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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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身负出使吐蕃的职事,陆辞在秦州至多停留三日,便需重新启程了。
能亲身游览在陆辞曾经的治理下焕然一新、繁荣安闲至如此地步的秦州城,还顺道凑了场乞巧佳庆的热闹,足以令使团的其他人心满意足,一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到分别这日,狄青难掩一身恹恹,浑身颓丧似被抛弃的小奶狗一般,丝毫不顾自身形象,在众目睽睽之下,只眼巴巴地盯着陆辞。
狄青生得高大,英姿勃发,又骑在高头大马上,本就很是惹人注目。
此时此刻,当平日里不苟言笑,冷淡而沉稳的他,破天荒地当众露出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着实让其他官吏看得目瞪口呆,也让其他自发送行的百姓们深感怀疑。
那些曾亲眼目睹他七星连珠、连诛敌首的冷厉者,更是瞠目结舌,如在梦中的恍惚。
……这哪儿是他们认识的那位斩敌无数、威风凛凛的狄通判?
陆辞嘴角微抽,纵使也有颇多不舍,这会儿都被小恋人这耍赖般的招式,给惹得只剩哭笑不得。
他自是清楚,狄青自头天夜里就辗转难眠,不仅赖在了他卧房里不走,还将他紧紧抱住。
他思及分别将至,二人接下来的数年里也将聚少离多,便一时心软,姑且忍着。
却不想狄青不知见好就收,反而尝到了甜头、又不知为何壮起了胆子,不仅得寸进尺、黏人地不住凑上来了,还拿出了不知是从哪儿学来、还是无师自通的招式:一边哼哼唧唧地做可怜状,一边凭本能要与他亲热……
起初还默许他,结果很快被亲密接触给招出一身汗的陆辞,不得不将他推开叫停。
再胡闹下去,虽不至于破了孝期之禁,但明天一早铁定是起不来了。
陆辞哭笑不得地推开他一脸丧气的脑袋:“你难道不曾听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出使吐蕃,应也用不了太久,待我原路回返,还得经过秦州,很快又能再次相见了。”
狄青勉强被安抚到,自鼻腔里挤出闷闷的‘哼哼’声,又胆大包天地搂着人蹭了一阵,才重重叹息一声,委委屈屈地作罢。
“好了。”陆辞哪怕困倦得不行,还是被他逗得笑了出来:“明日还需早起,快歇下吧。”
只是当他很困睡着之后,满怀不舍的狄青仍未合眼。
他明知不可能,却还忍不住私心盼着,莫要天明……就好了。
天不遂人愿,不但破晓如期而至,心上人还依时醒了过来。
为免过于引人注意,也不好擅离职守,狄青甚至连送远一些都无法做到。
他沉默地目送着整装待发的大宋使团做了最后清点后,便在他视线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很快便消失在目所能及的尽处。
随着马车队的彻底离开,狄青失落的情绪,已然浓烈到任谁都能一眼瞧出。
饶是知道青弟与陆兄情好意深的范仲淹,也料不到青弟丝毫不在乎自己‘颜面’,倒是把颇显稚气的不舍展露无疑。
他想了想,也不知在这节骨眼上当安慰什么,只好似往常一样微笑着,在狄青后背上轻轻一拍,干巴巴道:“回去吧?”
狄青郁郁地点点头。
他耷拉着脑袋,默默跟在范仲淹后头,不顾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慢吞吞地回了衙署。
在使团之中,将狄通判方才的失落之态尽收眼底的柳七与晏殊,也免不了善意地调侃几句。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刚分别时还瞧着一脸如常的陆辞,竟是开始了漫长的沉默和走神。
一天里同他说上十句话,若能得到两三句回应,就已算是顶天的了。
到秦州前还时不时在车队旁骑马跟着,不愿老坐在闷不透风的车厢里头的陆辞,自离开秦州起,除必要的下车休憩外,就没离开过马车一步。
成天以手支着一侧耳后,懒洋洋地挑起一道帘,歪看外头景致,怔怔出神,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与他同车、彼此情趣相投的柳七、晏殊和欧阳修三人,在多次拉他说话未果后,当他是思索什么要紧事了。
他们未再去打扰他,而很快将此行折腾成了游山玩水。
他们不时为路途的山光水色、奇石怪峰所惊叹,相互吟诗作画,再作品评……
如此循环反复,很是乐而不疲。
等使团终于抵达青唐城前,发完呆的陆辞才赫然发现,这短短二十天不到的功夫里,这三位诗才横溢的友人因难得遇上旗鼓相当的‘游伴’,加上沿途高原风光壮丽独特,一个个诗兴大发,一日日佳作如流,作得诗词共三十二篇。
至于为何不是三十三篇……
在等待检看路引的队列中,横竖闲得发荒的陆辞随手翻看一阵,就翻出了标题嫌得格格不入的、分别出自晏殊和柳七手笔,而缺了欧阳修的两篇。
他粗略一扫,顿时无语:“……你们怎连永叔发高地症那日,也记进去了?”吐蕃位处高地,不同于中原平整,一行人中唯一一个出现些许高原反应的,便是欧阳修。
为照顾弟子,也是为防止一行人中还有其他出现类似症状者,陆辞专门命人就地停留了一日。
待他仔细观察,确定其他人具都无恙,而欧阳修也很快恢复过来后,才慢慢继续前行。
却不想二人如此丧心病狂,竟把这桩一度惊吓到四周人的‘趣事’给记入了词曲之中。
……也是够拼的。
看了眼臭味相投的三人,还有些思念刚分别不久小恋人的陆辞,索性懒得搭理他们了。
陆辞所领的使团并未等候多久,很快就被前头的守兵们发现。
他们赶紧派了几人前来,问询后确认陆辞一行人身份后,便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请入城内,连物件也不曾检查,就把他们安置在了驿馆之中。
待踏入驿馆中后,陆辞轻易就能看出,这驿馆不仅宽敞华丽,精致装潢皆是簇新,显然是刚经过一番仔细修缮的。
这位吐蕃赞普,看来是为了对大宋特意为吐蕃使臣专建一馆接待的诚意,有心进行投桃报李了。
尽管经过遥远路途,使团中大多数人已是满身疲惫,但等终于抵达目的地、经过一番洗漱,恢复神清气爽后,他们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了。
在窗台观察一阵后,他们难耐激动心绪,便陆续向陆辞请示,问可否出门逛上一逛。
莫说是他们,就连前世频频去各地旅游的陆辞,也对这千年前的吐蕃城池颇为好奇,当即允了。
等所有人都出门之后,陆辞换了身便服,戴上帷帽,以防万一,将证明自身身份的文书也揣入怀中,便悠悠然地上了街去。
之所以戴上帷帽,倒不是为别的,而纯粹是想着青唐地势较高,日头毒辣,还是防着些好。
除却百姓相貌与周边建筑风格上的偌大差异外,青唐城的街道上亦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陆辞随意逛了一阵,新鲜感很快散去,渐渐也就腻了。
正当他准备打退堂鼓时,路过一家招牌上写着熟悉的文字、俨然是由宋人开设的茶馆,便顺道走了进去。
跟周边生意火旺的铺席比起来,这间茶馆不仅规模上小上许多,生意也差上一截。
店家只请了两个伙计,大堂里此时也仅坐了两名吐蕃客人,各自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茶水,就净坐在那处说话了。
当听到有新客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时,他也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招呼道:“欢迎客官——还不去待客?”
受他催促,原正闲聊着的俩伙计才动了起来,堆起笑脸,迎了上去:“客官几位?是要在一楼大堂,还是要去二楼雅座?”
“雅座,一位。”
陆辞微微点头,便由他们领着,往雅座去了。
茶馆颇小,所谓雅座仅是较为宽敞的三间房罢了,陆辞本就只是随便坐着歇上一歇,也不挑剔。
“有什么茶?”
坐下之后,陆辞坐在圆桌最靠窗的位置,将帷帽随手一摘,一边将窗户朝外推开,一边习惯性地询了一句。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问过后,却半天没等到回答。
“怎么了?难道这茶馆里,也不卖茶么?”
他疑惑地回头再问,却见伙计大张着嘴,双目滑稽地瞪大,似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物事般发着呆。
经他再问,对方才猛然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卖,卖的!”
他滴个乖乖,这位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他就没见过这么俊俏的郎君!
见伙计报茶名时结结巴巴,目光躲闪,一副心虚气短的模样,陆辞不禁蹙了蹙眉。
难怪这家店生意不好。
莫说跟难说会道的樊楼伙计比了,哪怕是秦州城里随意一家酒楼里挑出个伙计,也比眼前这个要口舌伶俐得多。
“来一份……羊乳甜汤,”陆辞未被前面那些只能糊弄吐蕃人的劣茶吸引,倒是对乏人青睐的后几样颇感兴趣:“再来随便来三份茶点吧。”
伙计赶紧道好。
在不看向陆辞像发光似的俊美脸庞时,他还是能好好记下的。
只是在下楼时,他浑身就如梦游一样虚浮,直让另一个伙计和店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好几眼……
陆辞没将伙计的古怪反应放在心上,在推开窗户后,他一边等待上茶,一边百无聊赖地朝外看去。
正对着茶楼雅间的,是一家生意要兴隆得多的饭店的雅座。
乍一眼望去,不难看出不管是坐店里的客人,还是来往吆喝的伙计,皆是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吐蕃人。
陆辞只朝对面大略扫了几眼,便为防失礼,而将目光低敛,仅让视线偶尔落在底下行走的路人身上。
因此,也就错过了在对面雅间发生的事。几桌相围而坐,原本相谈正欢的吐蕃贵女们,忽有人漫不经心地朝这方向扫了过来,正正瞥到对面客人的清俊秀美的侧脸,不由当场倒抽一口冷气。
见上一刻还好端端的她猛然捂着脸,反应很是激烈,其他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结果具是精神一震,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边纷纷朝窗户方向涌来。
因陆辞始终低垂着眼眸,脸还微侧着,从她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张极俊美的侧脸。
为看清他全貌,便有大胆的贵女灵机一动,故意发出些声响来。
陆辞果然闻声,下意识抬起了头来,便看到的就是被一群围着面纱的吐蕃贵女们、聚着争相围观的画面:“……”
到底身经百战,陆辞立马冷静起身,二话不说地关上了大敞的窗。
——被小狸奴偷看,他只当是增进感情的情趣。
——而突然被其他人围观,就成恐怖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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