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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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从严行嘴里听到脏话,而且是,对一个女孩子。
或者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严行如此激烈地表达自己的喜恶。
我被严行的话弄懵了,一时间捏着手机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他说,以为我能看得出来,苏纹是个婊.子。
我怎么会看得出来呢?苏纹来学校,是为了找严行,只不过在宿舍楼下偶然碰见我。严行不在,她不想白来一趟,于是和我在学校里逛了逛,然后没多久就走了。
“她都和你说什么了?”严行追问,“她是不是对你投怀送抱?”
投怀送抱?这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我实在搞不清状况,愣愣地解释:“没说什么……都是闲聊,她就说她家是四川西昌的,她搭车到成都……哦,还说她是随喜会馆的服务员。”
“服务员,”严行笑了一声,语气讽刺,“她骗你的,知道吗,她不是服务员,她是出来卖的。”
“……”
“她从西昌到成都搭车倒是真的,但你知道她怎么搭得车么?跟人睡觉换汽油费。她家本来是西昌县城开烧烤摊的,她十三岁的时候有人在烧烤摊上打架,她爸去劝架,被打残了,她妈跟人跑了,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卖……”
“严行,”我打断他,攥着手机的手在微微打颤,“她说,她是来找你的。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严行忽然沉默了。
“她爸被打残了,她妈跟人跑了,她……其实比我强,你知道吗,”我感到喉咙发哽,滞重得几乎开不了口,“我爸也是被人打残的……我托累着他和我妈,一直拖累到现在。”
我挂了电话。
2003年,我爸是一个货车司机。他喝醉的时候偶尔会说起那时候的事,他说做货车司机很累,但只要肯出力气,钱还是好赚的。
在2003年的一个下小雪的冬夜,他开着货车,在一条小路上和一辆私家车发生剐蹭。私家车上下来三个男人,把他拖拽到野地里,发疯般殴打了三个小时,然后他们开车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我爸被打得奄奄一息,早晨被过往的人发现时,身上涌出的血都凝固了。
这之后,他就一直坐在轮椅上,身体也越来越虚弱,糖尿病,肾结石……大大小小的病都出来了。
严行那样的家庭,是不会让他有机会体验什么叫“贫穷”的——如果可以,谁愿意一顿饭吃五块钱,谁又愿意用身体付汽油费?
严行不会理解一个女孩子的尊严竟然会抵不过一张几百块钱的软卧火车票,正如他大概也不会理解我为什么失望至极地挂了他的电话。
没错,失望至极。我的失望,一部分源于严行的冷漠和尖利——尽管我知道这世界上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感同身受”,没有人能完全体会别人的痛苦,但我还是十分幼稚地认为,我们应该尽自己所能地去理解和同情;更多的,则源于自己的期盼的落空。虽然我早就明白严行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发着烧抱紧我的时候,我还是有过那么一丝丝、一丝丝的动摇,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很亲密的朋友,也许在这所大学里,严行可以成为定位张一回的坐标。
没过多久,沈致湘洗完澡回来了,紧接着是唐皓,他进门时正打着电话,语气冷淡:“嗯?明天我没空,后天下午两点之后吧……不行,那时候肯定不行,法学院主席要请我吃饭……到时候再说,好吧?我这段时间是真的忙。”
唐皓挂了电话,冲我和沈致湘一哂:“女的真麻烦,哎,怎么就不懂事呢。”
沈致湘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知道啊,我没谈过。”
我没接话,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爬上床去睡觉。
我以为这一夜就会在浓重的失望中慢慢捱过去,然后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再天黑,再天亮,严行回来了。或许他会道歉,然后我会说没关系,或许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说,装作无事发生,无论怎样,我们终究会慢慢地、心照不宣地彼此疏远。就这样吧,夏虫不可语冰。
然而我没想到。
这一夜,酷寒的冷空气自西伯利亚而来,裹挟着纷纷大雪,肃肃北风。
凌晨三点半,寝室的门被打开。黑暗中,忽然有人俯下身,抱紧我。
我惊醒:“谁?!”
一张冰凉的脸,埋在了我的手心里。
严行嘶哑着说:“对不起,张一回,真的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行吗?”
我足足愣了十多秒,才说:“你怎么回来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严行仍旧紧紧抱着我的腰,“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吓死了,张一回,你……别生气,原谅我行不行?张一回。”
他颠来倒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我几乎以为他又发烧了。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是冰凉的。可以想象他是顶着怎样的寒风和大雪回来的。
我坐起来,轻声说:“我没生气……”
严行闷闷咳了两下,问:“那你原谅我了么?”
“没怪你,”我只好说,“我就是想起我爸……心里有点难受。”
“张一回,”严行抬腿,单膝跪在我的床上,他凑近我,嘴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朵。
下一秒,他极轻极轻地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是那种喜欢。”他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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