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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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勔兄弟久居苏州,是苏州本地人氏。父亲朱冲少时贫贱,后来发家,成为出了名的大商人,才有机会向蔡京献媚邀宠,为儿子博取官位。
他们得势后,把应奉局建在苏州,又搜刮民脂民膏,建了一座太真阁,摆满奇珍异宝,专供天子王侯游玩时居住。
两兄弟拥有多处宅院,全都位于苏杭一带最好的地角,还在湖泊附近筑起园林,建造别庄,号称要在公务繁忙之余,领略山水风光。
苏州紧邻太湖,因此,太湖湖畔亦有朱家产业。但没过多久,十二连环坞占据太湖,成为五湖龙王的五湖之一。苏夜从未主动招惹他们,那几座宅院始终安然无恙。但他们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再住下去,肯定会被十二连环坞的王八蛋刺杀,因此再也不肯来住。
苏夜看完情报,得悉朱厉月带着三个妾侍,住在苏州运河边上的庭园里。
那个园子是他的主要住处之一。园中遍布奇花异石,由朱勔亲手设计安插,修有高达五层的“摘星阁”,使他能在拥美作乐的同时,将运河上千盏灯、万缕柳的美景一览无余。
她将事务与总管交接完毕,一一指定确认办事的人选,就动身前来苏州。
这一次,具体行程十分麻烦。除了武器火药最要紧,还有程灵素手上的千余种毒物。她在江南有四处山庄园林,专门培育这些东西,但到了汴梁后,不见得能便宜行事。她只为带什么去,怎么带去,就费尽了心思,更别谈还得亲自护送了。
每到这种时候,苏夜就觉得当领导有大大的好处。
她们路上需要和她持续联系,负责确认车队安然无恙,没被别的势力劫走,又要继续听取内外十二坞的汇报,做出及时反馈,自然十分辛苦。
因此,她人在苏州城,成了最为清闲惬意的那个。
她做书生打扮,将夜刀藏在衣袖中,腰间只佩了一支玉笛。程灵素易容本领最高,但她也不差,在脸上稍作修饰,掩住属于女子的绝丽容光,又略略改动五官的形状,顿时成了个清俊的少年书生。
到了苏州之后,她始终一人独行,从未和下属亮明身份。苏州本来就是朱勔的地盘,难说究竟谁占了上风。她既然想孤身行动,就不必惊动更多的人,导致消息泄露。
苏州比金陵更晴更暖,即使快入冬了,拂面而来的风也只有凉意,没有寒意。街上的人将衣服穿的厚了些,依然寻欢作乐,吃酒吟诗,仿佛还活在春日。
她来到运河之畔,买了一条小画舫,独自撑着船,向河的上游划去。
苏州与金陵不同,更像一位婉约的水乡佳人。金陵毕竟是六朝古都,气派摆在那里,虽有“金陵王气黯然收”的说法,仍保持着相当强烈的王者气度。苏夜将十二连环坞总舵定于金陵,也是出于这一层考量。
她曾多次来过苏州,对这里相当熟悉,以竹篙划开河水时,眼中看着运河两岸的酒楼、青楼,满眼柔丽富贵,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霹雳堂和十二连环坞竞争时,大半时间落于下风,被她一步步进*,有条不紊地挤压,势力早已大为衰落,难以和她抗衡。更讽刺的是,“封刀挂剑雷家堡“中,还有过内讧分裂。
若干年前,雷震雷、雷损等人带着精英离开江南,在京城建立六分半堂,成为霹雳堂捧出的京城势力。
其他子弟看到他们风生水起,大权在握,难免生出艳羡之心。年轻一代觉得老一代僵化古板,只会摆弄祖传火药,让武林中人瞧不起。老一代却觉得后生小子轻狂叛逆,嫌弃祖宗留下的绝学,十分大逆不道。
雷家堡和唐家堡一样,建立于血亲基础上。两派人马各持己见,终究未到流血冲突的地步,裂隙却渐渐大了起来。继雷损之后,又有出色的雷家子弟离开,在江湖上建立各种势力,不肯听从雷家堡老头子吩咐。
再后来,苏夜看中霹雳堂对火器的研究,欣赏他们在火器上花的心力。她认为只要利用得当,悉心发展,将会成为超越这个时代的战斗力,所以把霹雳堂看的比任何势力都重要。
但霹雳堂成员良莠不齐,有侠客义士,却也多的是心术不正之徒。她考虑到六分半堂尚在,时常与朝中奸党来往,又是金风细雨楼之敌,因此放弃了与霹雳堂联盟的想法,全力和它杠上,不断挤压吞并它。
近十年以来,十二连环坞势力蔓延到长江以北,却难以继续北进,正因六分半堂和霹雳堂两相呼应,给她带来极大的麻烦。
好在她吃了亏,霹雳堂吃的亏更大。雷损势力虽强,却要全心对付金风细雨楼,实在难以全力支持雷家,一切仍得靠霹雳堂自己。
不少人见十二连环坞来势汹汹,居然又内讧了第二次。他们互相指责,说这个没有用处,那个不听话,嫌弃大家不能同心同力,共同抗拒外敌。等嫌弃完了,他们就又谁都不服谁,再次出现精英离开的局面。
一批人去了京师,投靠雷损,认为这么做更有前途。一批人自愿跟随朱勔兄弟,利用东南王的权势,逃避江南王的追杀,又可以用本事换取荣华富贵。另有一批人不愿与这些人为伍,或者散居江湖,或者去了雷家人建立的势力,
至于心志更高,本事更大的那些人,自以为普通势力没资格号令他们,索性直接投入到朝中“六贼”麾下,心想若时机成熟,说不定可以取雷损而代之呢。
苏夜见霹雳堂败势已定,这才绝了后顾之忧,打算先观察苏梦枕的为人秉性,若无意外,再与金风细雨楼合作,尝试合力击溃六分半堂。
这样一来,霹雳堂失去最后一点希望,必将彻底四分五裂。就算他们心高气傲到了极点,不愿服从十二连环坞,她也能收留更多放弃了的雷门弟子,把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专心制作开发火器。
她心中恰好想到投靠朱勔的几个雷家高手,开始回顾他们的武功、性格和擅长的火药暗器。这些人实力虽高,却还拦不住夜刀,只不知朱厉月这段日子以来,有没有从朝廷或者宫中求得更多保镖。
忽然之间,她骤然将竹篙从水中收回,眼里露出无比诧异的神色,望向远处河岸上的一点红光。
那里正是朱家庭院所在之处,草民一旦接近,就会被护院打走。从这里看去,摘星楼飞檐斗拱,铺着琉璃竹瓦,十分巍峨华丽,简直像王侯之家。然而,这座十分有名的楼阁正在燃烧。火光由小极大,让远处的人都能看见。
像朱厉月这种人,绝不可能家里“意外失火”。这表示有人正在那里动手,点燃了摘星阁。那人也许是孙青霞,也许是其他人。只要他和朱厉月作对,苏夜就愿意暂时将他划为盟友。
竹篙再度划入河波,轻轻一扳,轻而易举改变了附近河水的流向和速度。小画舫被巨力一激,笔直地向前窜去,飞鱼般在运河上前行。
她早就习惯于发生意外,却没想到意外没临到自己,反而临到了敌人。摘星阁被烧,针对的必然是长居阁中的朱厉月。
江湖上,有很多人想要亲手锄奸,为江南除此一害,却没有相应的本事。敢这么做,能这么做,并且做得到的人,其实并不多。
苏夜伸手,将斗笠两侧的面纱放下,遮住了易容之后的容颜。她的眼睛在面纱后灼灼闪亮,带着讶异又好奇的光芒。
水乡人家傍河而居,家中都有一道侧门,出门即到河边,可以在河中打水洗衣。朱厉月则做的更彻底些,在侧门外修了个小小码头,以便抬腿就能上船。
火势愈演愈烈,最终冲天而起。滚滚黑烟笔直上涌,冲击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和一轮明月,仿佛也为星月罩上了一层黑蒙蒙的轻纱。摘星阁中虽有防火布置,但这火源于霹雳堂的雷火弹,还有硝油助燃,竟难以扑灭。
很快,庭院两旁的人家也被惊动。这些人非富即贵,在自家院子里望着这场大火,未免有些胆战心惊。
苏夜趁着他们不知所措,飞快赶到目的地,看了一眼那扇紧紧关上的门,再抬头时,便见摘星阁顶,有刀光一闪。
她不仅认出了刀光,还看到刀光闪动之后,带出一泼血色,吃惊之余,功聚双目,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无论朱厉月身上发生了什么,园中守卫都已被惊动,时而传出惊呼声。楼阁顶上就像另外一个世界,既有烈火黑烟,又沐浴在星月光辉下,异常凄凉诡艳。
刀光连续闪动,森寒如青霜,又如青色火焰,更像一道清冷月光,竟似把所有的光融合在一起,共同聚在了刀锋上。
苏夜从未见过这样的刀法,不觉被它吸引,凝神望着刀和用刀的人。结果她还没看多久,刀光忽然暴涨。一条人影如天神降世,从阁顶掠了下来。
刹那间,她放弃进去帮忙的想法,收回正在涌动的真气,重新捡起竹篙,从容等待着。
杀人容易,逃走难。无论这人是盗,是贼,是匪,还是同样去杀朱厉月的杀手,她都乐意等在运河上,准备助他一臂之力。
那人果然如她所料,选择运河为逃脱地点,而非直入苏州城。他掠下摘星阁后,立刻翻身飞跃,纵身掠向后墙外奔流不息的运河。
苏夜伫立在画舫上,轻握着那根竹篙,仿佛被园子里的喧闹吓破了胆子,动也不敢动一下。但她的六感已经提升到巅峰,灵识也在扩散,将附近情形一览无遗。她知道园中每个人的位置,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等机会来临,便进行蓄力一击。
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粉墙发出一声闷响,轰然洞开,顿时砂石四溅,竟被人一刀斩破。那人从破洞中飞身而出,毫不犹豫地跃下运河,同时还向苏夜瞥了一眼。
他身材不算高大,体格虽然结实,却也没到超越常人的地步,似乎只是个普通武人。苏夜目光倾注在他脸上,只见他脸容清俊,双眉如刀,唇上的髭须比眉毛还像刀,眼神利的也像他刚才用出的刀。
刀已经收回鞘中。刀鞘为木制,雕了很多朱符篆书,颇有古意。刀柄足有刀身的一半长,和平常见到的刀都有所不同。刀上散发着淡淡的旃檀木香气,仿佛被常年供于佛前。
他入水同时,苏夜身边,那扇漆着红漆,镶着铜钉的侧门忽然开了。
一把菱角般的黑色暗器从门里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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