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谁知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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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意识到有人在背地里暗戳戳地搞事并且让自己和哥哥吃了一个闷亏之后,木舒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第一件事情不是思考怎么洗刷自己身上的污渍, 而是考虑怎么化进攻为最好的防守, 让那背后的引火之人尝尝玩火***的感受。
眼见着宫南燕三言两语就让楚留香苦笑着接下了这件闲事,木舒心想对方也并非蠢得无可救药。宫南燕会来找楚留香并且一开始就死咬不放给楚留香定罪, 估计就是为了*这声名远扬的大盗接下这一宗案子。此前她的言语虽然刻薄,却明里暗里地奉承着楚留香的武功与侠义。楚留香花名在外,她又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激将与柔情交织, 黑锅与高帽齐下, 不怕楚留香不管这闲事。
木舒心情微妙地看着楚留香又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案件之中,眼见着他连原本被人诬陷的些许不满也在宫南燕离去之时的回眸一笑之下烟消云散, 顿时深感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之理。饶是她惯来没有什么自觉, 此时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手感极好的脸蛋, 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不够美丽看上去太过软弱可欺,所以这些风流浪子能被美女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偏还就是对她半点都不客气。
木舒不知晓, 并不是她不够美丽, 而是对于女人而言最为重要的容貌皮相在她身上反而成了陪衬之物, 特别是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苦头的楚留香以及陆小凤。面对其他的女子, 他们或许会更有心情去关注她们的皮相之美,但是面对她,更多的便是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谈吐言行之上。在别人的眼里, 她是一个必须平等交谈与重视的对象,而不是一个值得欣赏皮囊之美的女子。
无需春花秋月的点缀,她本身就已经是一泓沁人心扉的泉水。
这么一通闹腾,木舒心力已尽,只觉得倦怠了。楚留香见她眉眼疲惫,也有几分歉意,取了纸笔画下了桃花岛的水路航线,这才起身告辞。木舒如今身体虽然还好,但是一天之内连着两次受惊,也有些熬不住了,勉强撑着仪态送走了楚留香,才回身去牵自家大哥的手。
然后叶英将几张写满字的纸笺递到了她的面前。
木舒一脸懵*地看着那几张眼熟的纸笺,又慢吞吞地抬起头凝视着自家大哥云淡风轻的俊颜,最后猛地低头,看向了叶英脚边扒拉着竹笋嗷嗷直叫的蠢儿子。她之前比的手势是让蠢儿子把纸笺叼过来,唐滚滚没有照做,她还以为是它年纪太小还不懂事的原因。但是现在看来,蠢的是她自己,唐滚滚不是不懂,而是累了准备在上面趴一会儿,再继续执行娘亲的命令。
她一时被那幕后之人的算计吸引了注意力,加上精神头不好又觉得自家大哥不会屈尊去捡几张小纸片,就这么安心地把这玩意抛在了脑后,没想到蠢儿子居然在背后给了她这么一个会心一击。
#儿砸你害得为娘好苦啊!#
#明枪易挡,暗贱难防啊!#
#娘亲的点心没有了,你以后就没有嫩竹笋了!#
木舒头皮发麻,也不敢去接那纸笺,跟犯错的小孩一般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弱声弱气地道:“……大哥,你听我解释……”
“嗯?”叶英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曼斯条理地收回手,将几张信笺折好收入袖袋中,才忽而开口道:“……这孩子忽而爬到为兄肩上,将此物交于为兄。本想着是你的失物,便替你收着,并未翻看……如今看来,这竟是需要‘解释’的失物?”
木舒几乎差点要给自家大哥跪下了,卧槽大哥我不该怀疑你的君子品性原来你没翻呐!
因为方才的思虑太过烧脑而导致一松懈就智商为负的木舒就这么自投罗网,抱着自家铁石心肠大哥的衣袖哀哀戚戚地被拖进了船舱。内心哭天抢地外表以头抢桌的傻木头愣是不敢去抢叶英手中的信笺,只能一脸崩溃地看着叶英以指代目地“看”信。
#社会我叶哥,人狠话不多。#
叶英本以为自家小妹收着的信笺是那唐门弟子的来信,谁料指尖轻触第一行字,便因为“扶苏亲启”四个字而怔住了。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读,修长有力的手久久地凝滞在这四个字上,许久无言。
他向来知晓自己的幼妹异于常人,有着许多不可说出口的神秘,但是她是他的妹妹,因此叶英也没有深究的打算。想起曾经的两次谈话,一切便宛如石破天惊而来的巨斧,转瞬劈开所有的迷障,拂去了云翳。
叶英久久沉默不语,不由得让木舒心生忐忑。
但是这样的慌乱之中却又横生了几分诡异的释然,让她眉眼纠葛沉郁,似笑似哭,那百般滋味袭上心口,当真言语难述。
她是害怕的,却又是平静的。扶苏是她,她是扶苏——这个本来已经决心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如今被他人知晓,她才惊觉自己没有不安和畏惧,而是一种仿佛得到了救赎和解脱般的释然,那所谓的害怕,居然是担心着叶英会难过于她对家人的有所隐瞒。
于是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是愧疚的。
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坏的人,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要一直瞒着真心实意关心她爱护她的家人。
那份浸透了泪水的悲伤其实无处不在——幸福是偷来的,家人是偷来的,连着这残破的驱壳与短暂的寿命,其实都是偷来的。而一切都是偷来的她,却又还是无可避免地选择了隐瞒与伤害,她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她却无法不感到愧疚。
或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意外,或许是今天遭遇了太多的惊吓,木舒惯来清晰的头脑此时混乱一片,丝麻缠绢,由不得她的心安定半分。她看着叶英微微怔然的眉眼,便觉得心口一揪,仿佛放弃了一切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哥哥,对不……”
“对不住。”
那清越如泉般的声线微微低哑,竟如山峦崩塌,就这样砸在木舒的心上。
她怔怔地抬起头,略微*润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叶英清俊如画的眉眼,如今却是微微凝住了丝缕的伤怀。
他说:“小妹,是哥哥对不住你。”
不,怎么会呢?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是她偷来了半盏残茶般的岁月,是她换掉了他们的妹妹。
“大哥无有所长,帮不了你什么,甚至为心剑之道而闭关苦修,能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
不,兄长肩上扛负的责任与心中燃烧的道义,又怎能被她绊住了脚步?
“遇到危险,大哥没有在你身旁,而面对这些,大哥过往也不曾为你遮挡风霜。”叶英将那几张重逾千斤的纸笺推到她的面前,阖目垂首,耳畔却似乎听见水滴破碎的声响。他那悯人温存的眉宇轻蹙,近乎叹息地道:“……这个兄长,实在名不副实,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低柔的嗓音忽而尖锐,颤抖却又低哑,木舒捂着脸,忽而低声地呢喃道,“我、我才是……名不副实啊……”
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彻底冲垮了她悬于一线的理智,她近乎放逐自我一般,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我……只是一借尸还魂的孤鬼,不是……你们的妹妹啊。”
话音刚落,木舒便像是被眨眼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满脸泪水,呼吸短促,哽咽抽噎得几乎再说不出话来。
她用尽毕生的勇气去撕破这个残酷的事实,却不想叶英微微沉默了片刻,却又语气平淡地道:“你是。”
“我不是!”木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却还是焦急地开口否认了他的话语,“请你听我说,你妹妹她在五岁的时候——”
“你是。”谁料,叶英却近乎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地道,“草木之木,舍予之舒,这是你的名字。”
木舒微微愣住了,是“名字”,而非“字”。
——是了是了,她原本是姓“木”的。
“我的七妹生而知之,聪慧、果敢、内向又温柔……”向来情绪内敛的叶英,第一次与眉睫之间流露出这样真实明显的悲伤与哀恸,“她会将自己前世的所有写在一本书上,从不肯将那书册示与他人。书册上写到,叶家本是六子,她是多余的。”
叶英从随身不离的轻容百花包中取出一本陈旧到书页泛黄的蓝皮书册,轻轻搁在桌子上。
木舒看着那书册上熟悉又稚嫩的字迹,一阵强烈的荒谬感席上心头,甚至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叶英的语气仍然如往常一般平淡,但是却又从中横生出几分清浅的温柔:“她爱笑,紧张时会揉搓自己的衣袖,摸她的头她会下意识地回蹭,思考的时候会用笔或手轻轻叩击桌子,喜欢清粥小菜,最讨厌燕窝。”
“她不是九阴绝脉之体,根骨天赋虽佳,却非绝世,为人处世之道,已有君子藏锋之德。”
说到此处,叶英微微一顿,似是拾捡好情绪一般回归了淡然,话语却微现锋芒:“开元二四年,她遭遇了不测。”
“枉我习剑一生,却护不住自己幼妹,甚至连她的身躯为人所据,我亦无计可施。”
“幸也不幸,开元二五年,吾妹归来,失而复得是幸,却苦她前尘尽忘,伤残一身。”
木舒双目放空,愣怔无言。
“这般长兄,岂非不是名不副实?”
室内一片死寂,是什么苦口腥涩的药汁,倾倒在这泛着凉意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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