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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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偷揣着从皇后处抢来的话本,面上一派坦荡地在议事堂晃了一圈,不出意料地被告知关于朱说的封赏还未敲定,又皱着眉头,催促和敲打几句后,就悠悠然地回了小憩的宫室。
“都先退下吧。”
赵祯随意地躺在凉塌上,很是疲惫地以袖掩面、打了个呵欠。
呵欠还未打完,他的眼角余光便瞥到鱼贯而出的内侍们,小心翼翼地将门给掩上了。
好!
赵祯在内心欢呼出声,双目倏然迸现出激动光芒来,刚还懒洋洋躺着的身躯更是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坐起来了。
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木桌边,那本被藏了一路的话本,也终于重见天日了。
要不是运气好,肯定就已错失了皇后偷藏的新刊,那恐怕就得等看书慢吞吞的郭圣人看完后,才能拿来一阅了!
赵祯一边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好运,一边满怀期待地翻开扉页,很是珍惜地慢慢看了起来。
——这一入神,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众所周知的是,一向随缘写新话本册子的那位‘柳鸳鸳’,近来不知为何尤其‘敬业’,仅是三四个月的功夫,就勤快地出了整整七本,抵得上前些年所刊相加总额的一半了。
他们表达喜悦的最直观方式,便是每当新书上市,即蜂拥去各个书铺,把雕印出的首批话本抢购一空。
再过个一两日,大街小巷尽能听到讨论新话本剧情的声音了。
连那些识字不多的,也要么请识字的街坊邻居帮忙,要么就去茶馆乐意说柳鸳鸳话本的说书人解馋去,甚至还有愣不甘心,靠那些图画连蒙带猜也要自个儿读懂的。
毕竟剧情实在曲折精彩,自那昭姓姨夫多管闲事,把那看似温婉柔弱、清丽可人的朱曦送到刚同柳娘子陷入冷战的陆三元身边后,二女明争暗斗,各自争夫的手段便层出不穷,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柳鸳鸳的文笔着实细腻了得,区区三言两语,便将登场时因‘情敌’身份而并不讨喜的朱曦写得是不逊于柳娘子的一往情深。
且因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比起较为好吃醋、性泼辣的柳娘子,她凭着那份脱俗而动人的哀婉温柔,竟也很快在读者中拥有了不少拥趸。
在大小茶馆中,常能听到为朱曦与柳娘子,究竟哪位更与陆三元匹配的话题,招人争论不休。
然而柳朱二人的硝烟还未落定,最新一期,那位可恶的昭姓姨夫就又折腾出了新的幺蛾子——他将一张姓寡妇也送过去了,就生怕自家那才高八斗的陆三元,不肯近女色!
这集一出,登时激起群愤阵阵,追刊人中的柳朱两派一下拧成鼓绳,决定一同对付那横插一手的妖艳张寡妇了。
对那日益精彩的话本牵肠挂肚的百姓却不知晓,彻底触发了柳鸳鸳惊人灵感的那位‘英雄’不是别人,而是深居宫中,被迫深藏功与名的‘昭姓姨夫’。
赵祯已深深陷入柳鸳鸳编织的精彩故事中,时而捧腹憋笑,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愤怒拍桌,痛骂那硬来安排的昭姓姨夫……
等骂完之后,意识到那‘昭姓姨夫’的真实身份,赵祯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看完最后一行,意犹未尽地撇了撇嘴。
哎,又得等上无比漫长的好些天了。
他依依不舍地放下书后,先熟练地藏好,才自顾自地宽宏大度一回,姑且原谅了公报私仇的柳鸳鸳。
——罢了,看在柳七近来这般‘务正业’,柳娘子又可怜地在近来两三期话本中都落入争夫下风的份上,先不与他计较罢。
小皇帝刚抠抠搜搜地藏好战利品,寻思着哪天得空,把前头所有册子都重温一次时,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
是哪个宫人,胆敢这般没有礼数?
赵祯蹙了蹙眉,正欲出声询问,那扇紧闭的门就在内侍们的激动劝阻声中,被身上挂了快有三四个内侍、一路‘负重前行’来的寇准给打开了,中气十足地一声吼:“陛下!”
赵祯浑身一凛,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寇相?”
该不会是皇后糊涂,为拿回话本,还专门跑去寇相那处揭发他了吧?!
寇准接下来的激动话语,则充分澄清了倒霉郭后身上的嫌疑,更证明了小皇帝的‘做贼心虚’:“秦州传来关乎吐蕃的急报,还请官家速速览阅!”
不出半个时辰,关于执掌吐蕃实权长达十数年之久,自李立遵身死后更是一家独大,权倾朝野的温逋奇,竟是毫无预兆地一下成了怒火滔天的吐蕃民众的刀下亡魂,死相极其凄惨。
在虔诚的吐蕃百姓眼里,这位平时盘剥民脂民膏,骄奢淫逸的论逋,若当真是受赞普重用的重臣,忍忍也就罢了。
谁能想到,温逋奇竟是那般胆大包天,不仅囚禁、虐待赞普,竟还要害赞普的性命!
吐蕃百姓的怒火一下被掀到了最高处,也一下把原以为高枕无忧,却一朝跌落的温逋奇烧得焦透,撕得粉碎。而等他一死,他的势力就如当初李立遵的那般,不说土崩瓦解,剩下那些真正对温逋奇忠心耿耿,要负隅顽抗的,也决计不是民心所向、得无数墙头草所倾的唃厮啰的对手了。
唃厮啰以雷霆手段,在滔天的欢呼声忠从容上位。
从把温逋奇的势力清扫一空,再安插上各自人马,仅花了短短五日。
也令吐蕃这一内部混乱不堪的庞然大物,终于在一场血淋淋的剧烈动荡后,改天换日,迎奉上了它真正的国主。
这一消息无疑一道惊天地震,不仅把除了心里稍微有数的皇帝和几个宰辅以外的臣子们惊得语无伦次,也让同样是新晋位不久李元昊嫉妒得双眼发红。
他为继承父王的位置,可是杀母弑妻屠亲,无一没有拉下,才有如今这看似稳固、实则岌岌可危的处境。
怎唃厮啰那一穷二白,当了十多年傀儡的窝囊小子,却能这般顺畅地当那暴发户不说,还夸张地成了民心所在了?
当然,比起吐蕃变更国主的这一石破天惊,更让李元昊警惕的,是唃厮啰自登极之后,对外的头一桩事,便是向大宋友好上表,欲求娶公主。
李元昊死活想不明白。
唃厮啰毕竟是被温逋奇关了那么些年,为确保自身安危,谨慎的温逋奇是绝不会给其机会,去会见宋臣的。
但唃厮啰让赞普之名落实得如此顺畅,若说是只凭他自己本事,李元昊又绝不相信。
想不通归想不通,李元昊却是认定了一事——狡猾的宋狗,绝对在其中动了一些手脚,通过浑水摸鱼,才得吐蕃这一混乱已久的庞然大物去主动表示情谊!
不然唃厮啰纵不愿掺和进西夏与大宋之争,也大可仗军势之强,地利之便,向交战双方漫天要价,趁火打劫。
要么联合一派分一杯羹,要么袖手旁观伺机而动。
偏偏这位吐蕃赞普哪样都不选,却选了最让大宋得利的一样:径直表明友善,让李元昊焦头烂额。
比起唃厮啰这下搅浑水,甚至连之前让他十分暴躁的后桥川失陷的消息,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若再不联合契丹,形成二势相犄之势的话,那可不光是他得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一碰宋朝,就得防备吐蕃的背后夹击,连原本只隔岸观火、还待价而沽的北辽,也得陷入唇亡齿寒的窘境!
李元昊一咬牙,狠狠心,从用一天少一天的军资中取出近半,再择军中骏马百匹,权当聘礼,也求娶辽国公主去了。
为确保筹码足够,他毫不犹豫地在承诺中添上了正妻之位,再以小婿自称。
叫李元昊气得差点当场吐血的是,这批肩负重任的聘礼才刚走出党项边境,初初踏入辽土途中,就被一伙军备精良,手段残忍的兵匪给劫去了。
负责运送聘礼的精兵折损过半,剩下的受伤逃回复命,但那些他割肉出的马匹也好,早年从大宋处得来的金银绸缎、名贵茶叶也罢,全都……被人抢了干净。
侥幸逃出来的那几人,胆子小的就此隐姓埋名,生怕脑袋落地,唯有为他鞍前马后多年,不在乎自身生死的那两名亲卫,拼死赶到,也带回了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消息——那帮明显是士兵乔装打扮的劫匪,在相互下达指令时,说的分明就是契丹话!
李元昊听了这话,并未当场要了两人性命,而是脸色阴沉地思忖许久,就让大夫给他们疗伤去了。
底下人不过听从指示,在对面早有准备,有意打他这一伏击的情况下,证明自方动态已被彻底洞察,便怪不得旁人,而只能说是他大意了。
事到如今,不论他这里是怎么走漏的消息,那群夺取财物的兵士到底归属哪方,已然算不上重要。
若是契丹欲壑难填,贪得无厌,要迫他再送一批去,会暗中使出这下作手段,也不稀奇;若是吐蕃那隐忍多年,心性非同一般强韧阴冷的赞普从中作祟,更不奇怪;若是说神出鬼没,诡计多端的宋人早有埋伏,要夺回‘赏赐’,也并非无此可能。
“罢了。”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昊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对下冷冷道:“既然连这事都做不到,便派使者前去,陈明利害,让北辽自行来取吧。”
他意在富宋,难道大辽便无欲无求?
若真这般鼠目寸光,那样的盟友,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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