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西升日月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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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神色:“冷双成,你一定要给我个答复,无论成否,我必须在密宗攻防之战前心安。”

语声里没有威胁诱惑,只有天外传来的苍茫回响,一下子震碎了细水波纹的潭面,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浪。他墨玉般的瞳仁紧紧盯着她,竟然带有紧张地轻颤,那股沉笃的黑色一点一突地聚集,如同往日,过了不久就要形成痛苦万顷的海洋。

冷双成心里一窒,那种目光猛地揪住了她的五脏六腑,有些九蛊穿肠的疼痛。她不再犹豫执起白子,稳稳落下:“秋叶,我其实就是你手中的棋子,答不答应没什么区别。”

白子笃定地落于秋叶怀中左下区域,清脆一响。

“对我来说有很大区别。”秋叶依剑容颜不改,深邃目光落及棋局上,“如果我*得你太紧,你就会挣脱我的手,而且——”他突又诡异地一笑,像是绽开了一朵惊艳绝伦的花:“再不嫁给我,我快憋不住了。”

冷双成淡淡一笑,如清风拂面,笑容未下,手指遽然发力一弹,一枚紧扣指尖的白子劈面飞向对首。秋叶先是惊见笑颜,察觉不对再微微侧首,呜的一声耳廓被削了一道淡淡痕迹,不偏不倚正在右耳伤口上。

“答应你可以,但你要以礼待人。”冷双成平静说道。

一丝细细的血流蜿蜒而下他俊美瘦削的脸庞,秋叶依剑稳着身形听翠竹流响,如鸣环佩之乐,寂静半晌后,再也按捺不住,朝着那双冷漠的唇狠狠扑去。

棋经曾云:宁失一子,莫失一先。

冷双成猜测秋叶依剑棋艺高超,两次提前落子,抢了先手。由于她一心喜爱围棋,对弈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极快地沉沦入战局。

反观冷双成的眉头紧锁,秋叶依剑显得极为悠闲,他落子极快,黑子左冲右突,像一股莽浊的江流,咆哮沿缝口曲折而走。“我这左下角好比是无方,有可能是东瀛密宗登陆的第一站,一路前行数来分别是青龙镇、七星山庄,走至江宁会分两股路途,如此反复直至抵达右上角荆湘。”落子前他曾提醒冷双成注意时局走向。

冷双成一听,心里豁然开朗,知道他以棋布局试验攻防之战,不由得暗暗记住他的每一个步骤。渐渐沉入棋局后,她突然发觉那些黑子仿似变成千军万马,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混战起来。秋叶所持黑子是攻,冷双成作为防守,黑子醒然如龙,白色追兵在身侧围堵厮杀,力求不能让它抬头。

秋叶依剑仍是冷淡入坐,扫视一眼冷双成苦撑脸颊的头颅,仿似什么引起了她的兴致,愈来愈低。他久等未定,伸出两指敲了敲棋盘边侧:“认输么?”

冷双成抬起头,茫然问道:“什么?”竟然已完全进入棋局,面色呈呆滞状况。

秋叶依剑盯着她微肿的唇,抿了下嘴角,不动声色冷漠说道:“等你敲定一子,足够我做很多事了……”说着,手伸出去又偷摸了一把她的脸颊。

冷双成未曾提防让他得手,只是沉吟落下一子。秋叶依剑应下一子,见又无着落,这次却是弓起掌背,敲了瞧她的头顶:“冷双成,你怎么睡觉时也纹丝不动?”

冷双成心神不在别处,口中漫不经心地答道:“师傅小时候训练的,将我绑在冰窖里,稍微滚动一下就得挨刀子。”

秋叶依剑听说过江湖这之类的传闻,他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冷双成身上。

冷双成的师傅叫梅落英,是她极为尊敬的师长,为了训练冷双成应变能力,强硬要她平卧睡眠以便灵活出招。这些他都可以猜想到,甚至他还能想象到眉目如冰的小女孩苦苦支撑的样子。心里一片苦涩翻腾开来,秋叶依剑抑制许久,最终口吐一声:“还好她不在这世上。”

秋叶依剑双掌交握搁于石几,面容冷漠,一双乌黑瞳仁却闪闪发亮。冷双成诧异地抬头掠过一眼,眼角扫到他关节泛白的紧扣十指,面无表情地低头落下一子。

“你输了。”她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

冷双成掐住黑子走向,将它死死抵住在口袋里。

秋叶依剑淡漠地打量一眼,嘴角掠了点微纹,语含讥诮:“冷双成,你难道不知我也有项本事?”

“什么?”她慢慢直起腰身,盯着他缓缓问道。

“棋盘上白子应是68粒,黑子应是41粒,怎么少了一颗黑子?”他紧盯住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眸,遽然伸手抓向了她的胸口,“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你那千术只能哄哄吴三手。”

冷双成早有提防,反身一腾,似清雅的紫鸢落入翠竹,口中直呼:“愿赌要服输啊,公子。”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随手拈了颗棋子,运劲一弹飞向翠竹:“说出去谁信?宫中太傅乃当今棋术最高之人,常于紫宸殿摆下车**战,三公联袂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小小丫头能胜过我?”

冷双成凝神躲避,未料到棋子却是弧线飞出,弹在碧绿竹身叮咚一响,震得竹尖露珠滚滚而下,洒了个冷双成满身开花。冷双成镇定立于竹侧,背着手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秋叶依剑看了看她笑容,突然问道:“冷双成,可还记得你欠我一句话?”

“公子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慢慢走了过去:“我要你告诉我,什么原因令你转变了对我的态度。”他的双眸浸了朝阳,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对乌黑的瞳仁竟和圆润棋子不差分毫。冷双成看了一眼他肃然的俊容,讥讽地撇了撇嘴角,留下微感惊异的身后之人,冷淡地拂袖而去。

这个转变令秋叶依剑十分不解,他目视远去的背影,踱过去拿起温润的棋子,紧紧攥于掌心。

那颗棋子,刚好是冷双成落下的第一白子。

冷双成走了百步,脸色阴晴不定,面对秋叶依剑的疑虑,她无法说出口,只得在他听不见的拐角劈了一掌,恼怒说道:“碰上你这样无赖,我还能怎么办。”

是啊,当一名守礼规矩的姑娘碰上一个不讲礼的混蛋,还能叫她怎么办?

6.链子

薄阳高照,晨风熏暖,全身雪白的骅龙如白云飘过,风驰电掣地奔驰于官道上。只见连绵宅合、夹道朱楼连番掠过,一片开阔的细石街面遥遥可望。

秋叶依剑端坐于车,风透明黄幔帐,轻拂如墨乌丝。长缎流波,肤似寒冰,两相映衬着面容上冷漠之色。细密光晖中,他转首看向睡得死沉的冷双成。

自出行第一日起,冷双成无论路途如何颠簸,身子却是稳当不动地紧贴厢角,仿似被钉入车壁上作了装饰,敛声屏气闭目休息。

此刻,冷双成不闻声息,朝阳镀上她英气冷冽的脸颊轮廓,兀自带了沉睡的安稳香甜。

秋叶依剑紧了紧手掌,他突然觉得手很痒,极想这样一掌过去,将她拍死在厢壁上。

骅龙希聿聿前蹄扬起,稳稳停靠在青州最大最气派的府阁外,青州行辕。这里是赵应承相邀会合之地,距离东侧青龙镇不远,再往前,便是东海之滨的辟邪山庄。

马车一当停稳,冷双成马上睁开了眼睛,双眸带光,清澈精利,哪里还有一丝入睡的暗哑昏沉?秋叶依剑冷冷一笑,伸手抓向了她的领口:“看你能装多久?”

冷双成身形如梭,早已倏的一声蹿出了车幔,紫影一闪落于车辕前,沉声唤道:“公子,请。”身姿堪比豹子灵敏矫捷,这招“雨燕投林”干净利落,晃得行辕外几人微眯了眼。

描金朱门前匍匐了前来接驾的官员与奴仆,三三两两散落于地,像是零星开了的花朵。赵应承带了三老立于侧旁,均是抬手施礼:“公子。”

秋叶依剑紧紧捏了冷双成手腕,暗中使力冷漠飘下。冷双成皱了皱眉峰,跟随他伙同众人走了进去,眼光扫了下赵应承后背,想了想当前局势还是按制不动。

众人鱼贯而行,进得议事厅落座,赵应承先遣走了多余人手,首开话语:“这十日来已发送完各路英雄帖,想必今明两日众路好手陆续赶赴青州,商议对策。”

秋叶依剑坐后不动,这时却吐出一字:“夜。”

门外树后转出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他的面容萦绕白烟,像是罩了一层迷雾,仍是看不分明。暗夜站定后行礼,道:“等候公子多时了。”

“再将消息说一遍。”秋叶依剑冷冷吩咐。

黑衣人微微躬身,背对众人开口道:“神算子连夜出动哨羽(辟邪搜罗情报组织)已获证实,林家一共育有三子,分别是长姐林青雅,次子林青鸾,三妹林青羽(第五章里的青羽鞭)。五年前,林家宣布闭关静修的林青鸾出山,此后此人才在江湖中走动。”

秋叶依剑微动衣袖一挥,暗夜躬身退下。

“林青鸾没那么简单。”秋叶依剑冷淡瞥了一眼身侧站立的冷双成,又道:“子樱临死之日看过林青鸾,察觉到他便是密宗少主座下的右护法。”

赵应承深觉惊愕,脱口而出道:“密宗首脑倒是听说过,怎么平地里又牵连林青鸾。”

秋叶依剑冷冽目光扫过众人惊奇的面容,继续开口:“密宗有各种诡术,林青鸾习得一种,唤作‘人面桃花’,运力一笑时便能蛊惑敌人心神,想必他用手段迷倒唐五将他杀死,由此可见,此人内力深厚心机不低……”

冷双成大吃一惊,这才明了那日林青鸾的笑容居然包含了险恶用心,好在内力也是不弱,平素看惯了秋叶依剑蛊惑的笑容,渐渐磨得定性如铁啊,一时之间,她颇有些哭笑不得的错愕之感。想到船上她曾扑过林青鸾数掌,的确未沾上一丝他的衣袂,不由得心里赞同秋叶依剑的说辞,不知为何,即使听到林青鸾真实身份后,她也无法恨起那个人来,只是忆起他自诩风流的样子微觉有趣。

众人均不清楚冷双成心里的想法,静寂听着秋叶依剑的结论:“秘术久习之后,会逐渐改变习者面容,但是密宗之人仍能一眼感应出,所以子樱才断定林青鸾的来历。还有一点极为重要——”秋叶依剑一转面目,冷冷接道:“林青鸾先前不遗余力地替冷双成寻找子樱,后来又将唐五杀死,可以断定有人指使他这样做,能让他连忠厚侠义的面子弃之不顾的,只能是密宗首脑。”

众人惊呆,赵应承转过念头急问道:“公子是说那日密宗宗主也在归云湖?”

“首脑不在,如果在子樱就会感应出来,但能肯定,此人一定潜入了中原。”

“那宗主是何来历?”

“据子樱所讲,此人非男非女神秘难测,掌握多种诡异之术,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丝竹弹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秋叶依剑的语声冷漠无疾,一件一件细细数来,竟也不骄不躁,让人听不出他心里真实情绪。

冷双成微微一笑,兰君却是脱口道:“那岂不是完人?”

“只有一点,首脑年纪较小不出十六,子樱原想将童土带往东瀛复辟,未曾料到那小孩早已提防,派出所有刺客远赴中原追杀。”

厅中之人只有赵应承身份最高,所以一直是他在询问秋叶依剑。竹老、松柏、冷双成两两照面,各自不语,松柏看向冷双成时,本来有些跃跃欲试的挑衅之光,转视公子冰冷的眼眸后,吞吐一笑不再动作。

“如果消息是真的,还有数目巨多的武器到底埋伏在哪里?”赵应承忧心忡忡地皱起眉,背着手踱着,“已吩咐检查来往船只、镖行、商旅队伍,至今没有回声,再加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少主,我朝顿生风云令人心下惶急……”

“不急。”秋叶依剑冷淡地哂笑一声,“我已唤人暗中跟住林青鸾,又派暗夜出动搜寻密宗动静,他们既然放了这么长线,肯定按捺不住想收网,一旦有所动作就会暴露行踪。”

赵应承拿出一副全景地图摊于几案上,秋叶依剑慢慢踱过去,几人围案商议。冷双成一看,不想过多参与密谈,悄悄地挪了身子朝外走去。才一动身,秋叶依剑马上察觉,冷冷问道:“去哪里?”

“出去一下,公子不是唤我去寻吴有么?”

“吴有在青州?”

“赵公子既然放出风声,有可能他也会来此处。”

秋叶依剑低下头,不再看她,只是冷漠说道:“一个时辰后一定要回来,不回来我把整个青州掀过来。”

冷双成微一鞠礼,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秋叶依剑抬首目视她背影极远之后,突然面向兰君:“去将杜冰抓来。”

杜冰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妙手空空,和唐七、吴有并称为“三金手”,传说此女身轻如燕狡黠机灵,很少有人见得她的踪影,这些兰君都知晓,他惊奇地是公子为何突出嘱咐,唤他抓人。“我记得前年公子唤她盗取龙纹剑后,再也不见了此人……”他不禁喃喃自语。

秋叶依剑看了他一眼,又冷冷道:“方才我下车时,门口那个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就是。”

兰君猛然醒悟,跃出门外,过了片刻回来说道:“禀公子,已不见那小姑娘人影。”

青州占据沿海地势,承接各处商旅,四通八达显得极为开阔繁荣。街市上热闹非凡,店铺鳞次栉比,其辉煌繁华并不输于汴京分毫。冷双成走走停停,沿着丝、帛、纱、纸、席、漆、瓷、海味、香料众多摊位一路慢慢悠悠行来,意态悠闲,磨蹭得像是在观花游赏。

冷双成看似不急,可把身后一直尾随的黄衣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她那双圆圆的眸子瞪得大大的,仿似要一口吞下前方那个淡紫色人影。

此人正是杜冰,武林中盛传外敌入侵的传闻后,她一路如飞絮赶来,先入了行辕装扮丫鬟等待秋叶依剑的到来,没想到今日不见寸步不离的白璃出现,却换了个身手敏捷的陌生女子,看她身上衣衫实属不菲,行为举止却和仆人无异,杜冰十分好奇,即刻尾随而去。

吆喝阵阵,人声鼎沸,琳琅满目的店铺挤满街道,冷双成走过一条长街后,转入一方开阔的岔口。许多红红的灯笼斜挂在长街两旁窄门上,迎风招展。一大圈黑压压的人影围聚在岔口,水泄不通,不时传来阵阵喝彩之声。杜冰满腹牢骚地跟到此处,一看,脸色变得更白,因为她看到冷双成背着手立于人群外,出神地观望杂耍,想是闺阁女子的羞涩,让她又不好上前贸然询问,只得压抑着烦躁站得远远的。

冷双成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转身意欲离开。杜冰一看,心下一喜,谁知冷双成又慢吞吞地走进一座茶楼,靠窗坐下。杜冰再也按捺不住,一阵风地冲进去,对着桌子砰的一声拍了一掌。

茶香缭绕,幽幽清远。冷双成单掌提起碧玉水壶,仿似未见来人怒气,替她斟了一盏碧色通透的茶水。“我叫冷双成,姑娘如何称呼?”

“杜冰。”杜冰跟了许久,早就口渴,当下也不客气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她突觉不对,大声叫道:“你这奸险小人,知道我在后面,还故意磨蹭!”

杜冰的嗓音极大,震得四处茶客纷纷侧目,众人听闻她跟在人后还如此无礼,面露鄙夷之色。杜冰深恐羞涩,惶然坐下,像个受惊的兔子四下打量。冷双成见了微微一笑,道:“杜姑娘一路跟过来,想必有话要对我说了,所以我才请姑娘来喝喝茶去去暑。”

杜冰乌黑圆滚的眸子一瞪,见冷双成不动声色,自己早已急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才一直跟着你,又不是打你什么主意。”

“呵呵,刚好,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杜姑娘……姑娘先请。”冷双成饮下一盏茶,举止并无婉约含蓄,看得杜冰眼下一滞,惊呆回道:“公子府中出来的姑娘,居然有这么不斯文的人。”

冷双成又是一笑,饮下第二盏茶,不待杜冰询问,爽快说道:“我是秋叶公子府中的下人,今日来此随身伺候公子,刚才在街上转转,只是想打探一些消息,姑娘不要见怪。”

冷双成眸光如炬,早就察闻身后一名小姑娘魂不守舍地跟来,微微猜测便知晓缘由。她的这番说辞有意无意地解开了杜冰的疑团,令她嗫嚅半晌又没开口。

“杜姑娘,冷双成有个不情之请。”冷双成敛容而坐,注视杜冰面容肃然说道。

杜冰双眸转转,嘻嘻一笑:“别打我主意,我不做坏事。”

“姑娘误会了,我只想买回我的一个东西。”

杜冰奇道:“你的东西,你的什么东西?”

冷双成面色黯然,如同沉入了迟暮的山峦,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地熄灭:“姑娘脖子上的那根水晶链子。”

此时正值初夏,杜冰穿得凉爽,飘飘云袖杏黄衣裙,露出一大截白皙细腻的脖颈,一条明晃晃晶莹剔透的水晶项链甚为显眼,静静卧在她洁白项间,链子底部还有个白玉哨子,像是一条细细云线下悬着个小铃铛,只要是女孩子,很难逃开对它的喜爱。

杜冰嘴角一扁,面带难色:“这是你的吗?我偶尔从当铺里搜刮来的,巧夺天工精妙无比,难怪这么多人想买它,可是我很喜欢啊……”

冷双成看向窗外艳阳,无法言语。

这是前世随身带来的两件物品之一,除了月光,只有这只水晶链子联系着她和过去的历史,但她无法对不明了她身世的杜冰开口,她只能转视旁处,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人来人往纷繁如潮,娇阳映照之下处处闪着金光。自由舒畅的微风吹来,让人带了轻松自然的惬意,谁也无法预料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行人匆匆,各自奔赴命运的前程。

冷双成想起对秋叶依剑的承诺,打定主意抛下过去的阴影,微笑道:“罢了,既然它和杜姑娘有缘,我就成人之美不再追讨,只是提醒姑娘,链子上的小哨子是驯兽所用,姑娘好奇时不可随意吹响,否则引来猫啊狗啊什么的跟着姑娘,就有伤大雅了。”

杜冰注视着冷双成转变极快的开朗笑容,怔忪一笑。冷双成施礼告别,离开了茶楼。

7.相见

常言道“小赌怡情,大赌养家糊口”,赌徒真正沉溺于赌局时,常常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没有人在吉祥赌坊里怡情糊口时,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以“有赌无命”之称的吴三手自然也不例外。

吴三手本来不认识杜冰,但只能说杜冰脖子长得太美了,他念着“非礼勿视”挣扎半天,终于确认了美丽脖颈上套着的是什么。

他巧妙地易了容混迹吉祥赌坊已有两三日,除了是一路尾随杜冰,死缠着想赎买冷双成口中描述的链子,心里还有种说不清的直觉叫他来青州,看碰碰运气能否见到师傅。只是没有想到,当他熟门熟路地摸进赌坊后,就将寻师一事抛至九霄云外。

赌坊里吵闹喧天,烟雾弥漫,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吴三手觉得这里就是人间桃源,周遭都是和他红了眼的同类,甚至看向对首那个面皮黄瘦的年轻汉子时,连带着都是俊俏养眼。

吴三手双眸红肿,屏气吞声地等着对首年轻人开最后一把骰子。

这一场据说要一锤定音,输者乖乖交出所有银两,还要供对方奴役一回。赌坊里经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提出,吴三手赌得兴起,根本就不会拒绝。

年轻人将骰子一抄,骨碌碌摇动后,扣在桌面冷漠唤道:“你买大还是小?”

吴三手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两人一直以“你”称呼,好在关心的人虽多,桌案上只有他们两人对庄。他仔细辨得骰音,笃定喊道:“小。”

年轻人冷冷一笑,道:“那我便买大。”伸出欣长手指,准备掀开骰钟。

一股细微的指风穿透而出,击向年轻人指间,那人有所察觉,微微抬手让开了风势,指风不缓,将骰钟轻轻震晃一下,如同白云苍狗,一弹指顷结果已变。

年轻人面目僵硬,嘴角紧紧抿起,极快地掠向旁处,眼里的惊疑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在他定睛注视来人后,语气凝滞:“是你?”吴三手却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抬手开骰,拖着声音唱到:“一一二,小——”仿似不曾察觉身旁缓缓走来的淡紫人影。

嗡嗡响遏的人声有些淡薄,细小波动之间,冷双成自人后悄无声息地走近。众人见混杂不堪的彩厅里出现一位衣饰典雅的女子,不由得多瞧了她面目两眼。

秋水落而寒潭清的双瞳,在平静面色上微微发出熹光,带了些一闪而过的颤抖与痛楚。她敛着衣袖,修长指节凝起,立于昏暗芜杂的暗景之中,极像踏浪前来温文无害的紫衣龙女。随着她一路的分波逐浪,一路的淡和光晕洒向了林青鸾。

年轻人正是林青鸾。

吴三手不认得他,冷双成还是认出了那双绝无仅有的御风之腿。尽管他身着长衫刻意隐藏,尽管他戴了面具久坐不起,如同具有天生熟悉血脉相连的敏感,冷双成一眼就看到了林青鸾。——秋叶依剑对于冷双成,冷双成对于林青鸾,都是常人无法明喻地偏执好感。

林青鸾看了眼冷双成的目光,攥了攥手掌:“你和他什么关系?”

冷双成方才沉稳心神极久,此时开口已恢复了平稳:“别来无恙,公子。”

“为什么帮他?”林青鸾低唤了一声。

吴三手哈哈大笑:“阿成是我师傅,为什么不帮我。”见到冷双成示意的眸光,又会意地噤声不语,安顺地走了过去,站于她身后。

冷双成目视四周,左手拉住了吴三手的手腕,右手落于身侧,微微一笑道:“公子,如果我刚才没来,你有可能赢过吴三手,但是我现在这里,我劝公子还是三思而行,不要贸然出手。”

吴三手熟知师傅秉性,虽然听不懂她话里的禅机,但由于相伴已久,沾染了她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的习性,当下嗅出苗头不对后,一如既往地配合不动。

他并不知道,陪他狂赌一天的男人是林青鸾,身份复杂的林青鸾。

林青鸾进吉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吴三手,可是吴三手并不认得他。

吴三手和他佩戴的面具都算得上是精巧,然而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熟悉的人或是特别留意的人自然会发觉,比如他的长腿和吴三手布满数百细小创口的手指。

吉祥赌坊并不吉祥,因为这里是林青鸾的少主下令伏击吴三手的地方,林青鸾接到命令后以“李代桃僵”之术甩开了秋叶依剑的暗哨,又以乘风伏起的绝世轻功让世人望尘莫及,一路不停地赶到这里。

冷双成曾经告诫过吴三手,只要他不赌,没人能发现他的身份,显然他忘记了这点,就这样被眼线传到了各路人手耳中。

林青鸾先一步赶来,他吃亏就在于这是秋叶依剑的地盘上,不能大肆铺张地抓人。冷双成从茶楼谈论中了解到赌坊动向,第二步赶来。还有第三方目前不知是否被惊动的人,秋叶依剑。林青鸾和冷双成都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所以两人沉得住气,对峙不动。

冷双成看着林青鸾的眼睛,最终沉寂面目淡淡说道:“公子,我们先走一步,青州处处环山绕水,此地一别,日后再见恐已成为路人。”

吴三手心下惊奇,并未作声。

林青鸾听见她出语暗示,微微一叹。他的面色蜡黄,看不清神情,只是弓起手背,关节泛白,身子朝向了里处。冷双成默默打量一下,护住吴三手,当前静静地走了出去,如同来时那般轻缓无风。

在冷双成即将步出厅门时,林青鸾回过面目,终究看了最后一眼。

明亮亮的阳光初洒吴三手周身,一扫两三日狂赌的晦气与疲暗,他不禁眯了眯眼。走至影壁外,他揭下面具,擦了把汗,讪讪一笑:“阿成,多亏你来了……”顿了顿又咂摸着嘴说道:“你那一指真是俊哪,靠它我才翻了本。”

赌坊中有个细密的“开”字传入他耳里,他就知道谁来了,心中狂喜抢了骰钟就掀,果真没让他失望。此刻见到冷双成面色初霁,他有些惶然学艺不精,马上讨好地凑了上去。

冷双成转过脸微微一笑:“那不算什么,我是从辟邪少主手中偷学来的,你若想学,我便传授给你。”

吴三手闭上嘴,脸色微白。冷双成默默沿街角而走,过了会又说道:“我知你心中好奇,我有些话要交代你。”

吴三手看了看冷双成的侧脸,突然道:“阿成,我没什么大碍……其实我老早就想告诉你一声,只是心里有些疙瘩才没开口……”

“什么事?”

“在我说之前,你得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公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双成看了下远处的苍穹。天高云远,风掠过天际,搅乱了丝丝流畅的云彩,零落散成几缕状如边纹的轻烟。她回过眼眸,无比坚定地说道:“没什么,既然对秋叶依剑先上了心,对他来说只能是相见恨晚。”

吴三手对冷双成的坦诚十分震惊,第一次对她的不瞒心事如此直白,一时之间回不了神。他转念想了想往日冷双成对他的照顾,语出笃定地说道:“听你一说,我也心安……我记得我们离开叶府的前一晚,秋叶公子吹奏了半宿的《长相思》。”

冷双成停驻了脚步,放眼远视四周。人影幢幢,风光明媚,星罗棋布的楼阁,纵横交错的弯弯曲曲的河道,这一切又让她无比镇定自然。“我这才记起那些绵远悠长的尾音,原来是带了回环往复的韵味。”

吴三手在痴迷时虽有些呆滞,意识中对冷双成的事情倒是不含糊,他一心想促成她的姻缘,免除她的漂泊之苦,当下不再犹豫,语出深情地念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冷双成瞧着他,失声笑道:“说客还不少……你心地也太善良了。”

两人边并肩而行边徐徐交谈,吴三手一直细细听她交代了所有事情,闲暇时抬首望了下她的黑发,惊奇唤道:“阿成,你头上的这朵绢花真是漂亮,光影荧荧随风蹁跹……”

冷双成猛然醒悟,伸手拂向了发丝。

一只蓝翅翩翩的蝴蝶飞向了天空,扑棱着五彩光辉。如果不是冷双成有所动作,这只蝴蝶藏于她黑发中,还真是像极了一朵随风摇曳的绢花。

“蓝影蝶。”冷双成目视自由飞翔的蝴蝶,仰首低语:“秋叶依剑来了,果然只等了我一个时辰。”

萧萧远树处,原先幢幢行人已不见踪影,偌大青州宽阔街道,片刻之间如同秋风伏草百折,散得无一丝人烟。强风涌起,两列通身毛发乌亮的马队长驱冲入,赫赫闪亮的铠甲与银色弓箭*得人眼发颤。

马是通晓人意,一当飞蹄奔至冷双成身前,稳遏停下,所有银衣卫士动作齐攒,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声音响彻云霄:“有请少夫人回府。”

语声震荡了整条长街,动作整齐利落可见平素的军纪严明。

冷双成扫视一眼众人岿然不动的身躯,语带忍耐地看向双眼呆滞的吴三手:“是银光公子的羽林卫。”

吴三手茫然地摇摇头,看似惊呆无语。

众卫士长跪不起,冷双成一拽吴三手手腕,喝问:“秋叶世子呢?”

一银衣卫士先匍匐跪拜,抬首后回道:“公子接到传报后先行离开。”

冷双成面色一沉,道了声“不好”,跃起身形朝来路掠去,衣襟翩飞片刻不见人影。远远地,传回一句冷淡语声:“先护好吴先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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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的支持,人物众多但是真的有用,所以理了个关系表,方便大家查阅,谢谢:-)

不影响大人们看文,所以尽量不渗入四木卑微的个人感情。(估计还是忍不住……)

秋叶依剑:主角。大事一件件来,私事爱一刀切。个人手段无需啰嗦。防备之心太强了,四木放不出众男出场,最大受害者是楚轩。

冷双成:主角。就是初一,性格隐藏深,对世家公子、上流阶层疏远多于敬重。对林青鸾的确是相见恨晚。

四公子:

喻雪佩剑:四木检讨,文字没点明,但是对雪公子的描写和秋叶依剑的文字是一样的,大人们不信可以去查……因为秋叶是他的偶像和对手。他也喜爱一个人。

楚轩抚笛:乐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谦谦君子,阮软的义兄。

银光长射:除了公子,弓箭技术天下第一。他的女朋友在老后面出场。秋叶依剑的徒弟及随从,曾经在儒州出口一次挽救过初一。

青鸾御风:四木秉持“最后出现的才是结果”的观点,让他最后出场。喜爱冷双成。掩面。

按出场顺序的关键人物:

冷琦:秋叶依剑徒弟及随从,已死。妒忌初一的能力。

吴算:精利双眼,断人无数,身世需得问他,一本活字典。除了秋叶依剑,他总管一切事务。前朝庄主托孤遗臣。

诸葛东阁:阴阳家。没那么神,但是能断言,半个预言家吧。为初一已死。

孤独凯旋:身体抱病,目前还没全好。深情而又隐忍,不会勉强初一去做任何事,从头到尾只唤“初一”这个名字。

杨晚:就是宇文小白,为了爱无所畏惧的人,剑术屈居第四。她的父亲是杨定疆,已死。师傅是药王,为她特地安插一个宇文小白这个身份。

杨朝:就是赵应承,四木狂纠结于此人,绝对会有公道还给大人们。

青羽鞭:林青羽,林青鸾的妹妹,性格冷漠,不说话,比谁都酷。

阮四:阮小玉后人,初一爱屋及乌,对他和妹妹阮软极好。已死。

马连城:最长的伏笔之一。已死。

如夫人:第一卷里的任务人物,为秋叶依剑的计划献身。

唐七:唐门唯一幸存之人,有大人猜测了她和秋叶依剑的兄妹联系,答案不是。

雪狼爪铁干、双唐棍:最长的伏笔之一。

程香:游戏于民间,心肠热,是孤独凯旋的未婚妻。

柴进才:伏笔之一,和叶府安厨安颉是亲兄弟。

南景麒:和李天啸面目、性格大同小异。喜爱冷双成,纵容宇文小白,阳光男友型。

老金、杜冰、灵慧……

七叶连星:聂无忧(就是孤独凯旋),水芊灭,花夕双针(未出场,差不多是最后的人了),

穆老爷子,贺清溪(两人已死),安颉。

江湖中手艺高超的七人,很难聚齐在一起,都有拿手绝活。

8.抓捕

瑰丽苍绿的远树,藏于天际的流云,都无法吸引住青州行辕府院中任何一人的视线,他们都噤声不语地看向主厅阶下的白衣公子,秋叶依剑。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一动未动地负手目视点漏。俊美面目上没有任何表情,深如幽潭的眼泛着瀚海莫测的色泽,待至最后一粒沙子落于瓶底,他才冷漠说了一句:“青州处处环山绕水……那就如你所愿。”

众人不解,凝视他完整不变的侧影。秋叶依剑身形不动,冷冷说道:“出动所有人手,调配赵世子卫队,围歼林青鸾及水饮。”

银光与吴算方才带队赶至青州,此刻听闻公子下令,虽不明就里仍是躬身领命而去。

秋叶依剑盯着前方森森绿色,对兰君伸出欣长白净的手指:“蚀阳。”

吉祥赌坊是青州最高档的赌场,以钱银流量大、辉煌建筑而闻名东境,据说有人在赌坊里闹事,以十成功力的大悲手都未震碎墙面一丝裂痕,可想而知它的坚硬牢固。

所以当苍山三隐破墙而入,像穿过一层纸那般,轻松地出现在众赌徒面前时,所有人都睁大了眼,跑堂的甚至试了试完好如刀切的墙垣厚度,但他瞧了一眼窟窿外的四方列队,面如尘土地缩到角落。

秋叶依剑白衣胜雪立于外间,一丝衣袂都未颤动,散发着数九寒冬的冰凉气息,可他右掌静握的洁白剑鞘却是如火如荼地热烈。

他微微展了左袖,劈面一道尖细的掌风滚过,遽时将残存的白壁粉碎得乱如烟尘。

吉祥赌坊里顿时亮堂起来,茫茫光辉映亮了林青鸾的双眼。

这手过去,除了林青鸾,场地里的人醒悟过来慌乱不已,四散逃开。

林青鸾不动,装扮成赌客的水饮自是不动。他们零星站在混乱中,对着秋叶依剑阴鸷的目光丝毫不敢大意。

别人不认得这个从天而降的俊美男人,林青鸾等人怎会不知他是谁,更何况他右手拿着蚀阳,左手虚位以待。

很早以前,稍有耳闻的人都听说过,只要秋叶依剑手中拿着剑,没人敢轻举妄动。

可是林青鸾还是动了。

林青鸾琥珀玉润的眸子紧盯了秋叶依剑的脸,微微一笑后,反身穿墙而出,落于地面后如一缕轻烟,飘向了远方高处。

秋叶依剑冷冷吐出两字:“清场。”

林青鸾练了二十年的轻功,为了练就如风轻扬的身法,曾一度潜心东渡履险犯难,吃得是玄奘修真那样的苦。

他如飞般穿行在青州屋脊上空时,心里却有些惊疑。往日令他快似闪电的步伐并未摆脱身后之人,虽是丝毫不闻来人任何声息,但那团凛冽寒气一直如影随形。

密林高耸,拦住了去路,深处看不清路向。

林青鸾嗖的一声立于树梢,转回身躯。秋叶依剑鬼魅般贴近,无声无息,迅如苍鹫地扑向林青鸾。林青鸾大惊,穿花绕树旋走,青衫飘飘快得不见人影,只残留在树挂旁露出一角衣袂。

秋叶依剑一稳身形,立于开阔之处,缓缓拉开了蚀阳:“林青鸾,你家主人派你来青州,难道你从未过细想想?”

林青鸾隐于树后,听着森森语声敛住了心神。

秋叶依剑左手持剑,继续冷漠说道:“如果要抓你,我何必等至今日,你用用脑子……”语声未毕,蚀阳红光炽烈盛起,剑气如虹劈向了四周落木。

风声刮得林青鸾快要睁不开眼。

合抱之粗的树木轰然倾倒,一片连着一片,依叠成山倒向林青鸾藏身之处。林青鸾眼见狂热剑气即将扫到,身形一动飘向了深处。

可他慢了一步。

秋叶依剑的左手剑他只听闻过,这次却是老老实实地体会到了。

秋叶依剑长剑快若流星地刺出,不差谬厘地抵住了林青鸾的咽喉,剑尖传来的炙热让林青鸾动也未动,耳畔飘拂的发丝清晰地裂于剑身上。

洁白如雪,嫣红胜血,却是吹毛断发。

秋叶依剑冷漠地转过身形,一对肃杀阴霾黑瞳正对林青鸾琥珀色眸子。他的眉目锋利如刃,衬着面容千年冰冷的华美,完整描摹出冷酷无情的倒影:“林青鸾,虽是早了点,但好歹能让我看一出戏。”

林青鸾首次与辟邪少主交锋,不愿揣测他的语意,只觉凝神对视他冷漠如冰的脸就已耗费心神,当下不再受蛊惑,打定主意不出一语。

秋叶依剑的蚀阳纹丝不动,林青鸾的身躯也一丝不动。

静寂之间,秋叶依剑又森然开口:“我故意后起三步赶你……想必冷双成看得见。”

冷双成这个名字一回荡在林间,震得林青鸾身躯微微晃动,脖子上顿时被勒了条血痕。细密的鲜血顺着蚀阳剑尖滚落,一点一点凝聚在草叶上。

秋叶依剑见势,冷冷一笑:“站稳了。”

那笑容也泛着悬崖峭壁的孤寒,声音仿似从天外边传来的冰风刀语,剐得人遍体毛骨悚然。林青鸾微转眼眸看向树丛,微微笑道:“冷姑娘。”

冷双成披着细细如网的光线,一步一步沉默地走近了秋叶依剑。

秋叶依剑果真猜对了他的疑虑,冷双成的确来了。

很早之前,他就布控了林青鸾这个线索,希望顺藤摸瓜抖出密宗少主,只是没想到密宗少主和他暗中下了角力,如同对弈一般,都在紧密注视林青鸾的动向。

冷双成两次公开语涉林青鸾,心思细密的他早已推断出冷双成心绪不宁,在密宗少主采用如出一辙的弃子策略时,他顺势掳来,查看三人的反应。

第一个是冷双成,他要看看面前这个清瘦的男人在她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个是林青鸾,看他是否在冷双成面前软化归顺,是否对局势有利。

第三个是闻名难以见面的对手,他笃定对方使用的是“弃子保车”的计策,只是目前他无法推断他们保住的是什么。

这些想法他都不屑于对冷双成启齿,他就冷冷地注视着一切,看着两人在他身畔缓缓接近。

林青鸾抬起眼眸,微微一笑,清朗温和如同邻家隔篱而住的大哥,丝毫未把咽喉下红光凛冽的剑身放在眼里。

秋叶依剑左手很稳,风送白衣翩翩,未撼动他一丁点身形。冷双成看向那只平日*过面容的手,依然干净稳健,指节修长苍白。她静静地靠近了这只手,站到了秋叶依剑身后,一展双臂环拥了秋叶依剑腰身。

秋叶依剑身形一动,蚀阳又上了力道,刺出个轻微的梅点。

清淡飘渺、暗香流转,还是冷双成记忆中公子冷漠的味道。她的心脏在感受着胸怀中男人的变化,那些细小的鼓动、轻微的跳动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青鸾面目蜡黄,双眸痛苦地闭起,却抹不去冷双成迟缓的语风:“公子,你伤了他,我心里如同破了个洞,像是被你拔了骨血,有些疼……”

秋叶依剑面色一变,左手猛地刺出。冷双成早有预见,紧紧地抱住了他身子,蚀阳终究差了准头,削伤了林青鸾的耳角。她沉闷地咳嗽一声,十指泛白也不放手。

秋叶依剑垂落蚀阳,冷漠伫立:“冷双成,你是要我死么?”

“容我问林公子一句话,我心里像是空了,我要弄明白是何原因。”

两人都没有开口。

冷双成将脸庞伏于白色衣衫上,语声清晰地说:“林公子,你告诉我,如果要你倒挂在屋檐下,你能否屏住呼吸一天不动?”

林青鸾显得极为震惊,看向了脸色苍白的秋叶依剑身后,可惜冷双成隐匿了身形。秋叶依剑微蹙眉尖,右手抚上腰间,握上那双冰凉的手指,想将她抽离至自己身前。

可是冷双成紧固如铁,牢牢攀附在他后背汲取温暖:“常人做不到这一点,但是我的兄长猫头鹰哥哥家族里,却盛传这个族规:凡是林家男儿,天生而来就有闭气鼓腹的能力。林公子,你是吗?”

林青鸾远视树木,斩钉截铁地说道:“是。”说完后又接道:“我不认识谁是猫头鹰,但我能肯定告诉你,家父正是见我资质奇特,才勒令我研习轻功。”

冷双成使力环抱住秋叶依剑,双掌上移,交合在他的胸口,突然低喝一声:“快走!”

林青鸾见了她的手掌,这才醒悟,极快地掠了秋叶依剑身后一眼,展动身形蹿了出去。可惜他还是留恋地看了一眼,因为这一眼延误了他的时间。

秋叶依剑左手运了十成功力,蚀阳破空而出,钉向了那道青色的背影,身形丝毫不动,右手滑下了一粒晶莹珍珠,带着尖锐风声弹去。

“一点惊鸿”和左手剑“玉女穿梭”两招击杀互为配合,很难有人能逃出追捕,林青鸾也不例外。

林青鸾用了他所有力气去逃离紧抱住别人的冷双成,未曾料到,这个人用长剑贯穿了他的肩胛,一枚暗器洞入了他的环跳穴,将他从高空中生生撕下。

冷双成转过面容,盯视着秋叶依剑波澜不兴的俊容,冷冷道:“为什么?”

秋叶依剑不慌不忙地一笑,似无边无涯的星空般深邃浩瀚:“这是密宗送来的大礼,我怎么能不收下。”他发觉冷双成的唇离得很近时,又趋之若鹜地扎了上去:“下次再抱我的时候,抱紧点好么?”

冷双成想必也忘了秋叶依剑的道理:蚀阳出鞘,定见血才收。

林青鸾仆倒在地,青衫缓缓遮落身躯,不闻声响。秋叶依剑紧紧拽住冷双成意欲挣脱的手腕,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是我手下留情,十个林青鸾此刻也是死人了。”

冷双成忍住回头,想起了往日他放过楚轩一事,如何不明了他冷酷强硬的手段?如果她多表现对林青鸾一份关心,他就会多折磨林青鸾一分。

她心底叹息,凝视着面前这张冷漠的脸。

草木丰盛繁茂,正值夏季,一片郁郁葱葱,挑染两三树淡薄碧玉之色,当真美不胜收。古木林立,如冠枝叶遮挡住阳光,缝隙渗落斑斑驳驳流水细丝,将那张俊美冷漠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光影万幻,仍是抹不掉他眼底的坚硬防离之光。

冷双成看着秋叶依剑淡抿的双唇、坚挺秀美的眉峰,心中的酸疼泛溢四肢百骸,她走近一步,毫不犹豫地紧拥了他的胸怀。

“我也只说一遍,你这个魔鬼听好了。这么多谦和儒雅的男人,为什么我只怕了你,首先担忧你心底在想什么?”

秋叶依剑冷淡不语,双手却悄悄收紧了她的背脊。冷双成的双唇落在他洁白如羽的脖颈上,重重一*:“既然认定了你,我绝对不会更改,不要再像个饕餮到处去害人了。”

9.汇合

“‘昼不见泰山,夜能察秋毫’,传说中猫头鹰是一种手足相残、昼伏夜出的鸟,民间厌恶它的炯炯圆目与阴森怪叫,唤它为怪鸱、流离,将它驱逐捕杀避除晦气。”

“猫头鹰哥哥经历了这种鸟的所有遭遇,是我亲眼看着他被人追杀致死……”冷双成缓缓离开秋叶依剑的身子,坚定地走向了林青鸾,“我只求公子不要挟私对待林家后人,我不想为了身份尴尬的林青鸾与你为敌。”

秋叶依剑双唇冷冷掠开个弧型,像一沟遥远天幕中的寒月:“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大方,会来抱我,果真是来制住我的穴位。”

冷双成并未回头,漆黑发瀑遮住了她的脸颊,她只是冷漠说道:“公子,你是傻子么,听不懂我说话?”

秋叶依剑冰冷着容颜沉寂片刻,才冷冷开口:“你对他绝不是手足之情那么简单。”

冷双成身躯微微晃动一下,尔后继续前行:“浪费唇舌,真是对牛弹琴。”

秋叶依剑双手垂落,白衣淡淡飞舞,清风吹拂如缎长发,露出了那道深深啮痕。他漠然地直视前方,似在感受风拂动时带来的微微触感,却没再说话,而是抿紧了薄而无情的唇,像棵挺拔高贵的楠木冷淡伫立。

冷双成双手不停地点了林青鸾几处大穴止血,又哗的一声撕开了他的青衫:“如此清瘦的身子,怎能抵挡你的一剑重创。”

许是凄冷淡凉的空气突触皮肤,让昏迷中的林青鸾瑟缩一抖,后身上渐渐呈现苍紫之色。他的身体暴露在两人眼前,苍白而单薄,与时下男人俊伟身干竟是不一致。

不说话的两人明白是何道理。

东瀛密术惨烈耐磨,林青鸾为了练得清风般身形,想必会以损蚀躯体为前提,拼命瘦身。

冷双成微一踌躇,准备下手包扎。秋叶依剑双眸泛红,突地冷冷一喝:“住手!”

冷双成回头看向秋叶依剑,他的面目已勃然变色,俊容冷峻,眸中的红雾似是烟尘漫布的古战场,模模糊糊带了嗜血的残忍。她心底长叹一声,小心地将衣衫覆盖林青鸾裸背,站起了身。

秋叶依剑那一喝,她懂,她又何尝不了解另一个道理?目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键,她既不愿秋叶难受,亦不愿他因误会而变本加厉地对付林青鸾。

光影斑驳,葱葱绿绿,林子里仍是异常寂静,美丽万千的网线笼罩着冷淡伫立的秋叶依剑周身。冷双成沉默地立于他身侧,一手牢牢捏住他的左腕,心思却起伏如潮。

她隐瞒了一个事实。

猫头鹰在与她相伴的日子里,不顾她的恶语相向,还是喜爱上了她。猫头鹰死在她怀里那一晚,她记得很清楚,大雨滂沱仿似碧落穷尽眼泪,凄冷残酷地淋了两人一身,可他临死时哭着对她说过一句话:如能来生再见,我一定比李天啸先找到你。

“来晚了。”冷双成忍受不住苦楚,喃喃脱口而出。她看了眼身畔冰塑一样的白衣公子,凝神自语:“既是命中注定,我便不负我心。”

秋叶依剑虽不知她心里九曲弯弯,但多少能猜测此话含义,冷冷一笑后,冷漠雪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银光带卫士随后赶至,众人返转行辕。秋叶依剑曾离开半时辰,冷双成不愿干涉他处置政事,留在客厅里陪着吴三手,只提出了由旁人诊治林青鸾的要求。

片刻之后,那名太医传来消息:“林公子肩胛洞穿脚筋撕裂,性命倒是无忧,日后凌空飞行却有大碍。”

“喀嚓”一声,冷双成脸色苍白地掰下椅子扶手,终究恶狠狠地咒骂一句:“恶意而为,心思着实歹毒。”

太医耐心地等至冷双成面色转晴,又温吞着说道:“世子下令,除了他,任何人不得近身林公子牢房,所以小人只知道这么多了。”然后拱拱手冷漠地离去。

秋叶依剑唤人传吴三手议事,冷双成见他犹豫不定,猜想他因往日遭遇心生惧意,当下敛住心神陪他一同前往。在阳光明媚的议事阁内,冷双成一直沉默地稳坐一侧,安静地像一滴水。秋叶依剑也未理会,若无其事地正襟端坐于桌案后,身上气息如晓露清风不含一丝人烟,如果不是师傅那冰凉镇场的眸光,吴三手甚至会以为这间房阁宁静得成了一潭秋水。

众人结合前几月风云局势与吴三手绘出的金轮解析图,做出了几个推断。

先前流入中原的日月金轮,武力威猛令谈者个个色变,但也引起了各帮派之间的争夺,在武林中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混乱,赵应承推断此举有些类似障眼法,掩盖了密宗背后意图。

秋叶依剑低首巡视平铺开来的全景地图,听到此处后冷冷问道:“吴先生,如果要制造一万巨数的武器,东瀛最紧要的是什么?”

“铁矿。”吴三手在微温初夏,仍是拢着手笃定回道:“东瀛小国依水而生,无法筹齐地脉深处的铁砂石,所以我断定他们不可能造出这么多武器。”

冷双成听后心中一动,并未出声。

“有些道理。”秋叶依剑仍未抬头,仅是冷漠接道:“这就能解释世子为何找不到其余武器的缘由了。”

“难道真的只有一百数目?”赵应承接上一句:“公子那边林青鸾交代了没有?”

“拒不开口。”秋叶依剑说完,冷双成就闭上了眼睛,沉闷地咳嗽一声。

秋叶依剑转首看了一眼,冷淡说道:“世子还记得那艘商船吗?”

“记得,公子还是认定消息来源有假?”

“武器怕水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弃之船底,那两名胡商十有**被杀了灭口。”秋叶依剑于艳照夏阳中抬起深邃面目,顿时焕发满室光彩:“江湖中的动乱、商船、林青鸾一定有内在联系,目前少了串在一起的引线,所以我静待其变。”

赵应承沉吟道:“看起来真的像烟雾弹……的确有些棘手。”

静寂之间,秋叶依剑目视冷双成,口中问道:“近日外面是否发生离奇之事?”众人均是摇头相对,眼见冷双成仍是皱着眉头冷坐,他又开口唤道:“冷双成,每至一处你必去街市转悠,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冷双成面色苍白,静默起身,掏出两块玉珏放置桌案上,转身坐下。

玉珏一经阳光照耀,刹那熠熠夺目。翡翠绿如翠羽,白玉白如凝脂,青白相间,灿烂辉映。众人见玉中透出水滴的影子,璀璨如珠流光溢彩,不由得啧啧称奇。

秋叶依剑伸出袖襟遮了遮光向,那白玉中带了一股蓝色的光晕,似水浮动十分神奇。吴有大为惊异,喃喃问道:“阿成,这是哪里来的?”

冷双成心知众人都想知道此点,就淡漠而言直接交代:“不知道,偶尔见到两人为此争执,看似不凡顺手买下。到达青州后,发觉玉器店铺里也有如此不凡美玉,便觉惊奇……”她简单说了说方才倾尽秋叶为她准备的银票买下玉的过程。

“这是绝玉中的一种,唤作‘透水白’。”秋叶依剑笃定说道,“中原没有此种璞玉,应是外朝的贡品。”

“贡品怎可能流落民间?”赵应承奇道,“是不是哪处又生出什么事端?”

秋叶依剑低头凝视图册,伸出一根欣长的手指沿着画笔走向默默摩挲,当停至一处圆点山脉时,眸色一变,冷冷说道:“白石山,马连城前年失陷狼群的贡品。”

众人面色了然,除了冷双成沉默静坐不动。

两三年前据闻塞外马王马连城有求于汉朝,曾凑得一批珍奇古玩欲献宋皇,不料途经白石山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狼群围攻,失陷了贡品,风声传出后令一批又一批贪婪之人赴险探宝,只是后来不见有人找回宝物,才渐渐淡了这个传闻。

今日又被冷双成翻出来,放在了桌案上。

秋叶依剑看向吴三手,道:“吴先生可曾去过白石山?”

吴三手摇头:“只听闻过此山草木丰盛,野兽横行,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秋叶依剑冷淡一笑,再无言语。

赵应承接道:“既是贡品再现江湖,应是有人去过白石山,发觉了宝玉踪影……”还未说完,秋叶依剑冷漠截口:“有点门道,我唤人去看看,世子不必担忧。”

赵应承微微一笑:“还是公子考虑周到。”他抬头看看众人均是连番赶路,面有风尘,当即笑请一直伫立的银光、三老、吴有等人外出休息,却是单独留下了冷双成。

冷双成随即起身,尾随吴三手离去。秋叶依剑端坐不动,目光落及白石山图脉极久后,唤来了几个人。

第一个是安颉,一当安颉胖胖身子出现在门口,他就冷冷吩咐:“安颉,你熟识花木地形,即刻动身去一趟白石山,替我细细查看山脉地底,发觉有任何异常火速传书给我,我等着你的回复,此事十分紧急。”

安颉忙不迭地领命而去。

第二个是兰君抓回的杜冰。秋叶依剑围捕林青鸾时,察觉赌坊外混在人群里的杜冰,传音兰君抓到了她。

杜冰进门后,面色不愉,扭捏地噘着嘴瞧着秋叶依剑。秋叶依剑冷淡地扫视一眼,她万般不愿意地低下头行礼。

“这里有一张图,我要你按图帮我做一件事,酬劳随你开。”说完后,右手微扬,缓缓送出一幅宫形地图至杜冰手上。

杜冰展开一瞧,面色变白:“世子,你开玩笑哇,这是大内禁地,被抓了之后会砍头……”秋叶依剑抬眼再望了她一次,后面的声音渐渐停止。

那种冷酷的眼光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更何况杜冰这样鬼机灵的小姑娘。

“我自然会帮你安排好,事成后有人接应你,你即刻动身。”

杜冰低下头,面目上嫩黄的睫毛忽忽抖闪几下,顺着她噘起的菱唇看去,极为娇俏可爱。她仿似犹豫许久,罔顾秋叶依剑冷漠不语的身形,最后鼓起勇气说道:“世子真的想好了?”

秋叶依剑并未回答,只是冷冷嘱咐:“做得干净利落点,我希望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个事情。”

杜冰咬着嘴唇勉力告辞。

第三个本是白衣喻雪,但他听到通传后并不动身,而是留在最干净的客栈里喝茶。秋叶依剑似是早有见地,托吴算传告他一句话:“我家公子请你看好自己的人,不要想不开去州府劫狱,否则有去无回。”

喻雪冷冷品茶,不置可否。吴算见话已带到,拱拱手离开。

早在动身之前,秋叶依剑就询问过吴算有关喻雪的家世。他所提及的雪公子的人就是林青羽,林青鸾的妹妹,也正是雪公子喜爱之人。

10.相认

初夏降临园林,景色比春色胜似三分。嫩竹翠业,白霜粉屑,荷塘绿荷洁净的一尘不染,翠竹显得更为澄明透碧。冷双成负手背临楼阁,淡紫隽永地伫于两三竹丛,如同扶风而立的醒目紫荆。

她极为喜爱竹子。清峻不阿、不蔓不枝、荒山野岭中守住了无边的寂寞与凄凉,像极了父亲。此刻盯着青青竹节,也能令她心里无限悠然宁静。

身后传来细重的脚步声,她旋转身躯微微一笑:“安师傅。”

安颉在夏阳里抬首望向冷双成。温和如水的笑容,映了翠绿竹光的脸庞,怎么看都是街坊里普通人家姑娘模样,但是那双聪慧的眼眸,坚韧的薄唇,为眼前沉寂的少年平添了无穷亮丽。

这个人是公子心尖上的一块肉,视为珍宝。即使方才在房阁里短暂会晤,他都能察觉公子长身而起,踱到窗边,要看到她才能安心,侧颜冷漠俊美,微微闪亮的目光却牢牢跟随着她的身影。

安颉打量了一眼冷双成的衣饰,连忙施礼:“冷姑娘。”

不是他不唤“少夫人”,而是据闻冷双成极不喜爱这个称呼,眼下公子还在水池那畔的阁楼里,他可不敢造次。

冷双成还礼,道:“何事令安师傅如此烦忧?”

安颉暗暗吃惊,这才明了冷双成等着自己出来是何目的。他苦笑着提了提公子的成命。

冷双成背着手沉吟一刻,回道:“想必是公子要你查寻一下白石山的植被、地矿,安师傅是花卉大家,通常知晓根据草木根部探查矿源的方法,我就不再班门弄斧卖弄了,只是有一点我需提醒安师傅——”温和敦厚一笑后,她又接道:“尽量白日里上山麓,若遇狼群也不必惊慌,野狼双目只见黑白两色,安师傅挥舞衣衫扮作火焰,群狼自是避开而走。”

冷双成再次巧妙地为安颉解决了两大烦忧之事,正是让他忧心忡忡不敢远赴白石山的忧虑。草根看土、遇狼应变,仿似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安颉深深折服,鞠躬行礼:“安颉多谢夫人的好意。”

冷双成跃过一旁躲避,面带苦笑说道:“上次喝酒误事,累及安师傅门前屋后的花儿被公子连根拔去,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一想到那些毒药洒土寸草不生的花木,安颉脸上呈现心痛难抑之情,急匆匆意欲告辞离去。冷双成虚拦一掌,唤道:“安师傅不急,我这里还有一竿竹子送给你。”

说罢,冷双成握了竹节,也不嫌竹子凹凸糙手,拔了一根说道:“竹子中空,截去两端插于土壤之中,若有烟气必会冒出……”

安颉恍然大悟,咧嘴笑道:“双成真是聪明透顶,这么多法子探寻地质。”接了这棵竹子,他一路欢天喜地地走过,笑声不断。冷双成看着他背影,暗松一口气,截了一小根枝节执于手中,旋转身躯。

明净雕花轩窗后,秋叶依剑负手而立,一株树、一竿竹将他面容衬得如临画中栩栩如生。冷双成提着细竹,面色平静地举步前行,看到迎面噘嘴奔来的杜冰,微微一笑离开了秋叶依剑的视线。

冷双成沿着回廊默然而行,一阵暖风拂过,带来了淡淡荷香。她抬首仰望湛蓝苍穹,无意间发现一盏白色纸鸢。

是宇文小白放出的暗号,表示他已平安到达。想到宇文小白孩童心性,冷双成不禁在无人的廊道里微笑。

前几月离开扬州时,小白极为不舍,缠着她带他一同上路,并击掌宣誓,如果见到这种白色纸鸢,就表示他已到临一处,她若也在此地,一定要来探视他。

想到了宇文小白,很难让冷双成不联想到南景麒。

记得冷双成转述她的纠葛境遇后,她曾提议南景麒带了小白隐居山林,南景麒看着她的眼睛,俊朗如风地一笑:“双成,小白只是我的妹妹。”

冷双成回想起南景麒孤高如墨竹的影子,微微叹了口气。眼下秋叶依剑还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她肯定不会现在离身引他犯难,如同在汴京按兵不动一般,她沉淀心思继续前行。

青州莅临海边,暖风熏得游人迷醉,处处繁荣安宁的盛景风光。

吴三手挨着墙根站定,无可奈何地看向身畔之人:“双成,你是打定主意跟着我了?”

冷双成抿嘴低视阴影,不作声。

吴三手拢着袖子,眯起眼睛看着夕阳下晚景:“你都跟了我一整天了,我知道你担忧我的安危,但此刻三老作陪,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几丈开外,三老稀稀落落地立于榆树之下,看着背立私语的两人,并未催促。他们正是接到了公子的命令,负责保卫吴三手安危,是以一直尾随不去,但未料到冷双成也默默地跟着吴三手,既不聒噪,亦不理会松柏挑衅的目光。

吴三手掏出一幅羊皮小篆地图,塞给冷双成:“拿去,这是你上月要我画的,总算大功告成。”冷双成接过图形,凝声说道:“你将宋境缩小了……这画笔真是巧夺天工。”吴三手洒然一笑,嘴角抑制不了的得意,过了会又低声说道:“公子一直呆在议事厅里没出来,你就回去看看吧……而且我还想上街替阮软买点花粉……”

语声越来越低,他的面色上还涌起一层淡淡红晕。冷双成眸光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顿时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好,我不耽误你的大事。”说完她就转身,走得比来时还快,仿佛有道鞭子催过来。

时近黄昏,淡紫的云雾盘踞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缝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尔翻滚着金色的鳞光。冷双成披着一身余晖,手中细竹一路叮叮当当划过长廊耳洞,孤寂之声蜿蜒不绝。

看她平静面目不起波纹,手中的动作并不如顽劣孩童,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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