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伴随着雷鸣电闪之后，整片山林都笼罩在巨大的珠帘中。

雨珠落下来打在叶片上，又落在了土壤里面。

青翠葱茏，湿润清新，连平日里燥热的空气都变得清爽许多。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沉鹿她们在山洞里待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外头的雨就从最开始时候的“稀里哗啦”变成了“淅淅沥沥”。

没一会儿便不再下了。

雨过之后，空气之中弥漫着草木泥土的气息更加浓郁。

若是白昼时候，这雨停乌云过，天便会放晴，一片光亮。

然而沉鹿她们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现在雨停了，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是散去了。

可天黑了，自然没有什么光。

再加上在山林子里，树叶草木遮掩着，更是黑漆漆一片了。

沉鹿拨开山洞前面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草叶，抬眸瞧了下外面。

并不是完全看不见，镇子距离这边不远，下面的灯火通明，恰好可以为他们指明方向。

“我们从这边下去，应该刚好能够到之前过来的南桥。”

少女估摸着路线，说着回头看了陆谨行他们一眼。

“等到了南桥，我再送你们到镇上去。”

和沉鹿她们不一样，陆谨行和林言洲对秋林并不熟悉。

镇上还挺大，各种建筑都没差太多。

今天原本是想着带他们上来看看夕阳什么的，结果不想中途遇到了暴雨。

既然这夕阳看不成了，这人还是得平安送去旅馆。

“抱歉，我也没想到会下雨。”

沉鹿叹了口气。

“没关系。”

男人将湿透了的外套稍微拧干了点儿后，他抬眸看向沉鹿。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陆谨行的眼神比起平常时候还要柔和。

他唇角带着浅淡的弧度，不过因为此时光线昏暗，沉鹿并没有看清楚。

“在我看来这雨并没有败了兴致。”

沉鹿以为对方这么说是怕自己内疚，安抚自己不要多想。

她这么想着，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然而只有一旁的林言洲知道，陆谨行说的不是什么宽慰话。

他是真的很开心。

开心到从刚才开始唇角就一直不受控制的轻微上扬。

而且视线也是，似乎觉着夜色朦胧，落在沉鹿身上的时候也少了些克制。

好在沉鹿只注意在前面带路，并没有留意到陆谨行的有些灼热的眼神。

“……小叔叔，别总看一个方向，稍微看下脚边。”

见男人疑惑地看了过来，林言洲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别不小心摔了。”

秋林的山普遍都不怎么高，而且沉鹿她们也没有爬到山顶位置。

于是没用多长时间就要到达南桥附近了。

然而就在快要下山的时候，前面有一处巨大的黑影映入了沉鹿的视线。

在那个黑影旁边，还有一个稍显矮小的人影。

少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旁的沉呦呦眼睛一亮，立刻便认出来了那人影是谁。

小女孩下意识松开了沉鹿的手，倒腾着小短腿便往那边跑去。

“外婆！”

白先琼放完牛就跟着王宏从后山下去了，她径直先去了对方家里拿了好几本厚厚的笔记。

回去的路上不凑巧也碰到了暴雨。

没办法，她牵着牛就往附近找了个避雨地方。

在雨停了后这才从继续往山下走去，不想白先琼刚走到南桥那边准备牵着大黑牛过去。

隐约听到了后面沉鹿沉呦呦她们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眯着眼睛还没怎么看清楚站在沉呦呦她们身边那一高一低的两人是谁的时候。

沉呦呦便小跑着往她身上扑了过来。

“外婆，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去呀？”

小女孩蹭了蹭白先琼。

“你眼睛不好，下次放牛早点回去，晚上要是摔着了怎么办？我和沉鹿会担心的。”

“呦呦真乖，真懂事，知道心疼外婆了。”

白先琼没忍住抱着沉呦呦亲了亲，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好几道。

“饿了没，肯定还没吃饭吧。外婆也想要早点儿回去的，结果路上遇到暴雨了。”

“我们也遇到了，还想着去山上看夕阳的。结果差点淋成落汤鸡。”

小女孩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发现刚开始还在听自己说话的白先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注意力便从自己这边移开了。

沉呦呦一顿，顺着白先琼的视线过去。

这才反应过来林言洲和陆谨行他们也在，刚才自己只顾着说话了，都差点儿忘了他们。

“外婆，这是林言洲哥哥，是我的好朋友。”

小女孩牵着白先琼过去，走到林言洲面前的时候弯着眉眼高高兴兴地给她介绍道。

“言洲哥哥人可好了，经常给我买好吃的。”

林言洲一愣，看着眼前眉眼和沉呦呦有几分像的白先琼。

不过晃神也就是那么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

“外婆你好，我是林言洲。”

尽管晚上光线不怎么明亮，可这个时候两人离得近。

白先琼能够将林言洲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小少年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特别讨长辈喜欢。

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白先琼瞧着林言洲乖巧可爱，一看就是好学生。

心下更是满意。

“诶乖孩子，你今年几岁了呀？看上去应该上小学了吧？”

“我今年十岁了外婆，下学期就上四年级了。”

小少年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一眼的沉呦呦。

“呦呦妹妹下学期也要上小学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和我一个学校的。”

“是吗？你们一个学校呀？那你到时候帮外婆好好看着她一点儿 ，她人生地不熟的你多带带她好不好？”

因着沉呦呦和林言洲上一个小学这件事，他迅速得到了白先琼的加倍的好感。

两人就着以后沉呦呦上小学的事情聊了一会儿。

在林言洲隐晦的表示出自己成绩还不错，也就年级前三的水平后，白先琼对他越发喜爱。

“我家呦呦刚上小学可能很多地方都不大懂，言洲你成绩好，她要是学习什么的跟不大上能麻烦你帮着辅导一下呀？”

“外婆你放心，这点儿小事就算你不提我也一定会帮忙的。我家里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我早就把呦呦妹妹当做我亲妹妹看待了。”

“好孩子，那就麻烦你啦。”

白先琼高兴地拉着他的手。

“你吃晚饭没有呀？要是没有就跟外婆回去，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这，这不大好吧。”

林言洲面露犹豫。

“我虽然也很想尝尝外婆的厨艺，可是天已经这么晚了……”

“你是怕太晚了不方便回镇上旅店吧？”

“没事没事，外婆家大着呢，有四五个房间。回不去今晚就留着我那儿住就成。”

沉呦呦完全没怎么跟上两个人聊天的速度，只听到了白先琼很热情的想要叫林言洲回去吃饭，还要他住一晚上。

小孩子爱热闹，连忙高兴地拍手。

“好啊好啊，言洲哥哥你今晚就在我们家住吧，我们家还有西瓜，可甜了！”

沉鹿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开口说话，准确来说是找不到插话的时机。

她神情微妙地瞥了一眼笑得腼腆的小少年，心下除了佩服再无其他。

能把白先琼哄的这样心花怒放的人，在沉鹿的印象里除了沉呦呦，也就只有外公了。

在感叹之余，少女突然想到了什么。

视线往一旁的陆谨行身上落。

男人像个雕塑一样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

他薄唇微抿，张了张嘴，却几次也没成功。

显然，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这的确太难为陆谨行了。

他本身就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性格使然，再加上平日里大多都是别人主动找他说话。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他也没什么经验。

沉鹿看见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莫名觉得像是一只大型犬没得到主人关注一样。

莫名有些可怜。

想到这里她没忍住笑了笑，在陆谨行疑惑地看过来的时候。

沉鹿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一下，这才引起了白先琼的注意。

“咳咳，外婆。”

她说着的时候稍微侧了下身，方便白先琼看清楚身后站着的陆谨行。

白先琼抬眸看了过来，男人和对方的视线对上的时候一怔。

而后不大自在地朝着白先琼微微颔首。

“外婆，这是我小叔叔，他叫陆谨行。”

“你叔叔？”

白先琼打量着眼前面容俊美，神情严肃的男人。

“他看起来年纪可没那么大。”

“你们城里人真会保养啊，三十好几了看着跟个大学生似的。”

陆谨行沉默了一会儿。

瞧着白先琼一脸感叹，听着她莫名带着点儿羡慕的语气后。

“……你可能误会了。”

他闷闷地回了一句。

“我还没到三十。”

“是吗？那这就跟保养好坏没关系了。”

“……”

陆谨行不再说话了，他低垂着眉眼。

可余光却不着痕迹往沉鹿那边瞥。

明明什么也没说，她连对方的神情也没看到。

但是沉鹿就是觉得对方此时心头肯定很委屈，却又顾及着长辈而忍着没有再辩驳什么。

少女看着白先琼张了张嘴，瞧着陆谨行似乎还想要问什么的时候。

她先开了口。

“天都黑了。”

“有什么话回去说，大家都还没吃饭

晚饭。”

沉鹿这么说着，径直上前将白先琼手中的绳子拿了过来。

她牵着大黑牛往前走，还没走几步便碰到了它背上托着的一个大麻袋。

沉鹿有些疑惑，她抬起手摸了摸。

有棱有角，四四方方的，像是砖块之类的东西。

“外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正在后头一只手牵着沉呦呦，一边和林言洲相谈甚欢的白先琼听到少女的话看了过来。

看到对方手摸着麻袋上，冷哼了一声。

“东西就在你手边，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沉鹿听了一顿，这才将麻袋上系紧的绳子给解开。

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全都是书本。

她随意拿了一个本子翻看了几页，记录的都是些公式和易错点什么的。

密密麻麻的，看得人脑壳疼。

这些知识点都是高中的，主要是偏向高三的部分。

总结的都很清楚完整。

沉鹿翻阅的动作停下来，而后慢慢合上了手中的书页。

她神情复杂，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了过来。

“……外婆，你想学习我其实挺高兴的。毕竟学习不分年纪。”

她斟酌了下语句，尽量让自己说的委婉能够让人好接受些。

“不过也得量力而行。”

白先琼没大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这笔记不对吗？”

“没，这上面记录的知识点什么的都很齐全。”

“只是……不大适合你。”

少女将一麻袋的笔记重新用绳子系好。

“你要是真的有心想要学习的话，我建议你从小学开始。”

“高中的现在对你来说还太难了点儿。先慢慢来，循序渐进，别想着一口吃个大胖子。”

“哇，外婆也想要学习吗！好呀好呀，你可以和我一起学，我也是从小学开始的！”

白先琼这下子才明白沉鹿在说什么，她听后给气笑了。

“我这是从王二娃那里给你借来的，你不是要上高三了吗？我想着你这个成绩什么重点大学可能是考不上了，但是努努力二本应该没问题。”

“你暑假得空拿着笔记翻看翻看，好好琢磨下。都要考大学了也该收收心了，别和以前一样松懈懒散。”

沉鹿心下一动，听着对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她并没有辩解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白先琼是在乎沉鹿的，并不比在乎沉呦呦的少。

在白苓他们没出车祸之前，其实对方对沉鹿的态度就不算多热络亲近。

不为别的，只因为沉鹿脾气什么的都太像白苓了。

白苓从小到大独来独往惯了，从来不会向白先琼他们撒娇，有什么事情都自己闷在心里头。

白先琼也是个别扭性子，问了几次没有个答复，见女儿不愿说。

她之后也赌气没再问了。

沉鹿也是一样，问起来就是没事，不问也不怎么会主动开口说话。

说的少，做的多，是个很容易吃亏的性格。

外公还在的时候还好，有他做个中间人缓和下气氛。

现在他走了，沉鹿和白先琼就更不知道怎么交流了。

她不像沉呦呦那样年纪小会撒娇，也不怎么会说话。

之前好几次开口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后，为了避免又不小心惹白先琼生气，她说的就更少了。

白先琼不是个话少的人，只要起了个话题。

她话匣子一打开，就可以聊好一会儿。

“反正你就拿回去看，我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去隔壁找王二娃，我给他说好了的，他也同意了……”

她说的口舌有些干了，拿着一旁挂着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发现沉鹿一直在旁边没什么回应，眉头皱了皱。

“我给你说话呢，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有在听。”

沉鹿垂眸看着白先琼嘴角有些水渍，也没多想，伸手用指腹轻轻帮她擦拭掉。

“这些笔记我会认真看的。”

白先琼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对自己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还这么自然。

自然到她缓了好一会儿后，才不自在的别开脸。

“你放心，我手不脏。”

“……谁关心这个。”

白先琼低声嘟囔着。

“肉麻死了。”

林言洲瞧着前面低着头走着的白先琼，又垂眸看了一眼沉呦呦。

“呦呦妹妹，我想沉鹿姐姐的水平应该用不上这些笔记吧。”

小女孩手上拿着刚才白先琼塞给她的红果子，是从山上摘的野果。

她分给了林言洲几个后刚准备咬一口，便听到了对方这话。

沉呦呦抬眸看向林言洲，小眉头皱了皱。

“言洲哥哥，你是不是对沉鹿的成绩有什么误解呀？”

“沉鹿成绩很糟糕的，也就比我强一点儿。上小学的话她肯定没问题，但是考大学的话还是要多多努力才行。”

她咬了一口果子，因为嘴里包着东西，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但是还是能够听得清楚。

“于老师给我说过，说什么人不可貌相。你估计觉着沉鹿看着像个优等生，就以为她是了。”

“你放心，这不怪你。我之前看龟兔赛跑的时候，也以为兔子一定能赢，结果它也不争气。”

林言洲张了张嘴，想要从小女孩的话里找到点儿突破口。

发现对方竟然说的逻辑紧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其实对沉鹿的成绩也不算多了解，可陆谨行每一次变着法儿给沉鹿送钱，都是借着各种学术比赛为由，从中给第一名提个几万的奖金。

沉鹿每一次都赢得很轻松，这样的水平如果还算成绩差的话，那么她学校里应该没几个人能算成绩好的了吧。

“……那你有没有看过你姐姐的成绩单？就是那种期中期末考的成绩单？”

“看过。”

沉呦呦点了点头，当时还是从王瑶那儿看到的。

没怎么看分数，就看了下位置。

“怎么样？你姐姐多少名？”

小女孩仔细想了下，然后有些失落地耷拉着脑袋。

“他们学校从低到高排的位次，我一眼就看到了。”

“沉鹿就在第一个，倒数第一，连她王瑶姐姐她们都没考赢。”

“……”

沉呦呦在幼儿园又没有考过试 ，也没看过什么成绩单。

不知道成绩单是按照从高到底的顺序排的。

再加上之前沉鹿的成绩的确不怎么好，这给沉呦呦造成了一种固有印象。

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成绩就是从低到高排的。

林言洲沉默了一瞬，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一旁的陆谨行也没想到，不仅是沉呦呦，就连白先琼都觉得沉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他垂眸看了一眼将吃果子吃的满嘴都是的沉呦呦。

“……你姐姐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差。”

“她很优秀，只是从来不会拿这些成绩作为炫耀的资本而已。”

陆谨行不大希望沉呦呦她们误会沉鹿，哪怕只是个乌龙，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没忍住，也不知道沉呦呦能不能听懂。

可还是这么开口说了。

“她可能什么都不会说。”

陆谨行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沉呦呦柔软的发顶。

“然而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说，我更希望你们能知道她的优秀。”

小女孩愣愣地看向陆谨行，嘴里的果子也被她咽下。

“沉鹿真的不是倒数第一吗？”

“成绩一般是从高到底排的。”

沉呦呦眼睛睁得老大，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如果是别人给她说，她可能不大信。

可是因为说的人是陆谨行。

瞧着他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可是刚才外婆说她成绩差的时候，沉鹿没有反驳呀。”

小女孩不明白沉鹿为什么不解释，要是别人说自己成绩不好，她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驳了。

毕竟人都不喜欢被别人以为不好。

“因为说了的话，那些书可能就没用了。”

“没用的东西会被丢掉。”

陆谨行声音很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眼眸似墨玉，里头的情绪晦暗。

“……人也不例外。”

沉呦呦听得似懂非懂，刚想要再接着问什么的时候。

发现陆谨行的神情看着有些冷。

她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拽着一旁林言洲的衣袖。

“言洲哥哥，我是不是不小心惹到陆叔叔了？他好像有点儿生气。”

小少年也觉察到了陆谨行的异样，听到小女孩的话后。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柔声安抚着她。

“没呢，他只是在教导我们以后要努力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那，那怎么才算有用的人呢？”

沉呦呦很好糊弄，一下子就被林言洲转移了注意力。

“嗯，大概就是努力做好事，不给别人添麻烦？”

“那打架抽烟喝酒，算不算坏事？”

“看情况吧，反正打架是绝对不行的。”

沉呦呦听到这个回答后耷拉着脑袋，模样很是失落。

“那完蛋了。”

“沉鹿没救了。”

“……”

你也没救了。