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北冥有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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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世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此话当是一点不假。

在远远的东海之滨,据说在层生白雾的海上,就座落着这样的一个世人无知的小岛。如此的神秘如此的飘渺,引得一批又一批的海客、江湖之人、草莽绿林冒险前往,只是不见有人归还。从此,这个海外岛屿成了江湖中的一个禁忌之地,更何况是属于这茫茫的乱世。

朝阳已经从东海之巅入头,穿透了迷茫的晨雾,静静地洒落在整洁干净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都已纷纷清扫完毕,掌柜的立于门前微笑,开始了一天的生意往来。一位棺材店的老板喃喃道;“这世上我既巴望着清净,又祈祷天下不要太平……”旁边一位青衣儒衫的中年男子听后,脸朝他微微一笑。

掌柜的眼光打量着此人:面白无须,年龄不超过四十,头戴书生方巾,手握一柄乌骨纸扇,一双眼睛温和如玉,正抬起削瘦的手朝他作揖。

掌柜的难得也斯文还礼,心下转过数念马上招呼着;“啊,原来是朱格朱先生……有失远迎。”

青衣诸葛也不点破,微微一笑;“不敢当。”

“先生照例逢一十五出门号诊,真是菩萨心怀。”这名对外自称“朱格”的青衣男子,岛上之人却不陌生,每逢初一十五,定当踏出他的医庐,当街悬壶。此人温文可亲,不仅医术极其高明,而且又算得一副好卦。只是大凡世之奇才都有特殊的习气:每日自开门之时起,只接待十名就诊之人,除此之外一律不见。

诸葛仍然不改脸色;“如此就不打扰老板的生意了。”说罢客气地拱手徐步走上岩石街道。他的身后紧紧地跟随一名低头疾走的小厮。

诸葛先生来到冬青树下,摆卦悬壶,翩然坐定。他的眼睛微微扫着街道,如同往常一样地巡视。过了不久,他见到了一个白领青衫的少年从街道那端走来,点点星碎的阳光透过尖尖的树叶,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少年似乎从海里捞上来一般,从头到脚*漉漉的,乌黑的发泽,大而冷澈见底的眼睛,他茫然地穿过晨雾,就这样毫无预见地出现在小岛百姓的眼前。令人惊异的是,少年的鬓边还挂着未消的冰渣子,只是他浑然不觉径直朝前行走,在暖暖的太阳照射下,一路哗啦啦地淌着水。

诸葛断定他以前绝对见过此人,只是在哪里见过呢?他也不禁低头沉思;这少年旁若无人的气息,冷漠见底的黑瞳,平常之人决然不能轻易模仿,而且他的眼睛,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一次?这位素以机智见称的小诸葛在此沉吟一下,马上当机立断上前微笑拦住了他。

少年安静地站定,看着他,不发一语。

青衣诸葛心下称赞,脸上露出的笑容让人不可抗拒,他温文尔雅地施礼;“公子请留步。”

少年似乎有预见地默默地后退一步。

他见少年没有反抗,笑得更加温暖;“打扰公子片刻,能否随鄙人移驾道旁,让鄙人为公子算上一卦?”

少年仍然如远山般的淡定,疑似许久未曾开口,发出的嗓音低沉沙哑“……有劳了……”

“请!”

两名青衫男子一前一后走至道旁诸葛的幌子下,在桌边坐定。

“公子不是岛上之人。”诸葛先生当然有资格肯定,他微笑着接着说;“只是不知公子如何上得此岛?”面对着这名陌生的少年,他后面的疑问当然不好开口;尤其是不惊动岛上高手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这小岛之上。

少年脸上一片平静,缓缓开口:“我醒来之时初见云翳,海岸上矗立一块黝黑的礁石,上书‘无方’……”

诸葛直视少年眼睛,里面一片清澄。

“不错,公子现所立之岛正是‘无方岛’。”

盖其天地万物之始时,均无方无圆无功无名。

“此岛隐于云端之后,逢海潮之时才可见其模糊的入口。海潮又侍汹涌,无坚船厉革无以至此。公子只身前来,海口无任何渡船,亦无任何音讯传至岛内有人进来。”诸葛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他仔细观察少年神色,无奈对方仍是微微低首,一派淡漠。

青衣诸葛不动声色地制止了身后小厮的前进一步,宽袖一挥,化解了身后那层淡淡的杀气。

青衫少年似是不知,他垂首良久才抬头,眼睛一直牢牢地盯住对身的诸葛先生,迟疑道:“先生无所不知,能否告之我为何前来?”

诸葛先生看见少年睁大了眼睛,很专注地盯着他,眼中的迷茫看似不假。他微微笑着:“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平静地看着他道:“无名小卒,无足轻重。”

诸葛也不勉强,他伸出干净稳定的双手,拿起龟兕为他占了一卦:“公子的卦象是吉。卦上指示公子来自远方,正待命完成生平矢志之大事。只要度过半年的坎坷,公子日后必定平步青云。”

少年不置可否,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片清明。

“无论公子是否听信鄙人一言,我势必告之公子,前去两里开外有座庄园,公子慎入。”

少年起身朝诸葛深深一躬:“多谢先生。”

诸葛微笑着还礼,朗声说道:“日后有缘,必再见公子。”少年听罢微微牵动下嘴角,转身平静地朝街尾走去。

青衣诸葛目视少年的背影在转角不见,仍然伫立许久。街道上渐渐的人多了,喧哗热闹起来。朝阳的热力遣走薄薄的青雾,终于让小岛初见它满地的光辉。他背负双手,挺拔着身躯,心里却如波涛般汹涌起伏:“如若躲开少主的盘查,此人绝对比冷琦担当重任。只是不知吴算子是否先期放过他……”

宁静的街道一角,青衫儒衣的诸葛东阁神色自若地站在挺拔苍劲的冬青树下,在这个安谧的海边清晨,他永远不知他已改写了这名来历不明少年的命运。在他看来,他只是微微侧首低声说了一句:“转告吴总管:不要杀了他。”

“得令。”身后谨言的小厮一顿首,疾步转入树后消失不见。他身上的青衣似乎和树木融为一体,而这也是他们的少主运筹帷幄的结果。

诸葛东阁静静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他能预料少年此去必是辟邪山庄,因为此岛四面环水,最终的通道都是进入山庄。如此深得他心意的少年,深沉而不轻浮,内敛而不急躁,能从外面纷扰的乱世平安抵达无方岛,不能不谓之是个奇迹,只是不知这名少年造化如何,能否通过山庄内的严峻考验,毕竟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在这乱世存活,更何况是遍地杀机的辟邪山庄内存活下来。

正如诸葛东阁预料的那般,这少年果真去了无方岛上的辟邪山庄。

岛上居民或可往来随意,只要众人不接近山庄,无论生死无人过问。然无方岛却有戒律:擅入辟邪山庄者,死。这名少年似是随意而走,最终还是来到了山庄,只是直至最后,再也无人见他出来。

山庄和岛内情形大不相同,即使如这浑浑噩噩般的少年,也看出其中的端倪。比如山庄内据说各有四大庭院,却互不相通往来。少年所居之地是面临东海的最东向,出了辕门,四处一片茫茫的海水,映得人眼里闪闪发亮,而少年在无事之时,也终日坐在海边发呆。

海风吹拂过来,一碧万顷的海水丝毫不起波纹,想这海之广大及深厚,终是常人不能想象。既不见波浪,亦无海鸟翩然掠过,少年还是在这清凉微腥的海风里坐定,身行不见一丝松动。

“初一,还发什么呆,过来打水!”院子里有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白领青衫的少年仍如老僧般入定。

“聋了么?找死!”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刚还在几丈之外,只一瞬间人便来到少年身后,一股尖锐的风声朝少年右肩袭去。

“知道了,赵大哥。”那少年便是被唤做“初一”的人。

那老赵也没见到初一的身子是如何动的,就是很滑溜地避开他这“霸王敬酒”的一勾,他也多见不怪,仍然絮絮叨叨地罗嗦:“你这是在我这后院,才这般清闲!如若被大总管知晓,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初一知道他所言不假。

从来这院落之日算起,也勉强过了一月有余,初一所能见到庄内之人,却是越来越少,似是就这样平空消失了般,后来才知晓:庄内除外人一概不见的庄主辟邪少主之外,还有四名总管分掌四大别院,只是他不能走出这个破堪冷清的院子,无缘得见其余众人。

在这四名总管之中,号称“毒眼神判”的神算子吴算总摄一切庄内事务,即使是这毫不起眼的边角,庄内仆人的变动他也了如指掌,足见这人的可怕。每年吴总管都会下令挑选年青力盛的少年进来,分派各个院落。无一例外,这批少年的来历吴算子不仅清楚其祖上几代均是何人,而且他亲自督责能存活之人,其余人等均消失不见或是按捺不住好奇,出了院落触动机关身死。

初一怎么不明白,消失的少年均是被杀了灭口,至少,活着之人是无法向外界透露庄内一切。

那老赵看着初一一脸平静地朝水栏处走去,心里还在大声叫骂:“这死人一点生气也没,不知当日是如何混得山庄。这么个不惊不动的性子,亏他在此什么不懂的情况下,沉得住气住下来。”

只是老赵不知,现在对于初一这个活死人来说,任何事情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他不禁想起初见初一那日,正是清晨,一个白领青衫的少年,呆呆地跟着水车进了山庄的后门。他的衣衫微*,不似浸染的雾气,而是全身上下都滴着水,不大一会,衣衫居然自行风干。

老赵只看了一眼这少年,便断定此人身怀绝技,你想平常之人的衣物哪有如此快速地被风吹干,想必是他不自然流淌出的内力把冰冷的衫子烘得干爽。老赵还记得他当时亦在惊奇哪里寻得如此人物,他却听得那少年说方在门外,有人问他是否是院内下人,见他呆呆地站在哪里便极其不耐叫他滚进来。

“于是你便滚进来了。”老赵一手摩挲着下巴,一边兴致极好地盯着少年猛瞧。那瘦弱欣长的身子,那苍白冰冷的脸,少年很镇定地站在树下,让老赵巡视个够。

“成,你日后便在这杂院做事,一切听我差遣。但有一条:不可引人注意,我这可是私藏你,出了这个院子可就由不得我了。”

少年淡淡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那老赵又问。

“无名无姓。”少年平静回答,并没有考虑。

“那就叫初一吧,今日正是初一。”老赵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酷。

少年不置可否,抿了下唇。

于是,这名被唤做“初一”的少年便最初在山庄的杂院内落脚。他话极少,无论谁吩咐他做事,他都应允,为人又利索沉默。老赵像是惶然收留这来历不明的少年,他绝对难辞其咎,因为山庄从不置留未经总管筛选之人。好在新来的长工只做事不说话,很容易让人欺负,估计他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再加上如此小岛无法找齐总管需要的仆人,少主从不曾关心边杂院落,于是这院子里的人都默许了此名安静朴实的少年。

只是老赵未曾料到,他们所有的动作吴算子都洞悉分明,而且他们也忘记了一句古训:“人算不如天算。”

2.初战

地处东海之滨的无方辟邪山庄,四面环水,山庄便坐落在这独立的岛屿正中,高瞻远瞩,气吞八荒。岛上多喜植叶尖身粗的冬青树,在这温暖*润的山岛上,四季如青。

初一似往常一样,清晨早起打扫庭院。

氤氲的雾气一直蔓延在杂院之中,初一利落地移动脚步,心无旁骛地重复这每日的早课,毫无怨言。不知过了多久,等初一一抬头时,就看到了神算子吴算。

就如同初一知晓此人便是神算子那样,吴算也清楚眼前之人绝对就是他要找的那名少年。

吴算子锦缎华服,双手后负,正站在忍冬树下透过青雾不动神色地看着初一,那双洞察秋毫的神眼,绝对不似一个四十岁人该有的眼睛,里面扫射出来的精明干练,让见过他一面的人,终身难以忘记。

初一也不禁低头,见吴总管许久未曾有询问之意,无奈上前躬身一礼:“吴总管。”

神算子眼里波澜不惊,冷冷道:“初一?”

“正是。”初一的头仍然没有抬起。

吴算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宽大的袖袍拢在身后,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不要惊动任何人,随我来。”

如此,即便是上刀山赴火海,初一也没有办法抗从。

他安静地跟着吴总管的后面,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表情,似乎逆来顺受已是习以为常。

吴算子带着他走了很久,经过许多庭院和长廊的时候,山庄里的人各自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有条不紊。初一目不斜视,但也领略到了辟邪山庄的潜伏的厉害——仆人门不仅是练家子,而且张弛有度调教得极其有纪律,从头到尾从来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终于到了一个宽敞的庭院,四面视野开阔,青石板砖的地面微尘不染,场地之中无任何栽种的树木。神算子走到中央停顿站定,初一也不动神色地随之站定,仍然平静地看着吴总管,却是不开口询问。

场地之中还有一名黑衣少年,玉树临风之姿站在吴算的旁边,刚好分左右两犄角之势夹住初一的攻路。

初一并非不无明白此场阵势意欲何为,他静静地看了一眼黑衣少年,却惊觉宛然初见天人。

少年身姿如临水照柳,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他的发柔软亮泽,连院外叶间的的露珠都为之侧目垂落。少年并不出声,薄薄的双唇抿成一线,乌黑的瞳仁冰冷地睨视眼前之人。微微的晨风吹拂过少年白皙的脸颊,他的发就这样在晓*晨露中轻轻飞扬起来。

初一看着他,脸上竟然有片刻的失神。

黑衣少年仍是漠然不语。

“难道这就是名动天下的少年——辟邪庄主?”初一很快地敛住心神,心里思索着眼前局势,“不知可否在他和神算子联手一击下逃出生天?”脸上却是一片寂静。

“老夫相信没看走眼,初一非平常之人。那么,”神算子眼中精光一闪,背负身后的双手已经蓄势待发,“能否告诉老夫,阁下意欲如何?”

“初一只求此乱世之中寻一席容身之地,无任何企图。”青衫少年马上诚恳地直视神算子眼睛,清楚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吴算子看到他眼里的一片赤诚,仍然不动神色,只冷冷地朝黑衣少年望去。初一亦是明白,混入庄园已经先失去了诚信的先机,自己站在这里又有什么依据让人相信。

“总管怎么样才相信我呢?”初一这次很直接地切入重心。

吴算子不答反问身旁的少年:“冷琦,你看如何。”

初一这才明白,眼前这绝色少年乃是黑衣卫总管,也是北院执掌——人称影子冷琦。初一此时并不清楚如此耀眼少年为何被称为影子,但大凡不是平庸之辈,否则怎会获得吴大总管的垂询。

影子冷琦听罢不置可否,冷漠地盯着初一的双手。

吴算的眼光又扫到了初一的身上。虽然两人之间的对话一直在吴算的预料之中,但是他看到眼前的少年无任何胆怯,并且小心翼翼地配合他掌握的话题,吴算还是觉得,如此聪慧灵巧之人,不得我用,必当除去,为少主永绝后患。

吴算子轻飘飘地后退一步,马上有蒙面持刀的武士从四方就地滚来。场地里罩起一片雪白凌厉的刀光。

初一无任何惊慌之色,从容伸展双袍贯注真力,迎风一抖,衣抉猎猎作响。四方的蒙面之人如潮水一般欺上。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左牵右打,用的却是移花接木的打法,每次身形一转,袍袖硬硬地迎上迎面的刀光,朝左右一牵,刀光便闪入黑色的潮流中去。如此一来,不仅半天没沾染上他的一丝衣抉,而且凶猛的力道被吸进青色的衣袖之中,象是刺入了软软的棉絮,再也没有任何危险的杀机。

神算子吴算明白初一没下杀手,只想息事宁人,但他还是不动神色,因为他知道,这群黑衣卫是少主亲手训练出来的,是一批极聪明优秀之人,下面久攻不入,必有变着。

冷琦黑漆漆的双目紧紧盯着初一的掌法。无人能预料这深藏不露的少年会何时出手发难。

果然,经过两轮进攻无果的打斗之后,黑衣卫不约而同丢弃武器,排成“回”字阵行,绕初一身旁疾走。

白领青衫的初一垂手凝神站在阵行里,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沉浸在淡然的气息之中。

黑衣卫这次确是有条不紊实行车轮战术,一人发动进攻之时,其余卫士只是手提双掌蓄势守住阵行。每位黑衣卫武功均是少主亲授三招四式,各不相同,待一人被震出阵行之后,旁边有人马上填补,继续用不同的招式狠狠攻击阵中之人,完全是不顾自己安危的打法。

初一越战越心惊,饶是他见识过上千成万次的打斗,也没见过花样招式如此之多,阵行的配合变动如此之默契,很大程度上牵制了他施展拳脚的方位。再加上车轮战中每一卫士均有较

强的内力,又如此的拼命出掌,一时半刻之间初一无法钳制猛烈的攻击。

在这危险的时刻,难得的是初一冷静地见招拆招,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刚才审时度势,发现此阵法并不讲求阵行的精妙,是故无任何一黑衣卫站住阵眼,因为布阵之人想必把每人都当成关键所在,所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主意拿定,初一平静地撤回身形,垂手站立。旁人无法看出他掌中的变化,只能见他的衣袖飘飘,似乎有风拂过。

冷琦的脸色居然难得变化了下,他冷斥一声:“戴金丝软手甲!”

神算子仍然置身事外,他也看到初一掌中的奇异,却并不发令停止,紧紧地盯住他呈银白冰凉之色的手掌。

说是迟那是快,初一欺身切入黑色潮水之中,如一尾灵活的青鱼,左右抓挝,与黑衣卫直接正面对抗。冷琦身形一动,闪电般向初一身后抓去,这一招“苍鹫扑食”端的是无声无息去势凌烈,实属是“围魏救赵”的打法。

初一并不回头,身子斜里一插一闪,已经避过这一雷霆杀着。趁这电光火石一瞬,冷琦大喝一声“撤!”阵内残存的黑衣卫士纷纷如落潮之水退出战局外。

吴算子冷眼看时,发觉这群黑衣卫双手微微发抖,他袍袖一摔,卷过一名细细查看。原来黑衣卫不遗余力地再次攻击时,贯注内力想提掌再袭,却发现身上异常寒冷,手掌之中凝结成冰,再也无丝毫力道发出。吴算子是明眼之人,岂会看不出这批黑衣院卫只是片刻的身体受损,并无甚大的性命担忧,如此在冰冷迫人的少主面前也算是有个交代。他沉声喝道:“去请东阁先生。”一名属下微微躬身,紧咬嘴关朝门外退去,离开之时,吴算看到这名院卫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神算子这厢的事情有了着落,稍稍放宽心,凝神朝院内酣斗的两名少年望去。只片刻的工夫,场上二人已对拆了两招。

黑衣长发的冷琦手中金光闪闪,吴算知道那是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只见他凭借手中的便利,戳斧锉削,手指暴张,招招不离初一的周身要害。清晨的朝阳映照在这黑衣少年的脸庞,柔和的光辉逾发衬得冷琦鬼魅俊美难辨。

初一哪敢有丝毫的大意,在冷琦的横劈竖切的掌风之下,渐渐看出他使的是刚阳纯正的“大碑手”。冷琦貌似年少冷漠的一人,但一出掌“呼呼”风声不断,即使没伤及初一发肤,但震得人的衣衫头发纷飞,在如此刚强猛烈的气息之下,他们二人周围哪还有一丝一毫的物什进入掌风之列?“是了!难怪这个场院如此冷清!”初一心里顿时明了。

只见一只金晃晃的手掌朝初一咽喉捏来,初一也不躲避,左右双手各自一探,一招“分花拂柳”将这霸道的攻势化解,他知道冷琦这套掌法并无先前黑衣卫招式繁多,但此人力道纯正内力深厚,这实在一掌锁住人上半身形退路之外,紧接势必会有一掌排山倒海杀来。他提起双手的内力,“砰”的一声正面接下冷琦惊天动地的“开山碎碑”式。

冷琦刚才发出最后一式用了十成功力,他拼出全身力气想震碎面前青衫少年的经脉,待他双手正式与初一手掌相触时,隔着柔韧的金丝手甲,他也能觉察对方那种冷飕飕的寒气透进来,再窥见初一面色不改,心里暗暗感到惊奇。

一道阴寒的气流涌进冷琦的四肢百骸,象有千万支细小的棉针刺入骨骼,微微的疼痛遍身游走。冷琦再待撤掌换剑猱身攻击时,只听得见一声冷冷的叫唤喝醒了他“冷护卫。”

神算子的袍袖微张,在一股凌乱的冷风之中轻轻地飞舞。冷琦看着吴总管的背影,再透过他飞扬的几缕发丝,看到了离他两丈之外的初一面无表情,双目微微低垂,周身散发一股萧杀冷冽的气息。

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刚才两人双掌对接之时,自己用了十成功力推出,却似触及一堵冰墙,手心之中传来的冷冽让他猝然收手翻飞,两个起落之后便倒退至吴算子身后。想必吴总管怕他有任何的闪失,于是在不明眼前少年的功力之下,断然阻隔了初一的杀气。

过了许久,只听得初一一声沉重的叹息:“初一自己尚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你们又何必苦苦相*。”

冷琦抬头看时,只见初一的脸上一片萧瑟落寞之意,眼里的尖锐痛苦直接流淌出来,整个人看似无边的遥远。他也不由得心中一动。

“不管阁下来自何处,”神算子冷冷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他袍袖一挥:“只是这山庄的规矩不可偏废。”

初一默默地闭了下眼,待再次张开之时,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淡漠冷清:“一切听凭总管吩咐……”心里却不禁泛滥着苦水,“反正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贱命一条。”

场地中人哪里料得初一心里的苦涩,吴算子依然平静地说道:“如此,初一暂时小住原居,日后必有重托。”冷琦和吴算一起待了十五年,岂有不知毒眼神判的眼力,当下即便明白总管是未能试探出初一来路及功力之前,势必不会打草惊蛇,于是沉默地一挥手,算是同意了吴算子的安排。

初一躬身一礼,转身平静地朝院外走去。

方才那群黑衣卫不知何时退得不见踪影,见吴总管也未有派人返送他之意,初一明白庄内机关重重,只怕想平安回去难上又难,但他就是这么个冷漠的性子,所谓艺高胆大也不过如此罢,当下便心一凛,冷冷地大步朝前走去。

3.东阁

“如何?”不知场地里何时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吴算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便见到了一张温文如玉的脸,正是被少主称为“府内东阁,帐外诸葛”的诸葛东阁。

青衫儒衣的东阁先生一直在晨曦中微笑着,这是一张温暖的脸,丝丝的笑容如潮水般涌上他的眼睛。相当于先生的温和,吴算子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冷冷答道:“深藏不露,处事不惊。”

他所说的即是方才冷琦和黑衣卫试探初一身手的事情。

“先生要我留有此人,不知何意?”吴算那日接到青衣小厮密报后,并未出面干涉赵勇留下初一,否则以神算子闻名天下的谨慎及见微知著的本领,如何不知边院的动静?

诸葛东阁只是微笑道:“日后必有所用。此前还烦劳总管应允,让初一进入我青衣营。”

神算子望着这比狐狸还笑得狡猾的人,纵是他百转千机,也料不到诸葛东阁的用意。身旁的冷琦已然恢复了初时的冷漠,不发一语站在庭院之中。

诸葛东阁面朝冷琦微微一转,对上了他冰冷的眼,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我已查探过院卫的脉络,并无大碍。”余下的话在面对这个骄傲的少年,悉数吞没,方才那群黑衣卫士既无性命担忧,势必冷琦至多被震伤内腑,亦无多大的伤害。

诸葛东阁见这二人神色自若,并无流露出他们的想法,只得主动询问冷琦:“不知冷护卫意下如何?”

这个一直沉默的少年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他微微垂首,盯着地面缓缓说道:“初一那一掌,仅用了三成功力。”

神算子和诸葛东阁的眼光双双齐聚到冷琦苍白的脸上。直至此时,冷琦凝住的身形才有一丝的晃动,嘴角渗出细丝般的血流。原来在刚才初一冰冷寒戾的掌风之下,冷琦刚强猛烈的“大碑手”不仅未能强占任何先机,甚至最终被寒冷至极的内力所伤。

冷琦后面的话语并未说完,但他知道场中的两位前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如若冷护卫使剑呢……”诸葛东阁迟疑地看着他。

冷琦冷冷的脸上无任何表情,沉声说道:“初一也未能使用武器,无人明了此人擅长何种兵器,我若使剑亦无必胜的把握。”

听者都暗自惊心:“如此强敌,怎地江湖中从未耳闻?”他们的吃惊并无道理,要知道冷琦十四岁时随少主在关外一战成名,至今以来,除少主之外,同辈少年之中,很少有人能出“影子剑”冷琦之左。冷琦少年成名,凭一对袖中剑牢牢缠住对方,那黑沉沉的剑意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是以江湖中人谈及冷琦名字,也必微微色变。

眼见骄傲如斯的冷琦都面色冷漠地说出此番话语,想必那初一确实是深藏不露之人。方才冷琦受神算子之意,使出力道雄浑的“大碑手”试探初一,寻常之人只怕在冷琦遍身的冲击下难逃一劫,只要初一一接掌,冷琦便可料到对方的功力。只是未曾想到,初一不仅一击相抵伤了冷琦,还能面不改色全身而退,这深厚的功力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如此,吴算和诸葛东阁心中都有打算,神算子是想断掉初一的退路,再见到少主之前让他彻底消失,是以有方才他暗中提起的杀机;诸葛东阁惊奇于那名被唤做“初一”的少年许多不为人所知的身世,潜伏在他体内冰冷霸道的戾气,因此想留得他的性命,日后容他好生研习。

“先生要提走初一并无难处,只是先生须得答应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日后庄内若有变故,初一必须出行。”

诸葛东阁见神算子不动神色地盯住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总管似乎忘了初一不是我无方岛之人……”

“擅入山庄,男者不杀为奴,女子不杀为娼。”

诸葛东阁听罢哈哈大笑:“总管言重了,前代山庄留有遗训,擅自闯入山庄者,历代庄主如若不杀,可削罪为奴,若是女子庄主留有不杀,”东阁先生说到这里稍稍一停,朝着神算子一字一顿道:“必立之为少夫人。”

“如此,那初一即可卖身为奴了。”神算子的脸色未有任何松动,冷冷地道出他的决定,似他这般强势冷漠之人,在凌乱的世道里,不知轻易地裁夺了几何他人的性命。

冷琦不发一语便是默认。

诸葛东阁在府内无意和吴算争夺,当下便微微一笑作揖离开。临走之时还不忘随手摸颗他自制的“定心丸”为冷琦排解寒冰之毒。

于是,初一的命运就这样在无方岛内,辟邪山庄里被这廖数几人决定了。

初一进了青衣营后,很快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所谓青衣营,是由江湖中传闻的神秘“府内东阁”掌管,也就是每逢初一十五消失不见的,对外自称“朱格”的那名儒医诸葛东阁。

东阁先生为人谦逊和礼,对待无方岛中的每人都温暖如春,他性喜身着青衣,如此他所居住的院落便被唤为“青衣营”。

这个院落在外观上毫不起眼,古朴雕花的木门敞开,对着一条深幽的不见尽头的古道。初一记得初次踏入院落以来,所见之色尽是苍凉遒劲的绿木,他极其淡漠地穿过树林,心中尚无一丝好奇,待他见到唤他前来的正是岛上那位术士,也只是平静从容地跪拜行礼,因为他已知晓正是和“毒眼神判”齐名的诸葛先生请他前去。

诸葛东阁的眼里都透露着笑意,他青衫一挥稳稳地托住了初一向下朝拜的身形。初一也不抗拒先生,静静地站立一旁,但凭先生吩咐事情。

“初一在此山庄内千万不可大意,你日前碰到的只是冷护卫而已,真乃你之大幸。”

初一平静地垂手伫立,聆听教诲,脸上波澜不惊。

“想必初一还记得那日的‘八角回门阵’吧?那正是少主所设。”诸葛东阁双手负立,眯着眼看着细碎的阳光。这个少主是他从小看着长大,提起他心里仍然是五味杂陈,只是脸上无一丝征兆。“少主两岁学剑,对剑术的精悟世间难找第二人与之匹敌。你那日险中求胜的掌法,只是堪堪逃脱冷琦的追杀。这冷琦便是少主幼时的陪护,他的武功招数全是少主传授。

而初一用计打散的阵法,也仅是少主用来实验战场的先遣,这机关重重的辟邪山庄内,不知有多少是你不曾领教的机锋。”

说至这里,诸葛东阁微微瞧着初一,过了许久,听见他重重一声叹息:“这样一名心思缜密的少年,过早地卷入江湖,使他失去了为人的……”后面的声音微弱下来,语意不详。

初一仍然平静地垂手站立,淡定的神色,一双乌黑冷澈的瞳仁中并未惊起任何的涟漪。

东阁先生细细地瞧着初一,见他坚韧如斯不为所动,心中收留他的最初的想法就未贸然出口,他极其欣赏眼前这名青衣少年内敛与沉着,于是轻缓地舒展袍袖,慢斯条理地说道:“那群黑衣少年的武功均是少主亲传几招半式,就已把你迫得身行大乱,如若少主亲临,可见在他手下不能走全二十招。”

初一听了这话后只是抿了抿嘴角,心里却同意诸葛先生的另外一些看法,想他当时与黑衣卫交手时,曾暗自惊心:“这布阵之人不知是何人,如此霸道凌厉的阵势,如此默契勇猛的卫士,却被他安排得滴水不露。我若不是大胆赌上寒冰的疠气,今天恐怕也是难以逃脱此阵——这布阵之人真可谓是心计多端,心机深沉。”

诸葛东阁似乎看出初一心中所思,也料得如此聪明之人,必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就不再言语,转身沉默地朝绿林深处走去,那背影说不出的辛酸落寞,直至他融入宛如屏障般的绿色之中,初一的身子也未发生过丁点变动。

这便是初一首次在辟邪山庄内和诸葛先生的照面。

至此之后,诸葛东阁如黄鹤杳然不知其踪,初一也较谨慎,从不到处闲逛,只是有一处地方,他却是经常落脚,那便是居于青衣院落的中央的一座阁楼。这栋小楼如其他阁楼一般,暗淡古朴,只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匾牌上书的两个大字“东阁”才熠熠生光。

东阁楼里有极其多的书籍,推门进去满眼皆是。初一略略打量,惊奇地发现均是武功秘籍和天文医理类的古书。再观之整个院落,似乎只有初一一人一般,很少有其他行人踪迹,是以初一来到青衣营半月有余,还不明了这中间有何机密。但他也索然无趣有如幽魂,只在这栋书楼里才显得勃勃生机,每日只是发愤地阅读,通宵达旦地满室灯光,无人叨扰无人过问,饿了便出去寻吃的,每每也有小厮送至初一房内,因此无任何的后顾之忧。

初一每日埋首在这医理书籍之中,浑然不觉外面已过三月有余,时值初冬,无方岛地处东海还较温暖,岛上之人仅仅着起夹衣罩在长衫之外,只有初一还白领青衫一切如故。

在这短短几月的研习之中,初一也大致明了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方——此时已是国号为“宋”的朝代先期(公元前961年)正是建隆二年,从这初一尚还看不明白的书籍来源推敲,周遭定有别的地方——古书谓之古,有歪歪斜斜的文字,也有力道浑厚的碑文,是以从别的地方流传而来。直至看到后来,初一索性就盯着这些不甚明了的文字发呆。

初一在这凄凉幽静的阁楼里呆坐了片晌,终究推开门走出楼外。

楼外绿意依旧盎然,静静的没一丝声音,只有这满眼凝视的松柏、冬青入目触及的稳重。

初一站在一棵挺直苍劲的松柏树下,垂首凝神看着地面的青草。片刻,身体自发地微微抖动,在这一片无风无声的死寂中,一向安静平稳的少年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从他身旁的任何一个角度看,无人能猜透这名少年的心思。只是旁人不明了,此时的初一不能抬头,因为一抬首,人们便会发现他脸上流露的巨大的伤痛。他只能紧紧咬着牙,微微垂首,即使身子在瑟瑟发抖,也不可让人看出他的情绪,是的,这便是隐忍的初一饱尝的痛苦。

“老天你为何让我再活一次!”初一心里在无声地嘶喊,“我再次存活又有何用!能改变什么!你让我离天啸而去在先,又让我再次新生于这个世道在后,难道老天爷让我们不能相守还不够,还须得生生世世分离吗?”

巨大的痛苦铺天盖地地涌来,如此汹涌的悔恨,如此刻骨的相思,让初一的身形终究抑制不住,踉踉跄跄地朝他的住处倒去。等这吞噬人心的疼痛将这个一直冷清的少年击得溃不成军时,痛苦的初一为了忍住即将流出的泪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似乎传来那悠扬悦耳的笛声,淡淡地远去了,过了许久,模模糊糊地听得见一声叹息:“我怕你们生离痛苦啊,我在你熟睡之际将你带走,又让他在相思中替你活下去。”这近似喟叹的声音,让初一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一股清风正从树林里轻轻穿过。

诸葛东阁从苍柏后静静转出来时,初一已不见了踪影。

方才的一切不知这道貌高深的先生是否落入眼底,只见他在原地稍稍一迟疑,即便向初一的住处走去。东阁先生步履稳健,脚步缓缓地朝前迈进,他知道即将到来的事情已无法让他掌握。

“初一!”行至门外站定,诸葛东阁负手而立,稳稳地开口。

“在。”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了初一平静的苍白的脸。

“明日早起,东院吴总管有请。”

先生尽管说的客气,初一又怎会不明白去的后果是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答道:“是。”

诸葛东阁看着这个沉静的少年,逾发不可的苦痛,脸上再无平日里的微笑与镇定。“初一,你可知晓先前我特地而为的阻拦是为何?缘于我觉得和你相识,但你终究闯入辟邪山庄,我努力改变你被戗杀结局,今却事已至此,我无力回天。”

东阁沉痛地叹息:“一入辟邪,即赴万劫……”

初一却是露出笑容:“先生不必挂怀,生死无常,初一自安天命。”

诸葛听得如此心下更是凄然,他蓦地转过身,用一种控制平稳的语声说道:“明日你们一批总管挑选的精良少年会被遣送出海,你们彼此不知对方是谁有何任命,如若功成日后必图富贵,只是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初一静静地听着,喜怒丝毫不形于色。又有一股午后的清风吹拂过来,初一的脸掩映在飞扬的发丝中逐渐模糊。

4.出行

在厚厚的晨雾中依稀可辨有一道青色的人影。

初一在寒冷的清晨穿过了冷清的回廊,头顶着还有几颗寂寥的晨星,神色平淡地来到了东院。早在几月之前,初一便可试探出此山庄内的暗桩和机关定是有人*纵,否则由他象个游魂般的往来,竟可一日无事?只是如此淡漠生死的他,不以为然地走来走去。

不知何故,今日晨间的冷雾似一道白色的纱帐,将人罩得看不分明。初一行至角落站定,一动不动。

渐渐地天色明亮了起来,空气中流淌着初生的冷意。

等到神算子吴算走进行院中时,他便看到这样的一副光景:厚厚的雾蔼中零落地肃立几条寂静的身影,如清风中的杨柳,不仅生机且笔直,他的眼中也不禁露出极快的赞赏之色。

“诸位少年英雄,”吴算子语声不大但显得沉着冷静,“此去北荒凶险无比,诸位皆是各院府之佼佼者,其冷静果断无须我再言语。你们一行十五人,彼此均不相识,无论是何原因来到无方辟邪山庄,但事成之后如我允言,诸位不仅获得新生自由,且享有无尽的荣华,只是——”神算子凌厉的眼光从众少年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变得无比冷冽:“出行之前,必须服下药丸,此次行动,关系社稷苍生,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初一听到这里,才异常震惊,他低头沉吟着:“我原本以为是关系江湖中的什么仇杀宝藏之类的任务,却没想到远在东海之滨的无名岛屿,也与朝廷有所关联,看来越是不起眼的角落,越是藏有潜伏的危机。”想至这里,不由得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之人。

尽管在这厚沉的*气中,初一也能觉察到周遭气息有些暗涌,这批少年容貌看不真切,他们似乎极力抑制自身的锋芒,却无奈掩藏不了跃跃欲试的身体,反观自己的漠然,初一不禁嘴角露出了苦笑,这一切事情都显得阴差阳错,自己明明希求平静,却无奈卷入是非;想暗中逃离这神秘寂静的岛屿,却偏偏被挑选送至边陲赴命,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当日的初一并不知晓,这群少年均有目的而来,是以神算子对待他们,也是一律的官式腔调。早在初一降临无方岛的五年之前,吴算子就在逃奔到无方的游侠中挑选一批可造之才,亲自督促训练,以求今日的一战。越是残酷无情,越是激发这批弟子的潜能,在当日进行挑选比试之际,号称“毒眼神判”的神算子就许诺:只要过得了冷琦的十剑,进入山庄为少主效力一事,再出江湖无人敢阻,且诸多机遇享有荣华富贵。

消息一在江湖中传出,在当时混乱窘迫的世间里,无人不信服神算子之语,这是和他掌管辟邪山庄有关,而且他为之效力的少主,不仅年少有成,其人更是与北府丞相赵普之子齐名的公子秋叶。

于是一时之间,外来岛屿之人络绎不绝,众海客游侠纷纷建船赶往无方,由于寻不见入口在海上失踪葬身海底的不计其数,然在重金利诱之下,一批一批英雄人物前赴后继地赶来,终是机警狡猾之徒存活,安然无恙来到无方,这便是考验之一。

影子剑冷琦彼时只有十四,随少主匆匆从关外回到辟邪歇息,听从少主安排和群雄比试,走不过十招的均丧命于游魂剑底,这是二道考验。

进得了山庄,若是不够机警谨慎,稍稍流露出异常神色的少年第二日均是离奇失踪,还得在毒眼神判的眼皮底下化为奴仆,白天清扫一切如常,夜间转入地道残酷训练,因此诺大个辟邪山庄常让初一感觉无人,想必是有任何举动都在地下的缘故,这即是第三道考验。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难怪这群深藏许久的少年跃跃欲试,吴算正是算准了此批经过千挑万选精良人物的心理。

神算子的眼光从众少年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的想法吴算一目了然,只有那个似木头人一般呆立的初一。吴算子常常喟叹,如若那日将初一赶尽杀绝,也不会留有后来之事无可逆转。

“冷护卫。”

晨雾中闪出一条飘忽的影子,还是那明亮谨慎的少年。

一袭黑衣的冷琦右手平举着一个小小的托盘,上面圆滚滚的有数粒乌黑的药丸。

神算子脸上仍然不见变化,语气清淡地道:“众弟子上前。”

很快地,原来在雾中隐身的少年们都静静地自各处走出。初一逡巡一眼,发觉大多都是二十左右的男子,低眉敛目,对待面前的吴总管和冷护卫很是敬畏。

“初一至十五,均上前服下药丸。”神算子那轻松的语气,似是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一般,眼光却凌厉地在众人面前扫过。

这批少年都默默地服下药丸,无一缺漏,除了初一;马上又极快地退后恭敬之色不变。

初一最后从雾中走出,来到冷琦面前,也不看吴算子,盯住冷琦冷漠的眼睛,微微一笑,拈起药丸服下,无片刻的停留。

“这小子……”冷琦脸上神色不减,正待狠狠地教训初一时,却见他也转身就走,似乎对这些毒药很是不以为然,想着这里,冷琦心里更是气愤。

“冷护卫。”神算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冷琦微微侧身,对吴算子颔首一礼:“但凭吩咐。”

“我会护送你们出海。”吴算的声音平稳冷漠,说完这句后,身子朝雾中之人走前两步:“众弟子听令——”

少年们都垂首肃立。

“众等需听从冷护卫安排调遣,若有违者,体内药丸会被催发破裂,浸染内脏,片刻殒命。事成之后,各人随冷护卫拜见少主,承诺兑现众人事宜……”吴算子最后几句却是道来分明,初一听入耳中,也倍觉蛊惑人心。

“出发!”神算子一声令喝,少年们都迅速拉起面巾掩住口鼻,轻快地朝院外走去。

等初一穿过冷琦面前,沉默地尾随那批少年出行之后,吴算子微微阻拦了冷琦迈步前行的身体。

“提防此人。”神算子沉声道。

“这个自然。”

“无论如何,不得留活口。”

冷琦听罢,无任何表示,心里只是在挂念少主怎地还不招他同行,他恭敬地朝神算子施礼:“总管知晓少主何时归来吗?”

神算子淡漠地看着冷琦:“冷护卫不知少主亲自督力责办此事吗?你到达幽州,便可和少主会合。”

“是少主吩咐我统领此事吗?”

“正是。”

“告辞。”冷琦听见少主吩咐由他负责这次行动,心里的高兴就马上展现在脸上,朝神算子稳稳一抱手,大踏步追随那批辟邪弟子而去。

神算子望着冷琦挺拔骄傲的身影,嘴里逸出一丝轻轻的不易觉察的叹息,他又在叹息什么呢?

“总管想必料到此去的结果吧?”一直隐身在雾蔼中的诸葛东阁平静地走出。

神算子似乎知道身后有人,他也不回首,只是沉默地负手而立,眼光深沉地看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两道人影就这样在雾中静立,许久,吴算子才愀然开口:“这批少年花耗了我几年的精力,你我二人为此事滞留岛内,已有极久未曾追随少主,亦极少在江湖中露面,这一切,如今看来,值得。”说到最后几字时,神算子几乎是一字一顿震人心神。

“少主真的决定让冷琦听天由命吗?”诸葛东阁的话语似乎让人很不明白。

吴算子身影朝先生微转,眼睛紧紧盯住东阁面容:“先生慎言。”

诸葛东阁心里一片冰凉,只感觉心里的那个漏斗正一滴滴地朝下流淌着什么,他也垂首沉默了。面对少主的任何决定,他们作为小主人自小的左臂右膀,无权干涉,只能尽心为他完成心愿。

“初一……”诸葛东阁的咽喉中沉闷地吐出这个少年的名字。

“少主不知有此人的存在。”面对东阁的质疑,吴算子仍冷酷地笑着:“是我的决定。”

诸葛东阁身形微微晃动,极快地复又笔挺儒雅,饶似他这般与世无争之人,也彻底地体会到这两人从骨子里的冷漠,他不发一语地望着总管,极力控制住心里那股似万马奔腾的寒意,思索良久,才重重地说道;“我要出岛。”

初一和那批少年被分成两拨,冷琦一直带着他径直走向海边的渡口,初一只是觉察到人数的减少,却并不知晓那拨少年被分派何处。

渡口之处静静地停泊一艘巨大的白色风帆的木船,瞧那船侧有层次分明的波痕与裂缝,想必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雨。

众人均鱼贯而行上得大船,依照吩咐在船舱里休憩。

初一靠着船舷在舱里落座,耳畔传来“哗哗”的流水,眼神茫然。脸颊传来一丝冷意,朝右首望去,有个极大的裂缝刚好可以看清外面的形势,他所处的船舱落于主板数米,眼睛对着外面雾蒙蒙的海水,仍然没有个目标。

这样发呆了好久,初一突然警觉一个事情:这艘船平稳驶来,海上尽是茫茫白气,越行至海中越颠簸剧烈,眼睛不能穿透外面的雾气,只是觉得冷。

初一凝住心神,极力睁大了眼睛。

大船剧烈地晃动,左右摇摆不定,初一牢牢地抠住船舷,脚底下使出十成功力,用一股大力稳住身形。船开始被股大气流吸住,不断地似老鹰盘旋,发出粗重的“吱呀”声。

“海潮!”纵使初一没见过海暴,也突然明白这中间的变故。在涨潮时形成的巨大的涡流,将这艘颠扑不破的木船紧紧吸附,打着旋儿吞噬在浪潮深处。

初一的手脚均被受制,胸腔中火辣辣的干燥快要将他身子给冲破,但他无暇他顾,眼前最要紧的还是抓紧船只保全性命。

除了窒息的疼痛还是疼痛,豆大的冷汗从初一脸上滑落,他的指关节紧抓泛白,按捺不住胸腔里的汹涌气息,“哇”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一,二,三……损失了一名,冷护卫!”

耳旁似乎一直有人在聒噪什么,嗡嗡的人声萦绕在头顶。

这是不见名字的小院落,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如此的普通小巧,让人匆匆走过也丝毫不会有好奇之心,就在这个寻常的农家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黑色的尸体。

“恩。”一名神色冷峻的少年点点头,平静地说:“浇醒他们。”

“哗——”一桶桶冰冷的海水兜头朝地上躺着的尸体浇去,初寒的冷气和着冰冷的海水浇灌在这些人身上,滋味可想而知。海水顺着衣襟分成几缕儿流淌在杂乱潮*的地上,溅起了黑乎乎黏*的泥浆。很快的,地上的冰冷的人都纷纷哆嗦起来,有的渐渐*出声,院子里混合着冷峭哄乱的气息。

这名少年冷冷地扫视众人,他看到众弟子极快地弹跳起身,看到他面目之后都迅速地垂手伫立。最后躺在角落里的黑衣少年刚一睁开眼,眼中流出很冷很凌厉的光芒,他并不起身,只坐起上半身,环视四周,那眼光虽然冷漠但并不茫然。

“初一!”冷琦冷冷开口。

黑衣少年正是冷护卫和初一。这分成两拨之人在得令后均蒙上黑色面巾,换成黑色长袍,只有初一未曾罩上面巾;而带领之人的衣袍的衣襟下摆都绣有精致的墨竹:是以很好区分他们。

初一旁若无人地站起,又平静地退到众人身后,待至站定,便发现院子里多出了许多他未曾见过的人。

5.青龙镇

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微笑地看着他,初一敢断定他是第一次见到此人。

白衣公子温文如玉,似山涧明月朝露清风,脸上永远那般温润轻柔的微笑。初一看着这微笑,心里隐隐作疼。

那名白衣男子的身前站着的正是气势冷冽的冷琦,他的右后手站着一个眼珠子一直骨碌碌转个不停的小厮,还有几名手提水桶的杂仆正从院门穿越离开。

冷琦双手后负,眼光一直冷冷地扫视众人。他稳健地踱开一步,沉稳地开口:“诸位离开辟邪,经过海浪存活下来,已是险之又险,希望日后能牢记我的指令,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这般说话的语调,已是和吴算子无二。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已经来到九州的东海渡口——青龙镇,在海浪中一人已亡,余下众等七人,分别是初一,初二,小四,阿九,十一,十二,十四,你们随我混在商旅队伍中,这位青龙镇镇主孤独公子会妥善安排我们的身份和出处,大家牢记切切不可擅自行动,否则性命不保。”

冷琦的语调也无一丝起伏,但众弟子的脑袋仍不敢抬起,初一也微微低下了头。

是夜,初一正在院子厢房休憩时,外面传来一声极其细密低沉的叫唤:“初一!”正是冷琦的声音。

初一休憩时本来外衣就未除去,听到叫唤直接出门。

冷琦双手后负,挺拔着身躯立在中庭之中,周身衬着淡淡的月光,散发着迷离冷漠的气息。他冷冷地看了初一一眼:“左拐第七间房。”仍然站于中庭,再无言语。

初一会意,依约来到门前,敲了两下房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白衣儒雅的公子早已立于烛火之前,微笑着说:“公子这边请。”

初一正眼看了一下白衣公子,立刻接道:“草鄙之人,不敢辱称公子。”自行走到公子身前木椅上坐下。

白衣公子静静地靠近,初一看到他锦白的衣襟离自己越来越近,闭上了眼睛,但仍可感觉到公子带着微笑的目光正在审视着自己的面容。

鼻间传来了一层淡雅的衣香,还有一股焦躁泥土气味,初一凝神吸了一下,脸上不动神色。

“稍稍忍受一下,日后你俊俏的面容可要换上另一副脸面了。”白衣公子双手齐飞,动作轻柔熟稔。

“无妨。”初一淡淡地说。

“至明日清晨不可见水,不能抓划,切记。”

“谨记公子教诲。”

白衣公子停下动作,退后一步,端详着:“从明日起,你跟随避乱的赵老爷,随身伺候他。”

初一睁开眼,没有直视白衣公子,眼睛微微低垂,似乎不敢随意冒犯眼前圣洁如仙的公子。

白衣公子微笑着:“赵老爷身子不好,随车带着家眷财产,决意逃到北府老家避难,当然,他身边还有几个护院,而你就是其中一名。”

“是。”

“还有就是赵老爷年纪大了,偏偏脾气又不好,稍有不顺就会乱发脾气,一生气就会死人。”白衣公子仍然微微笑着。

“是。”

“和聪明的孩子说话就是顺心,你去吧。”

初一微微行礼,转身离开房间。

外面一片漆黑,只见檐上寒霜,中庭冷月。初一踱回厢房,见冷琦仍立于院中,脸上一片平淡地进了房间。和衣睡下,并不掌灯,微微左侧时用手绕到脑后耳根旁,划了一下发尾的皮肤,然后闭上了眼睛。

寒月银辉洒落在青龙镇上,一切显得静寂无声。

“孤独凯旋,滚出来。”外面传来一声清冷响亮的声音。

初一平躺在床上,默默地听着。不知那名被唤作“孤独凯旋”的人是谁,并没有人答话,只依稀可辨两道凌厉尖锐的风声。“这两人武功都不低。”初一暗想着,仍然闭目养神。

“喀嚓”一声,赫然是初一厢房的门户被卷走,淡淡渗进一片惨白的月光。冷厉的剑风直直冲撞进来,“呲呲”几声朝床上的人奔去。

初一心里苦笑一下,扬起右手,宽袖一挥,剑风尽数退去。眼见都打到自己这个院落里来了,再装死装睡也不实诚。

月影之中有两道翩翩翻飞的身影,姿势美妙,似乎两人在一来一往吟诗作画。初一定睛一看,一名黑衣少年,脸罩寒冰,月光在他轮廓下流淌成一片优雅的薄纱。另外一名锦衣公子,手上剑气森森,人似杨柳那样在风中浅浅拂动。

只是这两人的剑气的确让旁人吃不消。

黑衣冷琦宽大的袖袍一直在剑风中飞扬,月下清冷的光辉拖着两人长长的影子。小院之中并不见方才的白衣公子。

“他们打架的姿势也这么美……”

初一寻声望去,发现院子对面角落里的厢房窗户打开,借着月光,映着两人的身影。

左边稍矮的是名黄衫女子,十**的年纪,鹅蛋脸,大大的眼睛,正抿着嘴朝着旁边的少年微笑。身旁少年的容貌较之少女显得逊色多了,平白无波的脸,甚至有些木讷,可这少女的眼光却一直瞧着少年。

“那锦衣公子使得是扶柳剑法,相传是蜀山柳夫人所创,最是追求身姿妙曼……”

“那岂不是女子所习之剑术吗?”少年又呆呆地问道。

“笨蛋。”少女眼波流转,“你可看好了,能想起点什么吗?”少女一边拉着少年退后,一边轻展衫袖,挥动两下化解了森森剑气。

那少年似是呆呆不知,初一看了却微微动容。“这少女漫不经心的两下,这么深厚的功力!”

“那名黑衣人是谁?怎么不见他的武器?”

少女叹了口气,“你看清楚点他的袖子。”

少年睁大了眼睛,脸上还是那般呆板平白。

“他的武器在他的双袖之中。他是大名鼎鼎的影子剑冷琦。”

“影子剑冷琦?”少年回声似的重复着。

月光下缠斗的冷琦似乎闻所未闻,专心致志地全力对付眼前之人,他的双手纷飞,招招不离锦衣人的面门。在初一听那两名少年说话期间,院中的两人其实只拆了不到十招。主要是锦衣公子身姿轻盈,似弱柳临风,堪堪不当一击,人游走在院子之中,柳絮一般飘扬。

“盈盈,你退下。”月光中,有一道天神似的身影默默站在房屋顶端,冷漠而尊贵。

那名锦衣公子一听到主人命令,苍白的布满汗珠的脸上露出喜色,逃荒也似的飘向那道身影。

冷琦双手微张,由后向前猛一拂动,只听见一声惨叫,那道锦色身影生生被折成两断掉在空地上,伸出的白兰似的手指还恋恋不舍地指向屋顶。

那道身影淡淡地看了一眼,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寒意森森的月色之中,小院里的光线显得更加诡异了。

冷琦白皙绝美的脸庞朝右首角落望去。冷漠的脸,冷漠的眼睛。

少年呆滞地回望着冷琦,少女微微一笑向前一步,挡在少年身前。

“冷公子,那是我请来的贵客,还望公子恕手。”久闻不见的白衣公子孤独凯旋终于翩翩出现在院落之中。

冷琦抿着薄薄一线的双唇,双手后负,似乎没看到院子里凭空出现的这么多人般,冷冷地走到孤独凯旋跟前站定,望向他温暖如春的眼睛:“完了?”

孤独凯旋点点头:“多谢公子护场。”

冷琦不发一语,穿过他离开了院子。

月光下,院子里,两道白色身影一上一下对峙。

“果然在影子剑下不易走到十招啊。”屋檐上的白衣人冷冷开口。

“又折损雪公子一名小徒了。”孤独凯旋微笑着回答。

初一这才知晓刚才那名女扮男装的锦衣公子是这名雪公子亲手调教出来的奴仆,那女子轻盈的剑法的确不弱,只是她遇到的是久负盛名的冷琦;想必雪公子的武功也不差。初一揣测着。

院里众人还没看到雪公子是如何动的,就见到他已轻飘飘地落在院中。右手从左袖中缓缓抽出两寸宽窄的剑,森然指地,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

孤独凯旋只是微笑着,他轻轻地清楚地唤了一声:“阿羽。”

一道阴柔凌厉的破空之声直接冲向雪公子所站之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条闪闪发光的青黑鞭子,像条柔软轻巧的美女蛇。再一看雪公子的落脚之处,早已不见人影。

青黑鞭子再横空陡峭一闪,一道黑色身影跃出长廊,欺身切进雪公子身形一丈之内。鞭子灵巧绵密,舞得流转生辉,将满地的银色打碎成乱玉流觞。

雪公子身形翩飞,被鞭风卷起的衣襟像在雪中盛开的白莲。

“好了,阿羽,雪公子一直不忍回击,我们岂可厚颜缠着不放。”孤独凯旋突然清清朗朗地开口。

那名叫做阿羽的女子右手在月下轻扬,瞬间鞭子消失于手掌之间。她沉默地一鞠礼,退回孤独凯旋的身影之后。

雪公子双手垂落两侧,冷漠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的气息根本微不可闻。

“剑我是受人之托,肯定不可双手相奉。只是公子如果还执意要取,我们青羽定会忠心护剑。”孤独凯旋朝月光中的白衣雪公子微笑着。

雪公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孤独凯旋身后,双袖伸展,人似一只腾空而起的鸢鸟,消失于檐头屋后。

孤独凯旋回首,徐徐望着黑衣女子,脸上荡漾着春风化雪的微笑:“我们阿羽功不可没啊!”

阿羽平静的脸上无一丝波动,转过身朝黑暗走去。

孤独凯旋双手抱拳,向院落四周频频施礼:“今晚多有叨扰各位莅临青龙镇的贵客,我孤独凯旋在此向各位贵客赔礼了。”

话音刚落,院子四周本来暗藏在阴影的身形都不见了,厢房之中的几盏零星的烛火悄悄熄灭。初一走回被破坏门户的房间,弛然而卧,凝神细听,还能捕捉到两道微微的人声。

“杨晚,这些人都在干什么。”似是那呆呆的少年声音。

初一听到一声低低叹气的语声:“杨朝,别装了,我不信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脑子里很疼啊,什么都记不起来。”

“好了好了,姐姐告诉你,别捶自己脑袋了……”

“他们都是谁?”

“你最先看到的是辟邪岛大名鼎鼎的少年护法冷琦,这人可不安好心。”

“为什么?”

“他明明能制住雪公子的手下,却*着她朝墙下回廊跑去,把对面小哥的房门都打破了。”

初一听了又苦笑一下,脸上钝钝的触感,脸皮丝毫没动,初一明白是易容术的缘故。

“故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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