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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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遇白离开柏海时天还没亮。
他没带什么东西,只拿了自己的电脑跟外套,想直接走,经过客厅时到底还是没忍住走到了主卧门口。
卧室的房门开着一条缝隙,就像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明是想断个干净,狠到最后一刻还是把人带了回来。尽管雨势收住了,外面气温仍然跌下零度,寒风刺骨想必让人难耐,祁遇白没法让林南一个人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这么让他回去终究无法放心。
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走近床边能听见林南粗重的呼吸声。他侧着脸朝外躺着,睡得不是很舒服,眼睫紧闭,脸色有些发红。祁遇白动作很轻地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只觉得手心下烫得厉害。
“林南——”祁遇白放低声音喊了他一声。
林南没有醒,不知是病得糊涂还是睡得太沉。
“还好吗?”祁遇白又问。
还是没有回应。祁遇白原本打定主意看一眼就走,此时却又硬不下心,终于坐到了床边,牢牢盯着床上的人,似乎想将他的样子刻到记忆里。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放肆地看一看自己喜欢的人。林南眼睛生得漂亮,可惜此时眼帘是阖上的,一对眸子偶尔不安地动一下。鼻子也秀气,有时候被自己一吼就会害怕一样地吸一吸,很会表示委屈。耳朵呢?耳朵很可爱,两个耳洞此时空落落的没有佩戴耳饰,小巧圆润的耳垂他有时候兴之所至就会含在嘴里咬一咬,总能让林南身子一颤。
看了一会儿,祁遇白又拉过被子盖住了他的身体,甚至将它倾斜过来特意裹住了那对赤裸的双足。
祁遇白在与人发生关系时没什么特殊爱好,非要说有,大概也只是对着林南的时候,格外喜欢握着他的一双脚。林南全身皮肤都很细白,连脚上也是,没有一处粗糙的地方,踝骨浑圆,脚掌纤细,祁遇白只要一握住,几乎立即就会难以自持。
他慢慢低下身去,手指爱怜地拨开一缕头发,以额头抵着林南的侧脸,鼻尖轻轻碰到白皙的皮肤,然后低缓地呼出了一道气。
看不到林南时祁遇白尚能把持,人就近在咫尺难免心神悸动。他很想吻一吻眼前这对唇,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做到过。
吻一个人的时候需要闭上眼睛,全情投入其中,祁遇白做不到。他心里有无法磨灭的负罪感,一旦享受幸福就觉得更加追悔莫及。所以他的嘴唇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爱的滋味。
他觉得心脏疼得厉害。不是因为即将离开自己喜欢的人。
要离开林南固然让人难舍,可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并无后悔,甚至矛盾地希望林南真的能就此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越快越好。真正让他痛苦的事情是现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连亲吻爱的人都无法做到,既可悲又可笑。
如果连给爱人一个吻都做不到,又何称爱人。
他没有资格爱林南,没有立场爱他保护他,没有方法去治愈自己也就没有余力去爱别人。
“咳咳——”
眼前的人突然从喉间溢出两声咳嗽,尾音听着发涩。
祁遇白登时缩回了抚着他脸颊的手。
“咳咳——”
又是两声咳嗽,林南睡得很不安稳,但并没有醒来,大约潜意识里不想再见到祁遇白,再累得自己受一次伤。
祁遇白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再待下去也是无谓。
——
冬日的清晨阳光迟迟不肯现身,阴郁的黑夜拖沓着脚步不愿离开。一辆黑色漆身轿跑从地下车库飞驰而出,只有停车杆处耽误了两秒就驶离这座熟悉的小区,毫无迟疑地破开冰冷的空气,卷起了地面凝积的雨水和错叠的落叶。
这辆车通体完整,只是少了左侧车身中的那把银骨伞,落在了主人的公寓里。原本好好的两把伞就这样分开了,可能公寓里的那个人直到将它遗失或丢弃也不会知道,它跟车里剩下的这一把原本是一对的。
车子在四下无阻的环路上开得飞快,可怜的轮胎跟方向盘被迫承受着驾驶人对自已的恼怒。他无处宣泄,只能将车越开越快,仗着轿跑出色的性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车像是在公路上凌空,随时有坠毁的风险。就像他的人生,看似一帆风顺,所求无所不得,实则一败涂地,几无翻身的可能。
只花了平常一半的时间,祁遇白就回到了老宅。
院门还没开,门口的平地经雨一冲泛着浅光,偶有一两声鸟儿的尖嗓掠过槐树上空,抖着羽毛踩着叶片盘桓不去,一下又一下地冲车里的人叫嚷。
你是谁,回到这儿来做什么,是不是终于肯低头认输。
祁遇白将车停在铁栏之外待了很久,从晨曦初现一直待到天光大明,连脸上的胡茬都冒出头来才回过神,右手连按了数下喇叭,等着院内的人为他开门。
在等待的几分钟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事,过去几年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别墅内的情景又在眼前预演。他知道一旦踏入这里就代表他终于认输,落入了父亲早已为他设好的圈套,一步步走向所谓的完美人生。他真希望林南爱他胜过一切,或者愿意拼尽全力只为跟他在一起。真要如此,也许他能挣开身上的沉重枷锁勉力一试,下一刻就调转车头飞回柏海,不浪费一分一秒。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少爷——!”
周力一打开门就开心地奔出来,贴在他的车窗边拍打了两下,衣服的领口连扣子都扣错了两颗,还跟以前一样没大没小。
“你怎么现在来啦?”他惊喜问道。
祁遇白降下车窗,刚一转头就见到周力脸上的笑容一愣,说:“少爷你怎么……怎么这么憔悴?”
“没睡好。”
祁遇白摆了摆手,示意他离远一点,好叫自己开车进去。
车子缓慢地往里进,周力就跟在后面小步跑着,寸步不离的模样就像是怕祁遇白临时反悔一样。
等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周力一溜烟跑上楼去通知周嫂跟祁仲辉,连礼数都忘了,挨个敲门的模样简直透着喜气洋洋。
“妈!醒醒,少、祁总回来啦!”
“董事长、董事长,祁总刚刚到家了!”
瞧,就连他都清楚,此时此刻祁遇白回家意味着什么。
周嫂最先打开门冲下来,喜笑颜开地跟祁遇白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董事长料得真准,他说你最迟这周一定会同意搬回家住,这还没到周末呢你就来了。东西有没有带齐?”
见祁遇白不搭腔,她又拍拍额头说:“瞧我,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哪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家里都是齐的,人回来就行。我去做早饭,很快就好。”
说完便转身向厨房走去,走到半路还回过头欣慰地望了沙发上的人一眼。
祁遇白此刻不愿意说话,放纵自己不顾形象仰靠在了沙发背。房子毕竟存在多年,挑高的吊顶中央一盏水晶灯晃着他的眼睛,空气里湿度不低,外头的花园飘进雨后的泥土气味,非但不清新,反而让人觉得憋闷。
没过多久,祁仲辉穿着便装走下楼来,一见祁遇白就皱起了眉。
“你这样成什么样子,连胡子也不刮。”
祁遇白在沙发上直起背来,两边肘关节撑在分开的大腿上,头颓然地垂着,背部拉成一个斜面,肩胛骨从西服外套里透出形状。
祁父站在他的侧面望了他一会儿,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觉得是我逼你?”
逼唯一的儿子离开喜欢的人,逼他受自己的操纵。
祁遇白没看自己的父亲,视线停留在皮鞋前端,缄默片刻后终于开了口。
“是。”
祁父听到这个字明显大感意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蹙眉问:“你说是?”
“是。”祁遇白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甘心,不认命,还想再回到柏海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爱自己想爱的人。
“你……”祁父言语一滞,顿了好一会儿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祁遇白笑了一下,“我看着像好的样子吗?”
打着为一个人好的幌子,凌驾于他的意志之上,这种好未免叫人难以接受。
祁仲辉反问道:“我是你的父亲,我难道会害你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和你妈妈这份苦心。”
换作平时他早已发作,可瞧着自己儿子如今这副模样,却也没法说出什么重话。他们父子终究连心,儿子痛苦,身为父亲又岂能好过?
“说实话我不知道。”祁遇白语气淡漠下来,从里到外都在抗拒着这份好意。他说:“我不知道这究竟算是苦心还是偏执。”
或许他们父子俩都得学习如何放下对过去的偏执,努力过好如今的生活。
“你说我逼你,那就算我逼你吧。”祁父坐到了祁遇白身边,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你放心,那些照片永远不会被其他人看见,也不会有任何人去为难他,只要你别再过上以前那种生活。这一点我以父亲的名义向你保证。既然回来了,咱们父子就该把过往这一页翻过去。想想我们以前一家人开房车出门,去郊外野骑,去岛上潜水,哪像现在这样敌对?”
疾言厉色地将人逼回家后,就该轮到怀柔政策上场了。祁遇白心里很清楚,他的父亲并没有真正放下母亲的死,并没有真正消除与自己的隔阂,只是为了暂且稳住他而已。
“况且你做得很对。”祁父接着道,“不适合的人,就该懂得适时放手,这也是为他好。对自己有这份狠劲,才像是我们祁家的人。”
祁遇白没再多说,只拂开他的手说:“我想上楼休息一下。”
他站起身来往楼梯走,窗外刺进来的晨光扎到眼中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不知道这一刻柏海公寓里那个生着病的人是不是已经醒了,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走了,有没有看见自己发的消息。这样一个有些难熬的漫长早晨,不知道他是会没出息地掉眼泪,还是收拾心情自我疗伤。
想着想着,祁遇白的烟瘾忽然没有征兆地发作,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不适,只想走到无人的房间里好好地抽上一支。因此他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
“遇白!”
祁父在身后久违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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