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简行这句话是难得的强势。

——如果不是这一声命令有点发抖的话。

简行似乎在跑,所以吹过来的晚风就把他声音里面的颤抖都吹进了程星临的耳朵里面。

程星临猜：

应该是担心自己吧。

所以才会声音这么颤抖。

想到这一点，程星临没说什么，只是用手臂一下子勾住了简行的脖子。

然后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上,不动了。

程星临滚烫的额头和简行没有隔衣服的肩膀相互抵触。

简行那里的温度烫得感觉肩背都麻了，不过,因为对程星临身体的担心，他脚步没有停下。

两个人到校门口的时候,简行刚才喊的T3已经到了。

上车去医院，不过数分钟后,已经坐在了急诊室里面。

就如同昨晚护士姐姐说的,发烧病人到医院第一件事情是先采血。

程星临不要简行背,自己硬撑着去采血之后，坐在采血处旁边的椅子上,目光飘忽，脸色很苍白。

休息了一会儿，拿到报告，两个人才重回医生那里。

医生看了一下验血报告，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毛。

“怎么了？”简行眉毛深蹙。

“哦，没有。”医生指了指血常规，“就是觉得这么大个小伙子,还能贫血,挺神奇的——有点营养不良是不是？”

“可能之前胃一直不舒服。”程星临说,“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估计觉也没好好睡吧。”医生摇摇头，拿出听诊器听了听他的肺音——没有太大的问题，“血常规和肺问题都不大,你刚才晕过去应该就是营养没跟上导致的。”

“我先给你开个退烧点滴再配个营养液,观察室那边躺着打,多喝水，等会儿退下来就没事了。”

医生说着，在纸页上一阵鬼画桃符。

然后，把他那些鬼画桃符的东西很满意地塞给简行，示意他去交钱。

傍晚医院暂时人还不多，各个流程走起来飞快。

很快，程星临就到观察室挂上了水——虽然不是那天的观察室了，但病床还是在同一个位置。

程星临盯着天花板看。

“在想什么？”简行替他盖好被子，随口问。

“在想都是这段时间第二次来医院了。”程星临说，“学习确实很伤身。”

简行听他这么说，笑起来，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安静坐在一边，等他睡觉。

这里的点滴瓶里面加了助眠的成分，程星临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杭亦通以一种哭丧的脸，坐在旁边看着他。

这感觉。

仿佛他并不是发个烧挂水。

而是躺在某种水晶棺材盒子里，已经godie了。

当然，他目前睁开眼睛，只能说是诈尸了。

“你这，什么表情。”程星临默默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点，“我还没死呢。”

“呜呜呜呜。”杭亦通绷不住哭了，“临哥你还敢开这种玩笑，我要吓死了好吗！！！”

……程星临莫名其妙地看着杭亦通哭。

等他哭够了，才抬手拍拍他，说：“行了行了，就发个烧，输点液就没事了——不是，你们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那还能不知道啊。”杭亦通哭得抽抽噎噎，“简神背着你从学校跑了那么长的路，是个我们学校的学生，都知道了。”

“……”

很好，原来他刚才醒过来的感觉没错。

他就是死了，社死的死。

程星临刚准备扶额，却感觉手被往下按了一下。

程星临侧过头，发现他刚才差一点就把自己输液那只手抬起来了，是简行把他按下去的。

“别扯回血了。”简行一本正经。

但是这个动作……

十指交叠，好像一个牵手。

杭亦通默默看了一眼已经“牵手成功”的二位嘉宾。

感觉自己好像率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并且强烈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反，反正我来了看你挺好的，就放心了。”杭亦通快速说，“对了临哥，我把这个给你拿来了——你看你需要不。”

杭亦通说着，拿出一个纸袋，放到程星临腿上。

敞口纸袋露出里面的东西，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资料和卷子。

“我也不知道你要点什么，就把你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料给你收了点过来——毕竟你们学霸嘛，估计都是带病坚持学习？”

杭亦通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不自信：“啊不过……给病人学习资料，会不会过于残忍。”

“不会。”程星临马上说，“正需要这个，等会儿没事我刷两道题。”

今天已经是6月16日了。

距离7月3日的清北班分班考只有半个月。

而程星临距离最后那个目标还差了十五分。

最后这十五分，看似没有他之前需要提的分数多。

但是其实难度却更大——之前的分数打好了基础就没问题，但现在，却需要他在难题的领域有所突破。

基础提分可以是一日千里。

而难题研究，当然是事倍功半。

程星临即使发烧输液，也不能浪费时间不做题，最后才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杭亦通看程星临是真的需要这份东西，终于松了口气，这才赶紧脚底抹油开溜了。

程星临则是叹了口气，撑着自己浑身痛的身体爬起来，拿出里面的物理卷子。

程星临刚准备开始做，自己的唇角却被一个光滑的物体碰了碰。

往旁边看，是简行拿着水杯，放在他的唇边。

“先喝点水再看吧。”简行说。

“好。”程星临从善如流，刚准备接，简行却把手往后面一撤。

简行举高杯子，悬空时齐平程星临的唇角。

冲他扬了扬杯子，简行说：“就这么喝。”

·

程星临：“……”

就是，喂水的意思？

程星临看见简行坚持的目光，最后也没说什么，就凑过去头，用自己的嘴唇触碰他手里那杯水。

乖乖地把他手里的水给喝掉了。

那口水喝下去。

也不知道是牵动了程星临胃里面的哪一根神经。

总之，他的肚子就“咕”地叫了一下，显然露水出他的饥饿。

程星临脸都红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简行，简行把水杯放下，自然地问：“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程星临想了想，说“老麻抄手，行吗？”

这个可以。

简行刚准备出去，程星临又说：“学长……”

程星临轻声要求：“那个，辣的，重麻，行吗？”

简行下意识想说不行，但是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之前医生也说了，程星临的胃现在没什么事情了。

那适当吃点辣也正常。

不过重麻是不可能重麻的，简行最后只答应给他来份微麻。

抄手这种东西不比其他，如果让外卖送来的话，到时候皮都被汤泡软了，不好吃。

所以简行是自己出去给程星临提抄手。

简行出去后，程星临又拿起他打印出来的物理题开始往下做。

程星临拿到题目之前就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估计现在做题，不会像考试的时候那么顺利。

然后，物理之神就点了点头，表示——你说得对。

物理之神是个傲娇的神，傲娇神只会在考试的时候稍微眷顾他一下。

来个厚积薄发的薄发。

而目前，又轮到程星临厚积的份了。

其实这也是学习的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学到某个阶段，你可能会有一种开了窍的感觉。

那一天会特别顺，下笔如有神。

但那一天距离你掌握了这些知识，其实还差得很远。

那只是对你很长一段时间认真刷题的回报。

其实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努力下去，你可能就真的会掌握这个领域的内容了。

然而，很多人却是在这个阶段放弃的。

再坚持一下就会更上一层的道理大家说出来都懂。

但是，真的到了这个阶段的时候，哪怕旁边跟你说再多，你唯一的感觉也就是——迷茫。

因为——见过了一点点希望，却又被打回原形的阶段，比起一开始一直努力根本一点点希望都看不见，更加难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本来可以忍受地狱，如果我从未见过天堂。

程星临放下物理卷子，有些迷茫地靠在医院的枕头上，看着惨白天花板。

他也知道，物理这是一个瓶颈，突破了就好了。

但是到七月三号，真的能突破这个瓶颈吗？

如果到时候就正好停在瓶颈里面了呢？

而且……

就算自己下一次考试能发挥得和这一次一样好，但是还剩下十五分，他要从什么地方把这些分抢过来呢？

他很清楚，能考到640，已经是竭尽全力的水平了。

程星临对着天花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迷茫片刻，他的手指还是抓握起放在膝盖上面的笔。

反正，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如起来刷题。

程星临刚刚坐起来，准备继续刷题的时候，一束漂亮的康乃馨却掀开他的帘子，挤了进来。

一个穿着西装校服，和简行一样笔直挺拔的少年从鲜花后露头。

程星临看着这个人数十秒，想起了他是谁。

“陆神吗？”程星临问。

“你认识我呀？”陆思和微笑，“你好，我是陆思和，程同学，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

“谢谢陆神，陆神坐。”程星临客气道。

陆思和把那一捧康乃馨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面，拉椅子坐下，自然地和程星临寒暄。

陆思和温温柔柔开玩笑：“不叫学长吗，感觉你都叫简行学长的。”

程星临直接说：“因为那是简行嘛，你也知道我对学长的想法，所以给他特别的称呼——陆神不介意吧？”

陆思和悄无声息地深吸一口气，差点没被程星临这路数给气死，还得保持微笑：“当然——对了，给你带了东西过来。”

“是什么？”

“刚好路过老师办公室，帮你把卷子给带过来了。”陆思和打开自己的斜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我觉得你应该很想要这个吧。”

那确实很想要。

今天晚上本来就应该是程星临制定计划的日子。

拿到卷子才能分析自己的不足，然后好制定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

这么一看。

程星临对陆思和没有刚才的防备了。

他接过卷子，说：“谢谢陆神。”

“不谢。”陆思和微笑，“对了，简行呢？上厕所去了吗？”

“出去帮我买饭了，可能半个小时左右回来吧。”程星临拆开文件袋。

“那没关系，这段时间我陪着你，你放心。”陆思和看着程星临动作，和颜悦色，“你是想看看卷子吗？要不要我帮你分析一下？”

其实陆思和的能力还是摆在那里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程星临总觉得他来者不善，便直接拒绝了。

“不用，不麻烦学长，我自己分析就可以。”程星临说，“分析不好的地方，学长会帮我的。”

“那简行不会太累了吗？”陆思和温温柔柔地说，“而且，这半个小时就这么浪费了，你不可惜吗？”

半个小时自己看卷子算什么浪费，程星临不懂这逻辑。

但是……

他说简行累，那程星临还是有点动摇的。

程星临想了想，终于还是把卷子拿出来，摊开在膝盖上，说：“好吧，那麻烦陆神了。”

陆思和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不麻烦。”

陆思和微笑，但是笑意完全只是流于表面。

他眼睛里面深含的妒火，像是要把程星临的外套给烧了。

程星临身上穿的是简行的外套，他看得出来。

这件外套是他最喜欢简行穿的一件，他总觉得，简行穿这件外套的时候感觉特别不一样。

更温柔，更绅士，更成熟，他更喜欢。

但是现在，他喜欢的外套却挂在程星临的身上。

不仅是挂在程星临身上。

而且，程星临是穿着这件外套被简行背着横跨校园。

又程星临穿着这件外套耀武扬威地坐在这里。

陆思和都不能细想。

整个人都要气疯了。

凭什么。

他也有过生病不舒服的时候，但是为了能和简行并肩，他一直在努力着，哪怕是高烧，也没有放弃过来学校学习。

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得到哪怕一件简行分享给他的衣服。

而程星临。

他算个什么东西。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他想要了那么久的。

陆思和把所有的怨恨的目光都倾斜给程星临的衣角，抬头时，还是那个笑容温和的好学长。

他耐心地帮程星临一张一张地分析卷子，及时表扬程星临的优点，然后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知识点的漏缺。

但是，指出更多的，却不是关于知识点的掌握，而是程星临学习能力的问题。

“能在短短一个半月内达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可以说，你该做的题都已经做出来了。”

陆思和认真说。

“但是剩下那些拔高题，确实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补上来的，它需要你一个长期理科思维的培养。”陆思和看上去有点为难。

“陆神的意思是，觉得我之后的十五分其实提分很难？”程星临问。

陆思和想了一会儿，艰难地点点头。

程星临叹了口气。

他又一次靠到枕头上，思考刚才陆思和给他分析过的试题。

其实陆思和说的是真的。

六百四十分。

确实是目前程星临的极限了。

他付出了很大的身体代价，努力到了极限，才换来了这个640分。

后面的十五分，其实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陆思和来之前，也是在想这个，而陆思和的话，更是让他更深一层地接触了这个问题。

陆思和看见程星临苍白的脸色，心中忍不住暗暗喜悦。

他的目的达到了。

剩下十五分能不能提上来，其实没有人能说得准。

他的目标只是PUA程星临，让他觉得自己做不到而已。

人就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目标成功了，那很容易会奋起直追，又向下一个目标努力。

但是反之，如果一个目标失败了，人很容易陷入自我怀疑，觉得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来。

陆思和不怕现在程星临和简行关系好。

反正这个暑假结束后，简行就要离开了——一时的关系说不了什么。

他怕的是，程星临如果这次逆袭成功了，那他就会带着现在的冲劲继续努力，直到和简行在北京重逢。

而简行，回忆着两个人共同做成这件大事，完全可以等待程星临两年。

一切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事情就真的不可控了。

但是如果程星临考清北班失败了。

简行带着这样不美好的记忆进大学校园，而程星临也会失去信心，上不了好的大学。

未来两个人的路注定就是越走越远。

陆思和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毁掉一个人未来的可能性很卑鄙。

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

程星临现在的人生是他不知道怎么偷来的，那就让他滚回原来的人生轨迹，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陆思和看着软靠在枕头上的程星临。

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几乎要达到了。

杀/人不见血，还落个温柔知心学长的名声。

程星临靠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坐起来：“陆神，很感谢你今天来看我。”

陆思和微笑：“不用谢。”

“但是，你该不会觉得我傻吧？”程星临坐直身子，认真问。

他脸色很苍白，身体也很瘦弱，倒是目光坚定，锐利得像一把刀子，直接扎进陆思和身体。

“……什么意思？”陆思和问。

“就是，你觉得我听不出来，你刚才叽里呱啦讲那些分析，目的都是为了击碎我的信心？”

陆思和：“……”

程星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外套，又问：“这衣服是学长的吧，你……喜欢学长？所以才过来说这么多？”

陆思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当面拆穿过。

他呼吸起伏，维持的温和表面终于崩了。

“程星临，我只是来帮你的，你这也太不知好歹了。”

“帮我，就是这么帮的？明褒暗贬说我的缺点，借着夸奖的名义说我不行？”程星临不吃这套。

程星临靠在枕头上，带着病容，声音不大不小：“喜欢一个人就好好喜欢，不要用欺负别人，打压别人的方式喜欢，很难做到吗？你真的以为你这样，简行学长，就会喜欢你吗？”

“凭什么不能成真？”陆思和温和的面具彻底崩塌，“那你有证据吗？你去告诉简行啊，你去啊？！你觉得他会相信吗？”

“当然会相信。”简行提着抄手，掀开门帘，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