在的方向急速袭来。看着这一幕，漂浮在半空中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他们的面容和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恐慌，半晌后，能听见魔箭艰涩的开口道：“天啊……这个数量……”

“以往几年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还有方向。”

为首的老者咬紧牙关，他历经百战，经历了几十年的逃亡生涯，但就算是如此，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发颤：“它们朝着大丘陵区前进……总部现在就在那里驻扎！”

其他剩下来的人无话可说……灵魂猎杀者军队，就是灵魂傀儡用来剿灭他们这些逃亡者的军队，自从上次反抗军冲击世界中央的螺旋高塔却元气大伤，损失了无数高等能力者以来，他们就很难正面抵抗猎杀者军队的攻击了，现在的反抗军一般是通过种种手段诱导猎杀者前往相反的方向，自己则是抓紧机会休养生息。

但是现在，诱导似乎失效了，甚至监控猎杀者军队走向的人都失去联系……而且，这次灵魂傀儡出动的猎杀者军队规模知道，寻找的方向之准，似乎是真的找到了反抗军的总部！

“不行，我们要快点回总部！”

战车猛地回过头，他看向被吓的快要把嘴唇咬破的瘦弱少年，沉声道：“飞马，带着魔箭，解锁者和铁壁离开，能力超负荷也要加速回到总部，通知首领！”

“爆破，无形，我们留下，不能为飞马增添负担！”

“……是！”

整齐划一的回答声传来。反抗军毕竟是一支军事组织，战车虽然看似并不威严，但当作为队长的老人真的认真下命令时，却没有其他人敢于反驳，而是痛快的接受，即便是被命令留下，几乎等同于送死的爆破和无形也同样如此。

理所当然的做出这一系列的决定，战车看着飞马带着最有潜力，最珍贵的三名能力者升上天空，朝着大丘陵区急速飞去，老人心中一松，不禁叹了口气。

猎杀者大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逃亡超能者，它们已经有一支大队从军中分离，前来猎杀他们这支小队……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至少，不能让自己这种老头子耽误了其他更有价值的人的生存可能……无形和爆破，就让他们看运气吧，有着隐身能力，应该能逃过猎杀者的追杀。

如此想到，战车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天空，今日的太阳依然晦暗，但这并不减少半点空气中的炎热……但很快，老人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巨大的金属圆环缓缓旋转，魁梧的傀儡肩上坐着黑发的少年，那个大概是自主觉醒的超能者孩子冷漠的看着远方的猎杀者大军，没有半点想要逃跑的意思。

“喂——快走！”

因为飞马的离开，落在地上的老人立刻对着天上大声喊道：“快点离开，那是猎杀者大军，专门猎杀我们这种觉醒的超能者！”

“你既然能飞，就别留下，快点离开！跑的越远越好！”

但无论是少年还是傀儡，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们悬浮在高空，静静的等待，似乎陷入了沉思与回忆。

隔着浑浊又炎热的空气，乔修亚在高空中眺望远方，注视着远方急速奔袭的傀儡大军，能够看见，傀儡之躯的观察镜聚焦，而少年的目光也变深邃悠远。

熟悉的空气，熟悉的环境，就仿佛是时间回溯，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自己还在地球时，还在第三次世界大战战场时的日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乔修亚自问道。全潜入游戏的时间和现实时间不同步，再加上穿越带来的记忆融合，他自己也没办法确定究竟过去多久了，但无论是过去多久都是一样，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所看见，所经历的一切。

一段段仿佛要被掩埋在风沙深处的记忆浮现，乔修亚沉默的回忆着它们。

那是人类自现代以来最黑暗的时期，无情的战争席卷整个世界，没有任何国家能逃过一劫，人类肆意的将自己制造的武器随意掷向他人的家园，摧毁城市村庄，抹平农田牧场，呼啸着的导弹甚至是核弹飞驰而过，它们中的绝大部分被防御系统拦截，但仍有一部分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于是硝烟弥漫，蘑菇云缓缓升起，千百万人因此丧生。

那时，焦热的风席卷四野，浑浊的烟尘随着云雾飘散，雾霾笼罩大地，时而严寒，时而焦热的天气在小小的星球上交错发生，被打乱了建制的军队和同样混乱的敌人在战场上交锋——超级武器的滥用造成的强烈的电磁絮乱使得指挥失灵时不灵，过于强大的运输能力造成的混战以至于一切都变得一团乱麻，你可以在亚细亚一天中与三个不同国家的敌军交战，也有可能在欧罗巴撞见来自五个国家的平民组成的逃亡小队。

那时的空气，就如同现在的西伯雅世界这样，浑浊，炎热，充满肮脏的灰尘。

一个男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他随同身为军人的父母，跟着军队辗转各地，在这期间，他见过一切美好的：末世中的流亡者友好的互相协助，在深山中建立了自给自足的聚集地，爱国的平民自发提供物资，想要帮助军队献力，甚至敌人中也有值得称赞的存在，他们维持秩序，呼吁停手，想要让疯狂的高层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互相残杀。

但是，他也见过一切丑恶的：为了争夺物资，交往多年的友人反目成仇，通过无序时代的混乱，平日的恶霸流氓控制了一大群平民，在他们身上肆意的发泄自己的欲望，随心所欲的强奸，殴打，甚至是虐杀，食人……在没有法律的末世战争时期，善意会变得弥足珍贵，恶意却会成百上千被放大，尤其是在他国的领土上，在敌人的家园中，丑恶一旦放大，就会变得无可救药。

屠杀平民就是这么一件事。

敌人的军队行进而过，沿途村镇无人生还，昔日的男孩随军走过，在周围军人压抑着狂怒的沉默中，男孩看见尸骸遍地，血水洒遍每个角落，他看见泥土被鲜血浇灌的发黑，看见残肢和碎肉挂在房屋的废墟之上，他看见男人女人的尸体被子弹打出一个个血洞，异色的脏器从残骸的创口流出，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狼狗和食腐的鸟啃噬残缺的尸体，没有幸存者，没有任何活着的人，蛆虫在发臭的污水中蠕动，脓液在腐烂的组织中滋生，即将生产的孕妇被划破肚子，已经成型的婴儿从中掉落，身体被踩瘪，仿佛有人漫不经心的从上踩过。

他未曾睁开过双眼，看见这世界——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

记忆如烟消散，乔修亚的双眼重新聚焦。

他听见了身后西伯雅反抗军小队的声音，知道他们的动作，但战士毫不在意，他注视着眼前的西伯雅世界，注视着正急速袭来的傀儡大军，乔修亚心中毫无波动，他只是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他不喜欢屠杀平民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永远无法接受，这是铭刻在灵魂中的厌恶。他不喜欢强者欺凌弱者，不喜欢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弱民施暴，只要他可以，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乔修亚厌恶这一切，并绝不会改变。

这是个人主观的立场，不会因为任何条件而更替，即便是知晓西伯雅反抗军的难处，他也不会因此改变意见，不会在这方面协助他们，愤怒之时，乔修亚甚至想要打算使用自己的力量，强行将自己的价值观加给西伯雅人反抗军，他打算使用自己的力量实现自己的目的，将自己的想法扩散。

但是他不会这么做，准确的说，不会粗暴的这么做。冷静之后，乔修亚已经想好了一系列的对策……他将会传授给反抗军超能力的正确锻炼方法，他将会为他们提升实力，开拓未来前路，乔修亚将会让他们变得强大起来，让所有人，成为无需被‘条件’左右的强者，让他们有不用杀死傀儡，可以通过唤醒傀儡增强自己的方法。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有了足以活下去的粮食，人才有讨论礼法的基础，有了足以维生的力量，人才会知晓道德的用处。西伯雅反抗军之所以如此艰难，正是因为他们的力量不足，无法挡住傀儡大军，建立一个稳定的根据地，他们只能时不时的抢掠灵魂傀儡园地的资源，然后四处流浪。

这样的情况，是无法发展出‘文明’的，逃亡者将一直是逃亡者，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但是乔修亚能让他们有这个可能。

地面上，准备依照战车的命令隐藏起来的无形和爆破停在了原地，他们看着老人大步朝着那个飞行的傀儡师走去，想要提醒对方快点离开，对此，两人只能无奈的跟上前。

这支西伯雅超能小队的所有人，都是被战车从各个种植园中救出，并抚养长大的……战车对他们来说就是亲人，就是父亲，他们可以抛下任何人逃命，唯独不会抛下对方，两人正准备大步跟上老人的脚步，帮他提醒那个傀儡师快走。

但走到一半，两人却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注视着天空。

不仅仅是爆破和无形，前方，原本正在大声提醒的战车也呆愣的看字上空。

甚至是远方，正在飞马的能力加持下急速离去的魔箭也轻咦一声，她转过头，看向正在变小变远的种植园，担忧烦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惊讶。

因为，他们看见到了，那无比绚丽的色彩。

叮铃铃……伴随着金属碰撞，仿佛铃铛一般的清脆响声，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微粒从魁梧傀儡的身体各处溢散而出，红蓝黄绿，黑白银金，无数繁复又绚丽的色彩微粒在空气中依照轨道运行，漂浮在傀儡的身侧。

“超能单元！”

短暂的呆愣后，战车惊呼道，他知道，这是超能傀儡们使用的超能单元，对于这种不明材质的物体，反抗军无法破坏，也无法利用，他们甚至无法接触，所以只能将它们忽视——归根结底，超能傀儡的产量不大，一次也只能加载一颗，没必要太过在意。

但是现在，他们却看见了，千千万万超能单元在巨型傀儡的周身漂浮，它们以一种极其规律，具备天然美感的轨迹旋转，犹如一颗颗明亮的星辰。

他们看见，那高大坚固的傀儡动了，它在空中踏步，缓缓朝着前方走去，无数超能单元——钢之微粒——开始互相撞击，互相结合，最后形成了六颗闪烁着奇异色彩的八面体宝石，它们的表面流转着奇妙的光辉，最后依次朝着战士身后的钢铁圆环飞去。

“我总是忍不住做这种事情……总是无法置之不理。”

在战车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乔修亚漫步朝着猎杀者大军的方向走去，他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傀儡之躯上的结构在钢之力的作用下变形，变得更加流畅，更加狰狞。

战士凝视着眼前的世界，烟尘与大气，热风与大军，他嗅到人血蒸发的血腥，也嗅到了金属散发的铁腥。

倘若说，这种想法就是傲慢的话。

“傲慢就傲慢，我承认了。”

六颗由无数钢之微粒凝聚而成的八面体宝石，缓缓的镶嵌在旋转的圆盘之上，强大的权柄被来自更上级的力量统合，随着钢之力的注入，轮转的钢铁之轮释放出了恐怖无比的能量波动，这波动甚至震撼大气，将方圆数千米内的烟尘全数排开，形成了辽阔无比的无尘空间。

“超能单元加载——加载成功！”微不可察的电磁讯号混杂灵魂波动在大气中传递，但除却战士之外，无人能够听见。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