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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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完正课后,陆辞见小太子着实好奇,忍俊不禁下,便将自己那三位友人的一些过往趣事,与其说了一说。
赵祯身边常年环绕的,要么是对他千依百顺的宫人,要么是有纯德之美的望高君子,要么就是让他心生亲近、近乎完人的陆辞了。
现从陆辞口中听说,世上竟还有朱说、柳七和滕宗谅这种鲜活的趣人,他在惊讶之余,对这几人,也隐约起了几分想见上一面的心思。
若换在平时,生性稳重内敛的赵祯,对风流不羁、素爱留恋花丛、红颜知己无数的柳七,是断然生不出任何好感来的。
偏偏经陆辞风趣十足的娓娓道来后,柳七的那些个大小毛病,都莫名成了亮点。
一听柳七被分派到密州知某县后,就以身作则,再未涉入秦楼楚馆一步,连素来被人宽容对待的官员间的日常交际,都是放在茶馆里时,赵祯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他倒是浪子回头了。”
——那可未必。
陆辞微微一笑,在心里默默回答。
赵祯又忍不住追问道:“甄选之事,几时方始?”
陆辞:“再过三四天,吏部便会整理出名单来,着人进京考试了。”
赵祯点点头:“那也快了。”
出宫的时候一晃就到了,见赵祯面露恋恋不舍,陆辞莞尔着叮嘱道:“还请太子殿下,莫将臣方才的话让人知晓了。”
赵祯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纵不算通人情世故,却颇聪明,知晓这些话一旦叫爹爹知晓,多半会给陆辞招来麻烦。
当然不能说。
在赵祯不舍的目送下,陆辞简单地收拾好了东西,就准备离开资善堂。
在走出堂门时,他回了回头,不由停住了脚步。
若要拿堆满藏书、为好书者的梦寐以求的圣地的馆阁,和坐落在东宫东侧,充当着赵祯教室的资善堂相比起来,陆辞更喜爱后者。
幽静雅致,宽敞明亮,院中林木郁郁葱葱,高大的书柜里摆满书籍。
会来往此地的,皆是当世学识数一数二的宿儒,尽心尽力只为教一人成才。
陆辞不免感叹,跟连坐在官学里一简单桌凳边都很来之不易的小狸奴比起来,赵祯可真真是得天独厚了。
——当然,要换作是他的话,会在这院里多摆几个静心的香炉,和一把摇摇椅。
陆辞从资善堂的布置里,取得了一些如何修缮自己理想书房的灵感,在仔细盘算时,不免就耽误了片刻。
周围的侍人虽意识到了这点,但因赵祯对陆辞的喜慕之心几乎是溢于言表的,他们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敢对陆辞不客气地出口催促。
好在陆辞也没逗留太久,就醒过神来,继续往宫外走了。
不过因耽误的这一小会儿功夫,他还未走出几步,就有一位同样着朱色官袍的老者迎面而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事教学事业多年,当得起一句桃李满京师,朝堂上也是傲骨铮铮,有言直谏的孙奭。
陆辞微微一愣后,轻易辨出来人身份,便彬彬有礼地让至一边,颔首一礼。
就冲着孙奭在赵恒闹‘出迎天书’的闹剧时,毫不客气的那句‘臣愚所闻天何言哉,岂有书也!’陆辞就愿为这位直言不讳的猛人送上敬意。
孙奭面色沉静,显是边走边思索着什么,起初并未留意到陆辞。
直到陆辞特意停下,让至边上,冲他微笑行礼,孙奭才意识到还有人在跟前,不禁顿住脚步。
他却未急着往前走,而是凑近几步,深深地蹙着眉,将陆辞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一遍。
陆辞面上仍然带笑,坦坦荡荡地任他打量,对于这绝对称得上失礼和冒犯的距离,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
尽管他和这位官职高自己不少,在士林中更称得上德高望重的左谏大夫称得上同僚,但真正见面,却还是头一回。
——就这表现看来,孙奭怕是个重度近视了。
终于看清楚陆辞模样后,孙奭才退后几步,笃定道:“你便是陆辞吧。”
不等陆辞答话,孙奭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年纪虽轻,《尚书》倒是讲得不错。”
对最近赵祯身上发生的显著变化,孙奭无疑是诸多讲师中,了解最深的一个。
若说太子原是刻苦勤勉,但到底受年龄限制,再卖力也多的是不求甚解的地方,且常因羞涩内敛不好发问的话,现不但瞧着精神自信了许多,问问题变频繁了,大多时候都能真正理解内容,还不时能与一些地方时事联系起来。
陆辞眨了眨眼,在听清楚孙奭这句话后,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受宠若惊来。
能得自以《九经》及第后,就在国子监担任直讲,连宋太宗都曾亲自听过他讲的《书经》,给予嘉奖和认可,所做是注疏也在士儒中颇受尊崇的孙奭的一句褒奖……
陆辞脑海中浮现的头个念头,却是‘自己出的那几本策论详解的辅导书,怕也要变得更为畅销’吧。孙奭在表达完这句极简单的欣赏后,就撇下来不及道谢的陆辞,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陆辞看着他分明年迈、却是风风火火胜似青年人的背影,不由想起与其有几分相似的王旦王相公。
遂略感伤怀地叹了口气,不急不缓地出宫去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今日难得比他早些结束工作的晏殊,竟已在他家里等着了。
他进门时,晏殊正一脸凝重地踱来踱去。
待听得脚步声,他猛然回神,上前一步后,就要开口。
陆辞一摆手,止住他话头,先屏退下人后,才将人亲自领往书房里去。
一关上门,陆辞就问:“难得见你这般焦虑,到底发生什么了?”
晏殊却是不答反问:“你与寇相,关系现在如何?”
陆辞挑了挑眉:“如你所想的那般。”
“这却不好办了。”晏殊心里其实已有猜测,刚才那一问,也只是出于侥幸罢了。现侥幸破灭,他越发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起来:“自王相去后,陛下的无心理政,便是摆在了明面上。”
在这简单的陈述后,陆辞已猜出他的意思,接道:“刘圣人?”
圣人,即皇后,陆辞口中的刘圣人,自然指的是出身卑微,甚至还是已婚身份,却无比手段精妙、心机深沉,不但能让皇帝对她神魂颠倒,将其视作毕生最爱,还将赵祯的真实身世瞒得滴水不漏,通过这抢来的皇子登上皇后宝座的刘娥了。
在头回得知这位刘圣人不但自己登上后位,还将自己那位‘义兄’兼前夫的龚美也光明正大地带得飞黄腾达的辉煌事迹时……
陆辞还一度忍不住怀疑,这位手持神奇剧本的传奇女子,究竟是不是穿越人士。
现官家既然醉生梦死,不管政事,也没了擅于劝导的王旦在旁督促,那些个送入皇帝所居正殿中的奏折,自然就悄悄地落入了这位聪明伶俐的圣人手中。
晏殊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难道地带了几分颓然道:“连你也知晓了。”
陆辞顺手给他倒了杯茶,轻描淡写道:“官家不理事,送去的奏疏却未曾耽误过,显然是有人代劳了。”
晏殊:“……你莫不是早看出来了吧?”
陆辞蹙眉不答。
就短期看来,刘圣人小心谨慎,只悄悄渗入权柄的做法,较从前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还动不动折腾些惊天动地的大闹剧的赵恒而言,其实还要好上一些。
偏偏正因为这份反常的‘规矩’和‘勤勉’,让一干深知赵恒本性的臣子,很快就识破了真相,也追溯到了她的头上。
这下非同小可了。
他们宁愿要个已折腾得筋疲力尽,不再对天书感兴趣,也将奸臣之首的王钦若赶得远远,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赵恒,也不敢再冒着捧出下一个武则天的险啊!
武后当政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这事一传出,头个爆发的,就是眼中最揉不得沙的寇准。
幸好几十年的宦海浮沉,让他在早朝上竭力忍住了,未当着群臣的面对皇帝发难,可在今日散朝后,他单独求见陛下时,对照样神游天外的赵恒发起了愤怒的劝谏。
赵恒起初还有些心虚,以为是替他批改奏章的刘娥捅了什么漏子,才叫这事败露。
但再多的心虚,在被寇准滔滔不绝的训斥下,也很快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
说刘娥有武后之心,那不等同于骂他有李治之庸吗?
赵恒强压怒火,试图辩解几句,但他本就理亏,措辞也很是苍白,自然被气势汹汹的寇准进一步揪住错处,几乎训得体无完肤了。
君臣闹得不欢而散后,赵恒越想寇准那盛气凌人的指责之姿,越是觉得气不过。
江山姓赵不姓寇,凭什么他就要忍这份就差被人指着鼻子斥骂昏庸无能、要让妇人上位的奇耻大辱?
他阴沉着脸,抚着胸口,一边忍不住埋怨愣是将寇准推荐给他的王旦,一边又怀念起一贯最会说话,哄他高兴的王钦若的好来。
于是回到相府的寇准,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歇息歇息,再平息一下怒气,就被下一个传到耳边的消息给气得双眼发红。
——陛下召入林特等人进宫。
被召唤的,无一不是昔日的王钦若一党的人,那皇帝的用意,也就昭然若揭了。
寇准瞬间了悟,简直怒不可谒,当场踢翻了桌子。
分明是要瞒着他,传回被贬才没过半年的大奸臣,他的毕生宿敌王钦若啊!
作者有话要说:刘娥这个奇女子的传奇事迹就如所提的那般,简直像是拿了玛丽苏剧本 2333
1.皇后被称为圣人(《假装生活在宋朝》)
2.赵祯的老师:赵祯的教室叫“资善堂”,位于皇宫的东部,是太子府东宫的附属建筑。那是一个叫学者着迷的地方,宽敞幽静,肃穆雅致,满院都栽着葱郁的林木,幽深的宫殿里摆放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橱,理想得非常超现实。
赵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他的师傅都是当时宋朝学识最渊博,品德最高洁的宿儒。代表人物有四位。依次是冯元、崔遵度、张士逊、孙奭。
其中张士逊以后是仁宗朝的宰相;崔遵度只教了一年,就去世了,影响有限;真正重要的是冯元和孙奭。
孙奭,这是位三朝元老了,在赵光义时期,他只是位国子监的讲学,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被皇帝注意。
赵光义去视察,正遇上当时未满20岁的孙奭在讲《尚书》,在皇帝面前他条理分明毫不怯场,赵光义连连称赞,当场赐予他五品官服。
此后在真宗朝里,他建立起了学府领袖的声望。他凭的不光是才学,学无止境,在这一点上谁也没法宣称自己冠盖古今,孙奭让天下敬仰的是他的品德。赵恒拜神,在微弱的反对声中孙奭的声音最响亮,在经典的“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将以愚下民,则下民不可愚;将以惑后世,则后世必不信。”之外,他更一针见血地指出“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春秋》警言),凡此种种,让他在历史中留下了鲜明的形象,哪怕他在政迹方面非常的苍白。(《如果这是宋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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