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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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见到自己的外祖父固然令人高兴,但眼下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她扶起褚相后,对着被自己属下绑住的杨八郎微微欠身,“那就劳烦表弟了。”话语客气,但她真正的意思是——让被挟持的杨八郎带他们离开。
不止是离开杨家府邸,更要离开洛阳城。
洛阳已彻底落入杨氏之手,亲附褚相的官僚悉数下狱。他们若想要反败为胜,就必须马上赶到洛阳之外的伊阙关和小平津关,那里驻扎着北军的精锐。
***
东安君在几个月前,曾经接到了一封从洛阳来的书信。
信笺没有署名,只说她的女儿在洛阳的情况很危险,奈何阿念执意不肯离开洛阳,所以希望东安君能够写信劝说阿念一番。
东安君没有写信,她直接动身离开了琅琊,往洛阳方向日夜兼程赶来。
她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信中说洛阳局势危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送信的人是谁她没有看到,据她的仆人说,那是个方士打扮的年轻人,一路风尘仆仆,将信交给东安君府的下人后就走了。
方士……东安君从前也认识一个方士,虽然明白这两个方士必定不是同一个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出神想了一会。
再说这份信本身,东安君也觉得熟悉。信的纸张极好,一般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曾有姊妹嫁入皇家,每年还能收到大批皇室赐物的东安君能够轻易认出这封信来自皇宫。
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这封信的目的、写信人的身份,以及自己女儿究竟面临怎样的困境,她都十分好奇。
与其派人送信前去洛阳,不如自己亲自跑一趟。她这样想着,最终还是出了门。
她的确曾经立誓不入洛阳,但也只是不入洛阳城而已。离开故土多年,她也该回去看看了,至少拜祭一下母亲的坟茔,打听一下父亲的病情。
她是一个果决的人,收到那封信之后便直接动身出门。在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的驱使下,她一路疾行,昼夜不歇,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赶到了京畿之地。
到达小平津关时正是白天,按理来说,她是该继续往前的。可她还记得当年自己立下的重誓,犹豫之后还是在伊阙关停了下来,只派出一名仆役前往洛阳找寻找阿念。
不多时这名仆役回来,告诉她,洛阳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仆役皱眉,“洛阳城无故封闭,小人连城门都未进。”
“无故封闭城门,那必然是……宫里出事了。”东安君到底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我等这时该做些什么?”
东安君摆手,示意下人勿要多言。她现在心里乱的很,在琅琊她过的是奢靡而安逸的生活,许久不曾见过血了。
洛阳既然出事,寻常人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被波及。但她的女儿、父亲……还有长姊,都在城内。
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但她有通过各种渠道去了解褚相的种种。她早就听说褚相和现任皇帝关系不好,莫非洛阳城里,是皇帝与相国之间发生了争执?
在小小的亭舍,她反复踱步,思考着出路。
东安君明月和自己的那两个阿姊不同,她没有凌厉的决断和过人的智慧,何况她已离开洛阳这么久,乍然回到这个地方的她,有如枝桠上落下的叶子,无依无靠,一眨眼就能被风吹散。
马匹疾驰的声音传来。
急促的马蹄声,往往都意味着不好的事情。东安君猛地抬头望向车外,脸色煞白。
此时是午夜,天穹漆黑无光,大地本该寂静无声。
她眼下的栖身之地,是小平津关的一间亭舍,这里是传供旅人歇脚之地,而夜色深处一伙披坚执锐的骑兵闯来,包围了这里。
东安君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恐惧的确是有的,但她现在心里更多的是懊恼。
她真是离开洛阳太久了,看着这群骑兵发了好一会呆,她才想起,这些人是北军。
北军有八校尉,八校尉皆属褚相直系,替他控制洛阳。
小平津关会出现北军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从琅琊一路赶来洛阳,期间也不曾刻意隐匿过行踪。亭舍乃是官府所有,北军校尉会知道她东安君在这里,更不奇怪。她疑惑的只是,这些人为何要包围她。
她是褚相的女儿,受褚相控制的北军居然敢于对她无礼,这是否说明……她不敢再想下去。
但再怎么害怕,她也不能显露出来。北军骑士只是包围了这里,并且用弓箭对准了她,这也就说明,事情尚有转机。
东安君此来洛阳,为了方便赶路,身边带着的随从并不算多——就算数目不少,也定然不是这些北军精锐的的对手。但东安君毕竟出身在一个不凡的家庭,她身上的气度,远不是寻常人所能比的。她大步走出亭舍,与这群虎狼之师对视。在对上她的目光时,这支北军的首领放下了手里的弓,朝她行礼,“东安君。”
“报上你的名号,说出你的目的。”在琅琊养尊处优的活了多年,东安君还是第一次面对被人威胁的情况。
为首之人朝东安君不徐不疾道:“在下射声校尉方洺。”
“我听说过你。”东安君记性很好,“你是寒门出身,曾在边关立有战功,却又被权贵诬陷。七年前,是相国为你平反并重用于你,三年前,是他将你扶到了射声校尉这个位子上——用剑指着恩人的女儿,这难道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方洺似面有惭色,又似是镇定自若,“东安君难道还不知道么?”
东安君不答。
“太后意图废帝另立,符离侯不允,双方……发生了一些争执。”
说是争执,恐怕是翻天覆地的杀戮。东安君眉心用力蹙起,“那我的父亲呢?”
“为父母的,理所当然会偏袒子女。太后试图废帝,大错特错,可相国想来也是会袒护她的吧。”这人说着,轻嗤了一声,半是恭敬半是嘲弄的对东安君道:“还请东安君,随我们走一趟。替天下臣民,说服相国。”
什么替天下臣民,什么说服相国,这些人已经倒向了符离侯,无非是想要用她来要挟褚相。
笼在袖中的手握紧,但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那,就走吧。”
她当然不会遂了这些人的心愿,只是要脱困,还得谨慎考虑。东安君已经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年少时的轻率任性被岁月磨去,她沉默的跟在方洺身后,在倒戈北军的押送下一步步往前。
同时,她试着从方洺口中套话。
“我父亲可还安好?”
“相国,暂安。”方洺的话语暂时停顿了一下。
这么说来,要么是他也不甚了解洛阳城内发生的事情,无法判断褚相的生死;要么,就是褚相已经出事。
东安君倾向于相信前一个猜测,因为若是她的父亲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些人一定会直接杀了她。
这么多年来,她能够畅快的活着,享受富贵与安逸,都是褚相的缘故——她一直刻意回避去想这些,但此刻,她却又不得不承认,褚相给予了她太多的庇护。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心中仿佛有一根根针在刺下。
却又要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你是要带我去哪,直接去洛阳见符离侯么?”
方洺迟疑了下,没有答话。
“一场宫变从开始到结束,需要一定的时间。你要是不想被卷入其中,最好再观望一阵子。”东安君冷笑,“这是我给你的忠告。怎么,不先回到军营整顿兵马么?小平津关洛水附近,应当就是北军大营吧。”
方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么看来,并不是所有北军都已经叛变,方洺应当只是带领其中一支背叛了褚相。
东安君静下心来,不停的思考着对策。方洺将她带到了一匹马前,示意她自己上去。
虽然她养尊处优,但在这种时候也不能再乘坐较为舒适的马车。她的仆从都被留在了亭舍,不得跟上前来。只有她一人被孤独的带走。
在她登车那一刻,她感受到了灼烫,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脸上,伸手一摸,竟然是血。
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刺中了方洺的心脏,鲜血溅到了东安君脸上。
东安君抬头,看见远方有一个年轻人策马扬鞭疾驰而来。她明明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却对他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他了一样。
方洺倒地的那一刻,是混乱的开始。
东安君的反应速度极快,在那一瞬间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避,但在她不远处便是她的马车。她索性抓紧时机跃入了车中。接着她听见了箭镞破空之声、刀剑劈斩之声、战马飞奔之声以及人在受伤时的惨叫。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东安君还有些懵,看样子,应当是有另一伙人袭击了这支意图挟持她的北军。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是敌是友?
他们能赢么?
她躲在车中飞快的思考着这些问题,厚重的车壁能够给她以保护。
恍惚中东安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母——”
她猛地一颤,这是她女儿的声音!
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猛地从车内跳了出去。
竟然真的看到了阿念。阿念从马上跳了下来,因为动作太急,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她顾不得许多,匆匆忙忙朝东安君跑了过来。
“阿母!”
与母亲阔别多日的阿念扑到了东安君怀中,放声大哭。虽然她并没有受什么伤,但这些天她所受的委屈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
东安君一边安抚怀中的女儿,一边四下张望。她看见的是遍地的鲜血与死者,那支挟持她的北军已差不多悉数被清除,杀死他们的是……东安君看着眼前这支军队,思考了一会,“长信宫卫?”她认得他们的铠甲与武器。
长信宫卫现在应当受她长姊的差遣,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年轻人脸上。他没有穿甲胄,但是拿着剑负着弓,看起来杀意凛凛。
可是他的目光却又是那样的柔和。
东安君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是在看着她,他靠着一棵树木,视线穿过众人,落在东安君的脸上,但他好像并不希望被东安君注意到他,所以他只是默默的注视,却并不上前。
“那是陛下。”阿念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悄悄告诉她。
原来这就是皇帝。东安君这四年来曾无数次听人提起过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也许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好像几年前,她来到洛阳接阿念回琅琊时,就曾见过这个孩子。那时他还是跟在褚谧君身边的一个宗室子。
对,几年前那次相遇,应该就是她和这个年轻人的初识了。
东安君定定神,上前朝他行礼,“拜见陛下。”
年轻的君王将她扶起,“东安君不必如此……叛军竟敢对您无礼,您可有伤着?”
东安君摇头,“敢问陛下,这是……”
常昀站在原地,与东安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用不疾不徐的嗓音将洛阳城内发生的事情悉数说给了她。
“原来是这样……”听后东安君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她本以为是皇帝与相国之间的斗争,没想到竟是褚党内部的内讧。
东安君少年的时候,褚杨两家的关系还不错,杨氏依靠褚氏起家,长久以来都是忠诚而沉默的。
“太后眼下还在宫中,不知生死,相国亦下落不明。”常昀声音低哑,“我与二娘逃了出来,原是打算前往小平津关搬救兵。没想到却碰上这帮逆贼对您不利。”
“陛下打算怎么做?”东安君觉得自己与这皇帝的相处实在有些怪异,身为臣子,她对他恭敬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在同她说话时,语气中却反倒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这让东安君无意识间竟有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听说这位年轻的皇帝性格暴虐,为此她还在阿念动身前往洛阳时反复叮嘱女儿要小心。然而常昀却以谦和有礼的口吻回答道:“前往小平津关的北军大营。”
东安君扫视了眼地上倒伏的死尸,“陛下也看到了,北军已然叛变。”
“只是部分将领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常昀说:“想来大部分北军立场此时未明,否则来袭击东安君的也不至于只有这么些人。”
“话虽如此,可北军大营依旧危险。”
“朕是皇帝。”常昀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北军之中,向来没有尊敬皇帝的风气。”东安君反驳。她虽然不在洛阳,却也知道洛阳北军的意义,这是一支早在数十年前就被褚党彻底握在手中的军队。军中将士皆为四海各地募来的骁勇之士,由褚相任用提携,未曾蒙受君恩——几年前,成帝意图杀褚相,正是北军力挽狂澜,给了皇帝致命一击。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作为皇帝,我必需要竭尽我所能,复洛阳之安定。”他曾经十分厌恶皇帝这个身份,可既然现在他已经是大宣的君王,就得担负起应有的职责。常昀看了东安君一眼,接着又匆忙看向阿念,“东安君赶紧带着二娘离开吧。我原先没想过东安君会来的,但既然您已经到了这,那刚好可以保护二娘安全。”
东安君心中有千万种念头闪过,但女儿和自身的安危终究胜过一切。她点头,“多谢陛下。”
常昀握着剑柄,沉默的看着她带着阿念走远。
就这样吧,他想。
他忍住自己想要唤住那个女人的冲动,默默的看着她走远。此生能够再见她一面,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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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坐在车内,阿念时不时看向东安君,神情忧虑。
“你想回去?”东安君叹气,“可我们两个回去,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只是两个从琅琊来的异乡客,手中无兵无权,只会成为拖累。”
此时大约是黎明,晨光熹微,道路上安静无声,唯有蝉声偶尔响起。
阿念低着头不说话,这阵令人难受的沉闷维持了很长一会。
“阿母。”阿念忽然开口,“你难道不想要回去么?”
东安君一怔。她脸上的担忧和不甘都表现得太过明显了,阿念作为她的女儿,轻易的便看破了她的内心。
就这样离开,一则对君主不忠,二则,对父亲不孝。
即便怨恨那个老人多年,也不能否认,那人是予她骨血,抚养她长大的父亲。
她怔愣了一会,喝道:“停车!”
驾车的驭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勒住马车,等待东安君的号令。
“让我,好好想一想。”她轻声对自己的女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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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军大营今夜颇不安宁。
约莫酉时,洛阳宫变的事情便传到了这里。
在洛阳城被封闭住的情况下,讯息不会传得太快。但是符离侯派人来告诉了他们洛阳城里发生的事,并且试图接管北军。
北军将领有数名,对于拥护符离侯还是褚相的问题产生了不同的意见。以至于彻夜不眠。
方洺不见了。
很快有人发现射声校尉带着其亲卫离开了大营。
“听说想过的小女儿东安君刚好来到小平津关,方洺恐怕是去找东安君了……”
“是保护东安君还是捉拿东安君,谁能清楚呢?”
一群将领聚在大营中,焦躁的思考着。
他们中既然已经有人抢先行动,这就意味着他们也必需抓紧时间了。是倒戈还是护主,动作太慢都会惹来麻烦。
“我认为,我等还是站在符离侯这边较好。”最为年轻的中垒校尉提议,“相国年过八旬,眼看就要不行了。而杨氏却有子孙无数,皆可位列公卿。”
“先别急着讨好你未来的主子。”胡骑校尉冷嘲:“什么‘位列公卿’?杨氏子孙才能平庸,能否胜的了相国都未可知。”
“依我看,还是在洛水之畔按兵不动为妙。”
讨论未有结果,最后他们也只能无奈散去。
然而北军八校尉中最为年长的屯骑校尉却在回大营的路上收到小卒的秘密通报,“东安君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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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不曾找到。太后宝印也没有找到。”宦官一脸忧虑的上前告诉新阳公主。
新阳憔悴的坐在长信宫正殿的楠木榻上,闻言愤愤的摔了手中的杯子。
“带我去见太后!”
在新阳反应过来之前,常昀就已经逃了。她只抓住了太后褚亭,由此陷入了不利局势。
她还是被那个女人算计了。她知道她恨她,知道她一定会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她身上,所以设下了这样的计策。
新阳满心以为自己可以一雪多年被轻视愚弄的耻辱,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来攻打长信宫,好不容易拿下了这里,将褚亭从高高在上的位子拽了下来,可是常昀居然逃了!
她还是输给了那个女人。
新阳心中的愤怒,在见到褚亭的惨状时好转了稍许。
褚亭被她下令除去了钗环和华裳,关押进了马棚之中。她还令人敲断了褚亭的腿骨,防止她逃跑,堵住了她的嘴巴,不准她以言语惑人;她捉来了长信宫的侍女,命人当着褚亭的面折磨,目的便是逼迫褚亭说出玉玺和太后宝印在哪。
奈何褚亭不为所动。
新阳只好亲自去审问褚亭。当然,她是公主,她当然不会亲自去那肮脏之地,她走到了马棚外的庭院,然后命人将褚亭架到了她跟前。
“母亲,还不肯屈服么?”
骨头断裂的疼痛足以摧垮一个人的理智,眼下褚亭的脸色煞白可怖。在被人架起又重重摔在地上,这对她来说更是一种酷刑。
但即便这样,她也没有痛呼或是哀求,只是沉默的趴伏在泥地里。
“哑巴了?往日里你教训人的时候,不是很趾高气扬的么?”新阳不耐烦起来。距皇帝逃走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眼看就要天亮,她必须尽快想出对策。
褚亭不语,不动,有如一具死尸。
新阳怒极,从坐着的胡床上跳了起来,用力一脚踩在了褚亭的手指上,“你说话呀!说话!”她暴躁的用脚反复碾压着,血在她的鞋底漫延开。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一旁的宦官不忍再看这样的局面,连忙上前拉住新阳,“太后毕竟是公主之母,这样、这样是有违天道的。”
新阳甩开宦官,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宦官并不明白自己挨打的真正缘由,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太后还得面对臣民,洛阳的大局还需靠太后维持,公主……可别做得太难看了。”
新阳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深深的看了一眼褚亭之后,愤然拂袖而去。
待公主走远后,留在这里的侍女这才惊惶的将褚亭从地上扶起,坐好。
褚亭执掌掖庭多年,恩威并施,手腕高超,眼下她落难,暗中同情她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太后且忍耐一阵子吧……”有侍女安慰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竟是如此不孝。”也有侍女红着眼喃喃。
褚亭重重的喘息着,压抑着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楚。她依旧什么话也不说,沉默的听着这些宫女们的劝慰或是怜悯。
她知道走到而今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但即便是败者,她也不想自己的姿态如此难堪。
“有帕子么?”她问,嗓音沙哑。
一名宫女连忙从袖中掏出了一方丝帕,但是褚亭的手现在没有办法握住任何东西。宫女只好按照她的意思,为她擦去脸上的污秽。
凉风拂过,风中血腥味浓郁。长信宫的宫人当着褚亭的面被处死,尸身现在还堆在不远的地方。
嗅着这样的难闻的气息,褚亭反而唇角微勾。
宫女们不知道她为何而笑,还以为她是疯了。
“别哭啊。”褚亭看向她们,“哪怕是到了要死的时候,都不能哭。”
如果真的到了该死的时候,与其哭泣不如想想,该怎样与自己的对手同归于尽。
她望向远方,远方是一片浓稠的黑。据说现在已是黎明了,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混沌,没有光亮。
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么?
虽然她看不见,但她知道,暗处一定有个人正在看着她。
杀了我。她轻声说。这句话无声无息,但那个人会看得懂她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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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君。”屯骑校尉喃喃着这三个字,如同被火烫到了一般,遽然从坐席上站起,而后在营帐四处踱步。
“要请她进来么?”亲卫问。
“请。”虽然不知道东安君是怎么逃脱射声校尉的追捕来到这里的,但他可以轻易猜到东安君的意图。
无非是试着拉拢他,再利用他手下的军队助其父反攻。
东安君带着兜帽,由数十名侍从保护着,跟在亲卫身后来到了营帐。
在很多不了解褚家内情的人眼中,东安君应是褚相最宠爱的女儿,比起青年早逝且又默默无闻的次女;过分强势,在朝中与父亲时不时会有相左意见的长女,东安君怎么看都像是被父亲所宠爱的那一个。
早些年她在琅琊任意妄为,可无论她招惹上怎样的麻烦,褚相都会出手替她摆平,即便东安君不肯回洛阳看他,他也还是为这个讨到了一个不错的爵位。
眼下褚相落难,想必有不少人都希望能够将她挟持在手中吧。她来到这北军大营,无异于自投罗网。
东安君隐藏好自己的情绪,扫视了眼营帐内的亲兵后,看向了屯骑校尉,微微颔首。
屯骑校尉曾是她父亲手下的一个马奴,因勇武果敢,因而被褚相送到了军中,经过十数年磨砺,方有今日之成就。
东安君认得他,在她年幼时,这人还曾为她驯养过一匹果下马。
“多年未见,东安君安否。”屯骑校尉对东安君的态度倒是恭敬。
“朝廷如此,我怎能安好?”东安君说:“今日我来见你,目的是什么,你应该猜得到。”
“知道。东安君一定是希望我能出兵,助相国对抗符离侯。”
“我不与你啰嗦,愿或是不愿,但凭君一句话。”
屯骑校尉沉吟良久,对东安君道:“政局之变动,凶险如行走悬崖之畔,踏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我尚有妻儿老小,望东安君……见谅。”
他的意思很明显,在这场斗争中,他将作壁上观。
“我明白了。”东安君颔首,又问:“那么接下来,你要怎样对待我呢?”
是挟持?还是放过?
屯骑校尉不言,但他的亲卫早已接到了他的命令,默默堵住了出去的路。
“这是要对我无礼么?”东安君冷哼。
“是对东安君的保护。”屯骑校尉言语温和。
“保护?是对你自己的保护吧。”东安君嘲弄道:“若是我父亲败了,你会把我献给符离侯;若是符离侯败了,你就以‘保护’过我的名义去我父亲那里邀功,还真好打算啊。”
被东安君如此直白的揭穿了内心所想,屯骑校尉略有些赧然,当年并不反驳什么,只说:“望东安君体谅。”
“你何必求我体谅。”东安君冷笑,“你该去求相国、去求陛下。”
“陛下?”屯骑校尉眉心一跳,那一刻东安君的神色让他感到有些不对。
“如果是皇帝在这里,下令让你出兵戡乱,你也会如此犹豫么?”站在东安君身侧的一名侍从乍然开口。
屯骑校尉一愣。
他是见过皇帝的,眼下那位侍从抬起头来——那并不是他所熟悉的皇帝的脸,但那张脸上明显被刻意用灰尘涂抹过,看不清本来的面貌。仔细打量,隐约可以分辨出与皇帝相似的轮廓。
这、这莫非便是皇帝。
“天子在此,何不跪拜。”东安君冷然开口。
屯骑校尉仓皇跪倒。
常昀与褚相不合,据说这次宫变也是因为褚太后意图废帝所致,可是皇帝既然出现在了东安君身侧,那就说明即便是天子,也都是站在褚相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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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昀带人赶到北军大营一带时,被一匹飞驰的骏马拦住了路。
策马狂奔的是阿念,她穿着男装,脸抹的很黑,乍一看竟有几分像他。
“阿念,你……”
“我和阿母后悔了,打算帮陛下。所以我们就去找了与阿母关系最好的屯骑校尉,想要说服他。”阿念笑了笑,拽了下衣角。
“路上阿母发现我的面容轮廓好像与陛下的有些像,所以就出主意让我扮成了陛下的样子。”她将一物从怀中摸了出来,“屯骑校尉手中的虎符,献与陛下!”
常昀微愕,看着满脸泥土的妹妹,缓缓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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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伊阙关,北军另一处驻地。
一支人马在黎明时分,以雷霆之势闯入这里,扬起的烟尘如同晨时的雾。
尘埃散去后,将士们看见的是一驾华贵而威严的马车。车上下来的先是一个佩着刀剑的女子,而后被女子搀扶下来的,是白发佝偻的老人。
落入杨氏手中已有数个时辰,被许多人怀疑已经遭到不幸的相国褚淮抬头,环顾着在场诸人,“让你们的长官来见我。”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清晰而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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